瞅着人走出院子了, 她才低歎着收回了視線, 回屋給老花研磨, 手還沒觸着墨碇就被老花搶了先, “你休息會兒, 這一時半會寫不完, 别累着了。”
黃菁菁體力不好, 牽着桃花梨花趕集,一個人照顧兩個,哪兒會輕松, 老花拿了倒給周士文沒喝的水杯自己呷了口,餘光瞥着一個人玩得歡實的米久,說道, “老大日子苦, 好在家裏有錢了,老二老三能替他分擔些, 你别多操心。”
黃菁菁嗯了聲, 老花不讓她研磨, 她索性脫了鞋子坐去炕上, “那孩子就是心思重,以前是沒法子, 如今日子好些了, 自是盼着他過得輕松些。”
舉起米久的小腿, 米久以爲黃菁菁逗他玩,重重繃直腿, 穩穩落在黃菁菁掌心,咯咯笑着,黃菁菁又歎了口氣,順便将晚歸的原因說了。
陪米久玩了會兒,她靠着牆壁,昏昏欲睡,直到趙二兩和老花說話才把她驚醒,不知不覺晌午過半了,這會不會來人了,她聽着老花留趙二兩在家吃飯,趙二兩說什麽都不肯,把籃子規整好,長桌順着牆壁放整齊,收了裝銀錢的碗,探頭和黃菁菁辭别。
黃菁菁穿鞋下地,再次留他吃午飯。
“嬸子,不了,田子他娘等不到我回去不會開飯的。”周家待他好,趙二兩心裏明白,收外人的籃子一文錢兩個或者三個,最初收他的籃子是一文錢一個,他真不好再占周家便宜了,笑着和黃菁菁寒暄了兩句,不敢再耽誤,踩着雨靴,咚咚走了。
老花跟着他出門,順勢掩上了門,沒人的時候,他喜歡關着門,快過年了小偷多,萬一不留神把米久抱走了,他再悔恨都沒用。
見黃菁菁出來,他揮手道,“四娘,你眯一會兒,我去竈房擀餃子,好了我叫你。”
“我替你生火。”黃菁菁伸了伸懶腰,邊揉着肩膀邊朝竈房走,正好水壺裏的開水沒多少了,她往鍋裏多添了些水,準備舀些開水裝着,老花切白菜的速度快,噼裏啪啦的,神色甚是專注,這時候,兩人都不怎麽說話,黃菁菁看着竈眼裏的火,老花認真做他的事兒,安安靜靜的,冷清但卻覺得惬意。
老花把面皮全做成了餃子,天冷,裝筲箕擱在外邊,幾朵雪花落下就凝結成了冰塊,桃花梨花過來的時候,看見有餃子,嚷着要吃,周士文扶着劉慧梅,走得慢,望着筲箕裏的餃子道,“中午沒吃飽嗎?”
二人搖搖頭,看着筲箕的眼神泛着饑餓的光芒,周士文好笑,“吃多了滑雪的時候滑不動,晚上吧,叫奶奶煮。”
周士武和周士仁在老屋,晚飯才過來,天空時不時墜下兩三朵雪花,他和劉慧梅走在後邊,提醒桃花和梨花快些去屋裏,看陣仗,待會有場大雪。
劉慧梅的肚子很大了,低頭看不見腳下的路,打她得知肚裏懷的是雙生子,出門的次數屈指可數,生怕不小心摔着了,小心翼翼得過分,黃菁菁在後院撿雞蛋,叮囑周士文脫了劉慧梅的鞋子讓她去炕上坐着,劉慧梅身形臃腫了很多,見着她,好像見着去年的自己,心頭竟生出諸多感慨,哪怕自己現在也胖,終歸是沒法子的事兒。
黃菁菁撿了三個雞蛋,天冷了,雞也偷懶不下蛋了,她把雞蛋裝進籃子,留着劉慧梅坐月子的時候吃。
生孩子損耗大,不調養好身子,沒奶的話孩子遭罪,黃菁菁養的雞下的蛋肯定不夠,早先借給徐氏的雞蛋她讓徐氏不急着還,待劉慧梅坐月子再還,否則早還回來,擱久了也就壞了,數着雞蛋的個數,坐月子的雞蛋差不多了,眼下還得買幾隻雞留着坐月子吃。
周士文幫着老花寫字,兩個人,速度快多了,黃菁菁給兩人打下手,說起劉慧梅生孩子的事兒,囑托周士文去村裏買雞,“快殺雞了,你去村裏問問誰家要賣雞的,買幾隻回家養着,别等你媳婦生了慌裏慌張的再去買。”
周士文低着頭,深邃的五官柔和了很多,一隻手按着籃子,邊寫邊道,“好,待會他們拿籃子過來賣,我問問。”
養雞的人家多,得知周士文要買雞,都說周士文太客氣了,直接送周士文。
