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度了災劫後,陶潛身上多了許多神異。
重瞳,便是其一。
不止是可随意開啓高靈視,更相當于是透視眼,千裏眼一類,尋常凡物根本阻不了陶潛的目光。
從這裏又可看出大派真傳與散修的差距之大,須知“瞳術”這類神通,在修行界中有許多人煉,但煉成的人不多,莫說高靈視這種先天饋贈,便是千裏眼這種級别,有煉成的也多半耗了數十年之久。
在陶潛處,隻他度劫後得的一樁小好處而已。
此刻,他的目光穿透門戶,越過宮阙回廊,很快瞧見有兩道身影悄無聲息突破那【都天神雷烈火秘禁】,徑直往宮阙區域來。
也不曉得二人用的何種寶貝?
身影隐匿,氣機全無,怪不得無人發覺。
隻可惜,遇了陶潛這個作弊的。
高靈視疊加重瞳異力,直接便瞧見二人真身。
當先一人,雖匿着身子,但也是個騷的,滿身的花花綠綠,绫羅綢緞,頭上還戴着珠钗首飾,體态苗條,肌膚雪白,雖明顯瞧得出是一位男修,但這一番打扮倒是極爲和諧,加之他那一張冰冷又稍顯刻薄的面龐,也頗具魅力。
陶潛入社雖晚,但已是絕對的核心成員,自然也可閱覽社内諸多珍貴情報。
七邪宗既是死敵,其宗内的一些狠辣角色自然都被祖龍社登記入冊,類似信息他這等級别的修士隻要瞧過一眼就可全部記住。
是以這一刻,陶潛頃刻在腦海中找到了對應的人物:
“七邪宗太上長老之子,當代真傳,周迎春,自稱爲‘百花真人’,煉有一種神通喚作【百花邪煞神罡】,聲名在外。”
許是這位百花真人太過于耀眼,以至于陶潛沒能第一時間發覺不對。
直至他的目光,落在第二人身上。
重瞳,立刻微縮。
那人一襲白衣如雪,容貌俊俏,氣質清冷,活脫脫一位降世的谪仙人一般,不沾染一絲一毫的塵埃。
任是誰見了,都會忍不住稱贊。
然而陶潛瞧見後,驚訝、不可思議等複雜神色,齊齊浮現出來。
口中更是不可遏制的,無聲驚呼道:
“秦無相!”
陶潛不論如何也是想不到。
在這新月省,在這隐龍山地界,竟是接二連三的見到熟人。
與那陰素素見過,還公報私仇用瓦當砸狠了些。
這倒好,竟又遇上一個老冤家。
南粵之時,曾讓陶潛吃過苦頭,幾乎不可逾越的對手,方士聖子,秦無相。
“這算什麽?”
“南粵老冤家聚會?”
“這麽發展下去,莫不是我還能瞧見蕭真人?或是女兒宮主?”
陶潛剛起這念,倏然又是想起什麽。
顯然,多寶口中要來刺殺陶潛的土雞瓦狗,正是秦無相與那周迎春。
“倒是應了那句冤家路窄的俗語,那方士是七邪宗的後台靠山,秦無相作爲聖子出現。”
“雖意外,也合理。”
“不過這厮混的愈加凄慘了,當初好歹是一位攪動風雲,引發南粵人道大災的強人,如今倒成了個跑腿的刺客。”
“七邪宗也是看得起我,遣了兩位洞玄強者來刺殺,還攜着重寶,看來不殺我是不罷休了。”
陶潛念頭落定時。
周迎春與秦無相已成功來到宮阙區域,過程中,威能駭人的都天神雷烈火秘禁毫無反應,既無神雷轟下,也無烈火燒灼。
百花真人拍拍胸口,從懷中取出一枚灰撲撲的寶珠,傳音給秦無相道:
“無相哥哥,你給的這【匿神寶珠】果然非比尋常,竟能避開這般恐怖的大禁。”
“我可聽聞此間布置的乃是那都天神雷烈火禁,威能駭人得很,真觸發了那陣法,你我縱是不死也得脫一層皮去。”
周迎春倒是無愧他那打扮,連聲音也都是嬌滴滴的。
偏偏,并不的惹人生厭。
秦無相本想發怒,卻始終怒喝不出口,心中暗自道:“七邪宗的邪煞秘法,果然有些門道。”
雖發不了怒,但秦無相卻可豁免周迎春不由自主施放出的,那種可污人心魂的詭異花煞,淡淡回應道:
“百花真人,莫要耽擱。”
“寶珠雖可匿了你我氣機,可一旦動手,立刻失效。”
“你我隻有一次機會,先由你施【百花迷魂邪煞大陣】,讓此間所有人陷入渾噩。”
“那‘林孺牛’是個棘手的蟾宗秘傳,必不會被迷惑,屆時你我同時下殺手,必要将此人斃殺于此地。”
“傳言此人乃洞玄境,戰力無雙,可以一敵四,先後擊敗陰素素、徐文開等四位洞玄強人……祖龍社内的說法,未必全是真的,應有些誇大部分。”
“縱然如此,他必定也不好殺。”
