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士武低頭看着腳下的路, 雙手交疊□□袖子口, 從善如流道, “娘說在哪兒聽過這麽個說法, 她病了好些日, 方大夫開了藥隻說好生養着, 我想着碰碰運氣, 結果還真是有效。”
他和周士仁來拜祭過兩回,又去寺廟求了個平安符,慢慢的, 黃菁菁真的好了,可不得信這個?
家裏的日子好些了,難得黃菁菁肩頭的擔子輕松了些, 隻要能讓黃菁菁多活幾年, 什麽法子他都願意試。
周士文點了下頭,沉默不言, 沸沸揚揚的大雪裏, 三人肩頭堆滿了雪, 每一步, 腳底咯滋咯滋響,到了墳頭, 周士文擺酒碗, 香蠟, 周士武和周士仁簡單鏟了鏟墳頭搖搖欲墜的雪,冷風呼嘯, 火折子不易燃,三兄弟凍得鼻尖通紅,周士武嘴裏喋喋不休的念着,“我們又來拜祭了,要保佑俺娘長命百歲,沒病沒災,俺娘活得好,以後還會來祭拜的,這兒有肉,有酒,吃了要保佑我娘啊,我娘一輩子不偷不搶,老老實實種地,她心地善良,一定要保佑她啊......”
周士仁雙膝跪在雪地裏,重複着周士武的話,還抵了抵周士文胳膊,示意他跟着說。
“往年給爹燒紙錢,娘一個人絮絮叨叨老半天,我隻當娘愛唠叨,問牛叔才知道,在墳頭燒紙錢,要說話,把心底的願望說出來才會成真。”周士武雙手合十,磕了三個響頭,和周士文道,“娘擔心我們兩眼抓瞎,一把手一把手教我和三弟,說是自己死了,我們幾兄弟不至于手忙腳亂,啥也不會。”
他出門做席面,才知喪事的規矩多,黃菁菁該多心灰意冷,才會教他們這個,周士武沒問過,也不敢問,他想,若是他的幾個兒女全都和他那般不懂事,他也不想活了。
周士文跪在地上,聲音低沉,語速緩慢,“娘拉扯我們吃了很多苦,往後真有什麽災難,降到我身上,我替她扛着,隻希望她能輕松自在的安享晚年。”
周士武聽得紅了眼眶,三兄弟并排跪在墳頭,燒着紙錢,身形不屈,面容肅然,黃菁菁站在邊上,神色動容,背身擦拭掉眼角的淚,她擔心三兄弟忘記,特意回去喊他們來着,沒料到他們已經來了。
周士文半擡着眉,眼角瞥到抹灰色衣衫的人影,擡起頭,見黃菁菁立在邊上,眼睛紅紅的,轉身似要回去了,他喊了聲,“娘。”
黃菁菁啥時候來的他們毫無所察,跪在墳前,胸口酸酸的,好似裏邊真埋了他娘似的,望着黃菁菁,腦子才恢複了清醒,站起身,大步走向黃菁菁,伸手握住她的手,“娘,您怎麽來了,這麽大的風,花叔怎不攔着?”
黃菁菁吸了吸鼻子,努力攆走心頭酸澀,回道,“我穿這麽多,不會着涼的,你們來一會兒了?”
墳頭露出新鮮的濕哒哒的泥,紙錢燃得差不多了,三人怕是來了一會兒了。
“雪大,燒了紙錢陪您說會話,吃了午飯我就回鎮上,下個月才回來了。”周士文的手有些涼,他搓着黃菁菁的手,替她哈了哈氣,黃菁菁的手粗糙,刮着他手掌,有點癢。
黃菁菁失笑道,“大冬天手哪能暖和得下來,待會就好了,家裏的事兒你别擔心,老大媳婦肚子再大些了,和老三媳婦一塊吃飯,離生産還有一個多月,你安心在鎮上幹活。”
如今的周家,周士文的工錢算是少的了,但黃菁菁不想周士文回家賣佐料粉,鎮上的工錢少,但收入穩定,佐料粉眼下能掙錢,之後如何不可知,看着賣了很多錢實則不然,佐料是去藥鋪買的,價格貴,全是周士文自己掏的錢,刨去工錢和辛苦費,也就過得去而已。
“下午回去的時候帶些佐料粉,送些給東家和平日對你關照的朋友,娘上了年紀,不太懂人情世故,你要什麽,但凡家裏有的,拿就是了。”黃菁菁任由他扶着,細細叮囑道。
“娘,我心裏有數,您别操心,住那屋住得慣不,要不要把床搬過去?”黃菁菁很多年不睡炕了,也不知習不習慣。
黃菁菁聽他想着這個,心頭愈發不是滋味,縱然周士文是長子,但心思細膩,貼心和女兒無甚差别,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有什麽法子呢?
