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氏面色一怔, 瞅了兩眼劉慧梅, 随即樂呵呵笑道, “那可就真是再好不過了, 周大媳婦帶兩個孩子挺不容易的, 娘家人上門無理取鬧, 鄰裏不安生, 終究不太好。”
她讪讪的縮回身子,輕輕掩上了門,門開着一條縫, 沒聽着落門闩的聲音,怕是在偷聽,黃菁菁懶得多想, 拍拍桃花的頭讓她進屋, 劉慧梅掩上門,小聲将事情的原委說了, 肖氏爲了給劉樁說親差點把家底都掏空了, 本以爲能娶個金磚, 到頭來卻是個鐵公雞, 一毛不拔,錢拽得死死的, 肖氏手裏沒有錢财, 買糧種那些都得花錢, 拿不出來便三天兩頭來這邊鬧,吓得大雙小雙驚醒了無數次, 她白天在家的時候就關着門,誰來都不應。
木盆裏還泡着衣衫,黃菁菁讓老花把米久放下來,蹙眉問道,“大雙小雙呢?”
“在屋裏睡覺呢,不知醒了沒。”劉慧梅擦着手進屋,把兩個孩子夾在腋窩下抱出來,黃菁菁忙上前抱過孩子,兩個孩子長得一模一樣,不看繩子她分辨不出來,和劉慧梅道,“我抱着孩子,你把衣衫洗起來再說,早上你娘來過了?”
劉慧梅輕輕嗯了聲,錢氏估計因爲這樣才朝黃菁菁發火的,她沒法子,她娘要她給錢,她哪兒拿得出來,而且那麽大家子人,難不成要靠她一個出嫁女養着不成?
劉樁媳婦多狡猾啊,陪嫁牢牢拽在手裏,在鎮上租了個宅子,整天吃香的喝辣的,肖氏面皮再厚都沒臉去兒媳那打秋風,要知道,劉樁老丈人一家看着呢。
“哼,你娘多得意啊,娶了個城裏的兒媳婦,結果呢,竹籃打水一場空,活該。”黃菁菁可不會顧忌劉慧梅爲難就給肖氏留面子,肖氏那種眼高手低的有今天完全是咎由自取,怪不得别人,兒媳家境好,當婆婆的爲了面子不敢靠上去就打女兒的主意,顯而易見的欺軟怕硬。
劉慧梅沒作聲,大雙小雙不認人,黃菁菁抱着他不哭不鬧,乖得很,老花去屋裏搬了根凳子出來叫黃菁菁坐,又看裏邊有個木頭做的小床,能容納兩個孩子的寬度,他笑着道,“就該買個搖籃床,你幹活的時候把大雙小雙往搖床裏一放,擱在自己身側,自己看着安全些。”
劉慧梅一隻手拖着搖床出來,彎腰把孩子放進去,解釋道,“是全兄弟送的,說家裏兩個孩子用得着。”
孩子還不會翻身,搖床圍欄高,不怕孩子翻出來,劉慧梅轉而繼續洗衣服,黃菁菁想起周士武說家裏的牛還是全毅幫着挑選的,年後原本要請周士文的東家和走得近的朋友來家裏吃飯,因着劉慧梅生孩子給耽誤了,她想着索性等孩子百日宴的時候一起請,否則依着關系請人家來,人家肯定要随禮,百日宴過來又是随禮,兩回禮,不太好。
衣服清洗得差不多了,老花懷裏的米久見搖床新鮮,蹬着腿也要下去,老花抱着他指小雙給他看,“弟弟小,米久會壓着弟弟,花爺爺抱啊。”
黃菁菁逗了逗懷裏的大雙,問劉慧梅在鎮上有沒有不習慣的,一個人忙得過來不,劉慧梅把衣服擰幹,一五一十道,“忙得過來,大雙小雙不怎麽鬧,他們睡着了我就把衣服洗起來,醒了我把他們放搖床裏忙自己的,輕松得很。”
