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際殘餘着少許的赤紅的晚霞, 飯桌上, 周士武先動筷子嘗了遍肉, 桃花和梨花跟着動筷被他搶了碗, 二人喊了聲, 哀怨之意甚重, 周士武面色凝重, 細細咀嚼幾口才吞入腹中,繃着臉道,“我先嘗嘗, 你們待會吃啊......”
肉切得薄,肥瘦分開,想來是知道黃菁菁不愛肥的, 故意分開做的, 想到劉慧梅的心思,周士武鼻孔裏輕哼了聲, 頗有些看不起的意味。
老花一臉訝然, 看看周士武, 再看看他雙手握着的碗, 問黃菁菁發生了何事。
“他能有什麽事,吃獨食呗, 還不趕緊放中間給桃花梨花吃。”黃菁菁豎着眉, 似有發火的征兆, 周士武咽了咽口水,喉嚨滾動了幾下才把碗推了出去, 臉上恢複了常态,脊背放松下來,“吃吧,先給奶奶和花爺爺夾。”
米久認出碗裏的肉,不肯喝魚湯,手指着中間碗,仰頭示意老花夾肉,弄得老花哭笑不得,肥肉一看就是熬過油的,有些硬,米久的幾顆牙齒哪兒咬得動,他從鬥碗裏舀了勺豆腐給米久看,“米久吃這個,這個也是肉。”
米久看看豆腐,又疑惑地看看桃花筷子上夾着的肉,安靜下來,老老實實張開了嘴。
周士武忍不住逗他,“米久,花爺爺騙你的,那是豆腐,不是......”話完說完,腳上一痛,便看黃菁菁怒瞪着他,語氣漸沉,“哄不好待會你給他買肉去,我和你花叔不管了。”
周士武悻悻然止了聲,見米久還仰着頭等他說,他咧着唇笑了笑,“米久吃肉肉,花爺爺有肉肉。”
米久調轉目光,但看老花拿着勺子一動不動,他直了直腰杆,舉起手,拉着老花手臂,把勺子往自己嘴邊湊,老花失笑,“慢慢來,沒人跟你搶。”
豆腐軟,不怕米久噎着,他湊到嘴邊吹了兩下,喂米久吃了一勺,轉而和周士武說話,心下了然道,“老大媳婦送的肉?”
見周士武端着肉過來,他下意識的以爲是劉氏弄的,劉氏和周士仁日子節儉,很少買肉吃,他心底還納悶來着,直到看周士武露出嘲諷和不屑,他才隐隐覺得不對勁。
周士武不情願的點了點頭,讓桃花少吃些,别吃了鬧肚子,劉慧梅做的每一件事都不能拿常理推斷,肯定别有用心,她知道黃菁菁和他娘不一樣,換作他娘,得知大哥和離,下一步就是尖酸刻薄攆她出門,堅決不可能留她在家的,更别論照顧大雙小雙了。
他娘脾氣暴躁,黑就是黑,白就是白,和離了就該趕緊收拾包袱走人,不像黃菁菁,會爲大雙小雙考慮。
“她真是有心了。”老花臉上不像周士武那般嫌棄,隻是再看那碗肉,臉上的溫和散了些,側目注視着黃菁菁,沉吟道,“她是不是有事相求?”
黃菁菁啼笑皆非,頗有些無奈,小的戒備重,老的跟着起疑心,哪來的花花腸子,她道,“老大态度明朗,和離的事兒裏正出面辦妥了,哪兒還有回旋的餘地,你們别想太多了,她或許有自己的心思,也可能是讓咱幫着看着孩子。”
劉慧梅明天過來洗衣服,大雙小雙扔給他們,算不算有事相求?
