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争奪天下的潛龍，被背後支持的大勢力所放棄。
遭遇此等事，多數都将悲憤不已，哪裏會這般欣喜。
不過落在元明真身上，卻又非常合理。
謝家人雖是她的創造者，最大支持者，卻無任何感情在其中，有的是利益，是利用，隻将元明真視作是可控制的工具。若元明真被洗腦成功還便罷了，無有自我，感知不出幸福對應的也無了痛苦。
偏偏元明真成功抵禦住了洗腦，如此自是更加痛苦。
而讓陶潛頗爲意外的，是接下來元明真身後，以及兩側不斷變換的一幕幕景象。
這妖妃，誠意實是過于足了。
似真的欲與陶潛完全“交心”，将自己的前半生，毫無保留的展現了出來。
乃至于一些隐私事，也都沒有遮掩。
當然，陶潛隻是瞥過一眼便連忙移開目光，隻去看元明真如何抵禦洗腦，如何修行，如何成長，如何打天下。
越看越驚！
蓋因這妖妃的處境，根本不是如今天下人以爲的那樣，根本沒到山窮水盡的地步。
事實上，即便謝家人抽走了全部支持，她依舊有着逃出生天之力。
她麾下根本不止謝靈竹和李忍兩位，還有更多隐藏着的勢力和屬下。
陶潛看着看着，面露驚訝，歎道：
“觀音寺、諸多前朝餘孽、帝都本地大派如意寺、日月宗、道宗隐門九靈宗、數位洞玄散修、域外天鳳一族……元道友，你既有這些勢力暗中支持，按說即便奪不回帝都，也不可能淪落至此，更不可能被困在含山寺才對。”
“另外這些力量你藏得這般好，緣何又顯給我瞧。”
“那些正在小雷音寺内縱情歡宴的軍閥妖魔們若在此處，隻怕都不敢再觊觎道友了。”
陶潛這幾句感歎，發自内心。
這一刻他才曉得自己與其他人一樣，完全小看了元明真這位妖妃。
轉念一想，早該猜到的。
能寫出《明真治世經》，且在接手帝都後短時間内就獲得萬民愛戴，在無數軍閥環伺中撐那般久，還得到【春秋辇】的認可，怎可能是個尋常弱女子？
說一句心機深沉許是有些過，但絕對是一位智慧非凡、精擅布局的年輕女帝。
陶潛面上因瞧見元明真悲慘前半生而生出的憐憫，漸變作感歎和一絲警惕。
這變化，被元明真瞧見。
登時就覺眼前鹵煮不甚香了，癟癟嘴，弱弱解釋道：
“觀音寺的菩薩們支持明真，是瞧我可憐，另外也覺我身上佛緣非凡，或可助她們将‘菩薩之道’傳遍七十二省，度化更多苦命世人。”
“那一代代前朝餘孽，其實也都是些可憐人，皆因各種緣由被【方士】所不容，好似老鼠般四處躲藏，因我體内繁雜血脈以及我所修行的《聖皇至道經》而認我爲主，被我分開藏匿起來，算是一支力量，但時機不到明真也不會動用他們。”
“至于如意寺和日月宗，這二派皆有滅門劫數，被明真先後化解後，才選擇認我爲主。”
“那幾位散修道友，倒無恩劫在其中，隻是因志趣相投而認我。”
“天鳳一族最是簡單，謝家人綁縛來孕我的那頭天鳳，實則是天鳳一族的皇族……而我，勉強也算是該族遺落此界的公主，可用血脈呼喚法，邀些天鳳族親來助陣，隻是她們入界都要付出不菲代價，輕易明真也不會動用。”
“這些力量，非是明真刻意去拉攏收服的，多是機緣所至，不得不收。”
“陶哥哥你一路走來，難道不是一樣的麽？”
說到最後一句，元明真擡起頭。
其眸中，閃爍着一種極爲強烈的，叫做“認同感”的東西。
換而言之，是共鳴。
不待陶潛說什麽，元明真便又道：
“明真看得出來，陶哥哥你根本不是一個争霸天下的潛龍，你是一個求道者。”
“你所求恐怕是逍遙自在，長生久視。”
