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元真君神通非凡,自是能瞬息瞧出陶潛此時身上異狀。
更令這位真君心驚的,是陶潛體内不斷迸發出的一縷縷極樂以下根本瞧不見的氣息,其所在虛空因此扭曲,那一方小天地因此變色,似有大恐怖正在醞釀中。
陶潛自是更知,擲過山後,連施禮都來不及。
隻丢下一句“弟子省得”,便立刻施大法遁術往登仙島去。
來不及與任何人再打招呼!
先行動念打開雲華山巅,靈機洞府最高宮阙那一扇青銅門戶。
而後他化作一道流光,撞入那星膜秘竅内。
看着陶潛遠去身影,一手托着【天母山】的玄元真君,滿臉凝重之色,暗自道:
“破開‘采壽’一關的極樂修士,體内皆要滋生魇氣,乃是截取大道天道靈機延壽己身的代價。”
“修士不同,魇氣種類、強弱也不同。”
“原以爲大師兄身上的【萬寶魇氣】已算最恐怖之屬,卻不想師侄體内之魇氣還要更勝一籌,隻瞧一眼便讓我心生驚怖,好似沾染一縷,哪怕是我也要異化扭曲,受創不輕。”
“究竟是何種道?何種來頭?”
“雖說魇氣越強,也意味着入道化後的修士更強。”
“可這般恐怖的魇氣所帶來的道化大劫,要破開隻怕是千難萬難。”
玄元真君憂心陶潛将來的大道劫數時,陶潛已入秘竅,撞入靈髓娘娘攜晶妖一族鎮守的密徑通道。
他如今狀态,已至極限。
各種陶潛從未想過的詭異“副作用”,竟完全無視了他的靈寶妙體和特殊魂魄,不斷湧現上來。
腦海中的猩紅志述,一道道迸發着:
【正遭魇氣所侵,神魂颠倒,心魂蒙塵……不可豁免。】
【正遭魇氣所侵,法力枯竭,道行衰減……不可豁免。】
【正遭魇氣所侵,靈血生穢,髒腑朽爛……不可豁免。】
……
雖曉得是暫時的,但入目所及的不可豁免,還是讓陶潛心驚不已。
同樣來不及與靈髓娘娘多說,陶潛那身軀從流光中踉跄而出,跌跌撞撞着往充盈着精粹源炁的星竅内而去。
好在靈髓娘娘是個異類,壽數無窮,随多寶修行,見識自然也是非同一般。
一看小老爺狀态,立時發出驚呼。
顯化身形,顧不得旁的,攙扶上來。
下一刻,隻聽得“嗤嗤”聲響,靈髓娘娘竟發出痛苦哀鳴來。
她那晶瑩身軀,竟好似遭了腐蝕般,腥臭黑煙滾滾而出。
好在隻最後一段路徑,陶潛借着最後一絲清明,連忙推開娘娘,往那如同海洋心湖般的星竅内倒去。
渾身魇氣,好似怪物般陶潛一頭栽入星竅。
無有異響傳來,隻有漫天星光源炁翻湧,将其身軀淹沒其中。
見這一幕,站在通道處的靈髓娘娘松了口氣,而後看向自己的雙手、胸脯二處,晶瑩法身被腐蝕出多處坑洞,内裏有黑泥流淌,惡臭難當。
她當即施術,剜去瘡口污穢,面色登時柔弱了些。
眸中,卻是擔憂起自家小老爺來。
“以我本體之堅韌,縱是老爺的【萬寶魇氣】也極難傷我。”
“小老爺,究竟是尋的何種道?”
“這等道魇,也不知他能否受得住?”
外界境況,陶潛已全然不知。
他身軀跌入星竅,瞬息被無窮精粹源炁包裹,眼耳口鼻也不例外。
頃刻間,那諸多駭人之極的副作用都得到了大大減緩,漸漸紊亂、死寂的心魂也重新感受到了溫暖。
兩重狀态一沖,陶潛竟是緩緩陷入夢鄉。
盡管他試圖掙紮一二,但并無效用。
仿佛耳竅内鑽來了億萬隻“瞌睡蟲”,縱是陶潛也抵禦不住,數息後便入睡了。
星竅内似是如此景象,可在陶潛處。
卻隻是一陣恍惚,旋即他發覺自己似乎是再度重生了。
眼前,赫然是無比熟悉的景象:
“都是頂好的青年人,跑去反朝廷,結果被叛徒出賣,被狗官給一鍋端了。”
“孩兒他娘,饅頭帶了麽?”
“要是誰有餘錢,可以在事後幫忙斂了他們的屍首。”
……
聽着這些聲音,陶潛發覺再次成了被綁縛在菜市口,即将被斬首的囚犯,連舌頭也是照樣被割去半截。
腦海中,也是倏忽湧來原主的諸多記憶。
而後被砍頭,他頌念《玄屍七秘章》内的殘訣重生至自盡而亡的陶潛體内。
可接下來的景象,卻是完全不同。
剛複活的陶潛正照鏡,忽而發現鏡中“自己”,那蒼白面上露出難以言喻,冷人汗毛豎起的邪笑。
下一刻,他竟是鑽出誠友書店,借着夜色撲向鄰居李三魚家,過程中陶潛已覺不妙,試圖阻止,可他如今隻是一個被容納在軀體裏的旁觀者,能感受一切,這軀體的所作所爲也能無比真實的反饋過來。
但他卻無法更改,無法阻止,似乎這一切都是……過去?