“若一擊不中,莫要纏鬥,毀了此地資糧,遁走就是……沒了這些軍糧,祖龍社的征伐之勢立刻要減緩,用不了幾日就翻不起風浪。”
“另外,聽聞此人擁有三件至寶,一是九蟾珠,二是一枚詭異瓦當,三卻是那谷神簋。”
“若你我成功将其斃殺,按照先前約定,我要取走那瓦當和谷神簋。”
秦無相說完,身側周迎春立刻捏起蘭花指。
一雙丹鳳眼瞥過來,白了他一眼,嬌柔回道:
“無相哥哥真個是不解風情,你我難得出來一趟,卻與我說這些俗的。”
“我周迎春卻不在乎什麽寶貝不寶貝的,若非宗門有約,那九蟾珠也可一并給了你去。”
……
陶潛以秘法,悄然竊聽二人對話。
百花真人周迎春的反應,不值當意外。
但秦無相,卻讓陶潛改了過往觀念。
當初在南粵打交道時,他可不是這般模樣。
彼時他輔佐季羨仙,一向惜字如金,孤傲如月上仙人。
如今,卻是這市儈、謹慎的模樣。
容貌未變,但語氣卻滄桑了許多。
見此陶潛很是意外,但也是忍不住心底大笑起來:
“這厮,莫不是被南粵的殘酷遭遇毒打後,漸漸改了性子?”
“說不得因爲入世扶持潛龍失敗,在方士内的地位一落千丈,遭了貶斥,好不容易又混上一樁差事,生怕出錯,這才事無巨細,小心謹慎。”
陶潛自然不知,他這回猜對了。
秦無相作爲聖子之一,在方士内部,本也是地位不低的。
可誰料到,他拿了那般多的資源,連【皇極驚世書】這等大冊本命經都借了去,卻依舊沒能将季羨仙扶持起來,沒能将那至關重要的南粵大省奪過來。
那一次失利後,秦無相遭了冷落。
如今,混上第二樁好差事,他自己也是容不得再失敗。
陶潛暗處聽了二人計劃,曉得暫時不會有人死傷,便繼續匿着不動。
“先由得這兩人動作,待近一些。”
“時機一至,一瓦當皆撂倒了去。”
這邊他剛打定主意,那頭周迎春、秦無相已是動手了。
先是那嬌柔的百花真人,隻見其蓦地褪下身上那繡着至少百種,無比嬌豔奇花異草的法袍,旋即往前方,一衆旗官、送糧官休憩的宮阙抛了過去。
“啓!”
随着周迎春一聲低喝。
那法袍,須臾暴漲,竟将整片宮阙都籠罩了進去。
其上諸多異花,徑直由繡物變作真實。
極其濃烈,且有着極難抵禦污染的花香,頃刻間充斥着這區域。
這一刻不管是在修行的,還是在做旁的事,紛紛在嗅到花香後,軀體猛地一顫,旋即滿面潮紅,眼眸失神,陷入某種無法自已的渾噩之态。俱都沒了感覺,更别說是動用禁法來轟殺敵人。
唯有兩人,豁免此厄。
第一自然是陶潛,他嗅花香時,腦海中志述迸發:【正在遭受百花邪煞神罡秘法侵襲……可豁免!】
第二則是魏紫煙這黃衣淫魅,不過不知爲何此女卻也假裝中招,既沒有發出警報,也沒有過來救援陶潛。
而在這個時刻,周迎春、秦無相對陶潛所在下了辣手。
褪了法袍的百花真人,非但未損戰力,反而好似得了解脫般,瞬息滿面酡紅,外露的肌膚之表,密密麻麻的,無比繁複的紋理浮現出來,每一道都代表着一種具備異力的詭異邪花。每盛開一朵,這地界便被渲染一分。
氣機變化,邪煞翻湧。
億萬嬌豔花朵,在屍山表面,在血海之上,在琉璃瓦上,在粘稠泥土之上,由虛化實,盛放開來。
隻用了兩個呼吸不到,這幽暗、腥臭的地底秘境,竟是眨眼成了一個百花秘境般。
若是有什麽凡俗人族在此,或是低階修士進來,隻怕會以爲自己是誤入了天上百花仙子的修行道場。
唯有暗處的陶潛,隻看了一眼,眸中怒火殺意便翻湧起來。
那些花,确是花。
隻是滋養它們盛放的,并非是泥土,也不是法力,而是怨魂。
鋪天蓋地,數之不清的怨魂。
陶潛一時之間都無法數清,此人究竟淩虐、殺害了多少人,才能練成這邪法。
也無需再數,百花邪煞神罡一放。
他所在宮阙頃刻被碾碎,詭異邪煞花海翻卷過來,每一朵花都張開了血盆大口,蠕動起了那好似觸手般的根須,更有十數萬怨魂伸出手掌要拖拽他,嘶吼着要啃噬他。
這豔麗又詭異的景象,自是立刻吸引了陶潛的目光。
尤其花海中,周迎春主動顯了本體,手中持着一柄百花邪仙劍,嬌笑着朝陶潛走來。
兩人對視之時,這位七邪宗真傳開口道:
“在下百花真人周迎春。”
“久聞林道友乃蟾宗秘傳,現下又是祖龍社的糧草官,要與我七邪宗爲難。”
“特來此讨教!”