“你本可以回蓬萊海安心修行，可你卻在這凡塵打滾，被一步步推着走到如今的位置，有了那些功德，做下那諸多大事，而後被那些個一旦直面你根本打不過的強者追殺，若無意外，你之後也會一直被糾纏其中，直至踏足極樂，而後身死道消……。”
“你欲求道而不得，明真欲當個能有自我的凡人同樣不得。”
“你我，是一樣的。”
“不同的是，陶哥哥你有諸多後路，隻要心思轉變過來随時能抽身回轉蓬萊海。明真卻不可，我身上血脈也好，心魂也罷，或是我那悲慘半生，已是徹底鑄造出一個必要奪得天下，成爲人皇共主，并使得億萬民安居樂業的元明真。”
“待我做到那一日，明真也可解脫。”
“既引了陶哥哥你前來，明真也不諱言，這一遭需你助上一助。”
當元明真說完這些，陶潛腦海轟鳴。
來不及計較這俏丫頭詛咒自己，一種極爲笃定的猜測想法，驟然在心底騰起：
這次他踏入錢塘省，并不是他主動的。
是元明真先要見他，這位妖妃認爲他陶潛也是個被人道氣運推着走的“工具人”。
同病相憐，可結盟或是旁的目的，這才用了些法子讓陶潛來見她。
甚至于先前陶潛神遊時，收到的來自【春秋辇】的求救，很可能也是元明真主動釋出的。
瞬息，陶潛面露無奈之色，心中半是感歎半是罵道：
“好個妖妃，好個女帝。”
“想不到我陶大真人終日算計诓騙旁人，沒來由卻被個半大少女給算了。”
“嗯？我沒想到尚情有可原，師尊呢……？”
一念至此，陶潛又立刻想通什麽。
元明真見他面色，立刻曉得他已經反應了過來。
輕輕一歎，倏然起身。
周遭景象再次變換，這一回三人共同站在了正在遨遊天穹的春秋辇之内。
下方，赫然是天南、錢塘二省那廣袤疆域。
而在二省周遭，則是完全瞧不真切但散發着濃烈危機預兆的迷霧。
霧中，各種無比龐大的，正在蠕動着的駭人陰影顯出輪廓。
且無一例外，那些陰影都死死盯着陶潛。
陶潛不明所以，轉而去看元明真。
不知何時起，那又土又俏的鹵煮少女不見了。
取而代之的是女帝版元明真，雍容華貴，冰冷威嚴，眼下淚痣，額上花钿，真個是攝人心魄。
她轉頭看着陶潛，也看着陶潛懷中的雲容，面上浮現出一抹豔羨之色，旋即坦誠道：
“陶真人，此番确是明真得了多寶真君的指引，用了些法子，引你入錢塘與我相會。”
元明真一變模樣，好看歸好看，性子也跟着變了。
也不陶哥哥長陶哥哥短了，單刀直入，坦言相告。
陶潛瞧着元明真，猜測她的想法目的道：
“你藏着那麽多勢力，足可逃回南方卻不逃，想是覺得南方隻有十幾個省份，且都已有主，背後還有元始宗這個龐然大物，你不好施展手段，所以才故意被困錢塘，引我前來。”
“你欲讓我幫你，同時收下天南、錢塘兩個大省，甚至再加一個新月省，集合三省之地，加上那些個勢力，你将一躍成爲北地除姒洗心、紅拂女、張金銮三人之外第四條潛龍天驕，足可競争祖龍血脈？”
他話音落下，就見得元明真先是點頭，而後搖頭。
并無遮掩，再次無比坦誠道：
“明真得了春秋辇後，以《聖皇至道經》中的秘法，感應出了陶真人是何種人？又有何種志向？”
“不得不說，真人所思所念着實有些瘋狂。”
“明真自認有些天賦，當人皇、明君有些可能，但也不敢保證能讓這天下，這七十二省變成真人想要的那樣，誰能想到廢除帝制、國号這等事在真人心中，竟是個理所當然的小事，你未修行之前竟也根本瞧不上皇帝此類存在。”
“除了皇帝，其餘大族門閥、道佛妖魔、神靈邪祟也都瞧不上，倒認爲普通人族才該是此界主宰，也是稀罕。”
“不過明真卻也有自信，天底下若有人能幫真人一把，必是我元明真。”