是已經發生的,是現實。
更準确的說,是真實。
所以接下來的一切,令陶潛幾欲瘋狂,幾欲作嘔。
他好似一頭魂屍撲入那院子,生生咬死了還在睡夢中的李三魚老闆,将其屍骸從頭到腳吃了個幹淨,飽腹後,他又奸辱了李三魚的妻女,事後也将她們一并生吃了。
似覺不夠,他又邪笑着撲向另一位鄰居賈強院中,如法炮制,吃了他,奸辱了其妻女。
“道魇?”
“這就是道魇?”
“區區編造過的幻覺,能擊潰一位極樂圓滿修士?”
陶潛心魂怒喝。
同時,他也竭盡全力試圖調用體内法力,施放所學三脈神通,掙脫這幻覺。
更反複檢查自己的腦海,看能否觸發志述,且在志述中尋着“可豁免”三字。
然而,沒有。
不管是法力還是志述,或是那些神通,好似全都是虛幻的。
而能真實感受到的“東西”,則讓陶潛差點在瞬息瘋癫。
這一刻,他能感受到什麽?
喉嚨中的血肉腥甜,腹中的飽足,齒縫中的肉絲,下半身美妙餘韻……。
陶潛想退出,想盤坐冥想,想鼓動心魂之力強行掙脫……可這一切,又都是徒勞。
似乎這個“陶潛”,才是真正的他。
靈肉合一!
眼前這一切,隻是過往真實的記憶在複蘇。
陶潛艱難承受住了那惡心餘韻,可很快第二波便來了。
他開始禍亂整個尋仙縣,他似将這縣城當做玩物,碼頭上厮殺的父子本是好的,是他故意下了屍毒,令父親吃了母親,再使得父子相殘……舍縣四獸實則是四個意外窺見他陰謀的無辜縣民……三頭真君、葫蘆妖人、賣栗婆等等妖魔,都是普通的街坊鄰居,被他改造成怪物來玩弄。
弄玉仙姑潘紅娘本是一位善良的桃花女修,因遇了陶潛而動凡心,被他玩弄,抛棄,故意引誘堕魔。
豔屍菩薩本是觀音寺的一位好菩薩,被他所欺騙,以爲他仍舊有救,以身飼虎,最終卻被他強行改造成了那種恐怖模樣。
陶潛眼中的世界正在颠倒過來,他的記憶正在紊亂。
若隻是幻覺景象強行塞過來,算不得什麽。
可偏生“他”的所作所爲,皆是真實的。
所有的感觸,一點一滴無比清晰的反饋過來。
而更加緻命的是,這一切的反轉,并無任何錯漏。
哪怕陶潛一邊作惡,一邊拼命挑着錯誤,試圖證明眼前的世界和記憶都是虛假的,可他卻根本挑不出一丁點的錯誤來。
真實而殘酷的記憶,瘋狂複蘇着:
騰蛇坊市、鐵佛寺、尋仙縣……所有的争端與戰争,都是他在背後攪出。
香肉集慘案、梅嶺慘案,也都是他所爲。
他還利用嬰宗蕭真人的信任将之迷倒奸辱,生生玩弄了一夜,妖神軍變作義軍,便是百禽子也成了一位高僧,本是要度他,卻被他所欺哄,身死道消。
完全逆轉的世界,完全颠覆的記憶。
這一刻,陶潛已完全分不清真實與虛幻。
“這就是道魇?正試圖告訴我。”
“這世界原本是正常的,沒有異化,沒有扭曲與堕落,一切都是我的錯。”
“我帶來了污穢,我污染了一切。”
從這些念頭可知,陶潛道心仍舊堅定。
隻讓他無比煩惱,漸生癫狂念頭的,是那些真實反饋。
他與這“陶潛”靈肉合一,又無法控制他的行動。
盡管他一次次掙紮,但毫無作用,隻得任由陶潛繼續下去。
于是,他殺人時的快感、玩弄人的暢快、食人肉時的飽足、奸銀仙子們的美妙餘韻……這些,他都一一感受過了。
他的心魂,正有些癫狂的在問自己:
“縱是事後,證明這一切皆是假的。”
“我,還幹淨麽?”
……
正在陶潛之心魂,被真實記憶所折磨而漸漸癫狂時。
星竅内,站在秘徑通道處的靈髓娘娘,正一臉擔憂的看着眼前的源炁汪洋。
廣袤深邃的星光湖泊,竟是在沸騰。
咕嘟咕嘟中,肉眼可見的一縷縷黑氣,硬生生破開精粹源炁翻湧上來。
腥臭難當不說,原本美輪美奂的星竅竟都有了扭曲迹象。
“星竅鼎沸?”
“怎會如此?”
“道魇雖有扭曲真實與虛幻之異力,但隻有在外界時,才會擴散開來,緻使釀成大災。”
“星竅之效用,本就是消弭沖散這些外溢的魇氣,令陷入魇中的修士能安然度過。”
“小老爺體内魇氣,竟能将星竅煮沸,若他無法掙脫出來,豈不是……”
仿佛已預見到不妙結局,靈髓娘娘滿面憂色,一時之間竟不知該如何是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