周士文的性子哪會白要别人的東西,而且雞不比其他,莊戶人家養雞就圖下蛋換糧食或者賣錢,他說好買十隻,加上自家院子裏的,一隻雞吃兩天,足夠了。
想着買回家要自己喂,麻煩,周士文讓他們等劉慧梅生了後送過來。
對方說好,又問孩子的洗三辦不辦,今年周家掙了錢,辦個洗三禮不成問題,大家都想來周家蹭蹭喜氣,聽着這話,做針線活的劉慧梅擡起了頭,視線狀似不經意的掃過周士文側臉,見他搖頭後,又低了下去,隻聽周士文道,“不了,家裏事情多,沒有功夫折騰。”
請客的話要花錢,與其花在别人身上,不如留着給孩子多買兩身衣服。
劉慧梅趕制着裹孩子用的襁褓,天冷,她擔心之前準備的薄了凍着孩子,托村裏趕集的人又買了些布料回來,聽了周士文的話,她動作頓了頓,面上沒有露出絲毫不快,黃菁菁瞅着她密密麻麻的針腳,想了想,提醒道,“襁褓夠換洗就成了,月窩裏的孩子哪會抱着出門,天冷就待在屋裏,暖和了再抱出門,你備的襁褓多了,用不着也是浪費。”
而且針線這般密集,往後拆線的時候費神,不是瞎折騰嗎?
劉慧梅聽着黃菁菁的話,擡起頭,溫和的臉上淌過一抹不自在,放下針線,輕輕解釋道,“村裏說剛生下來的孩子不好養活,我怕他們凍着了......”
大冷的天,萬一孩子有個三長兩短,不是要她的命嗎?
“屋裏燒着炕,哪就凍着了,你别太緊張了,生雙胞胎是福氣,别人家怎麽養的你就怎麽養,老三媳婦不也在嗎,你多問問她,出不了岔子。”劉慧梅從懷孕以來就開始做衣衫,九個月過去了,孩子的衣衫早夠穿了,孩子長得快,衣服小了隻得把布料裁下來做其他。
劉慧梅就是心思繃得太緊了,反而對自己沒好處。
劉慧梅點了點頭,看着手裏的襁褓,款式裁好了,就不做了?
黃菁菁看出她的遲疑,“把這個做完吧,老大在,你哪兒不舒服的要及時說。”
“好。”劉慧梅輕松的舒出口氣,繼續做手裏的針線,問起米久一兩個月的事情來,米久生下來又瘦又小,皺巴巴的,她看着心頭都有些怕,問黃菁菁擔不擔心傷着孩子筋骨了。
黃菁菁把寫好的籃子整齊的放進籮筐,回道,“孩子筋骨軟,哪那麽容易傷着,你别畏手畏腳,但也别用蠻力拉扯,一般不會出什麽問題,洗屁股和洗澡的時候一定記着手托着他脖子後背和屁股,孩子沒力氣。”
劉慧梅認真聽着,這些事她早已問過村裏有經驗的婦人,但和黃菁菁找不着話說,這才找話題聊的,不過黃菁菁和村裏人說法不同,孩子沒力氣,做什麽都要小心翼翼,一旦傷着恐會留下殘疾,關系到一輩子的事兒,大意不得,聽黃菁菁說起來,好似無關緊要似的。
黃菁菁不清楚她心底的想法,說了些養孩子的心得,其實她就養過米久,而且多數時候是看着老花給孩子喂奶,換尿布,洗澡,她經驗不多。
一家人說着話,時間過得快,早早的,老花就去竈房弄晚飯去了,吃了飯要回老屋,天黑了不好走,故而,栓子從學堂回來,正趕上吃飯時間,桃花梨花要吃剩下的餃子,老花想着栓子,便又揉了些面,三個孩子吃餃子,大人吃飯,黃菁菁去屋裏拿出賣佐料粉和按捏掙的錢,佐料粉一天能賣一百五六十碗,近四五天,賣到三百多碗,按捏的生意也不錯,一天至少有一百多文的進項,看着錢多,但佐料粉的成本也高,黃菁菁依着之前的分法,把錢數給他們,“二兩和他媳婦的工錢結清了,是幹淨錢,你們自己心頭算算,少了說出來。”
有碎銀子,有銅闆,面前擱着一大推,饒是周士文是掌櫃都算不太清楚,黃菁菁又把老花記的賬冊拿出來,“有什麽疑惑可以看賬冊,每天的收入都記着呢,米是從家裏出的,給老二老三算了成本的,佐料粉的配方主要是米,我琢磨着,明年去外邊買米回來磨,田裏種的自己吃都不夠,何況還要磨成粉賣?”
