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士武私心重, 丁點好處就往自己懷裏兜, 周士義兩口子好吃懶做, 黃菁菁睜隻眼閉隻眼, 一家老小, 全靠他們支撐着, 何時是個頭?
是人都有私心, 她不覺得自己做錯了。
“大雙小雙我抱給娘照顧,她能把米久養大,大雙小雙不成問題。”周士文目光沉沉, 語氣不高不低,劉慧梅身形微顫,難以置信的看着周士文, “你要把他們給娘帶, 帶成三弟那樣子嗎?”
好好的一大家子人,周士武休妻, 周士義離家, 如今她和周士文要和離, 不都是黃菁菁惹出來的事兒嗎?
“不, 不成,他們是我十月懷胎生下來的, 不能給她, 不能給她......”劉慧梅神色有些激動, 大步上前,緊張的撲向床上睡着的孩子, 周士文眼疾手快的拉開她,厲聲呵斥,“你要做什麽,大雙小雙多大點,壓着他們怎麽辦?”
劉慧梅縮回手,淚流滿面,怔忡半晌,反握着周士文的手,嘴角抽搐了幾下,頗有孤注一擲的意味,“相公,娘不是......”話說得又快又急,風灌入嘴裏,被口水嗆得劇烈咳嗽起來,她彎着腰,面色煞白,脊背生涼,有些話不能說,說了的話連丁點轉圜的餘地都沒了,以周士文的性子,别說和離,休了她都不會放過她的。
好一會兒,她才緩和過來,直起身子,眸子幽深如黑夜,不敢直視周士文的眼神,整個人微微哆嗦着,“相公,是我對不起娘,我知道,隻要她放過大雙小雙,我什麽都聽你的......”她語氣輕微顫抖着,渾身冰涼如同從河裏被撈起來。
“相公,大雙小雙還小,離不開我,待他們大些了,我就......走,不會賴在家的,你别攆我,我想看着他們長大。”說話的時候,她往床前挪了一步,不知是不是吵着兩個孩子了,大雙小雙嘴裏暗哼了聲,扁着嘴,一副快要哭的模樣,她戰戰巍巍伸出手,這次,周士文沒有阻攔,她輕而易舉夠着了襁褓,輕輕拍了拍,抑制住哭聲而哄道,“小雙睡啊,娘在呢,誰都不能抱你們走的,娘守着呢。”
周士文沒吭聲,坐了會兒,兀自出了門。
周士武候在門外,待他出來,探身看了看東屋,奇怪的是沒有劉慧梅的哭聲傳來,他小聲喊了聲大哥,周士文點了點頭,不欲多說,“走吧,過去陪娘說說話。”
周士文鐵了心和劉慧梅和離,沒有說個中原委,大雙小雙小,劉慧梅想留下照顧兩個孩子,周士文答應了,黃菁菁眼神微詫,目光落在一側的周士武身上,後者臉上不見喜色,抿着唇,故作沉吟道,“大嫂心思重,大雙小雙是咱周家的孩子,她會不會對他們不利?”
“她辛辛苦苦生下他們,不會的。”周士文有自己的考量,不願意說内裏緣由,漫不經心岔開了話題,問佐料粉的生意好不好,周士武想到既已和離,算是爲他娘讨了公道,認真說起佐料粉的生意,佐料粉對外鎮的人來說算新鮮吃食,買的人多,但明顯的城裏人買的多些,鄉下人舍不得花這個錢。
“在鋪子寄賣的佐料粉賣得差不多了,下午我回鎮上多背些,東家娘也喜歡咱家佐料粉蒸出來的粉蒸肉,隻是她這些日子身體不舒服,吃不得辣。”周士文若有所思的看着黃菁菁,“娘,您看能不能不添辣椒,有些人腸胃不好,吃了辣椒容易拉肚子......”
黃菁菁笑了笑,自是能的,正要點頭,卻見周士武搶先一步答道,“當然能了,下回我和三弟磨佐料粉的時候不添辣椒就成,大哥,還是你想得周到,往後咱家賣兩種味道的佐料粉,吃辣的不吃辣的都成。”
周士武聲音尖銳,黃菁菁頗爲不解,隻是識趣的沒有多問。
周士文默然了一瞬,皺眉道,“東家問我,我自己哪兒想得出來,你忽然大驚小怪做什麽?”