老花一眨不眨的留意着她臉上的表情,說道,“不怪我多想,以前覺得她隻是話少了點,慢慢的,總覺得她整個人陰森得很,明面上雲淡風輕,暗地搞動作,咱都是老實人,有一說一,她當着面說你好話,背過身能把你貶進泥土裏,不知哪句是真的,哪句是假的。”
老花常常去老屋送湯,和劉慧梅打交道的次數還算多,他說實話,不太喜歡劉慧梅那種性子的人。
“哪句真哪句假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不生出害人之心,咱各過各的日子,待大雙小雙年紀大些了再說吧。”劉慧梅從懷孕開始就對肚子極爲在意,生怕不小心有個閃失,初爲人母的擔憂和溫柔不是假的,她或許不是一個好兒媳,好妻子,但對孩子來說,她或許是個好母親。
至于劉慧梅有什麽目的,她大緻明白。
村裏閑言碎語多,劉慧梅讨好她,恐怕是爲了堵住悠悠衆口,和離是鐵闆铮铮的事實,但她一日住在村裏,外人的指指點點就會影響她的生活,她怕是不想吧,至于爲什麽隔了這麽久才出面,人在風口浪尖,做什麽錯什麽,劉慧梅多精明的人,不會看不出來。
吃過晚飯,老花收拾碗筷去竈房,黃菁菁把旁邊的屋子掃了遍,簡單擦了擦桌椅,讓周士武就在這邊歇着,明早再過去,晚上陪米久玩玩,誤不了什麽事。
周士武正抱着米久舍不得撒手,聞言,毫不猶豫的應下,有心讓米久挨着他睡,但米久不肯和他進屋,東張西望,到處找老花,周士武擔心像上回那樣遭他記恨,一歲多點的孩子,有些事懵懵懂懂清楚些了,比如你給他個硬的東西說是能吃的,他第一次乖乖咬,第二次無論如何都不肯張嘴了,不好糊弄了。
周士武不強迫他,抱着他坐在堂屋炕上,玩了差不多一個時辰,米久使勁揉眼睛了他才交給老花,看老花舀水給他洗澡換衣服,無微不至,不怪米久喜歡粘着老花,換作他,很多細節怕都是得過且過了。
燭光朦胧,他坐在邊上看着,忽然沉浸在某種思緒中,直到外邊傳來潑水聲他才回過神來,燭火搖曳,借着微弱的光,他走了出去,黃菁菁提着木盆,順在角落裏,動作緩慢,怕是吵着屋裏睡覺的米久,他喊了聲娘,“花叔把米久照顧得好,趁着他還小,我想做掙些錢。”
黃菁菁直起身,光線微弱,她的步子又小又慢,壓着聲道,“你不是在掙錢嗎?”
“我想去外邊瞧瞧......”以前他沒把掙錢當回事,總覺得米久年紀小,可以不着急,即使念書也花不了多少,但就在方才,他覺得還不夠,多掙些錢,讓米久沒有後顧之憂,起碼用不着爲了銀錢的事兒發愁,還有老花和黃菁菁,往後他們年紀大了,他手裏有足夠的錢,可以留下陪他們。
而不會爲了掙錢忙得抽不出身來。
黃菁菁看不清周士武臉上的表情,“你想去哪兒賣?”
“桑鎮,我買米的那個地方。”周士武上前扶着黃菁菁,“外鎮的幾家酒樓和飯館子跟咱簽了契約,不怕生意沒了,買回來的米剩下得不多了,我琢磨着全磨成粉,拉去桑鎮賣,索性再買些米回來。”
他腦子裏隐隐有個雛形,但是什麽,總表述不出來。
進了堂屋,光線明亮了許多,她道,“你想去就去,但多叫兩個人跟着,咱掙的錢留下些作急用,剩下的你全部拿走,做事切記不可操之過急,一步一步來,把老三也叫上,讓他跟着出去見見世面。”
周士仁遇事冷靜了很多,三思而後行,他不會再做頭腦發熱的事兒,但遇事不夠果斷,和人打交道仍有些腼腆,還需再磨練。
“成,我和三弟說說。”白天,黃菁菁說老趙想去外邊賣佐料粉他就想過了,佐料粉的生意自家做是最好的,沒有人嫌錢多,桑鎮富庶,百姓舍得花錢,佐料粉肯定會大賣,他有這個自信。
黃菁菁松開他的手,替桃花梨花掖了掖被子,低聲道,“趁着年輕時多掙些錢,我和你花叔還能動,能幫你們照顧孩子,要是我們兩不能動了,孩子沒人照看,你們再大的野心都白搭。”
周士武再信這話不過,得到黃菁菁支持,他倍受鼓舞,跟在黃菁菁身側,說起自己的想法,喜悅激動之色溢于言表,黃菁菁細心聽着,不予置評,讓他有什麽想法就去做,家裏的事情用不着操心。