這話得來周士武和周士文認同,周士文道,“鎮上有錢人家多多少少會囤積些糧食,說以備不時之需,東家的家裏也是囤了糧的。”
“是啊,萬一明年收成不好,又或者遇着災荒,糧價高漲,我們存點糧食,心頭不會慌。”周士武緊接着附和。
周士仁和劉氏素來沒什麽主見,大家說什麽就是什麽,周士武的話讓黃菁菁若有所思,老百姓靠天吃飯,天不好,老百姓日子就難過,錢再多都沒用,能救命的是糧食,因此,她點頭道,“我覺得老二說得對,若是那樣,我們不僅要囤積糧食,還得多囤積點,買田地的目的就是爲了多收些糧食,天不好,田地長不出莊稼有什麽用?”
災荒之年的經曆是大家心底的恐懼,一家人都同意買糧食的事兒。
“鎮上的糧食鋪子沒關門,如果趕得及,年前能多買些回來。”等明年青黃不接的時候,糧食的價格稍稍貴些,不劃算,而且眼瞅着過年了,鋪子急于把糧食賣了,否則年後,新糧就變成舊糧了,買得多,可以問掌櫃便宜些,周士文常年在鎮上,知道内裏的行情,黃菁菁拍桌道,“那明天,老大看看能不能買些糧食回來,叫老二和你一起去,租輛牛車方便些,順便問問誰家賣羊奶的,米久吃不飽,得喂其他的才行。”
她之前想起有這麽樁事來着,結果給忘記了。
周士文和周士武點頭,全家人這才繼續吃飯。
飯後,屋外忽然亮了起來,西邊透着明晃晃的光,周士文他們擔心下大雪,不敢久留,扶着劉慧梅回去了,栓子桃花梨花留在這邊,明日劉氏忙不得空,老三要賣佐料粉,隻得老花送栓子去學堂,栓子好些天沒滑雪了,見桃花梨花坐在凳子上系木闆的繩子,有些蠢蠢欲動,和黃菁菁道,“奶,我能和桃花姐一塊玩嗎?”