他簡單的詢問,卻見周士武心虛的避開了他的目光。
“你二弟早想到這個法子,我沒答應,擔心賣不好,他聽你說起,自然激動了。”黃菁菁輕松接過了話,周士武連連點頭。
周士文看他兩眼,沒有繼續說。
三人聊了會兒,割豬草的老花回來便開始做午飯,除了劉慧梅,一家人都來了,老花依着習慣,給劉慧梅裝了湯,中午炒的肉也裝了些,周士文回老屋的時候順便給捎過去,周士武借故有事,讓周士文先回,劉慧梅聰明,他擔心劉慧梅發現了黃菁菁的不妥,萬一和周士文說了,周士文故意來試探的,黃菁菁豈不是自露馬腳?
“娘,大哥大嫂的事兒如今有了定論,您别往心裏去,和你沒關系,是我和大哥說的。”黃菁菁本性和他娘差很多,她善良,心腸軟,對别人寬容,對自己人嚴苛,他擔心黃菁菁把事情歸咎于自己,不能釋懷。
黃菁菁道,“我管什麽,你大哥有主意,用不着我操心,走吧,田子奶說割了很多豬草在家堆着,沒空背過來,我去趙家背。”
周士文和劉慧梅和離的消息傳得沸沸揚揚,但看劉慧梅還住在周家,又覺得不可思議,哪有和離後還住在夫家的,偏偏周家人口風緊,無論怎麽打聽都打聽不出來,一衆人撓心撓肺的想清楚發生了什麽。
倦鳥歸巢,夜幕漸漸低垂,西屋傳來朗朗的讀書聲,東屋的兩間屋子亮着燭火,時不時有飛蛾撲來,火苗滋滋爆出火星子,周士武出門倒洗腳水,折身回來,看劉慧梅站在門外,他步伐一滞,疑惑地喊了聲“大嫂。”
劉慧梅面如死灰的望着他,漸漸,臉上露出了然的神态,挑着眉梢苦笑了兩聲,“原來,你早就知道了。”
“知道什麽,知道你如何害我娘?”周士武面色平靜,眼底淌過壓抑的恨意,“他們不追究,我不能不追究,一切是你應得的。”冷冷丢下這句,他轉身進了屋子,臉上的平靜隐去,被狠戾取而代之,在他看來,和離太便宜劉慧梅了,那種人,死了都不足以解他心頭恨。
但是不能,大雙小雙還小,沒了娘,就和米久一樣了,劉慧梅在這點上和範翠翠不同,起碼她對孩子是真心的。
他不會問劉慧梅從何知曉的,料定她不敢和周士文說實話,周士文選擇和離是嫌她不孝順,買通人嘲笑他娘,真相揭開,她就是殺了人,用不着他出面,周士文第一個不會放過她,她有這樣的下場,全怪她自己。
日子不緊不慢過着,關于周士文和離的事情,在農忙中逐漸沖散,劉慧梅整體在家帶孩子,老花不再往老屋送湯,大家井水不犯河水的過日子,菜地的蔬菜能吃了,黃菁菁和老花把菜葉子割了,種上了絲瓜茄子,兩畝地的蔬菜,一家人根本吃不完。
黃菁菁讓周士武他們要吃的盡管去菜地摘,多的趕集之日拿到鎮上賣,賣來的錢不多,卻也是進項。
家裏的兩頭豬和二十隻雞離不得人,很多時候是黃菁菁趕集,趙二兩特地給她編了擺地攤的涼席,七十公分寬,一米多長,往地上一攤開,蔬菜整整齊齊順着擺放,看着就覺得新鮮,黃菁菁坐周士武的牛車去,下集了走路回來,擺地攤的次數多了,認識了十裏八村不少人。
鎮上賣菜的不止她,什麽小道消息都打聽得到,比如誰家媳婦跟人跑了,誰家媳婦被婆婆蹉跎得小産了,亦或者哪家兒媳把婆婆攆出了門。
雞毛蒜皮的小事,卻成爲她度過賣菜時光的談資,她不愛編排人家的不是,更多時候是聽。
這日,收了涼席,剩下些絲瓜沒賣完,她背着背簍剛走出集市就看老趙趕着牛車從城裏出來,老趙全家搬來了鎮上,村裏的地給幾個兄弟種着,每年收些租子就成,趙吉福和韓氏也在,韓氏看到她,拍了拍老趙的肩膀,牛車停了下來,黃菁菁慢慢走過去,聽韓氏道,“黃寡婦,回村裏呢,正好,我們也要回去,一起吧。”
