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及燒紙錢的事兒, 周士文三兄弟表現得很是慎重, 往年是黃菁菁操持的, 今年分了家, 他們自己要學, 周士武怕弄混了順序, 沉吟着問了幾句, 黃菁菁一五一十的解釋,過年燒香蠟紙錢有講究的,先從竈房, 再是雞圈豬圈,院門,拜完幾個菩薩, 最後才在堂屋給死去的周老頭燒紙錢, 順序不能混了。
她神色和緩,臉上沒有丁點嫌棄之色, 言語裏滿是提點, 三兄弟認真聽着, 時不時給黃菁菁夾菜, 有一搭沒一搭說着話,氣氛融洽, 場面甚是溫馨。
家裏剩下的佐料粉是自己吃的, 周士武給黃菁菁帶了很多, 還有兩條新鮮的肉,上了年紀, 牙口比不得年輕時,肉要煮軟了吃,故而他特意去村口買的,有肥有瘦,周士文送黃菁菁和老花的是衣衫,周士仁送的是鞋子,日子好些了,他們待黃菁菁會越來越好,忘恩負義的事兒絕對不會發生在他們身上。
老花時不時也插兩句話,不忘把蒸爛的肉喂米久吃,周圍養羊的人家有,但沒有羊奶,這幾天,米久吃米糊糊或者米湯差不多習慣了,倒也不哭鬧,周士武看米久坐在老花腿上甚是乖巧,勺子湊到他嘴邊,他便張嘴,下巴墊了棉巾,不怕打濕衣衫。
“花叔,難得過年家裏沒啥事,我把米久抱過去吧,您和娘好好休息幾天。”米久認人了,但周家人伸手,他都會伸展手臂要抱,眉目間有些像黃菁菁,眼神圓溜溜的,又黑又亮,周士武放下筷子,拍拍手,朝米久伸出手,誰知米久側過身,朝老花懷裏拱了拱,不應。
黃菁菁看得好笑,“正吃着飯,他哪會要你抱,你想抱過去就抱過去,倒不是讓我和你花叔輕松些,你畢竟是當爹的,多陪陪米久是好的。”
父母帶孩子天經地義的事兒,父子情分要從小培養,她側目轉向老花,老花略有不舍,卻知道她說的對,附和道,“成,待會我把米久的衣服裝好,他早上要拉屎,别忘記了。”早上好把尿把屎,拉在尿布裏,米久不舒服會扯着嗓門哭。
而且洗屎尿布又髒又臭,犯不着讓鼻子遭那個罪。
周士武點着頭,“行,花叔,我記住了,還有什麽,您和我慢慢說,我一一記下。”
飯後,劉氏幫着黃菁菁收拾碗筷,老花回屋整理米久的衣衫襁褓,一句一句叮囑着周士武,生怕遺漏了什麽,凝着眉,比栓子背書還要嚴肅,黃菁菁經過窗戶下時忍不住投去一瞥,“老二是他親爹,能害他不成?值得你來來回回念叨?”