劉慧梅身上穿的是件嶄新的衣衫,發髻高挽,整個人利落了很多,黃菁菁心頭放了心,“忙不過來就回來,家裏人多,總能互相照應着。”雖知劉慧梅不會回來,但有些事還是要說出來,免得劉慧梅硬撐着。
“娘,我知道呢......”劉慧梅把髒水倒進木桶,留着洗茅廁用,轉而進屋拿了些糕點出來,桃花和梨花看得眼神發亮,黃菁菁适當提醒道,“桃花你長牙呢,吃多了小心牙齒歪歪扭扭,吃一顆就夠了。”見着吃食,不能不讓孩子吃,隻能叫她少吃些。
桃花應了聲,果真聽話的隻拿了一顆,便是梨花都跟着隻要了一顆,劉慧梅知道黃菁菁是爲了兩人好,沒有勸,又把糕點給黃菁菁和老花,黃菁菁沒要,老花拿了顆塞給米久,米久兩隻手指夾着,津津有味吃了起來。
黃菁菁道,“我和你花叔說把米久擱你這,集市上人擠人的,别傷着米久了,我們溜達圈就回來,你看看成不成。”
“娘您太見外了,米久放我這就是了,中午相公要回來,您和花叔吃了午飯回去吧,竈房備着菜呢。”劉慧梅端了張凳子出來,把糕點放在上邊,讓桃花要吃又拿,“娘,您等我把衣服晾好啊。”
黃菁菁答了聲好,待劉慧梅忙完,她問桃花她們去不去,桃花搖頭,說留下照顧米久,劉慧梅一個人照看三個孩子,都哭起來手忙腳亂的,她不去梨花也不去,老花忍俊不禁,“花爺爺給你們買衣服呢,那等集市上的人少些了,花爺爺回來把米久也帶去集市轉轉。”
黃菁菁和老花出了門,兩人提着籃子,去集市給桃花梨花買衣衫,都是實誠人,衣衫大了或者小了下次趕集的時候可以換的,黃菁菁估摸着二人的身高尺寸,一人買了兩身,老花在邊上爽快的掏錢,不得不說,人确實多,老花被踩了好幾腳,要不是他在身後圈着黃菁菁不松開,兩人肯定被沖散了,集市上賣什麽的都有,老花買了兩條肉,買了兩根豬蹄,給劉慧梅的,她帶着孩子出不了門,周士文又忙,總該好好補補身子,而他們自己則買了些骨頭和豆腐,米久吃的。
東西不多,逛完一圈花了大半個時辰,天上懸着的圓日高高挂起,裝了小背簍東西,兩人才朝着周士文住處走去了,老花扶着黃菁菁問她累不累,這大半個時辰比他在家挖地還累,黃菁菁估計覺得更甚。
黃菁菁正要答話,小巷裏便傳來尖銳的哭聲,“我這是造了什麽孽哦,辛辛苦苦養大的女兒不理我這老不死的了,要眼睜睜看這我餓死哦,老天爺哪,你收了我算了,我這樣活着,跟死了有什麽分别哦。”
嗓門嘹亮,聽在黃菁菁耳朵裏總有種似曾相識的熟悉感,回想原主的記憶,這些話原主可是張口就來,就是她也在周士武他們面前用過這個招數,這會兒聽肖氏故伎重演,竟有些懷念。
老花沒聽出肖氏的聲音,納悶道,“誰尖着嗓門又哭又嚎的,孩子們都在呢......”說話間,二人拐進巷子,看着前邊的情景,老花不吱聲了,緊了緊黃菁菁的手,壓低聲音道,“老大和老大媳婦在巷子裏住着,鄰裏來來往往,你還是給他們留點面子啊。”
黃菁菁扯着嘴角,揚起個燦爛的笑,耐人尋味道,“你擔心我和她掐架,我哪會做那種事,走吧,看看大雙小雙怎麽樣了。”
老花有些懷疑的看着黃菁菁,她不會做那種事,她做的還少嗎?