老趙沒料到會遇見黃菁菁,黝黑而堆滿皺紋的臉上怔了怔,忙跳下牛車,上前幫黃菁菁接背簍,黃菁菁側身躲開,臉上無悲無喜,客氣道,“不用了,時辰還早着,我走回去就是了。”
老花在家洗衣服做飯,估摸着時辰,知道她啥時候回村,不着急。
韓氏提着裙子,扶着趙吉福的手跳下牛車,熱絡的拉起黃菁菁的手,“走吧,一起,許久沒見過你了,我還想着啥時候回村找你按捏呢,在村裏還能找着點事情做,在鎮上,沒啥事,整個人快發黴了,人一懶散下來,肩膀痛,腰痛,渾身上下就沒舒坦過。”
她接了黃菁菁的背簍遞給趙吉福,趙吉福手腳麻利的放在牛車上,見狀,黃菁菁不得不坐上牛車,她記得村裏人說,老趙家的牛車很少載外人,遇見了也是匆匆而過,不會停留,倒是沒想到她能讓他們破例。
田裏的秧苗綠幽幽的,麥地的麥苗結了穗,再有些時日又該收麥子了,韓氏像是許久沒和人說過話了,打開話匣子,聊着城裏的生活,沒住進去的時候總羨慕城裏人富有,言行舉止溫溫柔柔,哪怕趕集也是手裏垮個籃子,輕巧省事,哪像她們,趕集就背個背簍,一看就知道是鄉下來的,沒見過世面。
“還是村裏痛快,鎮上的生活太枯燥了,下雨天串個門都怕髒了别人的地,我和文蓮商量着還是回村住算了,她帶着小富在鎮上住,文蓮不肯......”韓氏不太習慣鎮上的生活,鄰裏不太喜歡和人來往,一條巷子裏的,孩子們鬥嘴打架是常事,小富有幾回被打得受了傷,她和文蓮沒說什麽,結果有次隔壁家的孩子磕着腿了,硬要推到小富身上,說話陰陽怪氣,聽着不舒服,久而久之,她都不讓小富和那些孩子玩了。
“小富那孩子,從小有些驕縱,他打了人,但也挨了打,換作村裏,再平常不過的事兒,哪個村的小孩不是打架打大的,結果到了鎮上......”韓氏一言難盡的歎了口氣,“我想回村住,文蓮一個人又不習慣,說傳出去,别人以爲她不孝順,黃寡婦啊,還是你日子痛快。”
黃菁菁随和的笑了笑,這種話從其他人嘴裏說出來,黃菁菁會認爲對方是顯擺,但從韓氏嘴裏說出來,她相信是真的,鎮上的人戒心重,手裏又有些錢,吃不得丁點虧是正常,村裏大人們忙着幹活,哪有空閑整天盯着誰家孩子挨了打?
她寬慰韓氏道,“鎮上的生活好,多少人夢寐以求想在鎮上買處宅子呢,你看小富在鎮上念書,接觸的人都和咱不同,小富是有出息的。”
趙小富性子驕縱,但爲人不算壞,在書院有夫子約束,又有文蓮看着,怕不會走歪路,到了她們這個年紀,無非想的就是家和萬事興,兒孫孝順有出息。
這話聽得韓氏熨帖不少,路上又遇着很多村裏的人,老趙皆将牛車停下,載着一塊回村,人多,韓氏收了抱怨,問起黃菁菁家裏的生意,“方大夫家掙錢了,在鎮上買了間鋪子,專門負責按捏,生意好得不得了,你怎麽想的?”
黃菁菁的手法賣了三兩銀子,哪怕到今天來看,她仍然不覺得自己賣便宜了,而且賣給方大夫再明智不過,方大夫是大夫,結交了許多人,能守口如瓶,而且他的話公信度高,帶着生意蒸蒸日上,隻是女子比不得男子,生意受到很大程度的限制,她們家的生意當然比不過方家的。
“如今這樣就挺好的,人哪,一步一步來,哪能一口吃成大胖子。”知足者長樂,她沒想那麽多,人活着,甭管窮富,隻要不偷懶,勤勤懇懇的在幹活掙錢,一輩子就不算白活,掙不掙錢,純粹看個人運氣,無愧于心比什麽都強。
韓氏想了想,“還是你看得通透,黃寡婦哪,有件事我還想與你說說。”韓氏又将自家想賣佐料粉的事兒提了提,老趙不做那個買賣了,一家人住在鎮上,開銷大,老趙和趙吉瑞給人打雜,日子平平淡淡,但進項少了點,一家人不能總吃老本,她們這輩好說,到趙小富呢?