她道,“炕是老二老三起的,大着呢,不成問題,下邊墊了稻草,軟和得很,床就擱着吧。”
到了山下,周士文要回屋接劉慧梅,劉慧梅肚子大了,出門不穩妥,他讓周士武扶着黃菁菁回去,自己轉身走了。
雪簌簌墜着,黃菁菁發梢淋了雪,擋在額前,她不适應的抖了抖,問起栓子在學堂的事兒,周士仁回去接桃花梨花,隻周士武扶着她,輕快道,“精神着呢,詩背得抑揚頓挫,搖頭晃腦,比之前好多了。”
“他玩心大,能靜下心實屬不易,和老三說,别約束得太緊了。”周士仁兩口子不懂教孩子,管得太嚴,反而适得其反,如今她不在,隻有周士武在邊上勸着些。
周士武一股腦的點頭,“娘您别操心了,家裏就栓子在學堂念書,我當二伯的自要在旁邊看着的,娘您就好生住着,豬讓大嫂和三弟妹養着,雞的話,等搭了雞籠我給您抓過來。”
黃菁菁搬走了,卧室和堂屋空着,他們沒商量過屋子歸誰,留在那,萬一黃菁菁想回來住了也方便,若不是顧忌老花的名聲,其實,老花和黃菁菁完全可以住在家裏,一家人還跟以前那樣過日子。
母子兩說着朝院子裏走,老花開始在竈房弄午飯了,他洗了兩窩白菜,放筲箕裏滴着水,切了些肥肉,剁得碎碎的,黃菁菁說想吃白菜粉條,大緻講了怎麽做,他嘗試着做來試試,聽到門口有人敲門,他起身朝外探了探,“誰啊?”
“我和老二回來了。”黃菁菁拍着肩頭的雪,少許掉入脖頸間,冷得她瑟瑟發抖,她出門提醒老花關門,以爲他記不住呢。
聽着黃菁菁的聲兒,老花渾身放松下來,在圍裙上擦了擦滿手的油,情緒明顯高漲了很多,“來了。”
他以爲又是屋後讨人厭的黃三娘呢,打開門,急忙側開身讓黃菁菁進屋,“堂屋的炕燒着,快進屋暖和暖和,米久一個人在炕上玩呢。”
大冷的天,米久出門的話穿得厚,外邊還要裹層厚厚的襁褓,米久不舒服,老花就燒了炕,給米久套了件秋衫讓他在炕上玩,暖和,由着他翻身。
“辛苦花叔了,我看看米久去。”周士武眉梢萦繞着喜悅,踏進堂屋,被炕上疊得高高的被褥逗得忍俊不禁,米久趴在炕上,抓着黃菁菁縫制的口袋,興緻勃勃,口水順着下巴流得到處都是,老花解釋,“怕他滾下來,四娘,我燒開水把粉條泡着,你拿棉巾擦擦頭發啊。”
說着,朝竈房走了兩步,想起什麽又折身回來,“我進屋給你找......”
“都在衣櫃裏,我還能找不到?你竈眼裏是不是生着火,裏邊的柴别掉出來了。”黃菁菁抖了抖額前的碎發,叫周士武脫掉蓑衣,别急着進屋看孩子,剛從外邊回來,身上的寒氣重,别過給米久了。
老花想起鍋裏燒着開水,不敢逗留,三步并兩步回了竈房,不一會兒,周士文他們就來了,堂屋暖和,桃花和梨花脫了鞋子,在炕上翻筋鬥,朝外喊周士武得空了給她做滑雪的闆子,樹林裏有很多人開始滑雪了,去年的闆子不知放哪兒去了,要重新做過。
黃菁菁擔心她們不小心踩着米久,把米久抱起來坐在自己腿上,和桃花道,“天冷了,你爹忙,下雪的時候别去樹林玩,天晴的時候去。”
“好,奶奶,我記着呢,叫爹爹也給梨花做,我帶梨花一起玩。”桃花躺在炕上,舉起雙腿,慢慢過頭頂,然後一轉,人就趴在了炕上,黃菁菁哭笑不得,“小心些,拉傷腿,有你受的。”
中午煮了半鍋白菜粉條,放了許多剁碎的辣椒,又辣又入味,所有人吃得津津有味,意猶未盡,便是劉慧梅都管不住嘴吃了好幾口,待吃得差不多了,黃菁菁才說起賣佐料粉的事兒,周士文在鎮上,賣佐料粉的話隻二人出力的時候多,周士文就不多分錢了,隻是佐料是從周士文手裏拿的進價貨,掙的錢給一成給周士文,她問周士武,“老二覺得如何?”