明明有些指責的話,因着她語氣溫和,神色無恙,聽着有些打趣的意味,老花專心緻志把衣服放進籃子,回道,“我擔心米久不習慣會哭鬧,我帶他久了,知道他的習慣,和老二說,免得他到時候手足無措。”
黃菁菁聳聳肩,端着碗筷去了竈房,見劉氏捋起袖子準備洗碗,黃菁菁忙叫住她,“擱那兒吧,待會我燒了熱水洗,明天就過年了,你們早些回去,該收拾的收拾收拾。”
劉氏人勤快,今年沒好好歇息過,不是在田地幹活給客人按捏就是給大家做衣衫,仍然一副低眉順目的樣子,話不多,隻埋頭幹活。
明日過年,雞要殺出來備着,竈房裏的柴火,水缸裏的水,有得忙的。
而且,她還要照顧三個孩子,從早到晚不得閑。
栓子年後再去學堂,每天在家功課卻沒落下,早起了要背書,背完了才能出去玩,性情穩重了很多,說起來栓子還算懂事,隻是去學堂後就心浮氣躁了,村裏念書的孩子少,相較而言他多少有些優越感,之前黃菁菁擔心兩口子約束得太嚴,如今才知道想多了,兩口子哪是嚴厲,分明是太柔弱了,對栓子有求必應,生怕栓子哪兒有不合心意的地方沒心思念書。
“栓子有沒有頑皮?”黃菁菁舀了水進鍋,把碗筷泡在裏面,問劉氏道。
劉氏搖搖頭,擦擦手,從容道,“他聽話着呢,早上起來看會書再吃飯,吃了飯又溫習一遍,說是花叔教他認的字他都會了,他爹誇他記性好呢。”
“小孩子哪有記性不好的,男孩子調皮些,以前看不出來,大些了就感受得到,你和老三别凡事由着他,該說的還是要說,一味的寵溺孩子,隻會讓他不知天高地厚,知道嗎?”黃菁菁送栓子念書,不是非得要他考個秀才回來,讀書明理,很多人,活了一輩子都不懂明理二字的含義。
劉氏點着頭,聲音清脆,“娘,二哥和我們說過,您放心,不會讓栓子走歪路的。”她知道,孩子小時候不教,大了就聽不進去話了。
婆媳說了兩句話,院外就傳來喊聲,同時,夾雜着咚咚敲門的聲音,老花不愛敞着院門,擔心不留神小偷溜進來伺機而動,故而門是能關則關着,院外,趙二兩氣喘籲籲的道,“周大哥,周大哥,周大嫂不太好了,你快過去看看吧。”
周士文和周士仁對視眼,抱着梨花大步走了出去,趙二兩一路跑過來的,他跛着腳,極爲吃力,指着西邊道,“周大嫂娘家來人了,說着說着裏邊就吵了起來,我沒進門,聽着喊說肚子疼就來了。”
肖氏和劉樁坐牛車過來的,牛車一進村就有不少人張望,得知是劉慧梅娘家人,他擔心出事,周大他們來東邊吃飯他是清楚的,因此追着到周家門口,聽着肖氏質問劉慧梅她懷着身子怎麽一家子留她一人在家,劉慧梅說了句什麽,母女兩吵了起來,緊接着劉慧梅就嚷着肚子疼。
周士仁擔心劉慧梅有個三長兩短,接過梨花,讓周士文先一步跑回家看看,自己把梨花放在地上,朝竈房喊了聲,大步跟着周士文跑回去了,黃菁菁皺着眉頭出去,問了趙二兩兩句,具體事情趙二兩也不太清楚,黃菁菁朝屋裏的周士武道,“你也先回去瞧瞧,别大過年的鬧出什麽事兒來。”
周士武嗯了聲,擡腳就朝外邊走,問二兩發生了什麽事,趙二兩也說不上來,“咱村裏見着牛車稀罕得緊,得知是周大嫂娘家人,想着跟過來瞧瞧,萬一有幫忙的地方好搭把手。”趙二兩對劉周兩家的龃龉是清楚的,往年逢年過節,周家都會給劉家送禮,今年和劉家鬧崩後,什麽都沒送,村裏人爲此還感慨了番,說劉家人傻,人富裕前把人得罪狠了,如今周家發達也不搭理她們了,自己作孽,活該。
此時周家院子裏的人不知道周士文他們聽到風聲了,肖氏擔心劉慧梅有個三長兩短,扶着她回屋裏躺着,讓她深呼吸慢慢平靜下來再說。
孩子爲大,劉慧梅不敢動怒,跟着肖氏的節奏,情緒漸漸穩定下來,隻是眉梢漾着惱意,“娘還來做什麽,被我婆婆知道了,恐怕又是場官司。”
前些日子,她試探過周士文的口風,要給劉家送年禮不,周士文應得好好的,去新屋回來就改了口,周士文最聽黃菁菁的話,不用她多說就知道發生了什麽,黃菁菁心眼小又記仇,肖氏和劉樁做的事兒是徹底把人得罪了。
肖氏拉了根凳子坐在床前,長籲短歎道,“娘就是惦記你,你嫁進周家這麽多年才懷上孩子,老天爺仁慈給了兩個,聽說你年後就要生了,娘怎麽能不過來看看?”