她繼續道,“我知道你擔心我們搶了你生意,我和老趙商量過了,你要是答應,我們走遠些賣,盡量不和你們搶,他們父子本來就是早出晚歸的,幾天不回家是常有的事兒,你看可不可以。”
老趙他們在鎮上做工要是能維持家裏的生計她便不會開這個口,但小富念書花錢如流水,眼下能過得下去,日子久了就不好說了,況且文蓮和趙吉福年紀不大,要是再生個孩子,一家子怕是更難了,外邊人認爲她們在鎮上買了宅子,又買了兩間鋪子,看着風光,但到了鎮上,才驚覺她們有多窮,人總要爲将來多做些打算。
這次,黃菁菁沒急着拒絕韓氏,清源鎮周圍的幾個鎮周士武都去過,生意如何周士武心裏有數,她思忖道,“不知道你們拿貨要去哪兒賣?”
韓氏抵了抵前邊趕車的老趙,老趙讪讪回過頭,讓趙吉福開口,趙吉福有些怕黃菁菁,磕磕巴巴道,“趙吉瑞和周二進貨,把外邊誇得跟世外桃源似的,我和爹想着,去那邊看看。”往年他們也會走很遠,但沒去過那邊,賣孩子的多是貧苦人家,富裕人家誰舍得賣孩子,因而他們多是打聽哪些村子貧窮就往哪兒去,賣孩子隻需要打聽城裏誰家要丫鬟小厮或者書童的,用不了走兩百裏地。
黃菁菁沒急着點頭,“我回去和老二商量商量。”
韓氏聽這話知道事情有轉旋的餘地,眉梢盡是喜色,拍着黃菁菁手臂,由衷感激道,“謝謝你了,要是生意成了,往後少不得要多打交道。”
黃菁菁沒吭聲,把貨賣給老趙,她們自己也是掙了錢的,互利互惠的事兒。
牛車緩緩駛入村裏,遠遠的便聽見村裏鬧哄哄的,屋門口堵着很多看熱鬧的人,韓氏面露憂色,和老趙道,“當初我就不太樂意他們接咱的生意,如今可好,出事了肯定要算在咱頭上,那種生意,不把人家打聽清楚,隻顧着錢哪兒成?”
因着鬧事的老趙兄弟家,黃菁菁她們下了牛車,想着老花一個人在家,她沒有滞留,背着背簍就回去了,經過周家院子,見煙囪升起了袅袅炊煙,她喚了聲老三媳婦,劉氏從竈房出來,“娘,今天回來得早些啊,二哥和相公還在地裏忙活呢。”
每年這時候都會下雨,天說變就變,周士武和周士仁接下來要出門賣佐料粉,趁着得空,把麥穗拿稻草捆好,免得大風吹倒了,她也剛從地裏回來。
“好,我背簍裏還有絲瓜,你拿回去煮了。”她買了三塊豆腐,讓劉氏給一塊給劉慧梅,周士武和她說劉慧梅看出自己換了芯才惴惴不安不敢面對自己,黃菁菁不知說什麽好,但劉慧梅吃好了,大雙小雙才有奶喝,黃菁菁目光投向東屋,劉慧梅趴在窗戶邊,欲言又止的望着她。
黃菁菁仔細回想了下,自己真要被看出端倪,怕就是過年的事兒,劉慧梅坐月子出來堅持一個人帶大雙小雙,她隻當劉慧梅要強,擔心别人帶不好才自己要帶的,後來老花說她是爲了回鎮上,如今來看,怕不隻是這個原因。
貌似,從劉慧梅生了孩子,她們關系疏遠了很多,她也不知哪兒不對勁。
把東西給劉氏她就回去了,老花在院子裏殺魚,米久扶着凳子站着,雙腿打顫,黃菁菁喊了聲米久,米久立即擡起頭來,咿咿呀呀喊着什麽,老花看看日頭,“怎麽這麽早就回來了,想着你還要些時候,我還沒做飯呢。”
“不着急,我蹭老趙家的牛車回來的,桃花跟梨花呢?”黃菁菁彎腰朝米久伸手,米久咯咯笑了兩聲,伸展手臂要黃菁菁抱,身子忽然一歪,跌坐在了地上,黃菁菁失笑,忙上前抱起他,替他拍了拍屁股上的泥,“米久想奶奶沒,奶奶給米久買了豆腐,晚上熬豆腐魚湯喝。”
“啊,啊。”米久咧着嘴應了兩聲,側身指着竈房,黃菁菁和老花道,“米久怕是餓了,我煮飯去......”說着話,桃花和梨花從屋裏出來,這些天,兩人跟屋後的二丫走得近,學了繡花的法子,能靜下心來繡花,黃三娘看二丫和她們走得近,又提了幾回打水的事兒,被老花冷臉拒絕了。
桃花和二丫是在大雙小雙的百日宴那天混熟的,孩子心思單純,黃三娘可不一樣了,老花接受二丫三丫來家裏,不接受黃三娘過來。
“奶奶,看,我和梨花繡的花兒,二丫說再過幾天就能繡完了,賣了錢就能給奶奶買镯子了。”桃花把自己背面翻轉過來,亂的線條明顯少了很多,隻是梨花繡得不太好,卻也比以前工整了很多,黃菁菁點頭道,“成,奶奶等着了......”