“娘說什麽就是什麽,我琢磨着,賣佐料粉掙的錢,我們三兄弟一人一份,娘一份,大嫂快生了,花錢的地兒還多。”周士武分外幹脆,語氣沒有丁點遲疑,往年都是周士文幫襯家裏,看着賣佐料粉的勢頭,若真能把名氣打出去,每年都有生意,周士文在鎮上做工這麽些年,手裏卻沒存錢,養孩子怎麽辦?
他的意思,均分比較好。
這話得來周士仁附和。
“你有這個心就夠了,隻是沒有規矩不成方圓,你們三兄弟錢财上不計較,但十幾二十年後呢?栓子米久他們大了就不好說了,眼下老大有活計,一成就夠了。”親兄弟明算賬,有些事趁早說清楚了比較好,三兄弟感情好,但遠香近臭,錢财不分清楚,以後容易影響情分。
周士文不是貪心之人,一成的錢他都不想拿,鋪子生意好,東家每個月能給不少賞錢,加上客人打賞的,收入比往年多,而且黃菁菁給他們三兄弟買了地,沒啥好擔憂的,“娘,二弟三弟掙的錢他們就拿着吧,佐料是東家順便捎的,我哪好意思拿好處,況且慧梅在家,還要三弟妹多幫襯。”
黃菁菁倪他眼,臉上一陣無奈,“怎麽不要了,你也是家裏的人,今日大家都在,我就想着再把按捏和賣佐料粉的錢說說,一筆寫不出兩個周字,你們三兄弟凡事要幫襯才能把日子過好,按捏的錢分成四份,除去米久幹娘的工錢,老三媳婦出力多,老三家拿四成,我,老大,老二拿兩成,至于賣佐料粉的錢,老大一成,我,老二和老三每人三成,怎麽樣?”
黃菁菁不是爛好人,法子她想的,她肯定要拿錢,而且不管周士武他們如何孝順,手裏有錢才踏實。
周士仁聽着,明顯他們占了便宜,張着嘴就要反駁,不料黃菁菁不給他說話的機會,“老三也别覺得不好意思,你媳婦一天下來累得不輕,都是憑力氣幹活,多拿些是應當的,銀子每個月十五分,一個月分一次,那天過來吃飯,一家人聚聚。”
劉慧梅挨着周士文坐着,知道沒有她說話的份上,黃菁菁恩怨分明,銀子的分法沒啥好質疑的,三房拿得多,但活是劉氏一個人做的,大房拿得少,可别忘記周士文在鎮上還有工錢呢,她專心緻志吃着碗裏的飯,默不作聲。
“你們不說話我就當你們答應了,錢财自己好好留着,孩子大了,屋子住不開,還得擴屋子,但也别太節省了,幾個孩子都在長身體,手裏有錢,生活上就大方些,該花的花,辛辛苦苦掙一輩子的錢不就是花在兒女身上的嗎?”黃菁菁語重心長說了番話,回屋把周士仁和周士武放在她這的錢拿給二人。
兩人說什麽都不肯要,“娘,買地不是花了錢嗎,您拿着就是了,就當孝順您的。”
三畝地是黃菁菁給的錢,就這屋後二十多米遠的地方,三畝好地,他們一人一畝。
周士仁是堅決不會拿的,栓子念書也是黃菁菁給的錢,他們哪兒還意思拿。
最終,沒法子,隻得黃菁菁自己留着,她道,“你花叔念過書,每天掙了多少錢讓他記個賬,十五那天分錢,别忘記了。”
錢财明細,黃菁菁不替誰保管錢,兜裏的都是自己的,用着舒心多了,而且,今年按捏委實掙了不少,她手裏有錢着呢。
三兄弟點頭應下,依着黃菁菁說的規矩來,往後不會起幺蛾子。