眼裏盛滿了希冀,黃菁菁于心不忍,“可以,玩一會就回來背書,明天奶去村頭買糯米回來做醪糟,過幾天給你們弄醪糟湯圓。”
栓子高興得手舞足蹈,隻是他滑雪的木闆在老屋,隻得和梨花打商量,“妹妹,我用你的玩一下好不好,待會哥哥背書就還給你了,很快的。”
木闆比腳長很多,左右兩側串了繩子綁在腳上,大人小人都能用。
梨花看看栓子,又看看黃菁菁,扁扁嘴,不情不願的解開自己繩子,跟在他身後守着,“你玩了記得要還我啊,我和桃花姐姐比賽呢。”
她人小,不怎麽會控制力道,常常偏離直線朝外邊拐,上回差點撞着黃三娘就是這麽來的,和桃花比賽就沒赢過,桃花赢得多了,興緻恹恹,但黃菁菁教她們,是姐妹,要好好玩,不能吵架打架,遇着事兒要心平氣和的解決,因而梨花不足的地方她都會教,這回和栓子玩,二人身高差不多,又都是去年就會的,水平相當,桃花興奮得不得了,呼喊着朝起點的樹下走,栓子久了沒玩,也興奮。
梨花站在邊上,給二人喊開始。
兩人差不多的速度沖了出去,桃花前傾着身子,膝蓋并攏,啊啊啊朝前滑着,臉上盡是興奮,栓子則繃着臉,面色嚴肅,過半後,桃花領先一步,栓子有些着急了,使勁按着竹杖,誰知用力過猛,重心不穩,摔了個狗□□,桃花專心緻志沒留意身後栓子的不對勁,到了規定的終點,眉開眼笑的轉身,這才發現栓子坐在地上,捶打着地上的雪,很是不耐煩地解繩子,“不玩了,我回去背書了。”
這邊樹林是個斜坡,桃花和梨花天天玩,對地形了如指掌,閉着眼滑都不成問題。
黃菁菁在不遠處看着,将栓子的反應看在眼裏,心底難免覺得失望,這時候,梨花拍着手跑過去,笑得歡,“哥哥,桃花姐是不是很厲害,很多人都不是她的對手呢,你起來解繩子,坐地上會着涼的。”
梨花好心提醒,誰知,栓子仰起頭,撿起地上的竹杖就朝梨花扔了過去,竹杖落在梨花聲腿上,吓得梨花噤若寒蟬,栓子臉紅脖子粗吼道,“不玩了。”
怎麽解不開繩子,他索性不管了,爬起身,兩隻腳絆着了,複又坐了下去,手掌着地,凍得栓子打了個哆嗦,梨花不明白哪兒惹着他了,見狀,哇的聲哭了起來,栓子解不開繩子,又爬不起來,氣得大吼了兩聲,“哭什麽哭,就知道哭,煩死人了。”
黃菁菁皺着眉頭,“幹什麽呢。”她走過去,眉梢萦繞着不快,呵斥道,“做什麽大吼大叫,要人來看你笑話啊?煩人,我看你才煩人呢。”
這話是沖着栓子說的,栓子一聽見黃菁菁的聲音,立即老實下來,額頭滴着汗,眼眶紅紅的,垂着頭,沉默不言。
黃菁菁替梨花擦了擦眼淚,一把将栓子拉起來,“什麽事,好好說。”
栓子每天在學堂念書,周士仁和劉氏對他的期望大,什麽都順着他,加之兩口子忙,和栓子說話的時間不多,隻是栓子從她生病後努力了很多,每天回來背書,在這邊時會纏着老花教他認字,她倒是不知道,栓子是這種輸不起的性子。
栓子吸了吸鼻子,吞吞吐吐道,“和桃花姐比賽,我不小心摔着了。”
“怎麽就摔着了?”明明是擔心桃花赢,心氣不平控制不好力道,這種性子,一輩子順風順水就罷了,若遇到點挫折,肯定一蹶不振爬不起來,一個男的,心胸如此狹窄,以後能成什麽大氣?
栓子雙手不安捏着衣服,哇的聲哭了出來,旁邊的梨花止了哭聲,和黃菁菁道,“哥哥握着竹杖,雪地打滑,沒杵穩摔着了。”
竹杖是老花依着梨花的身高和手的大小特意爲她準備的,栓子個子高些,不适應是常理,隻是栓子的态度不對,輸了就發脾氣,大喊大叫,往後考不中秀才還不得想不開把全家老小殺了啊。
她倪了梨花一眼,“讓他自己說,長嘴巴幹什麽的,就是爲輸了發脾氣的啊?”
栓子吧嗒吧嗒掉着眼淚,鼻涕都流了出來,他擡起袖子擦了擦,袖子上留下一根亮絲,他哽咽着聲道,“我看桃花姐在前邊,就想使勁超過她,結果摔倒了。”
“你自己不小心,朝梨花發脾氣作甚,摔倒了就爬起來,怎麽着,要像你花爺爺哄米久弟弟一樣哄着你起來是不是?”黃菁菁有些來氣,語氣不太好。
栓子吓得哆嗦了下身子,急忙搖頭,“不,不是。”
“不是吼什麽?”
栓子怔了怔,揉着衣服,再委屈不過的口吻,“我,我輸了......”