吃飯時,她說起老趙想進貨賣佐料粉,老趙搬去鎮上爲人熱情了些,不似以前冷淡,今天能和大家唠叨幾句閑話了。
老花喂米久吃着飯,小聲道,“他估計是知道自己造孽了吧,你怕是不知道,老趙侄子出事了。”老花拿勺子刮了下米久嘴角的飯粒,道,“他侄子不是接了他的買賣嗎,把孩子賣給那種不把孩子當人看的家裏,一個月死了好幾個,事情傳到人家爹娘耳朵裏,上門鬧呢,走了一天一夜到的村裏,要他侄子給個說法呢,那麽乖巧的孩子,要不是家裏窮得揭不開鍋,誰舍得賣孩子,他侄子造孽哦。”
黃菁菁沒料到有這茬,老趙金盆洗手便是因爲這件事,他做了幾十年買賣,照理說看慣了生死才是,卻爲此事耿耿于懷很久,甚至不做了,她道,“哪個侄子?”
“趙吉良吧,挺油嘴滑舌的一個人,被那些孩子的爹娘打得鼻青臉腫,田地幹活的有些人看熱鬧回來說的。”老花不認識趙吉良,但是村裏人對趙吉良風評不太好,說他仗着是老趙侄子,眼睛長在頭頂,看不起這個看不起那個,嘲笑過很多人,“他是自作孽,老趙回來估計就是處理這件事的,不是所有爹娘都不把兒女的死活當回事的。”
黃菁菁點了點頭,這便是她說老趙救了些人也害了些人的原因,這件事鬧出去,老趙家的名聲算是完了。
下午,她和老花去山裏割豬草,米久扶着東西能站會兒了,不願意待在家,天天指着外邊要出門,趙二兩要過來檢查村裏編的竹籃子,桃花梨花在家裏繡花,她和老花多割些豬草備着,豬長得快,一天吃得多,紅薯藤磨的粉吃完了,她去村裏買了些米糠回家和着豬草煮熟了喂。
山裏有砍柴的漢子,有撿柴的婦人,無一不在說趙吉良家的事兒,老趙把買賣讓出來,親兄弟接了買賣不知道感恩,反而反過來抱怨老趙給他們挖了坑,親兄弟撕破臉,在村裏還真是少見,這件事,很多人站老趙,畢竟當初是他們自己纏着要老趙教導幾個侄子的,出了事就往老趙身上推,委實叫人心寒。
黃菁菁聽着,不予置評,和老花邊聊邊割豬草,兩個人幹活快,背簍裝滿也就不到半個時辰的事兒,村裏鬧哄哄的,聽說又有人找來村裏,要把孩子買回去,不賣給他們了,他們賣孩子是爲了錢不假,但不想看着孩子死。
當然,有這種爹娘,也有不管孩子死活的爹娘,不知從哪兒得到風聲,鬧上門要趙吉良多給些錢,說孩子去了就沒命,價格應該和其他孩子不一樣,起碼要多五百文,大家把趙家圍了個水洩不通,最後還是裏正出面,帶着村裏人把他們轟了出去,銀貨兩訖,哪怕是孩子,轉手的那一刻孩子的生死就和他們當爹娘的沒關系了。
趙衛國的話不近人情,卻也是最好的處理辦法,否則由着那些人鬧起來,對整個稻水村的名聲不好就算了,村裏整天有外人來來往往,雲龍混雜,烏煙瘴氣,村裏人跟着不得安甯,黃菁菁回老屋和周士武說了老趙的意思,周士武想也沒想的搖了頭,“老趙處在風口浪尖,記恨他的人一大把,萬一把咱家的佐料粉也記恨上,說咱家的佐料粉有問題,對咱家的生意沖擊大。”
而且,他想過了,下回再去外邊買米自己捎些佐料粉過去賣,用不着老趙他們,“娘,這件事我和老趙說,他們家什麽情形他心裏有數,這會兒誰巴上去誰就是槍靶子,咱家犯不着。”
又不是多好的關系,何須爲了外人把自己放在危險的地方。
黃菁菁想想也是,張了張嘴,還想問問劉慧梅,“你大嫂和大哥沒鬧吧?”