鄰裏怕是被鬧習慣了,竟沒有打開門窺探發生什麽事的,肖氏坐在門口的台階上,哭喊得嗓子都幹了,時不時拍幾下門,“慧梅啊,我知道你在家,你咋這麽狠的心,你不管娘,是逼着娘去死啊,娘哪點對不起你啊。”
走近了,黃菁菁才嘲諷的笑了笑,不過是雷聲大雨點小,聲音聽着悲痛欲絕,眼角卻沒有一滴淚,不知時不時年紀大流不出來了,老花留意着黃菁菁的神色,怕肖氏不識趣,故意大聲咳嗽了兩聲,肖氏打嗝間轉過身,見是黃菁菁,驚着了一瞬,打嗝打到一半,被口水嗆得咳嗽了起來,面紅耳赤,咳出了老痰。
黃菁菁眯着眼,嘴角勾着嘲諷的笑,默然的越過肖氏走上台階,叩了叩門,喊了兩聲老大媳婦,不一會兒,劉慧梅就打開了門,側身讓她們進屋,見肖氏在地上坐着,苦澀的笑了笑,“娘,您何苦來爲難我,小弟和他媳婦在鎮上過得有滋有味,您是長輩,不倚仗自己的兒子,守着出嫁的女兒哭有什麽用?”
這些天,丢的臉還不夠嗎?
肖氏咳嗽得厲害,脹紅着臉道,“慧梅啊,娘是沒有法子了啊,你小弟,他......他被他媳婦帶歪了心哪,慧梅哪,你日子好過些啊,你可得幫襯家裏啊。”
聽着這話,老花偷偷瞥了眼黃菁菁,她面無表情,臉上無波無瀾,推了推他,“把背簍放下,去屋裏看看米久怎麽樣了,尿了沒。”
提及米久,把老花的心思打斷了,他松開黃菁菁,大步走向屋裏,而門外,肖氏見劉慧梅一臉冷漠,又開始扯着嗓門罵劉慧梅狼心狗肺,掙錢了不理爹娘的死活,劉慧梅束手無策,黃菁菁冷靜地喚劉慧梅進屋,順手抄起角落插門的木棍,劉慧梅以爲黃菁菁要落門闩,往旁邊挪了兩步,便是這個空檔,黃菁菁腿腳靈活的走了出去,揮起木棍就朝肖氏身上砸,她也不吭聲,一棍子兩棍子的落下,打得肖氏嗷嗷直叫,大喊殺人了殺人了。
巷子兩側的門開了,婦人小孩走了出來,擔心傷及孩子,婦人雙手護在孩子頭頂,探究的望着黃菁菁。
黃菁菁的力道不重,但肖氏對黃菁菁懼怕已久,摔在地上,好幾下沒爬起來,對着黃菁菁破口大罵,神色狼狽,言語粗鄙,聽得好事者低頭叫孩子捂住耳朵,劉慧梅心知黃菁菁的氣性,也不敢伸手阻攔,朝地上的肖氏道,“您還是回去吧,當日是您求着要小弟娶鎮上的姑娘的,如今他們不孝順您了,您找他們去,别來找我。”
肖氏的手壓着地上碎石,膈應得她眉頭緊皺,吃了痛,漸漸收了聲,一抽一抽哭泣着,再無往日的幹脆和爽利,她心一橫,倒在地上不起來了,家裏是真沒錢了,今年買糧種的銀錢還是問人借的,誰能想到,娶回家的是這種胳膊肘往外拐的兒媳婦哪,她悔的腸子都青了,沒用。
黃菁菁收了木棍,見地上的肖氏一動不動,冷笑不止,略喘着粗氣道,“哪兒來的瘋婆子跑到我老大媳婦這撒野,瘋了就回去養着,沒人養是吧,待會我拉着你去衙門,叫縣老爺給你做主,看看誰家兒子不孝順,全部抓進牢房,哼......”