她拉着劉慧梅的手,問她還有沒有哪兒不舒服的,“你爹放心不下你,他一個大男人不好三番五次朝這邊跑,叫娘無論如何都要過來瞧瞧。”
肖氏眉目端莊,聽在劉慧梅耳朵裏卻隐隐覺得有事,真要惦記她,爲何早不來遲不來偏偏趕在過年頭一天,而且劉樁定親也沒人捎口信給她,劉慧梅不是傻子,那會周家雖掙了些錢,但比城裏人還遠得很,肖氏無非怕自己上門打秋風。
眼下不同了,家裏賣佐料粉生意越來越好,連楚家酒樓的東家都親自上門簽了五年的契約,周家聲名大噪,加之劉氏給鎮上老太太按捏,十裏八村沒有不知曉周家的,肖氏趕在這時候過來,隻是來看看她,這點劉慧梅是不信的。
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她對此話是深有體會,“我好好的,家裏沒什麽事,相公又在家,娘不用操心。”
肖氏哪兒聽不出她言語間的冷淡和梳理,歎氣道,“你懷的是雙生子,萬事多留意,你婆婆也是的,一大把年紀還想着嫁人,生孩子坐月子她不想管了是不是?”
肖氏不愛說人壞話,除了黃菁菁,黃菁菁賣佐料粉出名了,裏正家都有和她交好的意味,劉青提起黃菁菁更是嬸子長嬸子短的,稻源村的人誰不知道周家和裏正家感情不錯啊,過年她們家沒收到稻水村的年禮,村裏人暗地沒少說她壞話,劉樁明年要娶鎮上的小姐,她哪能由着人敗壞劉樁的名聲,況且,劉樁未過門的媳婦對周家好奇得很,隐隐有想走動的意思,她要提前把招呼打好,免得漏了餡兒。
故而,她又繼續道,“今年手頭有些錢,初二你和女婿回來,一家人好好吃頓飯,以前的事兒是娘不對,你和女婿别往心裏去啊。”
劉慧梅靠着身後的枕頭,嘴角勾着嘲諷的笑,撫摸着肚子道,“我快生了,婆婆請吃飯我都去不了,娘還要我回稻源村,不怕我有個三長兩短?”想着有朝一日,肖氏竟成爲這樣的人,劉慧梅面露失望,索性開口攆人道,“娘,沒什麽事的話我睡覺了,您和小弟回去吧。”
娘家這門親,她要不起也不敢要了。
好好留在周家,黃菁菁看在她生了孩子的份上不會挑她的刺,周士文和她相敬如賓,像黃菁菁栽培栓子那般,若是男孩,到了年紀就送去學堂,靠着丈夫和兒子,比靠着娘家穩妥多了,而且和村裏人往來的次數多了,她看出個道理,有兒有女的人家,一邊盼着兒媳全心全意待在婆家,一邊又盼着女兒别忘本記得幫襯家裏,隻是天底下哪有兩全其美的事,她們是兒媳也是女兒,如何做得到?
刹那間,她握緊了拳頭,眉目間閃過一抹堅決,“娘,小弟的親事好,您和爹沒啥好擔憂的,像我婆婆那樣享福就是了,女兒過得不錯,就不勞您憂心了。”
肖氏聽着這話,心如墜冰窖,眼底淌過不滿,質問劉慧梅道,“怎麽着,你是要和家裏斷絕往來了,我和你爹辛辛苦苦養你長大,你兄弟有的你也有,你咋這麽狼心狗肺啊,還是說看着娘年紀大了,身無分文,你擔心娘纏着你才故意不和我們來往了?”