“娘,她自己做過的事兒自己心裏有數,她哪兒敢鬧,我看她如今唯一的念想就是等大雙小雙長大成人記着她的好了。”周士文和劉慧梅和離的事兒外人不清楚,除了他們自己也就趙衛國知道,周士文和他說過,往後誰要是看上劉慧梅了,就把他們和離的消息放出去,這個家,劉慧梅随時都能走。
“娘,您别擔心,她老實得很,我看她心情平靜多了,偶爾還會問三弟妹您身體好不好,因果報應,在她身上了結也算好的,大雙小雙不會遭罪。”最初,他擔心劉慧梅會偷偷學按捏的手法,往後離開周家另起爐竈,觀察了十多天,劉慧梅安分守己得很,待他和周士仁客氣了很多,劉慧梅用的水是他和周士仁挑回來的,洗衣服煮飯,每天一水缸用得幹幹淨淨,偶爾會和他們說聲謝謝。
整個人,沉澱了很多。
估計事成定局,知道沒有比這個更好的結果了吧。
黃菁菁嗯了聲,想叮囑兩句什麽,又怕自己想多了,“成,那我回去了,算着時辰,米久該肚子餓了,菜地的菜你們随便吃,賣不完,留在地裏也是爛了。”
她從去鎮上賣菜的那天開始,劉氏就不去菜地摘菜了,韭菜老了,哪兒吃得完,韭菜雞蛋桃花她們都吃膩了。
“我和三弟妹說,娘,米久會說話了不,每次看着我都啊啊喊,您說他是不是要喊爹爹了?”米久滿一歲了,因着大雙小雙的百日宴辦過酒席,米久的生辰沒有請客,就趙二兩一家三口過來吃了個飯,莊戶人家不流行抓阄,米久也沒,說起來,米久過生辰,啥也沒有。
“怕是要說話了,桃花和梨花天天圍着他教他喊姐姐,米久張嘴就啊啊啊。”說起米久,黃菁菁目光柔和了很多,她原本要背着米久過來的,老花走,米久看着他背影哭,鬧得老花沒法子,後背背着豬草,前胸抱着他回了。
周士武嗯了聲,擦了擦手,“娘,晚上我去新屋吃飯?地裏的麥子還得忙個一天半左右,忙完了得去外鎮賣佐料粉,早出晚歸,不知啥時候能見到米久。”
桃花像米久那麽大的時候他沒啥感覺,如今看着米久,手癢得厲害,想抱抱他,陪他說說話,聽他喊爹爹。
黃菁菁忍俊不禁,“去就去,晚上喝魚湯,你花叔回去,怕是開始熬了,待米久大些了,你帶着他出去轉轉。”
家裏的佐料粉生意穩定下來了,來村裏買的有,更多的是去周士文鋪子買,偶爾一天能賣上三百碗,加上按捏掙的錢,今年一家人能存點錢。
周士武哎了聲,“娘,你等着,我和三弟妹說,讓她晚上别煮我的飯。”
夕陽的餘晖籠罩着小院,栓子寫完字,拿着竹竿趕雞回雞籠,淡淡的光暈照在他身上,美好又樸實,黃菁菁原本不想進去的,不知爲何,她擡腳走了進去,“栓子,趕雞呢。”
栓子轉身,見是黃菁菁,丢了手裏的竹竿,咚咚跑回屋子,很快捏着一疊厚厚的紙出來,“奶奶,我寫的,您給我收着,不然爹爹就當起火柴燒了。”
黃菁菁低頭,栓子個頭長了很多,黃菁菁拿過一看,紙上的墨迹有些暈開了,字顯得有些模糊,她吹了吹,笑道,“好,奶替你收着,二伯買的字帖你跟着練了沒?”