“輸了就輸了,輸了就該發脾氣了?”黃菁菁繼續問道。
栓子想了許久,聲音低若蚊吟,“不,不是。”
黃菁菁蹲身解開繩子,拉着他後退一步,朝梨花道,“梨花,你綁上木闆,和桃花比比誰厲害。”黃菁菁松開栓子的手臂,雙手環胸,柔聲和梨花說道。
梨花不明所以,卻也聽話的踩上了木闆,系好繩子,牽着手和桃花走到樹下,黃菁菁喊開始後,二人奮力沖向終點,不到一半,桃花就把梨花甩在了後邊,但梨花的姿勢,握竹杖的力道沒有絲毫變化,甚是平穩到了終點,桃花在那等着她,兩姐妹抱在一起,“梨花,你真厲害,都沒跑其他地方去呢。”
“恩呢。”梨花回抱着桃花,兩人腳上還有木闆,不知誰踩着誰了,二人一起倒在了地上,隻是兩人誰都沒哭,還很是高興。
黃菁菁低頭望着栓子,“看看梨花是不是你這樣的,你念過書又怎樣,論氣度,比不過梨花,這和念沒念書沒關系,是個人修養。”
她的話有些嚴肅,栓子悻悻然垂着腦袋,隻聽黃菁菁又道,“輸了就發脾氣,誰教你的,家裏的席面生意沒了,你見我和你爹爹你二伯是不是跟你似的大喊大叫?怎麽着,發了脾氣就能赢了?”
栓子搖搖頭,“不是。”
“發了脾氣别人就不認爲你輸了?”
栓子再次搖搖頭,“不是。”
“不是就收起自己的脾氣,輸一次不可怕,看到自己的進步就是了,你看看梨花,剛開始她滑得歪歪扭扭,不知摔了多少回,她像不像你,發脾氣能解決事的話,那村裏人也不用下地幹活了,就整天發脾氣,看看天上會不會掉糧食下來,輸不起的人就是赢了也多驕傲自滿,爬得最高跌得最慘,你看看你桃花姐,她回回赢梨花,赢了就教梨花怎麽滑,換作你,怕是早沒耐心了。”黃菁菁的語氣很重,可是有些事兒,不說嚴重些他不會當回事。
栓子羞愧得無地自容,如果要他和梨花比賽,他的确沒啥精神,赢比他小的女孩有什麽值得高興的?
黃菁菁訓斥通,見天飄起了雪,喚着桃花梨花回去了,栓子垂頭喪氣的走在最後,上前幫梨花拿木闆,低聲道,“梨花,對不起,哥哥不該沖你發脾氣的。”
梨花回過頭,嘴角漾着笑,拉他手臂道,“梨花不生氣,梨花滑得越來越好,哥哥要讀書,沒空練習才摔着的。”
栓子抿着唇,心虛的瞥了瞥黃菁菁,他爲啥會摔跤,他心裏明白,哪像梨花說的簡單。
“你哥哥哪是讀書沒空練習?心思不夠坦蕩鎮定,做什麽都赢不了。”黃菁菁插了句話,雪勢密集,鵝毛般的雪刮在臉上,冰涼透骨,她提醒大家快些,回去後再說。
老花洗了碗筷出來,背着米久一臉憂愁,“正準備喊你們呢,快進屋坐着,我打水,大家洗了臉和腳去炕上說話。”
栓子無精打采,老花見他臉色不對,朝他招手,“栓子,來花爺爺這,怎麽了?”
黃菁菁沒吭聲,走上台階,取了幹巾子替桃花梨花拍着身上的雪,栓子放下木闆,抱着老花,蹭了蹭他的肚子,不肯多說。
老花拉着他去了竈房,小聲問了事情的緣由,偷偷注意着外邊的動靜,怕黃菁菁進來聽着他的話,寬慰栓子道,“輸了就輸了,又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兒,桃花和梨花天天在那玩,赢了你沒什麽大不了的,換成花爺爺,連梨花都赢不了呢。”
栓子聽着這話高興了些,隻是想到梨花,又頹廢下來,“梨花比我滑得好呢。”
起碼平平穩穩的到了終點。
老花一噎,拍拍他的肩,“男子漢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事情過去就算了......”
