陶潛思量刹那便有決斷，若在其他有閑暇時，他生怒後必是要請出百尊佛禽護法來，使雷霆手段将眼前這數千個邪僧捶打成肉糜。
現下他心頭警鍾長鳴，還是速戰速決的好。
念頭落定時，他已開始醞釀駭人劍意。
三年苦修還有袁公教導，陶潛已學全秘魔宗諸多手段，尤其這《秘魔舍身劍訣》更是九式齊全，爐火純青，令袁公欣慰不已又時常哀歎，有這般好的天賦卻又不是專門的劍修，着實氣煞人。
舍身九式，分别針對各大道脈源流。
其一，自是沙門佛教。
此劍訣的創始祖師，依仗“滅佛一式”甚至敢去闖大自在寺的山門。
“吾師曾言，此劍意乃是感應沙門佛教蓬勃壯大後所造孽毒而生，乃是從天地因果、衆生氣運中而來的滅佛祈願，一經釋放，可斬羅漢，能殺菩薩，敢劈佛陀……卻不曉得你們這些假和尚受得住否？”
陶潛也是奸詐，因懶得與這些邪僧惡族糾纏，出劍時還故意開口引那頭僧來聽。
且一字一字都蘊着非凡佛韻，更見得佛光亂墜，地湧金蓮等異象，讓數千邪僧忍不住都要雙手合十去施禮。
便是這一刻，陶潛體内滅佛劍意已成。
刹那天地翻覆，萬佛顯蹤又轉瞬湮滅，數不盡的細小劍氣充斥着每一個角落，這些劍氣密密麻麻永無止境，卻不傷旁的生靈，隻殺與“佛”相關的存在。
若是尋常極樂境修士施此劍訣，至多也就傷個羅漢。
陶潛不同，他這一劍若在長生界放出，隻怕足可令得數千裏地界内，無僧無佛。
潮汐内營造出不小動靜的數千頭秘象侍僧，在恍惚中甚至可聽得有古怪佛音入耳，好似有真佛陀佛祖在耳邊梵唱講經一般，正因了此，它們遭無窮劍氣入體後無有任何反抗，齊齊露出頓悟笑容，而後化飛灰當場坐化。
唯一能掙紮的，是那喚作“宗藏巴”的領頭僧。
他聽得陶潛口中三兩個字便察出危機，果決擡手，拍碎了自家雙耳，見衆僧下場，他更是驚慌。
雖是個侍奉魔神的邪僧，卻也惜命，連連喊道：“爺爺饒命，真人饒命，道君饒命……”
這幹瘦老僧一邊喊，一邊脫下紅綢袈裟，掐個印訣，旋即以晦澀音調頌起某本佛經秘冊。
轉化爲人言，便是所謂“秘象佛祖頌”。
吟誦時，老僧軀體竟生變化，手腳化粗壯四足，遍體生紫黑腐斑，坦胸露臍，腹出囊腫，面上更伸出一條蟒蛇似的長鼻。
化出魔軀後，老僧一邊繼續吟誦，一邊竟是裸着那醜惡身軀狂舞起來。
舞姿妖娆，詭異暴虐。
“秘象佛祖，慈飼之神，佑吾性命，賜吾神通。”
魔音肆虐中一頭腐斑象人不斷生長，随着其肆意狂舞，竟攪起一股股源炁，顯化爲一座冰冷腥臭的高原。
那高原，無泥無土，無草無石。
隻各類種族的血肉與骨，冰凍成磚石泥漿，堆壘成山。
真實！
殘酷！
任何人瞧過都會第一時間生出判斷：在大淵中某個世界内，必定存在着一模一樣的“血肉冷原”。
那冷原之巅是一座座由各種生靈屍骨建的寺廟，廟中皆供奉着一尊尊秘象佛祖神像。
下一刻，當這滿高原的佛陀齊齊睜眼時，血肉高原瞬息完全具象化，徑從虛無化爲現實，難以言喻的冰冷邪惡風暴吹拂而來。
源炁潮汐，更因此險些斷流。
“哈哈哈哈……”
“諸神将再次見證我佛偉力，吾将以這【慈飼法相】，闖長生界靈寶山門，吞盡靈寶宗之人。”
已變作巨象佛的領頭邪僧，馭使血肉冷原，朝陶潛碾去。
衆人瞧得分明，這邪僧分明得了那尊喚作“秘象佛祖”的先天神魔贈予，以此硬扛住陶潛施出的滅佛一式，并試圖沖撞過來，碾死陶潛後，通過那星竅秘境硬闖入蓬萊海中，而後大肆屠戮。
如此念頭，自是他失去理智後的瘋狂認知。
但不妨礙這邪僧顯現出恐怖威勢，原本還算和緩安甯的潮汐，直接掀起千丈高的海嘯巨浪。