雪漸漸小了,周士文急着回鎮上,扶着劉慧梅回去了,周士武和周士仁要出門賣佐料粉,也不再耽擱,黃菁菁送他們出門,叮囑他們路上小心,便看黃三娘提着桶,小心翼翼站在門口,大冷的天,她穿了兩件襖子,身材臃腫得不像話,但黃三娘穿得富貴端莊,一身淺色的襖裙,披了件披風,氣質雍容,是她所不能及的。
待人走了,黃三娘才朝門口挪了挪,笑着和黃菁菁寒暄,“老大他們出息了啊,聽說在鎮上當掌櫃,有他幫襯家裏,你也輕松多了。”
談及周士文,黃三娘少不得想到自家開鋪子也是請了掌櫃的,隻是老頭子病後,生意一落千丈,老三又下落不明,否則,何至于沒個撐腰的人,躲到村裏來,“四娘,老四不回來了嗎?我想問問他我家老三的事兒呢,小寒生下來他都不知道呢。”
看着人走遠黃菁菁才收回視線,桃花和梨花留在這邊,正在炕上陪着米久玩,她淡淡道,“他的事兒我哪兒知道,你要實在惦記,出門找找。”
黃三娘苦澀的扯了扯嘴角,“冰天雪地的,人生地不熟,哪兒找得着人,對了四娘,聽說米久是他幹娘奶着的?”
她聽孫婆子說起過,劉氏早中晚都會去趙家問徐氏要奶,拿回家熱了喂米久喝,因着這事,村裏有些人閑言碎語,黃菁菁沒法子才讓米久認徐氏做幹娘的,不曾想讓徐氏撿着個大便宜,趙二兩跟着周家兄弟做席面,掙了不少錢。
黃菁菁斜着眉,臉上的神色淡淡的,“是啊,你有什麽事嗎?”
堂屋收拾碗筷的老花擡頭,見黃菁菁站在門口,不由得提醒道,“四娘,回來了,風大,小心吹得頭疼。”
黃菁菁回眸,老花便看到那張不太令人舒服的臉,撇了撇嘴,放下碗筷,邊擦手邊走了出來,語氣陰沉,“你又來做什麽?”
黃三娘不知老花爲何對她這麽大的敵意,若無其事的笑了笑,打招呼道,“我和四娘說說話,老花,洗碗呢。”
她在鎮上住了幾十年,從未見過漢子收拾碗筷的,除非那種死了媳婦,家裏沒老娘的,看老花腰上系着圍裙,臉上沒有絲毫不滿,心頭有些納悶,不由得爲老花說話道,“四娘,老花畢竟是男子,洗碗做飯不太好。”
“關你什麽事。”老花原本要換雨靴的,聞言也顧不得了,穿着布鞋,蹭蹭到了黃菁菁跟前,将人往裏一拉,咚的聲關上了門,“我家的事兒要你管。”
黃菁菁好笑,“哪用得着這樣,趕緊回屋,鞋底濕了穿着容易生病。”
老花拉着她手臂走上台階,和黃菁菁道,“待會我找幾塊木闆,像老屋那邊放在院子裏,出門方便些,不害怕沾着泥或者雪花。”
他不願意聊黃三娘,松開黃菁菁手臂,回堂屋繼續收拾碗筷去了,門外的黃三娘臉色有些不好看,緩了緩情緒,盡量忽視老花的反感,繼續道,“三娘,我是爲了米久的事情找你的,村裏離得遠,天寒地凍的,總讓老三媳婦去找二兩媳婦不是法子,而且米久大了,那點奶不夠吃,小寒娘那有,咱兩家離得近,奶米久也就順便的事兒。”
黃菁菁怔了怔,看向屋内,面色略有猶豫,倒不是遠的關系,徐氏和她說,奶越來越少了,米久喝的量大,她怕是無能爲力了。
但要她和黃三娘有所牽扯,她是不樂意的,單沖着黃三娘看老花的眼神她就不喜歡。
“你回去吧,米久的事兒不牢你費心了,我自己想法子。”米久的月份,斷奶不算早,隻是村裏沒啥吃的,孩子脾胃弱,容易拉肚子,奶是最好的。
她幫着老花洗碗,和老花說了這事,老花沒想那麽多,“大不了再問問村裏的人,她們一家子人就不湊上去了,不然我待會問問去?”