“練了的,我還給夫子看了,夫子說跟着練,字寫得會越來越好看的,青出于藍而勝于藍,以後比他寫得還好看。”栓子笑眯眯說着,夕陽的光落入他黑曜石般的眼眸,暖暖的,黃菁菁摸摸他的頭,“好,以後來新屋,寫給你花爺爺看,等你寫得跟花爺爺差不多好看的時候,咱家籃子就交給你了。”
籃子上的字都是老花寫的,周士文回來才會添上他的字迹,那些籃子要賣錢的,寫得醜的話就是丢家裏人的臉,他挺了挺胸脯,信心勃勃道,“奶,您等着,我很快就比花爺爺厲害了。”
“好,奶奶等着。”
黃菁菁舉起紙,認真看了看,她看來,所有的字千篇一律,沒啥變化,她仍然一個字都不認識。
“娘。”劉慧梅從竈房出來,手裏端着碗肉,“您來得正好,我就不讓二弟送過去了,我托人買的肉,您和花叔嘗嘗。”劉慧梅走向黃菁菁,雙手捧起碗,望着黃菁菁臉頰的眸子閃過絲愧疚,她真的沒料到會成這樣,否則她一定不會那樣做的。
“大嫂。”周士武疾步上前,推開了劉慧梅的碗,“買肉不容易,你留着自己吃吧,我和娘先過去了。”
他哪兒敢讓黃菁菁吃劉慧梅的東西,萬一下了毒怎麽辦,以前是他疏忽大意,他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了。
他語氣冰冷,黃菁菁看劉慧梅臉色慘白,連夕陽的光都襯不紅,她滞了滞,緩緩伸手把碗接了過來,溫煦道,“上午我回來你花叔還問怎麽沒買肉,他說嘴裏沒味,知道晚上有肉吃,他肯定歡喜,大雙小雙鬧不鬧,要不要我幫忙帶?”
劉慧梅搖搖頭,“他們聽話着呢,很少有哭鬧的時候,您帶米久就是了,娘,明天我來小河邊洗衣服,您能不能幫忙看着大雙小雙一下?總勞煩二弟三弟去村裏挑水,不太好意思。”
周士武豎着耳朵,臉上閃過不悅,隻聽黃菁菁道,“成,你把孩子抱過來就是,早上要煮豬食,洗衣服,有人着呢。”
劉慧梅感激一笑,又去竈房端了碗出來給劉氏送去。
黃菁菁沒說什麽,和周士武一起回了,路上,周士武端着碗,略有抱怨的看着黃菁菁,“娘,她的東西您也敢吃,不怕出事啊。”
“你大嫂多聰明的人,哪兒舍得把自己搭進去,你不喜歡她不也每天幫她挑水?”黃菁菁促狹道。
周士武一愣,“我是看她帶着大雙小雙出不了門,和這個不一樣。”
“她畢竟是大雙小雙的娘,我看她變了很多,以前壓着事想方設法躲着我,如今躲不開,慢慢就隻能面對了。”外人眼中,劉慧梅還是周家長媳,是大雙小雙的娘,看在兩個孩子的份上,她就不該爲難她,否則以後大雙小雙大了,會以爲她們排斥劉慧梅。
周士武撇嘴,“要我說,她知道您的性子,怕是想和大哥重歸于好,讨好了您,再去大哥跟前說幾句軟話,又有大雙小雙在,沒準大哥就心軟了呢?”
越想,他就越覺得劉慧梅心思深沉,黃菁菁沒個好氣拍他一掌,“把我當什麽人了,眼皮子淺得幾碗肉就收買了,還有你大哥,說和好就和好啊?”
周士武手臂吃痛,讪讪一笑,“我不是怕您看在大雙小雙份上原諒她了嗎,要不是我聰明琢磨出她反常,哪兒會知道内裏有這些事兒。”
“成,整個家就你聰明行了吧,哎......”黃菁菁翻了個白眼,周士武立即住了嘴,他總覺得劉慧梅不安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