懷着出門的心情,周士武幾乎一宿未睡,天不亮他就起床了,往天這時候他和周士仁要去山裏砍柴,走出屋門,聽到米久咿咿呀呀的聲音,很快屋裏亮起了燈,他過去叩了叩窗戶,小聲道,“花叔,我和三弟要去山裏砍柴,你出來把門落上門闩啊。”
家裏有孩子,老花平日都是鎖着門的。
米久不耐煩地哭了起來,老花應了句,“知道了,你慢點,我喂米久吃了東西就出來。”
霧氣籠罩,迎面撲來濕哒哒的涼意,他搓搓手,借着灰灰暗暗的光走了出去。
老花給周士武留了早飯,但一直不見人來,想着黃菁菁說劉慧梅要過來洗衣服,他道,“要不要給老二送去地裏,不吃早飯,哪兒來的力氣幹活?順便幫老大媳婦把孩子抱過來。”
“他多大的人了,會不知道自己肚子餓?你别管他。”黃菁菁坐在屋檐下,把桶裏的水倒進木盆,将淺色衣衫放了進去,挪了張矮凳子坐下,搓洗着衣袖,擡頭看向院外,劉慧梅過來洗衣服,夾着木盆,還要抱兩個孩子,确實有些吃力,但他們過去不太好,劉慧梅那個人蹬鼻子上灰,你對她稍微好點,她就能恃寵而驕,慣不得,因此,黃菁菁道,“老大媳婦想得出法子,你别操心,去屋裏拿張涼席和褥子出來放院子裏,大雙小雙睡着,米久能爬。”
老花牽着米久回屋,卷了涼席和褥子出來,安置在院子正中,剛鋪上褥子,米久兩腿一蹬就往上邊爬,老花抓着他小腿給他脫了鞋子,指了指泥,“髒,米久别爬出來啊。”
“他多愛幹淨,啥時候亂爬過?”不知米久随了誰,甚是愛幹淨,夜裏不洗澡睡不着,尿濕了尿布不給換要哭,洗完澡換了衣服,在炕上爬來爬去,扔到地上就不動了,雙腿就是不肯彎曲。
老花想想也是,把他的鞋子放在邊上,去竈房煮豬食去了。
黃菁菁洗完一件衣衫的時候,劉慧梅和李菊一人抱着個孩子來的,進門後中規中矩喚了聲娘,問把大雙小雙放在哪兒,黃菁菁指了指地上的褥子,朝屋裏喊桃花,“出來守着米久,别讓他碰着大雙小雙。”
桃花提着針線籃子出來,乖巧道,“知道了,奶奶,我能繼續繡花嗎?”
她繡的花快完成了,正是收工階段,入迷得吃飯的時間都沒有,手裏的針線籃子是趙二兩給她編的,小小的圓形的籃子,精緻小巧,裏邊分了格子,針和線分開裝,梨花的針線籃子比她小些,皆是依着尺寸來的,不等黃菁菁說不,劉慧梅緊了緊懷裏的大雙,臉色略微緊張,“桃花,看着弟弟們的話不能做針線,萬一針不小心傷着眼睛怎麽辦?”
她站在褥子邊,不敢将懷裏的大雙放下。
桃花愣了愣,回屋把針線放下,搬了小凳子挪到褥子邊,拉着米久小腿,讓他躺在邊上,劉慧梅這才把大雙放下,兩個孩子能翻身了,剛躺下,左手往右一擡,整個人就趴着了,小雙也是如此,二人擡起頭,小臉像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一樣。
劉慧梅把綁在兩人身上的尿布取下,和黃菁菁道,“娘,大雙小雙的尿布在這。”
“擱着吧,我看着呢。”黃菁菁搓着桃花衣服的印迹,有些是泥,有些是割豬草沾染的草漿,不太好洗,她又塗了些皂角,叮囑桃花道,“看着米久,别讓他亂爬,壓着大雙小雙了。”
桃花點頭,但凡米久曲起腿欲往大雙小雙身邊爬,她就伸手把他抓回來,來來回回數次,米久不耐煩地踢腿,張嘴嚎啕大哭,哭聲嘹亮,吓得大雙小雙震驚了下,略有好奇的扭頭看着米久,桃花頗有耐心地教米久,“是大雙弟弟和小雙弟弟,你不能壓着他們,會疼的。”
米久眼角還挂着淚珠,曲起腿,身.下的褥子被他□□得褶皺一團,他雙手往前一放,又開始朝那邊爬,桃花抓着他腿一拉,米久整個人趴在了褥子上,咧着嘴,又開始哭。
濕着雙手跑來的劉慧梅見着這一幕,臉上舒了口氣,注意到黃菁菁看過來的目光,她強扯出笑容,“以爲小雙餓了,他早上沒吃多少奶。”
丢下這句,轉身去河邊繼續洗衣服了。
來來回回,米久哭了七八回,老花不住提醒桃花力道輕點,别傷着米久筋骨了長不高,黃菁菁在,他不敢堂而皇之的跑過去抱米久,否則會挨罵,男孩要粗養,女孩要嬌慣,黃菁菁說的。
好在米久知道自己爬不過去,哭也哭夠了,索性翻轉身,擡高雙腿,手抓着腳底,扯起了腳上的襪子玩,每天晚上他都是這麽玩的,桃花不攔他,待他把襪子扯下來,又耐心給他穿上,竟也玩得興緻勃勃......
