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容一傳音,陶潛這才息了那“片刻後塔内以蟾神瓦當擊打甄不癡腦門換賞”的想法。
面露假笑,将那大蓮蓬接引入佛塔。
甄慈恩自覺兄長讓她在師尊師父面前丢了臉,爲免再丢,主動引走一衆嫂嫂接待,雲容作爲女主人自也要去,臨走前悄然塞了兩件物事給陶潛。
偷摸一瞧,卻是一尊琉璃酒壺,一枚精巧玉壺。
酒壺中瓊漿玉液半滿,玉壺内則封着暖茶一杯,看來都有着神異光輝,令人好奇。
雲容傳音過來道:
“好弟弟,此二物皆是我玉環山的特産妙物。”
“那仙酒乃以百花之蕊,萬木之汁,加以麟髓之醅,鳳乳之曲釀成,有銷魂醉魄,令人抛卻萬事,放下心防之效。”
“待會予他喝幾杯,其所知諸秘由得夫君你瞧。”
“事後再将那仙茶予他喝了,便可消除記憶,了無痕迹,任是誰也察覺不得。”
聽到一半時,陶潛便知曉,此是妙物,當得那“仙酒”二字。
旋即又聽雲容繼續道:“隻是夫君你莫要喝它,這酒太醉人,似甄不癡這等醉情風月的癡癫之人适合,夫君你卻不适合。”
說罷,她便領着一衆莺莺燕燕去往别處。
留下二人,面上不由得都浮現出些許異色來。
甄不癡心中所想:“師尊要我将那【大超度菩薩】從此人手中讨回,這如何是好?無垢大師果如傳聞中所說,不染塵埃,無垢明淨,一瞧便是光風霁月的神仙真佛,這等人合該得那寶貝才是,倒是花杖、黑缽兩位師兄,手段不濟,心胸狹窄,在無垢大師處吃些虧也是理所應當。也罷,所謂破除萬難無過酒,待會我取出珍藏的醉風塵,與大師小酌幾杯後,順勢提一提要求便是,成敗随緣。”
陶真人心底則道:“妙物是妙物,隻是聽起來怎這般像是【迷藥酒】一類的東西,我陶潛堂堂靈寶道子,實打實的正經人,何時做過這種事?爲難爲難。”
這兩個外相都極佳的俊俏和尚,心念雖不同,可最後又都想到一起去。
入得佛塔,端坐半響後,幾乎同時開口便道:
“道友,不若飲酒論道?”
“大師,可曾忌酒……”
“哈哈哈哈,不癡一見得大師便覺甚是親切,如今看來你我果是有緣法的。”
“來來來,此酒名爲【醉風塵】,乃以處子香津、情花之毒、苦淵之水等等奇妙物事釀造而成,飲之可感悟紅塵之妙,對心境修爲有大用,不瞞大師,不癡修情僧之道,卻是少不了這好物相輔。”
甄不癡顯然是個重外相氣機的,哪怕不曾多了解,隻見得無垢僧的外在模樣,已隐隐引爲知己。
說話間,揮手從寶囊内取出玉石條案、香爐暖燈,以及一桌清淡佳肴。
引人注目的則是一枚玉壺,内中有淡青色的酒液,想必就是那所謂的【醉紅塵】。
爲不讓甄不癡心生疑窦,陶潛也不推辭,嘴唇一觸酒液,志述迸發,驗證其中無毒,也沒加什麽旁的料,效用确如甄不癡所說。
放心飲過一杯,頓時過往種種經曆泛起,心生感歎。
“好酒!”
陶潛贊歎。
而後順勢便也取出一尊琉璃酒壺,順口胡編道:
“我也有一妙飲,此酒無名,但其中奧妙非比尋常,尤其似道友你這般修情之一道的,絕計拒不得它。”
“哦,還有這等妙物?不癡卻要嘗嘗。”
甄不癡果然來了興緻。
下一刻,酒壺打開,斟滿一杯,當那清香甘冽的酒氣飄蕩出來時。
這位不癡佛子,頓時呆滞。
旋即又直愣愣端起那酒杯,根本不與陶潛打招呼,仰頭便一飲而盡。
而後聽得“當啷”一聲,酒杯落地,再看那甄不癡。
此刻,倒是真個癡了。
淚流滿面,恍恍惚惚,口中呢喃不休,似在吟唱某篇情孽詩曲。
随着他這般反應,其體内蓦地蒸騰出虹彩霧氣,虛幻光影,竟是一點一點,一幕一幕,将甄不癡生平盡數都映照了出來。
“這……?”