說着說着,肖氏動容的紅了眼眶,隻是這招數對劉慧梅沒用,劉慧梅面無表情,“娘犯不着守着我哭,上一句還說家裏日子不錯,下邊就身無分文了,您的話,水分大,我不知道哪句真哪句假,隻是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您若是希望我像小弟那般孝順您,您就錯了,大可以去村裏問問,誰家兒媳是這般孝敬娘家人的?”
劉慧梅在肖氏面前是有底氣的,她從沒做過對不起娘家的事兒,往年還諸多幫襯,爲了勻些錢出來,黃菁菁生病周士武來鎮上找她,她話裏話外冷嘲熱諷,況且,逢年過節,黃菁菁給周家備的禮也是隻多不少,她不會像劉氏爲了幫襯娘家把家底都掏空了,她的錢财都是留給孩子的。
肖氏哽了哽,默然下來,半晌仍然厚着臉皮道,“我來找你是想問你有沒有錢,你弟妹知曉你們賣佐料粉,忽然提議在鎮上買宅子,說是和樁子做個小本買賣。”
劉慧梅冷哼,“我能有什麽錢,家裏的錢都相公管着,娘找錯人了。”
無事不登三寶殿,這話說的倒是不假,劉慧梅順了順耳鬓的頭發,有些厭惡的别開了臉。
以爲她是金山銀山,開口就要借買宅子的錢,别說她沒有,就是有也不會當這個冤大頭。
這時候,屋外響起了倉促的腳步聲,伴随着周士文陰沉的質問,“大過年的,你們來做什麽,家裏不歡迎你們,你們走吧。”
劉樁坐在屋檐下,有些讪讪的瞥了眼屋子,肖氏扯了扯嘴角,笑眯眯道,“女婿回來了啊,慧梅月份大了,怎麽留她一人在家,萬一有個三長兩短可如何是好。”她朝外看了看,沒見着黃菁菁人影,心裏略舒了口氣。
周士文沒搭理她,徑直入屋,問劉慧梅有沒有哪兒不舒服的?
劉慧梅搖頭,沒有誇大其詞,老實道,“吃過飯,孩子踢了我兩下,相公回來了?”
确認她無事周士文才放松下來,目光陰翳的望着肖氏,臉上是毫不遮掩的厭惡,周士仁站在門口,大口大口喘着粗氣,臉被風刮得血色全無,“大哥,大嫂沒事吧。”
“沒事兒。”
肖氏看着兄弟二人如出一轍的露出不悅,她心下不喜,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她壓制住真實的情緒,抿嘴笑道,“聽說慧梅年後就生了,我過來瞧瞧,你娘嫁人了,慧梅月子裏沒人照顧,我當娘的不能看着不管啊。”
“三弟妹在家,不勞您費心了,沒什麽事的話,您還是請回吧。”周士文斂着眉,兩步上前推着肖氏外邊走,念着劉慧梅懷的是雙生子,他擔心生産時有個好歹,想爲劉家備些年禮當給孩子積德,誰知聽着些不太高興的事兒。
劉樁未過門的媳婦是城裏的,劉家人爲了巴結她們,三句不離周家,還在女方到處打着他娘的名義說事,好像兩家感情多好似的,肖氏慣會順着杆子往上爬,周士文當即歇了走動的心思,大不了明天多給他爹燒些紙錢,周家的孫子,他爹會保佑的。
肖氏和劉樁被攆出了門,周士武和趙二兩站在院外,二人匆匆忙跑過來,累得不輕,喊了聲大哥,站在周士文身側,周士武經曆過些事情,看問題通透了很多,照理說大房的事兒他不該插手,但是忍不住嗆肖氏道,“嬸子,您還真是陰魂不散,早先算計我大哥,如今又算計我未出生的侄子,人在做天在看,您多給自己積點德吧,一大把年紀了,别再出來丢人現眼了。”
周士文做掌櫃,看人臉色過日子,做不出和人磨嘴皮打嘴仗的事兒,他不怕。黃菁菁說周士文爲這個家辛苦了這麽多年,如果有什麽,他們該幫的要幫,三兄弟齊心協力才能過好日子,他時刻記着,這個家,因爲他的自私貪婪差點支離破碎,全靠是黃菁菁和周士文撐着的。
肖氏臉上閃過不快,“我和你大哥說話,你插嘴做什麽?”
