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隔着傀儡身,陶潛也深刻感受到了百禽老僧此刻所散發出的滔天魔氣。
自陶潛入道修行以來,所見兇威最恐怖的是豔屍菩薩。
可眼下陶潛卻也認可老僧所說,若真的放出了那百禽老魔,縱然是煉“天妖佛母明王法相”的豔屍,也會被其硬生生拆了。
不過老僧所說第二法,卻又讓陶潛生出疑惑來。
也沒顧忌,直接便再問道:
“大師,你說你此來南粵,是爲贖罪而來,隻是你這第二法,顯然是贖不了罪孽的。”
“那爲何當初不直接讓你師兄來此,你那師兄想必修爲境界更加恐怖,或可直接度化了豔屍,如此豈不是更簡單?”
陶潛這問題剛吐出,面前百禽老僧眸中滔天魔氣也自退去。
好似剛剛一幕隻是陶潛的錯覺,隻有百禽大師,而無什麽老魔。
這老僧自顧自搖搖頭,歎道:
“師兄自是要比貧僧強得多,若他出手,度化豔屍應是不難,隻是也将牽引更多因果,畢竟豔屍得了魔佛寺一位強大魔僧看中,百禽子因早年大罪孽而未煉任何殺伐神通之事,可謂是衆所周知,我出手那位魔僧不會在意,隻以爲貧僧是想借豔屍道友之手蛻去一身罪孽,轉移因果,好轉世重修。”
“但換成我那師兄便不成了,說不得便可引發魔佛寺與大自在寺的大戰。”
“即便沒有,任由我那師兄度化了豔屍又能如何?”
“南粵如今局勢,是因爲一尊豔屍菩薩麽,禁法結界破碎,嬰宗極度虛弱,外邪内患,這數千萬平民百姓仍要面臨滅頂之災,避是避不了的。”
“此乃劫數,唯有先入劫,方可破劫。”
“貧僧推演出第一法,是以坐化在豔屍腹中,等待有緣人,時機一至,便可将一應災禍掃平,助南粵萬民度了此劫,在這亂世中也可得享安甯,由此也可讓貧僧贖去當年的大罪孽。”
聽罷這些,陶潛正欲再說什麽。
可就在此時,老僧忽然捏了幾個佛印,好似又推算出了什麽。
那滿是褶皺的老臉上露出笑意,而後又對陶潛打了一個佛禮,很是鄭重道:
“貧僧這推演法門果然煉差了,竟在此時方才知曉施主爲靈寶修士,且正在度第三災。”
“如此,倒也怪不得施主這般謹慎了,合該如此,必要如此。”
“靈寶妙法以災劫煉福緣,有諸般度法,但似施主這般強度者,卻是萬不存一,非大毅力者不可爲。”
“隻是若真度了三災,将來必是道途順遂,仙路有望。”
“貧僧身上因果也重,不好勉強施主,隻将此災之兇險機緣告知施主,由得施主自行考慮便是,如何?”
“大師請說!”
陶潛想了想,回複道。
他此時也很是好奇,這第三災如果真的需要他對上一大堆邪魔巨擘,那簡直與要他陶潛性命毫無區别。
以他對靈寶妙法的理解,不應該是如此。
三災皆有兇險,也蘊一絲生機,尋得生機,自可度劫。
陶潛想知道,這最後一災的生機在何處?
念頭剛起,百禽老僧的解答便在這個時候傳來:
“若貧僧後續推演未曾出錯,那麽如今正在進行的戰争,勝利者将是湯顯宗。”
“他非但可暗自請來太平援軍,更可使得妖神本源附體,将徹底擊敗季羨仙、秦無相二人。”
“那時,施主可在貧僧幫助下,自那太陰池底将一件喚作【天妖戮神化血神針】的異寶竊來,此寶由妖神蛻下的一根肋骨所鑄,威能恐怖,本就是妖神爲了防止自己女兒被欺辱賜下的,專門克制湯施主借來的妖神本源。”
“之後貧僧将施法門,使得施主本體與傀儡身互換,由施主吞服貧僧遺留的【百禽舍利】。效法佛祖,破開豔屍脊背,此時有貧僧遺留這一道佛影相助,施主将可擁有百禽老魔完整的戰力。”
聽到這裏時,陶潛面上不由自主露出驚色。
老和尚仿佛也猜到了陶潛的想法,不由笑了笑,又說道:
“施主是不是與其他修士一樣,認爲貧僧當日坐化,留一舍利墜入豔屍腹中,是爲了自己效仿當年佛祖與孔雀佛母的典故,在豔屍腹中修得佛法,再破背而出,回轉大自在寺當真佛去?”
“若修持佛法真有這般簡單就好了,而且豔屍本就是我佛門天驕,她又怎會不知這般典故?”
“我若不是真個坐化,如何能取信得了她,如何能入得她這肉身牢?”