即便是陶潛,此刻不由也是大驚。
他先前聽雲容姐姐說那話,還以爲這仙酒是類似于“吐真露”一類的東西。
哪裏料到竟是這般?
何止是能窺其隐秘,整個生平底細俱都顯在眼前,由得陶潛随意翻閱。
“哪怕是搜魂攝魄一類的邪術,也不可能有這般效用。”
“我那真言秘敕,也一樣做不到。”
“隻兩樣特産,就有這效果,玉環山一脈,這般可怕的麽。”
陶潛驚歎時,耳中也傳來袁公幸災樂禍的恐吓聲音。
“嘿嘿,吓到了吧。”
“早便與你說過,玉環山一脈雖不入道佛,更非左道旁門,算是超然物外的一支法脈,厲害得很。”
“若非這般,多寶這厮爲何要将你拿出去當美男計使,欲将那【太真姥姥】綁上他的戰車。”
“你且小心些吧,藏好你那些個姑姑姐姐,否則哪天被那小狸奴捉了奸,怕是要遭殃。”
“袁師莫要污我清白,再說了,我家娘子最是善解人意。”
陶大真人下意識反駁,同時倒也反應過來了。
先前雲容已言明:那仙酒隻對甄不癡這類修士有用,旁的修士,如陶潛這般的喝了,應是無此效果的。
一念及此,陶潛安心下來,果斷開始探查隐秘。
“據甄慈恩所說,以及其父甄世良的炫耀心念。”
“空蟬羅漢弟子雖然多,但最信重的一個,确是甄不癡。”
“哪怕他莫名得罪了屍毗羅漢,空蟬也将之保了下來。”
“此等地位,知曉的秘辛必是不少,此番應有收獲。”
……
動念中陶潛開始查閱甄不癡之生平,那些個光影虹霧,由得他調動,顯出不同景兒來。
畢竟是個不癡佛子,多是些癡男怨女、風月情債之事。
好半響,陶潛才面色一動,知悉第一樁大隐秘。
面前光影中,顯出個熟人來。
乃是執着菩提枝的空蟬羅漢,這老僧一臉悲憫,瞧着尚在襁褓中的甄不癡,開口評道:
“汝前世本是位大能高人,厭了修行之事,便自昧了真靈,投胎轉世,重又做了人。”
“前輩如此行事,空蟬佩服,不過既遇了前輩轉世身,若不善加利用,豈非是暴殄天物。”
“今生,要累得前輩爲我擋劫一次。”
“以前輩真靈之強,助我度得道化大劫,應是不難。”
“爲酬前輩,亦是代價之一,空蟬可令前輩今生随性而活,體驗紅塵凡世的孽障百毒,且必要保前輩在貧僧度劫前不死。”
“如此,空蟬先行謝過前輩了。”
當這一幕顯現出來,頓時不管是陶潛還是袁公,都是陷入驚駭。
誰能想到這般大的隐秘,就這麽草率顯了出來。
當然,空蟬羅漢也想象不到。
他哪裏曉得這甄不癡,日後會飲下一杯玉環山的仙酒,心魂俱開,諸秘不存。
這幼時記憶,甄不癡自己都不記得,隻留着些殘影存于心魂。
如今,卻被陶潛師徒瞧了去。
陶真人尚未說什麽,袁公的驚歎先響起道:
“好個死秃子,運道好,也真會玩。”
“這浪蕩小子前世應當至少是一尊道化境,甚至更強的高人,隻是不知爲何想不開了,自我了斷不說,還主動昧了真靈去投胎。”
“尋常人,投胎一次可能就徹底湮滅了去。”
“但這等存在,即便真靈覺醒不了宿慧,也可保證一次次的輪回轉世。”
“不湊巧被空蟬撞見,被他收爲弟子,卻是打算将他當成是擋劫之身,助自己破開那道化大劫。”
“無需細究,他必可成功。”
袁師說完,陶潛好似個杠精般,下意識的,斬釘截鐵回了兩句。
“未必!”
“先前許能成,遇上我之後就不能了。”
陶潛一邊說,一邊又繼續向袁公請教。
比如,可否知曉這前輩高人的根腳來曆?可否解開其真靈蒙昧?