聞言,地上的肖氏有了反應,眼皮子動了動,不過仍沒有睜開眼的迹象,看熱鬧的人有些惴惴,“不會死了吧。”
“死了才好呢,不是我說哪,都是街坊鄰裏,遇着這種瘋婆子就該群起而攻之,誰知她哪天會不會發瘋偷小孩出去賣,狗急了還跳牆,何況是人,你們哪,也長點心吧。”黃菁菁杵着木棍,言之鑿鑿的說道。
錢氏擡着下巴瞅了瞅地上的肖氏,有些不嫌事大道,“周大娘,這可不是瘋婆子,是周大媳婦親娘呢。”
肖氏去年住在鎮上,一家子人還在鎮上買了宅子,後來不知什麽原因又回村裏去了,黃菁菁莫不是眼神不好,自己親家都認不出來?
黃菁菁嘴角含笑道,“哪兒就不是瘋婆子了,要不是瘋了,她三天兩頭來這邊鬧是做什麽,我看不隻是瘋了,病情嚴重得很,沒看見老大媳婦都不敢給她開門哪?”
她這麽一說,倒是有些道理,就有人說道,“我就說嘛,以前不是沒見過周大嶽母,慈眉善目,說話和和氣氣的,和眼前的簡直判若兩人,好好的人,怎麽就瘋了,聽說小兒媳婦還是鎮上的人呢,福沒享到,把自己折騰成這樣子,何苦呢?”
“是啊,守着周大媳婦有什麽用,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難不成要周大媳婦給她養老?”
衆人七嘴八舌的議論着,地上的肖氏躺不下去了,爬起身,牙呲欲裂的瞪着黃菁菁,面色猙獰兇狠,黃菁菁故作害怕的後退一步,轉身就跑,“哎喲媽呀,真是瘋了。”不忘順手拉着劉慧梅進門,啪的聲關上了門,留下看熱鬧的衆人身形一顫,拉着孩子就朝家裏跑,眉目間竟是驚恐之色。
肖氏站在門外,面容扭曲得極爲難看,咬牙切齒道,“黃寡婦,你不得好死......”
院子裏,落上門闩的黃菁菁拍了拍手,輕快從容的回道,“我怎麽死就不牢你費心了,但你是怎麽死的我和大家夥都明白,瘋死的。”
肖氏氣得額頭的青筋直跳,跺跺腳,又拿黃菁菁無可奈何,隻得憤憤然走了,腳步聲遠去,周圍院子才傳來說話聲,聲音雖然小,足以傳到黃菁菁耳朵裏了,“人哪,真是說不準,周大嶽母多和善的人,說瘋就瘋了,哎,往後家裏的門可要關嚴實了,萬一她瘋起來偷孩子怎麽辦?”