不一會兒,旁邊的小雙哭了起來,米久轉身瞄了眼,啊啊說了兩句,舉起雙手,但看桃花動了動身子,他立即老實下來,繼續玩自己的襪子,黃菁菁好笑,擦擦手,抱起小雙,摸尿布幹幹爽爽的沒撒尿,怕是餓了,她朝外喊了聲老大媳婦,劉慧梅即刻跑了進來,緊張得不得了的樣子,黃菁菁斂目道,“怕是餓了。”
劉慧梅回屋喂孩子,黃菁菁繼續清洗衣服,晾好衣衫劉慧梅已經把大雙也喂完了,兩個孩子在堂屋的炕上睡覺,劉慧梅守着,見黃菁菁進屋,她才站起身,目光暗暗打量着黃菁菁,小心翼翼道,“娘,大雙小雙睡着了,我出去了啊。”
“成,我守着,你忙去吧。”黃菁菁面色如常,回屋拿了針線籃子出來,桃花腳長了,大拇指戳破了鞋子,她找了塊顔色相近的布料,一針一線縫補着。
梨花挨着她,時不時瞄兩眼床上的大雙小雙,問黃菁菁道,“奶奶,大雙小雙以後也和我們一起住嗎?”
周士仁和劉氏忙,她和桃花很多時候都是住在新屋的,在她看來,新屋也是她的家。
“不是,大伯母稍後要把他們抱回去的。”黃菁菁眼皮子擡都沒擡一下,眼神比不得年輕人,她需得全神貫注。
梨花哦了聲,面上明顯松了口氣,不知爲何,她不太喜歡劉慧梅,方才劉慧梅把小雙放在炕上,看着她的眼神讓她很不舒服,大雙跟着睡下後,劉慧梅就坐在旁邊,生怕她傷害了大雙小雙似的,劉慧梅不說,但她看得出來。
米久就不這樣,米久睡覺,家裏該幹什麽幹什麽,不用特意要人守着。
黃菁菁沒注意到她的神色,把鞋子的洞補上後,讓桃花進屋試了試,米久牽着桃花的手歪歪扭扭走着,到了炕前,擡起一隻腿欲往上邊爬,桃花拉着他,輕聲哄道,“弟弟睡覺,米久不上去啊,姐姐給米久拿東西吃。”
聽到吃的,米久精神一震,指着放零嘴的罐子,啊啊說着,黃菁菁擡頭瞅了眼,臉上漸漸浮起了笑意。
半個時辰後,霧氣散去,太陽高照,劉慧梅和李菊來了,說是把木盆端回去了,大雙小雙還睡着,兩人各自抱了個孩子,黃菁菁什麽都沒說,她們走後,她才背着背簍去山裏割豬草。
此後幾天,劉慧梅時不時會帶着孩子過來,黃菁菁和老花守着,從不多說什麽,周士武暗中嘀咕了很多次,黃菁菁充耳不聞。
次數多了,關于她和周士文和離的謠言好像不攻自破,閑言碎語少了很多,周士武和周士仁夜以繼日把佐料粉磨出來,需要的竹籃子多,村裏人歡喜不已,家家戶戶砍竹子編籃子,帶着老花皆忙了起來。
劉慧梅和李菊走得近了,常常是劉慧梅抱大雙,李菊抱小雙,周士武去桑鎮,周士武把孫達一起腳上,家裏收竹籃子,趙二兩走不開,而且他和周士仁皆出了門,有個什麽事兒,總得有人出面,趙二兩留下的話有個照應。
劉慧梅和李菊來新屋會幫着幹活,劉慧梅這個人,高傲起來誰都不放在眼裏,但降低身段籠絡人很是有一套,她過來,幫着喂雞喂豬做飯洗衣服,搶了黃菁菁的活,讓黃菁菁除了割豬草找不着事情做。
見劉慧梅這樣,就沒人不誇她賢惠能幹的。
黃菁菁臉上沒什麽表情,早上割一背簍豬草,下午一背簍豬草,家裏的事兒讓趙二兩留個心眼。
新屋的人絡繹不絕,黃三娘看劉慧梅進出自如,心思又活絡起來,隻是劉慧梅待她不如之前,不會明面上給她難堪,卻也不多搭理她,久而久之,村裏人琢磨些名堂出來,以爲黃三娘做錯什麽事,把劉慧梅給得罪了,畢竟,百日宴黃三娘能來,全靠劉慧梅,爲此,他們才覺得劉慧梅被休是遲早的事兒,明知自家婆婆和黃三娘不對付,還公然和黃三娘來往,挑釁婆婆的威嚴,這種兒媳婦,即使不休,也要被狠狠批揍一頓的。
如今想來,是劉慧梅看清楚局勢,懸崖勒馬了?