“若道友勝了我,周某即刻叛離七邪宗,加入了你祖龍社,共舉大事。”
周迎春一番話,自然是誰信誰傻子。
但不得不說,吸引注意力卻也足夠。
尤其他這一副要下死手的壓迫感,正常修士都會下意識反擊,與周迎春纏鬥。
誰能預料到?
真正的殺招,卻是隐匿在背後的秦無相。
此人持着那“匿神寶珠”,繞至陶潛身後,不言不語,一指便點向陶潛後腦。
他那手指,白玉也似。
偏生又一點華光不露,殺機也隐。
可陶潛瞧得分明,這赫然是一種直接攻擊魂魄的強橫神通。
“真若是被這厮點中後腦,縱有九蟾珠護體,怕也要受創。”
“這厮,果然還是那般陰損。”
動念中,陶潛也起身繞後,出現在秦無相身後。
手持着蟾神瓦當,一丁點不客氣,往他後腦砸去。
兩人,一前一後,幾乎同時下手。
“死!”
秦無相一指落實,正欲露出喜色來。
可下一刻發生的景象,卻讓他與周迎春面色驟變。
那喚作“林孺牛”的蟾宗秘傳,被他殺招點中後,竟隻是“啵”的一聲,好似泡影般,消散于虛無。
“不好!”
“上當了。”
二人神魂震顫,同時驚呼着便要遁走。
可惜,早已晚了。
秦無相最先遭殃,他砸人後腦,人也砸他後腦。
“着!”
伴随着這聲音一起來的,是一道顱骨碎裂的脆響。
盡管他陶大真人不太承認,但他确也是個小心眼的,小黑本上記了不少仇敵,南粵榜首是豔屍菩薩,榜二便是他秦無相。
心中惦念着恩怨,下手當然狠辣。
悶響過後,秦無相那白衣勝雪的身軀立刻顯現,旋即眼白一翻,痛快昏厥過去。
周迎春見此,絲毫沒有救援他口中無相哥哥的意思。
花容失色的同時,掐動印訣,口中隻喝道:“爆!”
陶潛眼前花海,那十幾萬怨魂齊齊開始自爆,伴随着花海飛舞,濃烈的怨氣化作殺傷力駭人的神罡要爆裂開來……若陶潛不施法阻止,他那靈寶妙體不會有事,可此間一衆旗官、送糧官都要死絕了去。
周迎春下了這辣手,卻不敢說什麽便宜話免得耽擱了逃命時間。
一臉肉疼,轉身就要遁走。
隻可惜,陶潛動作比他快上一線。
砸暈秦無相瞬間,非但手中“蟾神瓦當”瞬息脫手,更将九蟾珠也投擲了出去。
蟾珠速疾,正好在周迎春自爆神罡轉身逃離時,砸到他的背上。
身爲七邪宗真傳,他的護體寶貝也不少,可哪裏抵得過九蟾珠這等至寶的沖撞。
一個踉跄不說,更遭重創,噴吐出心血來。
不等他掙紮,真正的危機湧來。
蟾神瓦當這寶貝隻要能砸人,最是歡快積極,緊跟着蟾珠,無比刁鑽落在這百花真人顱腦之上。
隻聽“嘭”的一聲,他那顱骨也碎了個七七八八,痛快昏厥。
與此同時!
陶潛也正好調用【都天神雷烈火禁】,降下來諸多神雷烈火,将那十數萬花煞怨魂焚了個幹淨,皆超度了去。
一場本該速戰速決的偷襲暗殺!
過程也的确是快,隻是結局卻反過來了。
七邪宗原以爲遣一位洞玄境真傳弟子,外加方士一聖子前來,暗殺一個洞玄境糧草官,本該是手到擒來的。
可惜,這二位人沒殺成,倒是自己成了俘虜。
陶潛盯着地面躺着的秦無相,腦海中浮現當初在那梅嶺内,生死性命差點落在其手的景象,不由生出感歎道:
“當日你這厮高不可攀,騷氣好似谪仙人,卻不想風水輪流轉,如今性命落入我手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