隔壁院子幾乎都在說這件事,黃菁菁輕笑了聲,側目轉向劉慧梅,看她好似松了口氣似的,寬慰道,“她往後是進不了這條巷子了,你帶着孩子在家不用怕,你娘是自己糊塗......”攀高枝,娶高門兒媳,哪是說得容易,不隻是她自己受氣,劉樁估計都要遭白眼,在村裏被罵吃軟飯。
當娘的不把好關,當兒子也不會好過。
劉慧梅點了點頭,黃菁菁這才叫屋裏的桃花梨花出來試試衣服,梨花的有件衣服小了,黃菁菁想趁着沒下集市,先拿去換了,順便她們就回村了。
老花也想回去了,在鎮上沒啥事情做不說,沒有在自家自在,他把給劉慧梅買的肉和豬蹄拿出來,還有豆腐,背起米久,準備回去了。
劉慧梅留她們吃午飯,周士文得知二老來鎮上不吃飯就回去,心裏沒準以爲她又做了什麽呢。
“你二弟不知什麽時候回來,菜地要除草,事情多着,往後得閑了再說吧,下回老大得空了要回村,你們提前和老三說聲,到時候趕牛車來接你們。”黃菁菁背着背簍,替梨花順了順小辮子,又道,“你要喂奶,吃食上不可節省了,缺什麽和家裏說,柴米油鹽,但凡家裏有的就别去集市買。”
劉慧梅認真聽着,抱着大雙,指着牆角堆的柴火道,“前兩天三弟還送了很多柴火來,十天半月不成問題,娘,您路上慢些啊。”
留不住人,劉慧梅隻得把家裏的糕點給黃菁菁裝上,很多是東家送的,做工精緻,她自己舍不得吃,而周士文不愛甜食,她沒自己留,全放進黃菁菁背簍,站在門口,看着她們走出巷子了才準備轉身回屋。
這時候,旁邊的門吱呀聲開了,錢氏一臉納悶的看着她道,“周大媳婦,你婆婆和前年不太一樣了呢,跟着的就是你後公公吧,長得還真是英俊,斯斯文文的......”
劉慧梅不願意和人談論家裏的事兒,隻敷衍的點了點頭,岔開了話題,“錢嬸子是準備出門買菜了?”
“是啊,你有沒有什麽要捎的,我一并給你買回來。”錢氏笑眯眯道,“你三弟什麽時候送佐料粉過來,算起來,有三天沒來了吧,他會不會嫌棄咱舍不得花錢就不來了?”
周士仁賣佐料粉不怎麽來這條巷子,這邊多是租的院子,舍得在吃食上花錢的人少,但他隔幾天還是會過來走一趟,給劉慧梅擔柴挑水,遇着鄰裏會贈送些佐料粉,讓她們多多照看下劉慧梅,不給錢的東西沒人不喜歡,錢氏數着日子,就想周士仁早點來呢。
劉慧梅笑着搖頭,即使不喜歡錢氏的市儈,但有些人情世故是免不了的,她道,“農忙了,農活都做不完哪兒會來鎮上,我婆婆剛買了些肉和豬蹄,三弟估計最近都不來了吧。”說着話,輕輕掩上了門,錢氏略有遺憾的舔了舔唇,粉蒸肉确實好吃,全家老小都喜歡,肉貴就算了,佐料粉要一文,她哪兒舍得。
黃菁菁在集市給梨花換了身大點的衣衫,看見錢氏在前邊買菜,沒特意湊過去打招呼,把衣服裝好就牽着桃花梨花往外邊走,路過賣絹花頭繩的,梨花嚷着要,老花一人買了兩朵,這才手舞足蹈的回去了,路上同回村裏的人,無不羨慕她們買了牛,又問周士武什麽時候回來,坐牛車趕集省事多了。
黃菁菁有一搭沒一搭和衆人閑聊着,進村後,經過周家門口,見院門落了鎖,家裏沒人,劉氏在地裏施肥,黃菁菁叫她和周士仁晚上過來吃飯,下午老花去接栓子算了,買了骨頭,新鮮着,不知周士武何時回來,擱壞了怎麽辦?
他們先吃,周士武回來了再買。
桃花和梨花得了絹花,回家就拿着梳子,你給我梳頭編辮子,我給你講故事,小孩子做事都是一陣一陣的,剛買回來新鮮,這些天一過,熱乎勁兒就沒了,黃菁菁收拾好背簍裏的吃食,故意問桃花道,“桃花,你不繡花了啊,大丫二丫都掙了很多錢了,你啥時候能掙錢給奶買镯子啊。”
劉慧梅教過她們怎麽穿針引線,兩人剛開始還能靜坐,慢慢就不行了,桃花年紀大,繡得還算工整,梨花純粹是亂來,劉氏說她浪費針線,梨花還梗着脖子頂了兩句嘴,頗有些不服氣的意味,如今兩人是把針線活丢到九霄雲外去了。
桃花抓着梨花一撮頭發,認真分成三股,邊編辮子邊回黃菁菁道,“在屋裏放着呢,我下午繡,繡完了拿去鎮上賣,賣了給奶奶買镯子。”
“就你那針線活,白送人估計都沒人要。”黃菁菁好笑,打趣了兩句,去竈房炖骨頭去了,先炖出來中午米久喝,晚上再添豆腐和野菜一家人吃,剛點燃柴火,院外就傳來咚咚敲門聲,伴着道陌生的女音響起,“有人在家嗎,黃寡婦,黃寡婦。”
黃菁菁回了句,“誰啊?”