“碰見讨厭的人,想什麽時候插嘴就什麽時候插嘴,還要看天氣不成,再說了,難道我說的是假話?你們背着我們做了什麽心裏心裏有數,别把所有人當傻子。”稻源村的人來買佐料粉,說了些劉家的事兒,娶個高門的媳婦以爲能跟着水漲船高,苦日子還在後頭呢,周士武不屑道,“趕緊走,大過年的,别影響大家過年的心情。”
和這種人虛以委蛇沒用,要像黃菁菁那般,直言不諱的撕破臉,給對方難堪對方才會長記性,下回不敢算計到他們頭上來。
三兄弟表情差不多,肖氏氣得嘴角都歪了,村裏人都說周家的佐料粉好吃,問她有沒有買,劉樁老丈人也問她們,她爲了剜面子,笑着說哪兒用得着買女兒女婿孝順送了不少,但明天就過年了,聽對方的意思,等着她們送佐料粉過去呢,肖氏聽村裏人說賣完了,逼不得已,隻得自己來看看,借錢也是真的,要佐料粉也是真的。
結果到頭來,啥都沒撈到。
她強顔歡笑的看着周士文,擰着衣角的手青筋直露,但她不敢發火,錢和佐料粉起碼要得到一樣,否則出糗出大了,她咬咬牙,硬是把自己的來意說了,周士武聽得笑了起來,笑過後,臉上的厭惡更甚,“還當以爲什麽事呢,爲了佐料粉來的,沒有。”
黃菁菁和老花在遠處,聽周士武斬釘截鐵的沒有二字,眼神閃過疑惑,肖氏臉上再挂不住了,下抿着唇,臉色鐵青,黃菁菁喊了聲老二,誰知肖氏聽到她的聲音顯得格外敏感,雙手趴着牛闆車,蹭的爬了上去,焦急地喊劉樁,“樁子,咱回去了。”
黃菁菁得理不饒人,知道自己厚顔無恥上門讨要佐料粉,不定如何嘲笑自己呢,肖氏下意識的想要回避,不想在黃菁菁面前低人一頭,劉樁蹙了蹙眉,“娘,不是說好了......”
肖氏臉上的情緒繃不住,“看人臉色要看到什麽時候,趕緊回去了。”
村裏看熱鬧的人一來,他們是面子裏子啥都沒有了,入春劉樁就要成親了,她不指望像劉青的親事辦得人人稱道,卻也不想成爲村裏的笑柄,怎麽說對方也是鎮上的姑娘,多少要些臉面呢。
劉樁不顧肖氏的意思,樂呵呵的朝黃菁菁喊了聲嬸子,“嬸子,這下您是有福氣了,姐夫他們孝順,家裏又掙了錢,您是等着享清福了,嬸子哪,可要提攜我一次啊。”樁子噼裏啪啦就把要佐料粉的事兒說了,氣得肖氏想動手打人。
果不其然,黃菁菁面上露出輕蔑來,“樁子哪,你來晚咯,今年的佐料粉賣完了,明年才有得賣,别看着生意好,成本高着呢,掙不了幾個錢,村裏不管誰家過來都是花錢買的,栓子大舅二舅也不例外呢。”
空手套白狼,黃菁菁哪會讓人占便宜,輕擡着眉,瞅了眼牛車上坐立不安的肖氏,話卻是對着周士文說的,“老大,你媳婦沒事吧,請方大夫來瞧瞧,别落下什麽病根,否則還以爲我們造了什麽孽,當着她娘的面,把事情說清楚了。”
周士武心思活絡,主動請纓道,“娘,大哥守着大嫂,我這就去。”
說話間,一溜煙跑得不見了人影,肖氏聽出黃菁菁的言外之意是要她給錢看病的意思,但劉慧梅自己都說了和她無關,她幾乎咬牙切齒的說了劉慧梅的原話,黃菁菁不以爲然,“懷着孩子比不得其他,有人聽着你們起争執了,誰知道你有沒有動手,她懷的是我周家的孫子,你不緊張我當然要緊張了。”
方家因爲買了黃菁菁按捏的手法,客人數不勝數,如今幾個兒子都學了按捏的手法,饒是如此,一早到晚家裏都是人,明天過年了,沒人請他出診,故而周士武到的時候他在家。