答案也無意外,皆是不能,反遭袁公嘲諷道:
“先不說那位前輩究竟是道化還是劫仙尚無定論,即便隻是道化,你我也都奈何不得。”
“莫瞧隻高極樂一個境界,實則二者之間有着天壤雲泥之别。”
“也莫将李萬壽、高歡這些靠着吸血達成的道化修士,當成是正經的道化,二者同樣差得遠。”
“正經的道化,如你靈寶宗那一衆二代祖師,個個強得逆天。”
“隻說一例:你那死鬼師尊多寶,一旦他能破開劫數……乖乖,不敢想。”
袁師一番教授,讓陶潛明白了正經道化高人有多可怕。
隻得暫時将“甄不癡前世”之事記住,按下,日後再尋機會便是。
知悉此秘,倒是解釋了先前一些疑惑。
“怪道甄不癡這種明顯不适合當魔佛子的風流公子,地位那般穩當,惡了屍毗都能不死。”
“身爲空蟬擋劫身,不到生死一刻,空蟬絕不可能放棄他。”
想到此處,陶潛面上露出更多期待。
這般地位!
心魂内,隻怕什麽秘辛都有。
陶潛頗爲興奮的,接着往下查閱。
果然,一樁樁外人,甚至是魔佛寺弟子都不可能知曉的秘法、秘聞,毫無保留的映入陶潛眸中。
一時間,他大呼過瘾,更将袁公都吸引了出來,化出紅霧身軀與他一起觀看。
又過了些時辰,終于進展到讓陶潛真正感興趣的地方。
卻是與那妖妃元明真相關秘事。
也因此明悟,這浪蕩子是如何得罪屍毗羅漢的。
“元明真擁有【春秋辇】,本是能輕易過境錢塘,逃去南方的。”
“屍毗親自動手攔截,将之困在含山寺舊址。”
“打算當餌子使,要将諸軍閥、強人乃至于天南高家引入甕中。”
“爲防止妖妃遁走,困住後布了陣勢,遣了諸魔僧、佛子看守。”
“這裏原也無有問題,直至某日,輪到甄不癡來,他性癡,好風月,好美人,而天底下比元明真更美的卻也找不出幾個,當日便開始噓寒問暖,喊起元妃姐姐來。”
“元明真雖敗在十八聯軍之下,丢了帝都基業,但錯不在她,力量相差懸殊罷了,此女既妩媚也霸道,天鳳命格一顯,更是一等一的女帝。”
“此等存在要收服甄不癡,自是随随便便。”
“數日後,甄不癡果然出手,壞了佛陣,纏住一衆魔僧,要讓心中的元妃姐姐遁走。”
“若不是空蟬瞬息趕去,還真讓妖妃得逞了。”
“此事後,屍毗決意要打殺了甄不癡,空蟬付出大代價将之保下。”
……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關于這秘事過程,陶潛如此評價道。
他曉得甄不癡是何種人後,心底本就是這般猜測。
除了經過外,陶潛還意外窺了旁的事。
算不得秘辛,隻是令人意外。
“元明真在帝都一戰中落敗,被趕下女帝之位後,麾下勢力幾乎散盡。”
“但她背後有謝家、觀音寺兩大勢力支持,仍有卷土重來之力。”
“哪料到,謝家在半途便放棄了她,将諸家仆、屬兵都收回,還強令謝靈竹道友也一同歸家,隻謝靈竹不肯,現下仍跟随守護,欲要同生共死的模樣。”
“倒是觀音寺态度不知如何,寺内遣出的一些菩薩,都已戰死在帝都。”
看罷這些,陶潛不由心生感歎。
初見元明真時,她還是一身鳳冠霞帔,風風光光要入皇宮,取氣運,登頂女帝。
先前還遇了謝靈竹道友,熱情相邀他那重“蟾宗秘傳”的假身,去帝都輔佐妖妃,共襄大業。
如今将要再會,卻已淪落爲餌子。
陶潛歎了歎,又繼續往後看。
很快的,幾樁最近的,且他非常感興趣的隐秘顯出:
“大慈大悲大超度菩薩,今已煉成八尊,仍有一尊缺【智慧母】,落入南海來的無垢僧手中,速去姑蘇,交好那人,将佛寶讨回。”
“三日後,魔佛寺将在錢塘城内舉辦【誕佛法會】,屆時将施爲諸大事:一是使秘法令程羅漢成就極樂境;二是以諸大超度菩薩布下半個大陣,将來訪的諸多軍閥、極樂修士一起煉化,将剩餘九尊菩薩佛寶造出;三是全面出兵,入侵鄰省,吞并天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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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