“是我,稻源村的......”
來人年紀比她大,黑黑胖胖的,個子不高,黃菁菁沒見過她,眼裏露出困惑來。
來人介紹自己道,“我是稻源村劉山家的,姓羅,你怕是沒見過我,你給劉青做席面我是見過你的,你兒子來稻源村賣佐料粉我還照顧過他生意。”說話間,羅氏朝屋裏看了看,院子裏隻有兩個女孩在編辮子,她笑了笑,“不瞞你說,我來是想問你打聽件事。”
衆所周知,周士武休妻後沒有再娶,一雙兒女給黃菁菁和老花照看着,周家發達了,村裏人到處張羅着想把家裏适齡的親戚說給周士武,今日趕集,她遇着人嘀嘀咕咕忍不住多問了幾句,心裏滋生了個想法,沒法子,堂兄家裏兩個閨女到了年紀沒人要,弄得整個羅家子女都不好說親。
她才厚着臉皮來問問。
“什麽事?”黃菁菁敞開門,請她去屋裏說,羅氏還背着背簍,看來是從集市趕過來的。
羅氏看了眼兩個小女子,沒急着出聲,走進堂屋後,才扁着嗓子說了自己的來意,她擔心院子裏的人聽着,聲音壓得很低,“我就是想問問你家周二是不是真的想再找個,我娘家是清源鎮另一邊的,姓羅,有兩個侄女,出了名的能幹,就是太能幹耽擱了說親的年齡......”
羅家,不知爲何,黃菁菁想到了來家裏兩次的羅三,她若有所思的看着羅氏,羅氏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你想起來了?”她不自然的捋了捋鬓角的碎發,“羅三那孩子是被氣狠了,羅雪好不容易找着門親事,結果成了笑話,我堂哥堂嫂後悔自己信錯了人,大病了場,羅三做事确有些莽撞了,得饒人處且饒人,但你沒在村裏,羅家在村裏是大戶,很多人說親受了牽連,羅三不給他姐讨個公道,其他親戚那關不好過啊。”
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周家在村裏獨樹一幟,沒有親戚,許多事不用在意,但羅家不同。
黃菁菁側目看了眼桃花,柔暖的陽光照在她身上,稚嫩又鮮活,她道,“你是想把羅雪說給我家老二?”