“如今的老和尚,隻一道佛光幻影罷了,雖也可借舍利施放些許神通法門,但要死而複生,絕做不到。”
“其實豔屍道友也不願貧僧入她腹中,但她還是沒能抵得過心中貪念,不肯放棄我這百禽舍利。”
“她此番開豔屍一脈是假,不過若是她真能煉化了我這顆舍利,日後開一個【豔屍百禽脈】,倒是輕松得緊。”
解釋完這些,老和尚又将話頭拉扯了回來。
延續之前,再次道:
“施主吞了舍利,得百禽老魔戰力,再加上那天妖化血神針,突兀襲殺之下,必可擊殺湯施主,又将諸邪魔絞殺。”
“如此一來,内憂外患皆除,南粵可安,貧僧也可就此贖去一些罪孽,不可得大自在,也可解脫,施主則功德無量。”
“此災兇險不在施主竊寶,由貧僧法門相助,當可順利騙過陰素素。”
“真正兇險在于吞服那百禽舍利,若常人,哪怕是一慧根獨具的佛子,吞了貧僧那顆舍利,也可能被其中魔性所侵,堕入邪魔之道。”
“施主……”
說到這裏,百禽老僧目光又落在陶潛身上。
這老和尚明明是在看着傀儡身,但陶潛卻覺得有一雙極其可怕的目光,直接穿透虛空,落在他的本體之上。
他軀體内的諸多隐秘,竟被他洞悉不少。
老僧面上無悲無喜,也無任何傾向,隻是最後落定道:
“施主仙靈内蘊,恐已煉出九極之數的仙靈氣,更有先天道種、太上靈寶無漏身……貧僧見過的年輕俊傑也自不少,但如施主這般的,從未見過。”
“有這些天賦,倒的确有可能鎮壓得住百禽舍利中的那一絲魔性。”
“隻是究竟如何,貧僧也不敢保證,由得施主選擇便是,一應風險俱在此節。”
“而其中機緣,想必施主自己也有所預料了,你這般天賦資質,又強度三災,縱是天驕如雲的靈寶宗,必也将無比重視施主,一個真傳弟子位置,怕是跑不了。”
“貧僧那顆舍利用過之後,施主無需擔憂大自在寺會找你讨要,貧僧離寺時已與師兄交代過。”
“百禽一脈本就是外道,借了施主道體一用,那蘊着百禽傳承的舍利便算是貧僧還禮”
“施主是毀去也好,或是拿來開一支百禽别脈也好,都由施主自選。”
“貧僧早已坐化,此間種種,于貧僧而言,皆是虛幻。”
最後一句話吐出,這老和尚竟真的不再開口,也沒有再作任何的勸誡。
陶潛也同時陷入沉默中,百禽子已講得極清晰了。
看起來,他這第三災其實與南粵戰禍聯系在一起,而且牽扯極深。
“若真按照百禽所說去做,雖不能算作是我這小小煉氣境修士,去面對一大堆邪魔,但也是舍身了。”
“由我先行竊寶,再借我這身軀鎮壓舍利魔性,終結戰禍。”
“這老和尚,說自己推演神通煉得不好,最後卻算計的這般準确……要命啊。”
陶潛腦海之中,意念翻滾起來。
直至這一刻,他仍在思索着有無其他渡劫之法。
老和尚說得輕松簡單,但那顆鎮壓着百禽老魔的舍利連豔屍都奈何不得,至今沒煉化。
陶潛雖也知曉自身魂靈異樣,可豁免諸多修行代價。
但同樣的,也有不少是豁免不了。
“藏着百禽傳承以及老魔的舍利……一聽就是真正的高階異物,我那魂靈真可豁免魔性入侵?”
“最關鍵的是,這老僧所言未必都是真的。”
“素未謀面,隻以一個‘有緣人’的說法,說服力仍是不足。”
陶潛陷入猶豫,時間繼續流逝。
仍舊在“半個時辰”這個時限内,隻是越來越近了。
太陰池中的本體,女兒泉水快被全部逼出。
而傀儡身這邊,雖隔着豔屍肚皮,但陶潛仍可從諸多迹象中,窺見戰争的殘酷與恐怖。
渾濁冥河的河面上,大量身穿甲胄的鎮世軍士兵不斷順流而下,他們的死狀都極其恐怖,生前似承受了極端折磨,縱然每一個士兵都身具異力,可被豔屍吞入腹中時,他們的心靈依舊被恐懼絕望所充斥。
唯一的安慰,或許是暫時未見平民百姓的屍體。
陶潛聽着外界的厮殺聲音,看着這堆積漂流的屍骸,判斷着戰争已進展到何種程度。
豔屍吃得雖不少,但她受創也是不輕。
即便有妖神軍派出的幾頭洞玄妖魔作爲援手,也仍舊被嬰宗宗主李善童鎮壓着打。
陶潛耳邊響徹最多的,便是豔屍的哀嚎和怒吼。
隻是和百禽所說差不多,豔屍太過于難殺。
她以天妖佛母明王法相對敵,雖然那一條條持着金剛杵、法鈴、法螺、人皮鼓等等法寶的血肉手臂不斷被李善童削下來,但她也不斷吞吃鎮世軍士兵,乃至于妖神軍的士兵來補益妖身。
一時間,竟是成功與李善童僵持了起來。
而在另一邊,真正決定性的戰場上,湯顯宗與季羨仙兩位首領,似乎還是後者更精擅于打仗。
随着鎮世軍那愈加肅然、兇煞的軍陣碾過,妖神一方,節節敗退,仿佛随時可能潰敗。
這讓陶潛愈加好奇,直想在豔屍肚皮上開個洞,好再來個沉浸式觀戰。
老和尚,又是察覺出陶潛心念。
突兀一揮手,卻見左側那惡心、粘稠,不時被渾濁冥河沖刷的血肉牆壁上,驟然映照出一個圓形孔洞,波紋蕩漾中,外界情形竟是一點一點顯現出來。
在陶潛驚訝目光中,老和尚那熟悉語氣傳來:
“此爲小轉輪圓光照影法,亦是當初貧僧從一位轉輪寺高僧處赢來的,雖不是很高深的神通,但若能煉好,可直接映照出萬裏方圓内的一應景象,如觀掌紋,端的是方便法門。”
“貧僧雖煉得不好,但尚可一觀。”
“施主且看,那位季施主,他要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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