黃菁菁沒個好氣瞪他眼,“這種事哪用得着你出面,我讓老三媳婦打聽打聽。”
男女有别,老花去村裏打聽這種事,不定會被人說成什麽樣子。
“嗯。”老花想了想,隻得如此,洗了碗,讓黃菁菁回屋守着米久睡覺,他燒水把米久早上換下的尿布洗起來晾着,去老屋找合适的木闆鋪院子,加之桃花和梨花說要做滑雪的木闆,周士武和周士仁忙起來哪得空,左右他沒事,可以試試。
老屋清靜,家裏隻有劉慧梅和劉氏在家,之前給黃菁菁打棺材剩下些木材,劉氏找出來給老花裝上,要幫他背到新屋,叫老花給拒絕了,“你忙你的事兒,我自己背得動,桃花和梨花就在那邊,晚上兩姐妹睡不是問題,你得閑了再說。”
周士武和周士仁不在,劉氏活又多,顧不過兩個孩子,天寒地凍的,就怕她們亂跑凍着了,他和黃菁菁沒啥事,帶她們不是問題。
“你要是忙不過來的話,提前捎口信,我去學堂接栓子。”
劉氏也不和他扭捏,客人來的那天她是沒空的,若周士武和周士仁不在,隻得勞煩他,“辛苦花叔了,我傍晚過來接她們。”
老花應了聲,這才背着木材回去了。
周士武的佐料粉在鎮上賣得好,下午不一會兒就賣完了,倒是周士仁遇着些麻煩,村裏人喜歡占便宜的婦人多,圍着他說舀得不均勻,有些多有些少,要自己動手舀,周士仁說什麽都不肯,當即有兩三個婦人就說不買了,周士仁面上沒有絲毫軟化之色,耐心解釋道,“我都是差不多的,買得多,我可以送您些,但您不能動手,天冷了,這次來村裏,今年怕是不會來了,嬸子您再想想。”
要是他開了先河,往後人人都嚷着自己動手,還怎麽做生意。
黃菁菁給他們算過賬,别以爲一碗一文錢能掙很多,佐料貴得很,以往做席面,佐料是主人家自己掏的錢,他們沒啥感覺,眼下是算在他們的成本裏的,兩碗佐料粉差不多有一文的利潤,若是他每一碗都舀得滿滿的,一文的利潤的都沒了。
老婦人不屑别開了臉,“是不是故意騙我老婆子,不買就不買,不吃又不會死人。”
周士仁一點也不在意,做其他人生意去了,家裏的佐料用完暫時就不賣了,要等周士文從鎮上拿貨回來,否則去鎮上買佐料,容易被人學到方子不說,而且成本更高。
周圍指指點點的人很多,周士仁已能做到鎮定自若了,剛開始他忐忑不安,總想把所有人都叫過來買,讨好大家,慢慢就琢磨出些門道,往往叫嚷得最厲害,諸多挑剔的人舍不得付錢,舍得花錢的多是悶不吭聲的,拿着碗出來,買了就走。
周士仁心頭寬慰自己,犯不着爲了不相幹的人左右自己的情緒,他和趙吉瑞劉大沿着路朝另一個村走,趙吉瑞的意思隻去富裕的村子,村裏人有錢,舍得花錢的人多,确實,去那種村子,很快就賣完了,但周士仁堅持周圍的村子都走一走。
和不同的人打交道的次數多了,心會更加敞亮,遇事更有主張。
一下午,布袋裏的佐料粉還剩下些,也就一碗多的樣子,進村後聽着人說他娘兩面三刀,有了生意把趙二兩給忘了,秦氏雙手叉腰和對方吵架,雙方争執得面紅耳赤,趙吉瑞歎了口氣先回家了,周士仁繼續往前,喊了聲嬸子。
秦氏轉過身,秦氏臉上的氣沒消,但語氣有所好轉,“周三,回來了啊,她們就是見不得人好的,你别當真啊。”
兩家的關系好,又是幹親家,二兩幫他們幹活怎麽了,村裏人誰家沒有找人搭把手的時候,就她們喜歡說三道四。
周士仁點了點頭,把剩下的米粉裝給秦氏,“這幾日家裏事情多,多虧了二兩兄弟編的籃子,鎮上的老太太們很喜歡,也沒當面給二兩兄弟道謝。”
來家裏按捏的客人多多少少都買了佐料粉,她們照顧家裏的生意,黃菁菁也不是吝啬的,佐料粉先放在紙袋子裏,然後放籃子裏送給老太太們,黃菁菁說按捏的價格收高了,紙袋子和籃子就當送她們的,隻有客人才有,故而,鎮上的老太太們多是五碗五碗的買。
甚至有一位老太太定了二十碗的量,說是走親戚送人的。
他娘爲人厚道,哪怕占了人便宜,心裏也想着還回去。