羅家的事兒她聽過些,羅雪被退親,羅家二老一蹶不振,羅三生氣是正常的,周士義做錯了事就要承擔後果,壞人姻緣,是要遭報應的,能在羅三手裏有個結果,不覺得是壞事。
“其實看你的意思,羅雪和羅玉都是好的,兩姐妹爲了幹活,日曬雨淋的,眉目生得不甚好看,但裏裏外外都是一把好手。”她也隻是抱着試一試的心态,她堂哥堂嫂是疼孩子的,隻是醒悟得晚了,如果能早爲孩子打算,兩個孩子何至于拖到現在,高不成低不就,親事難哪。
黃菁菁沉吟道,“老二的親事我能有什麽意思,他們兩過日子,還是得他點了頭才成,我頂多幫着打聽打聽品行,合不合眼緣,他自己說了算。”
隻要品行端莊,其他沒啥大毛病,周士武中意就成。
羅氏心頭犯了難,她以爲黃菁菁是能幹人,自然而然喜歡挑個能幹的兒媳婦,如果看周士武自己的意思,男人挑女人的眼光,羅雪就有些黑了,她想了想,爲羅雪說好話道,“羅雪那孩子孝順,一個人忙活幾畝地完全不是問題,心地善良,待别人家的小孩好,村裏很多孩子喜歡她,黃寡婦,你家周二不是出遠門去了嗎,不若我挑個時間把羅雪帶過來你瞧瞧,你肯定看得上羅雪,那孩子,除了黑點,其他性子是萬裏挑一的好啊。”
黃菁菁好笑,“你們是嫁女兒,又不是求着别人娶,犯不着這樣,這件事等老二回來我問問他吧,他要是有這個心思,和你去羅家看看,沒有的話就算了。”嫁女的人家多是姿态要高些,真由着羅氏把羅雪帶過來,對羅雪的名聲不好。
甭管事情如何,都不該作賤人家女兒。
聽着這話,羅氏心生感激,以往給羅雪說親,開口就是問羅雪這麽大不嫁人是不是身體不好,解釋說身體是好的又問是不是長得醜,羅雪常年勞作,五官比其他女子深邃些,皮膚黝黑,算不得醜,之後就是問娶了羅雪能得多少陪嫁,總而言之,從沒像黃菁菁這般平心靜氣隻打聽人的品行的。
她原本要說羅家準備陪嫁兩畝地,想想又覺得算了,黃菁菁如此有誠意,她說那些話,反而有些難聽了。
“我侄女其他方方面面都好,臉蛋确實比不上人家,但今年她和羅玉都不下地幹活了,我堂哥堂嫂讓她們在家捂着,沒準能白回來些。”羅氏說道。
黃菁菁嗯了聲,心下有自己的考量,從羅三的言行舉止來看,羅家的教養不錯,他來村裏鬧雖鬧,但沒亂打人,盛怒之下能聽得進去别人說什麽,這種克制不是一般人有的。
兩人說了會兒話,黃菁菁答應羅氏,如果周士武點頭的話就去稻源村找她,要是周士武回來十天之内沒去稻源村遞話,事情就當過去了,讓羅氏再問問其他人,羅氏想着好,眉開眼笑出去了,逢着桃花給梨花戴上絹花,羅氏稱贊道,“桃花真是心靈手巧,梨花真好看。”
女孩喜歡被人稱贊,兩人臉紅的咯咯笑了兩聲,喊了聲奶奶,左右圍着黃菁菁,黃菁菁把梨花頭上的絹花扶正,笑道,“喊羅奶奶。”
二人脆聲聲喊了句,羅氏放下背簍,從裏掏出兩顆糖,二人擺手不肯要,黃菁菁不讓她們亂吃别人的東西,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黃菁菁讓她們回屋找吃的,勸羅氏把糖收起來,“換牙呢,不能吃多了,你留着給孫子帶回去吧。”
送羅氏出了門,黃菁菁才把院門關上,竈房裏的老花探出半個頭,問來人是做什麽的,當着桃花的面,黃菁菁沒多說,含糊其詞岔開了話題。
周士武是在趕集後的第四天回來的,太陽快落山了,漫山遍野的綠意像地毯鋪開,連綿起伏,老花在菜地施肥,聽着鬧哄哄的聲音,伴随着下孩子的吆喝,猜到是周士武回來了,喊了幾聲黃菁菁,自己放下糞勺,朝着周家去了。
牛車上堆着一麻袋一麻袋米,拿繩子捆着,趙二兩他們坐在麻袋上,雙手緊緊拉着繩子防止被颠簸下來,這會兒村裏的漢子多在田地幹活,圍着看熱鬧的隻有婦人和孩子,得知麻袋裏裝的是米,有人不由得問周士武是不是瘋了,家家戶戶都有米,犯得着跑那麽遠?