陶潛冷眼瞧着那凍原内的每一塊磚石泥漿，以他目力，自是能輕易看見那些生靈、種族的面目細節。
千奇百怪，有些類人，多數則不類。
而共同之處，是智慧痕迹。
顯然這些都是有靈智的種族，死前都是一種神色，那便是扭曲到極緻的恐懼。
這是陶潛首次瞧見長生界以外，大量除人族之外的生靈種族，從面前這景象來看，不論是何種族，面對所謂先天神魔這類高等階存在時，似乎都是一樣的結局下場。
“看來不管界内域外，大淵源海，規則仍舊還是弱肉強食，清償代價。”
“隻是一頭魔神，緣何妄稱佛祖？”
“所謂慈飼，莫不是取‘衆生血肉慈悲飼養己身’之意？”
“如此，便是真佛也要滅你了。”
念頭還未落盡，陶潛出了第二劍。
仍舊是滅佛一式！
不同的是，這回驅動劍招的非是尋常法力，而是佛門願力。
就見陶潛心中頌念道：“吾法滅時譬如油燈，臨欲滅時光更明盛……。”
這是當日大愚禅師所贈半數傳承中一卷喚作《法滅盡經》的秘冊，内有大奧妙，大恐怖。
大愚禅師在經中預言：未來将出“末法時代”，彼時萬佛将殒，而修此佛法之人，既是滅佛者，亦是繼承者，發揚者。
有這等預言，自然也有相應偉力。
尤其針對沙門佛教修行者的威力，可說是遠超任何道脈所出神通，也包括滅佛一式。
陶潛修行後也驚，同時也明悟以大愚禅師那逆天資質卻不願入自在寺、轉輪寺的緣由。
既不願，也不敢。
他隻要洩了自身道途一絲一毫，萬佛隻怕都要來追殺他，不死不休的那種。
若是在界内，陶潛也不會施此法，免得被佛門察覺。
如今是在域外，還有秘魔宗的滅佛一式作爲遮掩，陶潛自是沒了忌憚。
當他站起，斬出第二劍後。
無窮盡金光劍氣驟然彙聚，後發先至，斬在那幾要将潮汐截斷流的血肉冷原之上。
那冷原内，有屍骸億萬具。
常年受“秘象佛法”侵蝕，瞧着可憐，實則已成佛屍。
沖撞後可化出無邊屍群，淹沒陶潛，順勢闖入星竅以及蓬萊海……這便是那宗客巴的打算。
可惜，他哪裏能料到自己要遭災。
秘魔宗滅佛一式，疊加更加徹底的法滅盡經，莫說是邪佛，便是正佛魔佛在此，隻要是與陶潛同等階的存在，挨了這一下，立時就要油盡燈枯，坐化飛灰。
就是下一刻！
随着橫亘虛空的法滅佛劍光斬去，所過之處盡數消融，那一座冰腥冷原連同上面的象人邪僧，在所有關注者、窺視者不可置信的目光中，被蒸發了。
過程中，本就擁有相當于人族修士極樂境修爲力量的宗客巴，試圖掙紮反抗，卻不論如何都動彈不得，隻能眼睜睜看着自己敗亡。
須知他喚來的血肉冷原，有着大來頭。
那被秘象佛祖法力浸潤的“血冰肉磚”，在秘象界，凍了億萬年，比大淵中多數物質都要堅硬百倍萬倍。
仙器也好，神兵也罷，俱劈砍不開，至多留個白印。
内中一億具佛屍他無法全喚醒，但百萬具卻可，使用起來，可在一炷香内，吃光一個千萬級的種族。
更别說充斥冷原的邪佛印記，秘象投影，佛經污染等等手段。
可這些，皆無用處。
佛光過處，一應消融。
見這殘酷一幕幕，宗客巴那醜陋象臉上，也露出扭曲恐懼來，不可遏制嘶吼道：
“這不可能！”
“當年在源海封神大劫衆妙山一戰中，吾喚來秘象血原，先後抵擋住你人族太上道羽化仙君、元始宗妙真仙君各自一擊也不曾崩解，怎可能擋不住伱區區一個極樂境真人的一道劍意？”
宗客巴臨死前的嘶吼，又洩了些秘辛出來。
隻可惜命數已定，由不得他不信。
最後一字落下，佛光照耀，澄澈明淨，毫無遺留，連屍帶山俱變作虛無。
随着浪頭平緩下來，沸騰源潮又歸甯靜。
……
這一幕發生，早有預料的陶潛不覺有甚，隻是忍不住思索猜度那邪僧死前吐露的一些字眼。
封神大劫？
衆妙山一戰？