路上周士武隐晦說了兩句,方大夫立即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由得有些同情肖氏,她咋就不長記性,在黃菁菁手裏吃的虧不夠大,還敢上門?換作他,躲都來不及呢,故而,給劉慧梅把脈後,他開了兩副無關痛癢的藥材,特意叮囑周士武,是生完孩子吃的。
周士武笑得像偷腥的貓,方大夫懶得管他們的家事,走出門,直截了當問肖氏拿錢,氣得肖氏火冒三丈,但看周士文和周士仁虎視眈眈的模樣,今天不給錢是走不了的,不僅走不了,可能牛車也護不住,她後悔來了,但悔之晚矣,不情不願掏了錢,喊着劉樁回去了。
路上罵罵咧咧,惹來村裏人側目,衆人忍不住嘀咕,都說有錢人涵養高,從肖氏做的一樁兩樁事兒來看,真的是叫人不敢苟同,肖氏低聲下氣啥也沒撈到,還被訛了錢,心裏越想越不得勁,又想着自己在未來親家面前言之鑿鑿誇下的海口,各種情緒交織,回家竟然病了。
肖氏來找劉慧梅所謂何事,衆人心照不宣,黃菁菁不是多話的性子,劉慧梅原本就是個城府深的,懷着雙生子壓力大,她半個字都沒過問,确認劉慧梅沒什麽事就和老花回去了,老花背着米久,提着一籃子米久的衣衫,他和黃菁菁離開老屋的時候,米久在周士武懷裏,啊啊招着手,看得老花一步三回頭,不住扯黃菁菁手臂,“四娘,你看米久是不是想跟着我們回去,好像在問爲什麽不帶他呢。”
“他多大的年紀,估計是看着外邊覺得新奇,哪天背着他出來不是扭着腦袋到處看?”黃菁菁沒有回頭,小心看着腳下的路,米久跟着老花的日子長,養隻狗都有感情了,何況還是個人,而且米久乖巧懂事,不哭不鬧,老花和他說話時不時還會回應兩聲,她歎了口氣,寬慰老花道,“年後老二忙了還得把米久抱過來,到時候還得你照看着。”
老花再次回頭,卻看米久朝他伸着手,臉色有些激動,他拉了拉黃菁菁衣袖,“不是的四娘,你看,米久真的想和我們一起走。”
“看見了,哎,咱走吧。”黃菁菁輕拍了下他手臂,大步出了門。
米久看不到老花了,側目瞄了眼周士武,随即扯着嗓門哭了起來,扭着身子,手指着老花離開的方向,意思是要去外邊,周士武替他擦着淚,有些好笑,誰說米久不認人的,比誰都認人呢,他哄道,“爹爹抱米久玩好玩的。”叫桃花把屋裏的螞蚱拿出來,米久看着螞蚱,立即停止了哭聲,周士武以爲把他哄好了,誰知玩了會兒,他又開始哭,周士武又找其他的哄他,能哄得米久消停會兒,但也就一會兒,周士文和周士仁來屋裏,見米久哭紅了眼睛,淚疙瘩跟屋檐的雨滴似的,一滴兩滴,分外可憐,周士仁故意逗米久,“花爺爺不要你了。”
隻見米久扁着嘴,倒在炕上,哭得又揮手又踢腿,脾氣還不小,周士武沒法子,把桃花小時候玩過的小玩意找出來,結果哄不好了,周士仁自知犯了錯,一臉讪讪,“來米久,三叔舉高高。”
強硬的抱起米久往空中抛了抛,米久繃直着身子,哭聲愈發響亮。
而另一邊,家裏沒了孩子,忽然清靜得不習慣,尤其和黃菁菁洗了碗筷出來,老花習慣性望向炕上,往日自己玩得歡實的米久不在,心空落落的,黃菁菁拿着掃帚一間屋子一間屋子清掃,他收回目光,過去奪了黃菁菁的掃帚,無精打采道,“我來吧,四娘,你說米久夜裏會不會認床,老二睡覺老不老實,會不會不小心壓着他?”