大家不敢在新屋大聊劉慧梅和黃菁菁的感情,而是将話題轉向了趙家,上門鬧事的人被裏正出面攆走了,但趙吉良死不悔改,仍然出門做買賣,中途被人打斷了腿,趙家鬧成了一鍋粥,要老趙把人找出來,否則老趙要賠償一家子人的損失。
趙家兄弟撕破臉反目成仇的事兒讓村裏人唏噓不已,趙家人認爲老趙造孽,好好的買賣他如果不收手,趙吉良他們出頭,更不會落得被人打的下場,追根究底,老趙确實難辭其咎,黃菁菁事不關己的聽着打發時間,是非對錯,不是她說了算的。
秦氏和黃菁菁說起都免不得唉聲歎氣道,“老趙這次栽大跟頭了,兄弟間鬧成這樣子,管你往日多好的情分,說沒就沒了。”
這些年,老趙掙的錢散了不少給親戚弟兄,富貴時當你是兄弟,出事了就是仇人,情分說沒就沒了,秦氏不怕黃菁菁笑話,又道,“韓氏幾個妯娌想要鎮上的一間鋪子,說老趙掙了這麽多錢,吉良成那樣子,一間鋪子是理所應當的,韓氏性子軟和素來不會吵架,文蓮心有算計,畢竟是晚輩,事情不知如何。”
黃菁菁低着頭,手裏拿着兩張繡帕,慢慢将針線打結,徐徐道,“鋪子是記在小富名下的,趙家的主意成不了,老趙東奔西跑多年,怎會沒有手段,趙家真把人得罪了,啥也撈不到。”
之前是老趙不想計較,他真計較起來,誰都奈何不了他。
秦氏聽她好像知道些事,湊過來,一臉好奇的模樣道,“你是不是知道什麽?”
“我知道什麽?對老趙而言,他往年做那種買賣心底多少不踏實,掙的錢多,散些給親戚,當爲小富積福,眼下他金盆洗手,不再擔心害不害人,小富在鎮上的書院念書,一家子人還算平穩,趙家得寸進尺,老趙抛了他們,他們就啥也撈不到了。”黃菁菁拉着針線,貼着布打結,拿剪刀順着死結咔嚓一剪,針線斷開,她收了針線,擡頭看着秦氏,見她好似沒想明白,不由得道,“大兩媳婦不鬧了?”
秦氏啊了聲,目光漸漸犀利,“她敢?我和大兩說過了,她再鬧就送回去,我算是想明白了,不安分的兒媳婦不能要,否則把兒子帶壞了,休了就休了,不信她敢招搖過市不懂收斂。”大兩媳婦暗地沒少拾掇大兩和她鬧,一直抱怨自己給徐氏幹活,不管家裏的事兒,大兩是個明白人,自己親兄弟跛着腿,她不上心些,徐氏跑了怎麽辦?