羽化、妙真二仙君？
後面兩個名諱不用猜，顯然是太上道以及元始宗内的二代祖師，要麽是道化境的道君，要麽便是更上一階的劫仙。
倒是前面，令陶潛生出無限好奇來。
身前《纂異記》随着他的心念，開始嘩啦啦瘋狂翻頁。
可不等尋着答案，陶潛體内隐隐生出靈應來。
似乎是因爲他痛快滅了一衆秘象邪僧的緣故，域外各處有窺視目光存在的陰影角落内，此時正生出諸多躁動沸騰動靜。
不待他細細思量，或是施法也去窺視。
忽然，本已恢複和緩的源潮。
毫無征兆又掀起一陣巨浪海嘯，比先前更甚十倍，達萬丈高。
海嘯内，除龐雜源炁外，是大量蠕動着、舞動着的陰影。
比先前任何時候都要可怕的景象！
戰争！
陶潛腦海中，這二字浮現。
也不怪他這般想，映入他眸中的孽靈魔物，神魔異種，子嗣眷族，數量實在是太多了。
他甚至來不及，一一細看。
下一息，數不盡的，無休無止的，無限膨脹的聲潮鑽入他雙耳，顱腦，乃至于魂魄之中。
那是大量窸窸窣窣的混亂低語、呢喃、嚎叫、哭泣……似乎一整個世界的生靈都在他耳邊發聲。
不，比那還要駭人些。
這些聲潮，多數帶着惡意而來。
哪怕陶潛如今道行極高，三教同修，驟被這般偷襲，雙耳不由淌出膿血，顱腦似要被攪成漿糊，魂魄也倍感腫脹，好半響才消弭下來。
……
陶潛端坐寶舟，面無表情瞧着眼前密密麻麻，真正将源炁潮汐堵個斷流的大場面，心底生出判斷來。
顯然是先前他施辣手斬了一堆魑魅魍魉，又弄手段降了兔神分身，伏了源海魔犬，滅盡秘象邪僧，使得這些邪神子嗣、強大眷族、孽靈魔物在暗處遠處看到了這個人族修士的強大，是以不願落單，組團前來襲殺。
畢竟都是孽物，縱有了微弱共識，擠在源潮内也同樣爆發争端，互相厮殺，互相吞吃。
同時，也齊齊向陶潛發出各自不同的訴求。
不過最先出來說話的，出乎意料不是爲了殺戮、吞噬、仇怨而來。
當然，待出陣的孽靈魔物道出來意後，同樣讓陶潛生出強烈的怒火殺意來。
卻見來者，爲數十頭豬首人身的怪魔。
個個都生就三頭六臂，皆爲赤發，獠牙外露，兇煞莫名。
爲首之豬魔，一手提劍，一手結印，緩步上前，一張醜臉扯出虛僞難看笑容，黃彤彤的眼眸盯着陶潛，淫邪猙獰一閃而過，旋即僵硬施禮。
而後就聽這豬魔張口發出刺耳嘶叫，轉化爲人言，竟是某種咒經吟誦：“天蓬天蓬，九元煞童……太上浩兇，長顱巨獸……。”
此咒響起，陶潛面前《纂異記》忽而自動嘩啦啦翻頁。
極爲快速的，定格某一書頁。
陶潛看去，立時見得上面有一幅圖，所描繪的分明是一尊豬首人身，隐匿于黑霧陰風中的魔神。
下方，書有名諱：
天蓬魔君！
再往下方瞧，爲一行行李玫師叔寫就的描述注釋。
“天蓬魔君，後天神魔也。”
“此魔居于源海秘境【黑風洞】中，麾下有‘黑豚’、‘淫魈’兩大眷族，生性兇殘暴虐，好食人，喜淫邪，常遣麾下眷族在大淵各處遊蕩，爲其捕捉血食以及美麗雌物供其采補。”
“興緻來時，此魔神也常親自出洞窟往各界去，是以在諸天各界都留下過因果痕迹，如長生界内屢禁不止之魔道秘冊《食人經》，源頭正是此魔神，乃是其千萬年積累之烹饪方法，一旦修至高深境界，可與此魔神生出靈應共鳴，飛升入源海黑風洞，擇選爲二眷族之一，化作頭領。”
“注釋：源海内有一位後天魔神【天蓬玉真壽元真君】，與吾道門淵源極深，此魔神實則便是天蓬真君得道時所遺一尊神性化身……正因此化身存在，天蓬真君非但多年不得解脫，更從劫仙跌落至道化之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