老花喊了聲老二,走過去瞧,這麽多麻袋,怕是好幾百斤米都有了,趕了四天的路,趙二兩他們臉上不見絲毫疲憊,眼神泛着與往日不同的光澤,周士武打開院門,趙二兩他們配合默契的解開捆綁麻袋的繩子,抓着一麻袋扛在肩頭,問周士武麻袋擱哪兒,周士武指着黃菁菁以前住的屋子,叮囑他們順着炕堆成一排就成。
周士武看向老花,臉上挂着喜悅的笑,“花叔,我娘呢,她沒擔心吧。”走的時候他沒和黃菁菁說,此刻回來,擔心黃菁菁秋後算賬,心裏有些沒底。
老花過去幫忙扛起一麻袋,許久不背重物了,他身子顫了顫,腳有些不穩,周士武忙把麻袋拿下扛在自己肩頭,“花叔,您看着就成,我們來,很快就收拾好了。”
黃菁菁到的時候,麻袋還剩下一半,劉氏接孩子去了,周士仁收到消息回來也幫着扛,幾人累得滿頭大汗,周士武喊了聲娘,直言道,“娘,家裏有沒有肉,饞得厲害。”
“沒,我這就去村頭買,你和他們說,晚上在家裏吃飯,累了這麽些天,晚上打牙祭。”
黃菁菁讓桃花和梨花看着米久,火急火燎去村頭買肉和酒去了,幾人出遠門吃不好休息不好,肚裏痨腸寡肚是肯定的,她買了四條肉和兩根豬蹄,讓徐氏搭把手做飯,劉氏還要些時候回來,沒個人幫忙,她怕是忙不過來。
徐氏跟着到了周家,劉氏挖的野菜還在,黃菁菁把家裏的紅糖找出來,弄了紅燒肉在鍋裏讓徐氏煮着,她回新屋拿了七八個雞蛋,又把老花網的魚帶上,晚上準備弄個水煮魚。
竈房飄出一陣陣香味,饞得看熱鬧的人直流口水,周士武他們汗流浃背,帶了衣衫,大家懶得回去了,舀了冷水往身上一淋,簡單搓了搓,換上幹淨的衣衫,坐在院子裏聊起路上的見聞,他們去得最遠的地方就是跟着周士武賣佐料粉去外鎮,一天就回了,這次不同,路途遙遠,田野,房屋,和村裏的都不太一樣,他們白天走走停停,晚上要麽歇在樹林,要麽歇在田野上,幾個漢子,并排躺在牛闆車上,望着夜空談天說地,别提多痛快了。
不一會兒,下地幹活的回來,都忍不住走進來聽他們聊外邊的事兒,趙吉瑞說得眉飛色舞,抑揚頓挫,趙二兩擔心他嗓子受不住,不住的給他遞水。
天色漸漸暗下,院子裏的漢子聽得心潮澎湃,忍不住想跟着去外邊瞧瞧,房屋是木頭做的,山清水秀,物産豐富,價格低廉,那兒幾乎沒有吃不飽飯的人,到底是什麽地方哪,他們很想見識番。
黃菁菁把紅燒肉撈起來,隔着窗戶看向外邊,天烏漆漆的,隻看得見人的輪廓,村裏傳來一聲又一聲喊吃飯的聲音,然而院子裏站着的人無動于衷。
人多,她不好全留下吃飯,把菜溫在鍋裏,讓徐氏回家把田子接過來,一歲多的孩子,清淡的飯菜随便吃了。
“嬸子,不用了,這個時辰,田子該是吃了。”徐氏拍着身上的灰塵,看着外邊天色,“用不用提醒他們吃飯了?”
“沒看老花抱着米久也聽得津津有味啊,我們也出去聽聽,聽聽他們遇着什麽新鮮事了。”黃菁菁擦掉手上的泥,又拿水洗了洗,眉梢漾着溫和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