而且,二兩和徐氏不是忘恩負義的人,掙了錢,私底下有貼補秦氏,大兩沒理由信自己媳婦的話。
說起這個,秦氏面露欣慰之色,“大兩随他爹,性子憨厚,沒有那麽多心眼,換作我家老幺,肯定跟他媳婦一起鬧,哼,我這麽大把年紀的人了,要是連做主的能力都沒有,不如死了算了。”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秦氏不想多說家裏的事兒,不懂黃菁菁怎麽把話題轉到了她家,認真想了想,忽然恍然,大兩媳婦不敢鬧,不就是她不給好臉色了嗎,要走盡管走,走了再給大兩娶一個,大兩賣竹籃子掙了些錢,不怕娶不到媳婦,隻要有錢,男的娶媳婦容易多了,相反,被休回家的女子想要再嫁,比登天還難。
同樣的道理,老趙心硬些,任由親戚怎麽鬧,堅決不開口,再把田地的莊稼給别人種,趙家腰杆還能這麽直?
端看老趙怎麽做了。
她不由得朝黃菁菁豎起大拇指,“還是你想得通透。”
秦氏是給黃菁菁背豬草來的,大兩去山裏砍柴,是順便割些豬草,雞吃不完就給黃菁菁背過來,豬草不多,她帶着田子,不費力就背過來了。
黃菁菁把繡帕放在一邊,拿起另一張帕子,有一搭沒一搭和秦氏閑聊着,帕子上的花是桃花和梨花繡的,二人興緻勃勃要拿到布莊賣,布莊的人說繡法紊亂粗糙,不肯收,桃花垂頭喪氣了一整天,她接過手改了改,留作繡帕,給她們自己用。
說着話,又有人背着竹籃子來,說趙家打起來了,老趙不認兄弟,準備把田地的莊稼給别人種,往後不和幾家人往來了,趙家人又是哭又是鬧的,剛開始揚言要請裏正做主把老趙攆出村去,結果老趙一家的戶籍落在城裏了,和稻水村關系說大不大,趙家人慌了,窩裏反呢。
來人不住搖頭,“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人有多少運氣老天爺都是有數的,以前老趙在村裏多威風啊,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他家幾個侄子走路腳下跟着生風,現在呢?”
老趙不做買賣,是趙家人逼着他把手裏的人脈轉到侄子身上,出了事,人家還不是賴在他身上?明顯的做了好人被人抱怨的類型。
秦氏最喜歡聽這種事,搬着凳子挪過去,上挑着眉,連着問了好幾個問題。
黃菁菁看人還是準,說什麽來什麽。
她按耐不住了,回屋把田子抱出來,往背簍一扔,背着就要回村瞅瞅,黃三娘也想湊湊熱鬧,叫她等着一起,熱鬧的院子,不一會兒就沒了人,連趙二兩都回去了,老花在堂屋寫字,擡頭問黃菁菁道,“你要不要去看看熱鬧,把米久帶出去走一圈,他今天沒出門,守在這,吃了很多糕點,積食了不舒服。”
糕點是鎮上的老太太送給劉氏的,說是自己膝蓋疼,來家裏按捏幾回後緩解了很多,買了些禮給劉氏,劉氏全拿到新屋來了。
黃菁菁放下針線,看了看天際,湛藍的天上飄着幾朵白雲,陽光照在樹上,投注下星星點點的斑駁,她扭頭轉向劉慧梅,劉慧梅愣了下,随即道,“娘,沒啥事我也回去了,明天再過來。”
劉慧梅這個人,心思深沉還懂得看人臉色,黃菁菁料想她會這般說,收起針線籃子,叫桃花梨花跟着一起出去走走。
村裏鬧哄哄的,劉慧梅擔心傷着孩子,到了家門口,拜托李菊把孩子抱進屋,不往村裏去了,周士武和周士仁在把佐料粉裝籃子,明天二人離村,要準備的事情多,黃菁菁打了聲招呼,走了進去,桃花好奇的指着村裏,“奶奶不去嗎?”