話說到一半,立即止住了聲,栓子納悶的擡起頭,便見黃菁菁提着水桶進屋,臉上不甚愉快,“過去就算了?下回輸了還是發脾氣,在自己家說說就過去了,到了外邊,外人還以爲沒教好呢,說念了書還比不過沒念書的,說浪費錢了,聽着你心裏舒坦?”
老花焉了聲,拍拍栓子的手臂,不敢頂撞黃菁菁。
“奶奶,我......我以後不會了,真的,再也不亂發脾氣了。”栓子信誓笃笃道。
“看,栓子都自己說了,他年紀小,沒人教他,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栓子别怕啊,往後改了就是了。”老花安撫栓子道,上前接了黃菁菁手裏的桶,給黃菁菁使眼色,示意她别生氣了,和栓子說說話。
黃菁菁冷冷瞪他眼,老花讪讪笑了笑。
黃菁菁這才上前拉着栓子出去,語氣緩和下來,“輸了就想想輸在哪兒,下回怎麽赢,憑自己的本事,努力提高,即使最後沒赢,起碼有了進步。”
上進心才是最重要的。
“奶奶,我知道了。”
“嗯,走吧,叫你花爺爺教你認字。”黃菁菁沒抓着事情不放,孩子小,逼太緊沒用,得慢慢來。
幾人洗了臉,洗了腳,都坐在炕上,老花找出栓子的書,學到第十頁了,桃花和梨花興緻來了會跟着認字,黃菁菁坐在老花對面,雙手搭在桌上,密密麻麻的字,她委實記不住,最小的梨花都比她厲害,能清晰念出老花教過的字。
她想,是不是上了年紀,記憶真的不行了。
幾個腦袋湊到一起,屋裏響起了讀書聲,聲音稚嫩清脆,聽得人睡意漸濃,外邊的天漸漸黑下,風呼呼吹着,老花懷裏的米久極爲老實,手趴着書頁,口水流了一地,不一會兒黃菁菁就頭暈眼花熬不住了,她回屋睡覺,提醒老花别太晚了。
對識字這種事,黃菁菁算是放棄了,左右老花識字,用不着她操心太多。
翌日清晨,大雪紛飛,院子裏的積雪透着晶亮的光,老花擔心栓子摔着,找了小背簍背他出門,栓子在背後撐着傘,緊緊貼着老花後背,側着身子和黃菁菁揮手。
“慢些,遲到了不算啥,别不小心摔着了。”老花個子高,背着栓子,看得她膽戰心驚,這才忍不住提醒兩句。
老花答了聲好,背着栓子走了。
桃花她們還睡着,黃菁菁把飯桌上的碗筷收拾進鍋裏放着,等桃花她們吃了一起洗,二人剛走,趙二兩和徐氏就過來了,徐氏奶不足,擔心米久餓着,白天時不時過來一趟,兩口子抱着田子,凍得田子不停流着鼻涕,黃菁菁心頭過意不去,“麻煩你跑一趟,明日不用特意過來,二兩來,你交給二兩就是了,我琢磨着給他斷奶了,喂些米糊糊什麽,待會老大老二去鎮上,看看能不能買到羊奶......”
羊奶膻味重,但有剩于無,米久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吃食上不能節省了。
徐氏嗯了聲,她奶不多了,也沒好的法子。
屋裏燒着炕,田子扶着桌子的一隻凳子站着,這邊看看那邊瞅瞅,眼睛鼓得大大的,見徐氏坐在凳子上,往徐氏身邊走了兩步,扶着徐氏的腿,娘娘喊着,徐氏抱起他,小聲道,“這是花爺爺家,田子來過的,還記得不?”
小孩子能有什麽記性?田子不樂意坐着,起身站在凳子上,雙手搭着桌子,竟是要往桌上爬,黃菁菁問起秦氏來,田子一直是秦氏帶着的,如何兩口子抱着過來。
“娘她身子有些不舒服,田子正是喜歡走的時候,娘顧不過來。”徐氏緩緩道。
黃菁菁眉峰微蹙,“沒事吧,天冷容易着涼,哪兒不舒服及時找大夫瞧瞧,别拖着,上了年紀的人,哪兒拖得住。”
徐氏抱着田子腰身,爬了幾回爬不上去,田子不耐煩的哭了聲,又擡起腿往桌上拿,徐氏穩着他,回黃菁菁的話道,“不是什麽大病,我和田子爹說請大夫,娘不肯......”