當初按捏的價格定得高,是爲了從文蓮身上把錢拿回來,誰知,後來的人又主動把價格擡了上去。
趙二兩編的籃子,他娘說過要給錢的,估計忙,還沒回過神來。
隻是有些話,他不會當着外人的面說,他把佐料粉給秦氏,很多人伸長了脖子,秦氏推給他,“你做生意的,嬸子哪好要,你拿回家吧,二兩沒啥事,找點事情做也好,你别多想。”
“不會的,嬸子别氣壞了身體,天色不早了,我還趕着回去。”
秦氏到底沒要他送的佐料粉,他想想也是,佐料粉拿回家,還要買肉,多的錢都花出去了,他回去把話和黃菁菁說,黃菁菁笑道,“二兩娘心思通透着呢,你當面把佐料粉給她倒是讓她爲難了,等個十來天,請個殺豬匠把豬殺了,送些給二兩娘就是了。”
村裏,裏正家和老趙家開始做臘肉臘腸了,他們家還沒動靜,十一月下旬把豬殺了,留些肉自己吃,剩下的賣了,能賣個一兩多銀子,趁着開春再買一畝地,她體力不行,種莊稼是不行的,折騰兩畝地的蔬菜出來賣,有個進項就夠了。
周士仁覺得可行,把賣的錢交給黃菁菁,轉身回去了。
翌日秦氏來找黃菁菁聊天,說起村裏的長舌婦,氣得不輕,她怕黃菁菁多想,特意來找黃菁菁解釋的,趙二兩兩口子都是心誠之人,對村裏的流言不當回事,更不會解釋,隻得她出面。
“從年輕聽到老,我哪兒會往心裏去,老三昨天回來就和我說了,不會當真的,二兩那,我自有打算。”趙二兩手巧,編出來的竹籃子樣式好看,竹篾刮得幹幹淨淨,不紮手,但佐料粉細膩,她擔心直接裝的話客人拿回家蒸肉仍有殘留的竹須吃着紮嘴,生意在起步階段,凡事要謹慎些,故而又在籃子裏套了個紙袋,紙袋買得多還算便宜,隻是沒啥利潤可言,“二兩編的竹籃子輕巧細緻,稱贊的人不在少數,我也不拐彎抹角,不會讓二兩白辛苦一場的,隻是如今還在觀望階段,過陣子,會和二兩說價格的事兒。”
“這不是叫二兩撿便宜了嗎,我就是爲着這件事來的,往後有啥活計直接叫二兩做就是了,以前我總怕他們日子過不起來,如今條件好些了,我沒啥憂心的,錢夠用就成了。”徐氏一個月收入可觀,都是靠着黃菁菁得來的,而且她看得更長遠,周家掙了錢,往後幾個孩子都是要送去學堂的,要是真出了個秀才,憑着兩家的關系,他們家還不得跟着沾光。
黃菁菁搖頭,“待佐料粉生意做起來,籃子就和咱家生意息息相關,隻怕有二兩忙的時候,這事我說不清楚,過些天再看吧。”
席面生意沒了的事給了她殘酷的經驗,要想生意立于不敗的位置,除了口碑,名聲也很重要,假以時日,佐料粉的成分一定會被人研究出來,即使研究不透,少一兩樣調料照樣能吃,沒準别人的價格還比她們便宜,這時候,佐料粉的包裝就很重要了,趙二兩編的竹籃子手藝精緻,其他人仿造不來,認着籃子就知道是她家的,不會出事。
秦氏顯得有些不好意思,她特意來向黃菁菁解釋,反倒弄得她過來占便宜似的,黃菁菁寬慰她道,“二兩編的籃子有大用處,之後你就知道了,村裏有人愛說就由着他們去吧,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解釋再多都沒用。”
這話正是秦氏要說的,多虧了有黃菁菁幫襯,不然二兩兩口子不知道怎麽樣呢。
粉蒸肉味道好,吃過的人家有主動上門買的,他們帶了家夥,不用籃子,劉氏在後院替客人們按捏,劉慧梅便應付上門的客人,人不多,一天有兩三個人,但也叫周士武和周士仁高興不已,至少,有人記住佐料粉是他們家賣的。
生意好了,村裏眼紅的人就多了起來,尤其得知周家又買了一畝地,今年就買了四畝地了,說什麽的都有,周家悶聲發大财,誰都不清楚内情,隻知道他們背着粉蒸肉的佐料粉去外村賣,村裏沒人見過,趙二兩天天在家編竹籃子,不出門,秦氏也少出來走動了,鬧得大家連打聽的人都沒有。
周家掙了多少錢,村裏人沒個數,按捏來錢,但一個月隻九天,能掙多少,咋就有買地的錢了?