黃菁菁知道他舍不得米久,回道,“老二心思細膩,米久是他親兒子不是撿來的,不會壓着他的,你别太擔心了,初一我們過去就見着他了。”說到這,她轉移了話題,“我和老大他們說了明日燒紙錢的事兒,你記得給你爹娘還有無憂他們燒紙。”
提及過去,老花已然能坦然面對,可能找到人發洩過心底的情緒,他鎮定了許多,和黃菁菁道,“記着呢,不敢給忘了,哎,四娘,老屋那邊有沒有新鮮肉,孩子不能吃味道重的,萬一老二不小心鹽放多了,米久不吃怎麽辦?我和老二說了,也不知他記住沒。”
說起米久,老花有聊不完的話,而且無論黃菁菁如何岔開話題,他都能把話題繞回去,黃菁菁聽得煩不勝煩,抑制不住心頭的火氣,又擔心傷着老花,索性不回老花的話了,老花把屋子裏裏外外清掃了遍,之後就無事可做了,在黃菁菁對面坐下,認真盯着她穿針引線,一隻手壓着邊角,一隻手穿針,看着還算容易,他心血來潮道,“四娘,不然我幫你吧,看着挺簡單的,我來試試?”
黃菁菁擡起頭,對上老花躍躍欲試的眼神,很想罵人,想了想又忍住了,把手裏的針線遞過去,教他怎麽貼合邊角,右手如何拿針,穿針時要估摸着左手大拇指指甲的位置,不留神的話容易紮着手,“針腳盡量落成一條直線,看着舒服,間隙隔差不多,否則稀稀疏疏,容易斷。”
老花認真點頭,右手靈活的拿着針,穿過布料,輕輕勒緊,然後順着往下穿,一上一下,一下一上,“感覺跟插秧似的,秧苗間要留出間隙,盡量順成一條線,四娘,你覺得呢?”
黃菁菁扶額,坐直身子,“你說是就是吧。”
老花替了她的活,弄得黃菁菁無所事事,老花縫補得很仔細,速度慢,但針腳還算密集,修長的睫毛微微顫動着,專注又認真,黃菁菁不敢打擾他,坐了會兒,實在無聊,去竈房弄晚上的飯菜了。
家裏就隻有兩個人,飯桌上冷清了許多,黃菁菁給老花盛了碗飯,問老花小時候念書的事兒,老花邊回想邊說着,家裏有錢都會送孩子念書,他爹說盼着他考個秀才回來,他啓蒙還算早的,沒想到後來發生這麽多事,黃菁菁怕勾起他的傷心事,又問他流浪的這些年有沒有遇着什麽難忘的事兒,老花說不上來。
黃菁菁索性住了嘴,吃過飯,黃菁菁去竈房洗碗,老花去雞籠抓雞出來殺,原本上午就該殺的,竈房兩口鍋都用着,下午又去了趟老屋,拖到現在,夜色漸濃,外邊飄起了雪花,黃菁菁和老花忙了大半個時辰才把雞整理出來,收拾好雞毛,黃菁菁把明天中午要吃的臘肉臘腸取下來放鍋裏,這才和老花回屋睡覺。
往日有米久在,兩人說說笑笑就睡着了,今晚卻甚是安靜,屋外時不時有雪堆啪啪墜下,黃菁菁躺進裏側,老花後上床,滅了床頭的燭火,屋裏一下黑了下來,擔心米久着涼,兩人各蓋各的被子,黃菁菁抓着被子,隻露出個腦袋,翻轉身子,面朝着老花,伸手不見五指,她隻感受得到老花的呼吸聲,有些淺,很均勻。
“睡着了?”她問道。
隻聽響起聲歎息,“沒。”
被窩動了動,有隻手伸了進來,帶着絲冷意,黃菁菁往裏側縮了縮,緊張得屏住了呼吸,“你要做什麽?”