有些事,徐氏不好開口,秦氏哪有什麽病,是被她大嫂給氣的,她大嫂嫌秦氏給她帶孩子,回娘家住了一段時間,趙大兩硬氣,不聞不問,由着她在娘家住,二兩來這邊幹活後,她大嫂沒多久就自己回來了,天天陰陽怪氣抱怨,秦氏氣不過,往床上一躺,起不來了,要她大嫂在床前服侍。
婆媳兩怄上了,她在中間勸了幾回,秦氏罵她軟心腸,她沒辦法不敢再勸,這兩天田子她自己帶着的。
黃菁菁見她欲言又止就知道内裏還有事兒,沒有多問,待桃花和梨花起床,她去竈房給她們弄吃的,昨晚剩下的肉和菜都有,田子看着肉,指着給徐氏瞧,黃菁菁給他舀了半碗飯,讓徐氏喂他吃,半碗飯,田子吃得幹幹淨淨,徐氏和趙二兩有些無所适從,解釋道,“在家吃了飯來的......”
“孩子都是這樣的,看着别人吃得香自己也喜歡。”
趙二兩和徐氏隻一個孩子,兩人哪會不給孩子吃。
徐氏喂了米久就去老屋幹活了,黃菁菁燒了水,坐在屋檐下,洗着米久換下的衣衫和尿布,有一搭沒一搭和院子裏鏟雪的趙二兩說話,黃三娘在院外就聽到黃菁菁溫溫柔柔的聲音了,都說黃菁菁潑辣不好相處,此時聽着她的聲音,哪兒想象得到她的橫眉怒對?
她揉了揉臉頰,舔着笑走到門口,“四娘,洗衣服呢。”
她撐着傘,握着水桶的手戴着手套,饒是如此,她仍然冷得直哆嗦,她也是沒法子了,和孫婆子鬧僵後,孫達就不肯爲她們挑水了,她去村裏找了其他人幫忙,誰知才多少天,村裏就有閑言碎語傳出來,說她們一窩子寡婦離不得男人,到處勾引人,說什麽的都有,那人也不敢過來了。
漫天飛雪,家裏都是做幹過粗活的,她隻得厚着臉皮來找黃菁菁了,否則讓她們去村裏挑水,不是要她們的命嗎?
大雪簌簌落着,看這陣仗,不知什麽時候才會放晴,黃菁菁見到黃三娘,斂了臉上的笑,态度明顯冷淡了很多,“什麽事?”
“四娘哪,你要是不幫我們,我們真沒法子了,大雪的天,挑水都成問題啊。”一家子人多,爲了省水,她們好些天沒洗過澡了。
黃菁菁不爲所動,引狼入室這種事她是萬萬不會做的,以黃三娘的聰明,修建房屋的時候不可能沒人提醒過她,心知挑水困難還來這邊,如果不是傻了就是别有用心,用不着說,肯定是後者,黃三娘自己選的,怪不得别人。
“四娘,中午做飯的水都沒了,你就好心好意幫幫忙吧,總不能看着我們一家老小餓死吧?”黃三娘縮着身子,不停打着哆嗦。
黃菁菁嗤鼻,這會兒想博她同情,陷害周士武的時候可沒這麽想過,她搓好衣服,抓着木盆擡高一側,刷的下把水倒了,起身道,“和我有什麽關系,你們一家老小有手有腳自己要餓死,與我何幹?”
她自認爲自己鐵石心腸,可不會心軟。
黃三娘放下木桶,雙手撐着傘,湊到嘴邊哈着氣,“你心腸咋就這麽硬呢,我是你親姐姐啊。”
“呵。”黃菁菁轉身輕佻的笑了聲,“那又怎樣?”
神色嚣張,氣得黃三娘跺腳,修建屋子的時候,她想着老花一個老爺們好說話,搬來這邊清靜,和老花有個照應,誰知道,老花和村裏人口中的性子截然不同,待她跟仇人似的,黃三娘就不懂了,大家都是親戚,有什麽坎是過不去的,至于斤斤計較老死不相往來嗎?