“是以我原先打算，是借祖神異寶和人道氣運向真人坦露心魂，邀真人來帝都助我……以真人的身份，神通手段，福緣命數，隻要你能來助我，必可一步一步将靈寶宗、秘魔宗、玉環山、太上道、天符宗、方寸山等等大勢力都拉扯入世，平定天下。”
元明真與陶潛，都是被人道氣運所鍾的。
一對話，立有玄妙感應。
此刻陶潛腦海中隐隐浮現的，便是這一種可能：他認可了元明真，去帝都助她，然後他開始施展交誼手段，将靈寶萬仙、秘魔諸怪以及其他大派内的大神通者一個個請下山來……。
如此做，有兩種結局：
一是好的，立下蓋世功勳，天下安甯。
二是壞的，造成曠古大劫，天下更亂。
因那種莫名的強烈既視感，陶潛傾向于第二種。
好在此時，元明真又接着道：
“明真此計，後被多寶真君算出。”
“真君來見我，言說時機未至行不得那法，若非要行事，真人你必死無疑。”
“真君之意，是由你幫我收下三省，暫時在北地真正立足。”
“而後，你必須回宗！”
最後一句，原名似是用多寶語氣述說，分外嚴厲。
不待陶潛回答，元明真忽而指向那些迷霧陰影，肅然道：
“真君令我轉告于你，莫要把别人當傻子，莫要小瞧了方士那些老怪物，更遑論還有修家、太上魔宗、孽宗以及諸多隐在暗處的敵人，哪一個隻要尋着你，幾乎都是必死的結局。”
“你入世度劫後那般順遂，多半是人道氣運之功。”
“所謂時來天地皆同力，運去英雄不自由。”
“魔都事變、陽燧首義、新月起義……差不多已耗盡你的福緣氣數，你心中所求事，必無法一蹴而就，莫要沉迷人道氣運之毒，以爲可不斷躲避豁免那諸多代價。”
“再不回宗，劫數一至，你立刻就要遭殃。”
“真君要我問你：可還記得秦佼師叔之事？”
元明真說完，陶潛頓時如同遭了氣運反噬般。
面色漲紅，怔在原地。
恍惚中，他似是瞧見了自己的下場，那是極爲恐怖的一幕。
盡管一閃即逝，仍舊讓陶潛心悸不已。
懷中雲容，因與陶潛心靈相通，同樣有所感知，忽而傳音過來道：
“好弟弟，要不然我們還是先回宗門去吧。”
“待你踏入極樂以及道化境，可再出山，那時也更方便行事。”
元明真聽不見雲容傳音，這妖妃女帝仍舊是用一種濃濃的豔羨目光看着陶潛。
而後，再次開口道：
“原先以爲真人與明真是同樣人，現下看來還是不同的，至少明真就沒有一個替我謀劃萬全的師尊。”
“還有那雲華仙姑，她愛煞了靈機仙子，也疼愛你，去往域外前也與我說，若最後你與我厮混在一起，又遭了危險不肯喚她，就由我來喊，千山萬水也阻不得她來救你。”
“不過明真也沒有那福分能得真人相伴左右，隻是依照真君吩咐，盼能與真人達成契約。”
“何種契約？”
陶潛下意識反問。
元明真指了指身下春秋辇，正色道：
“想來真人也知，散落七十二省的祖神異寶，擇主多看人道氣運，民心向背。”
“不過這也是暫時，待中原大戰後，一旦姒洗心或是張金銮得勝，被賜祖龍血脈，頃刻間就能将天底下大部分祖神至寶隔空喚去，再次組成那長生結界。”
“當然，若真人願放下心中那求逍遙自在的想法，願意當個人皇、明君、領袖……不論什麽稱呼都可，那以真人功德，倒是能與所謂的‘再世祖龍’争一争。”
“若真人不願，那就換我元明真來。”
“真人助我奪下三省，将禹鼎、谷神簋二寶給我，再借氣運功德喚寶，應能聚齊完整的【九州十二器】，加上南方元始宗，雖暫時滅不了方士和諸軍閥，但阻礙天下落入他們之手卻是不難。”
“作爲代價，作爲回報。”
“我元明真可徹底放開身軀、心魂，由得真人你施爲，一旦明真失信，變作暴君妖邪，真人可隔空殺了我。”
ps：大家五一假期快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