“不去,明天田子奶奶會說發生了啥事的。”她檢查了遍籃子裏的佐料粉,兩種口味,一種辣味的,一種不辣的,分開裝,黃菁菁叮囑他們外出小心些,記得帶些幹糧和水在身上,出門外在,該花錢的地方還得花錢,别舍不得。
籃子裏的佐料粉平平一籃子,堆疊在麻袋裏,最後将麻袋捆在牛闆車上就成,周士武讓她别擔心,這次回來,他們一定能掙很多錢。
黃菁菁點了點頭,其實,如今家裏的收入算得上不錯了,按捏收益好,佐料粉掙得還算多,即使他們不出門也能過得很好,但既然能掙更多,當然要選擇後者。
劉慧梅把大雙小雙放在屋檐下的搖床上,倒了杯水給黃菁菁,眉目端莊溫柔,和黃菁菁的相處模式,像極了懷孕那會,她任勞任怨,相安無事和黃菁菁生活,周士武斜了她一眼,沒吭聲,劉慧梅的心思他看得清楚,讨好了黃菁菁,和周士文重修與好呗。
可惜她算盤打錯了,他不會讓她如願的。
米久對這邊有些陌生了,任由桃花牽着這看看那摸摸,最後站在搖床邊,擡起右腿,躍躍欲試的往裏邊翻,桃花擔心他摔着,伸出手,小心翼翼圈着他,翻了一會兒徒勞無功,米久索性放棄,扶着牆壁走到黃菁菁身邊,抓着黃菁菁的手朝外邊走,周士武笑道,“米久,多陪爹爹一會兒,爹爹明天就走了。”
回來的時候,隻怕他都會走路了,周士武把佐料粉裝進籃子,晃了晃籃子,米久邁着腿走向周士武,看得周士武一喜,彎下腰欲伸手抱他,誰知米久拿了他手裏的竹籃子,快速轉身朝門口的方向走,速度快得令人咂舌,要不是黃菁菁抓得穩,他鐵定摔下去了。
周士武不解,好笑道,“娘,他幹啥呢。”
“怕是以爲竹籃子是你花叔的了,要抱回去。”黃菁菁随口一說,沒料到真是猜準了,他拿腋窩夾着籃子,無論如何都不肯還給周士武,周士武一搶過去他就哭,弄得周士武沒法子,拿了個空籃子給他,“娘,我看他是越來越機靈了,往後不好騙。”
“你小時候不也這樣?”黃菁菁微微一笑,牽着他出了門,屋裏忙活的劉慧梅出來,隻看到黃菁菁拂過門框的背影,她咬了咬下唇,瞅見目光冷冰冰盯着她的周士武,不發一言進了屋。
周士武和周士仁出門,黃菁菁算着日子,想着和上回差不多的天數就該回來了,結果二人走後,一直都沒消息,家裏的佐料粉賣完了,她和老花去外鎮買調料以及米回來配着磨,精力有限,隻賣給和他們簽了契約的酒樓和飯館子,饒是如此,他們也忙活了好幾日。
接下來是收割小麥,少了兩個人,她和老花都得下地幹活,米久讓桃花看着,劉氏也不給人按捏了,一家人緊趕慢趕把麥子收了回來,她渾身被麥須紮起了疙瘩,脖子,手臂,肚子,腿上,哪兒都是,太過擔憂周士武的事兒,下巴冒出了很多痘痘,白天跟個沒事人似的幹活,夜裏翻來覆去睡不着,身上的衣衫,看着一天比一天空,這天清晨,她和老花帶着米久去老屋,遇着周士文回來,他準備去桑鎮找周士武他們,借了全毅的牛車,過兩天就出發,東家去過那個地方,準備和他一起。
他特意回來和黃菁菁說聲,怕黃菁菁去鎮上找不着人着急。
收割小麥,黃菁菁整個人黑了圈,也瘦了,眼角一圈黑色,眼神充斥着血絲,沒休息好的緣故,黃菁菁知曉他的決心,算着日子,一行人早該回了。
劉慧梅站在院子裏,招呼全毅進屋坐,全毅讪讪搖了搖頭,他和周士文親如兄弟,自是明白夫妻兩已經和離了,他道,“不進去了,等周大和嬸子說幾句話我們就走。”
得知周士武和周士仁離家未歸,周士文就魂不守舍,他和魏棟商量着陪周士文去桑鎮看看,不怕周士武他們在桑鎮遇着事,就怕路上除了什麽意外,前不着村後不着店,連個送消息的人都沒有,魏棟去過桑鎮,在桑鎮有一兩個朋友,去了有個照應,比他和周士文抓瞎得好。
黃菁菁攔不住周士文,隻得劉慧梅趕緊去竈房給他們攤幾張餅子帶在身上,“我和你花叔走不開,過些時候要收稻谷了,我們要是走了,家裏沒個人......”
“娘,我都明白。”周士文擡眸,目光幽深的看着她頭上越來越多的白發,他們幾兄弟一直讓她操心,好不容易日子好些了,還得操心這操心那,一天沒個清閑的時候,“娘,我會把二弟找回來的,您好好養着身體,他那麽大的人了,做事不會沒有分寸,極有可能是什麽事兒給耽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