黃菁菁回竈房又舀了半桶熱水出來,見黃三娘還站在門口,她道,“待會村裏有人過來,你這麽喜歡博人同情,可以問問誰願意幫你啊.....”言語間盡是輕蔑,黃三娘在村裏名聲不太好,一個老寡婦,帶着兩個成了寡婦的兒媳婦,還有個丈夫不知所蹤的兒媳婦,很多人對她們諱莫如深。
又有孫老頭的事情在前,誰不怕家裏漢子被人勾走了啊?
黃三娘要找着人幫她,除非花錢,否則是不太可能了。
黃三娘站了會兒,氣急敗壞的走了,明知自己來是自取其辱,但仍抱着試一試的心态,沒想到黃菁菁記仇成這樣,回到家裏,隻得叫兩個兒媳婦去村裏擡水,沒辦法,總不能一家老小真坐着等死吧,還有家裏的柴火不夠了,還得去村裏買。
想到買柴,她心思微動,叫老大媳婦扶着她去村裏轉悠,說誰願意幫她挑水她就買誰家的柴火,冰天雪地,柴火不好賣,鎮上的人家早把過年的柴火囤積好了,她肯花錢買柴火,擺明了拿錢給他們賺,誰知圍着村子走了圈,沒人肯做她的生意,她稍微打聽,家裏都忙着編竹籃子,不差那點錢。
挑柴去東邊就算了,還幫忙挑水,沒四五個來回忙不完,有這個功夫,都能編個竹籃子了,在家輕輕松松掙錢不比挑水容易?
當誰是傻子呢。
黃三娘氣得不輕,隻得去隔壁村詢問,當即有人爽快答應下來,誰知收了錢,挑了兩趟水就嫌棄太累不幹了,黃三娘别無她法,隻得又添了一文才叫他幫着挑水把水缸裝滿了,自此,黃三娘花錢請人挑水的名聲傳出去了,得來好些人議論,村裏人攢錢不容易,再有錢的人家敗家都不是黃三娘這麽個敗法,難怪丈夫兒子死了,約莫是被氣死的。
這話傳到黃菁菁耳朵裏,黃菁菁沒什麽表情,村裏人嘴巴毒,議論起人毫不留情,黃三娘算是成爲大家閑聊的談資了,自身不正,怪不得别人,否則黃三娘大可以反駁回去。
周士文請木匠打了個大櫃子,差不多有半間屋子大,專門拿來儲存糧食,兩人去鎮上買了三百斤小米,老屋窄堆不下,新屋寬敞,在後院隔了間屋子出來,正好堆放糧食,牛車直接拉到院子裏,村裏人不知曉她們買了什麽,一家人口風緊,任由村裏人如何打聽都打聽不出來。
黃菁菁去村裏換了些糯米,請有經驗的婦人幫忙做醪糟,滿滿一大缸,酒味重,喝後渾身暖和,每天晚上,她都要煮上小半鍋,幾個孩子喜歡得不得了,桃花和梨花嚷着要在新屋過年。
隻是分了家,都在自家鍋裏做飯,黃菁菁叫劉氏把孩子接回去了,過年前一天,黃菁菁請大家來新屋吃飯,算是團年,劉慧梅身子笨重走不動,周士文先把飯菜送回老屋再過來,老花和周士武做的席面,肉和菜擺了滿滿一桌,家裏的佐料粉全賣完了,這個年再富裕不過。
黃菁菁給每個人都備了紅包,周士文他們六文,小孩子兩文,米久也有,不過米久的給老花兜着,“手裏有錢了,盼着你們平平安安的,來年踏踏實實幹活掙錢。”
“娘,該我們給您錢才是......”周士文看着紅布裏裝的銅闆,胸口堵得厲害,周士武和周士仁同樣如此。
黃菁菁笑着吃了口菜,“你們孝敬我的還少啊,吃飯吧,你媳婦一個人在家呢,明天我就不過來了,飯前記得燒紙,你爹走得早,往年買香蠟紙錢都要摳着來,今年你們掙了錢,又分了家,一人給他燒一份,他在地下也能過個富裕的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