“抱抱你。”老花索性往裏側挪了挪,整個人鑽進黃菁菁的被窩,單手搭在黃菁菁腰上,還曲着手指捏了捏,“四娘?”
黃菁菁有些癢,不适應的哼了聲,卻也沒發火,閉上眼,“睡吧。”
“睡不着。”老花察覺黃菁菁身子有些緊繃,又朝裏邊挪了些,把黃菁菁擠得貼着牆壁了他才停下,“四娘?”他抱着黃菁菁,臉貼在黃菁菁胸口蹭了蹭,咦了聲,“四娘,你把纏着的布帶取了?”
之前他看黃菁菁背着她換衣服一圈一圈纏得緊緊的,問要不要幫忙,得來一通訓斥,她都纏着不取的。
黃菁菁推拒的躲開他,老實道,“身材隻得這樣子了,我也認了。”
“其實挺好的,用不着瘦身了,人胖看着有精神,福氣好。”老花說的實話,他聽周士武說起過黃菁菁爲了瘦花錢買藥吃的事兒,這世道,餓死鬼比比皆是,誰會嫌棄自己胖的?
黃菁菁再次嗯了聲,雙手搭在老花肩頭,感覺有些喘不過氣來,“你出去些。”
老花不肯,擡起頭,盤在黃菁菁腿上,手伸進黃菁菁衣衫,彈了彈黃菁菁腰上的肉,“我抱着你睡。”
黃菁菁臉頰隐隐發燙,呼吸急促,有些喘不過氣來,老花生得好看,村裏好些人提及過,來賣籃子的婦人甚至會偷偷瞄他,隻是他做事認真,不曾留意過罷了。
她察覺喉嚨有些幹,故意大着嗓音道,“自己不能睡啊,出去點,壓得我喘不過氣來。”
老花緊了緊手臂,半邊身子挂在黃菁菁身上,撒嬌似的蹭了蹭,“我不重,四娘……”
“什麽事?”
老花聲音懶洋洋的,帶着絲沙啞,“抱着你就跟抱着米久是的,肉軟軟的,手感舒服……”
話未說完,隻覺得身上一陣揪痛,他哎喲了聲,這還沒完,黃菁菁不知哪兒不對,對他拳打腳踢,他胸口也挨了一拳,吓得他急忙後躲,動作大,噗通聲摔下了床,疼得他龇牙咧嘴,以爲黃菁菁鬼打牆了,臉色慘白,“四娘,你怎麽了?”
黃菁菁努力平複着心頭的無名火,“沒事。”
語氣完全不是這樣,老花摸黑爬起來,點燃燈,一眨不眨的看着裏側,黃菁菁背過身,面朝着裏側,隻留了後腦勺給他。
他不知自己哪兒做錯了,撓了撓頭,輕手輕腳爬上床,拍了拍黃菁菁胳膊,“四娘,是不是我說錯話了,其實……抱着你比米久舒服。”
他熄了燈,重新躺回去,再次抱住黃菁菁,湊到她耳朵邊,臉紅道,“四娘,我就是放不下米久,但想想你說的對,老二是他親爹,不會傷他。”
黃菁菁嗯了聲,女爲悅己者容,縱使知道自己胖,但從外人嘴裏聽到,仍然不高興。
以爲老花打開了話匣子會嘀嘀咕咕好一會兒,結果老花下一句就說道,“抱着你和米久是不一樣的,米久是别人的,而你,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