孫婆子和黃三娘走得近,問黃三娘打聽,黃三娘搖頭說不知,“老花在家,門都不給開,從早到晚見不到她們出來,就是桃花梨花,嘴巴都嚴實着呢。”
她好奇周家的事兒,桃花和梨花在河邊滑雪,她一人給了個糖,啥也問不出來。
“沒聞着他們家做了不得了的吃食啊,到底賣的啥呀?粉蒸肉的佐料粉能掙那麽多?”孫婆子不信,孫家離周家近,做飯時,她沒少去那邊轉悠,偶爾會有肉香,還會有席面的香味,但對周家來說沒什麽特别的,怎麽就掙了這麽多錢?修了新屋不說,買了四畝地,太詭異了。
黃三娘哪兒說得上來?黃菁菁不親近她,她也沒法子,她主動叫小寒娘奶米久黃菁菁也沒答應,爲了一己私欲,不顧米久的身體,黃菁菁不是個好說話的人。
“哎,四娘掙了錢就把咱們忘記了,想年輕的時候,咱感情多好啊。”孫婆子忍不住感慨了句,好好的,怎麽就陌生成這樣子了呢,黃三娘道,“估計是怕我們貼上去搶他們的生意吧,我看着老二老三每天傍晚都會來新屋,約莫是把掙的錢給四娘。”
“不能吧。”孫婆子不太信,黃菁菁都和老花成親了,哪能再管着周二他們掙的錢,何況,周家都分了家的。
黃三娘不敢說得太過絕對,“我這般猜想的,兩兄弟孝順得很,老二過來,要麽拎着兩包糖,要麽是一籃子瓜子,大方着呢。”
周家幾個孩子,栓子白天去學堂,桃花和梨花都在新屋,傍晚周士武和周士仁過去接人,而黃菁菁,似乎沒出過門。
“周二以前多賊的一個人哪,和他媳婦一樣,花花腸子數不勝數,如今跟變了個人似的,不知四娘用什麽法子,幾個兒子教得和她一條心。”想起自家幾個兒子,孫婆子心裏愈發泛酸了,“可憐了他媳婦,怎麽着也爲他生了個兒子,在的時候家裏一貧如洗,一走,家裏就發達了,福都沒享到。”
孫婆子見黃三娘一頭霧水,便把範翠翠和周士武的事兒說了。
黃三娘恍然大悟,“難怪沒叫見着米久娘,我還以爲......”婦人生孩子無異于鬼門關走一趟,她來村裏後,沒聽人提起過範翠翠,以爲她生孩子死了。
“四娘就沒張羅着給他再找一個,周二多大的年紀?娶媳婦不難吧。”
孫婆子哼了聲,意味深長的眨了眨眼,如今掙了錢是不難了,早先誰願意啊,兒子小離不得人照顧,女兒大了不易親近,這種人家最是難伺候,便是二婚的婦人都不願意來,想到二婚,她所有所思的看了看黃三娘,黃三娘以爲臉上有東西,擦了擦臉,“怎麽了?”
孫婆子想想黃三娘三個兒媳,老三媳婦年紀倒是和周士武差不多,隻是相公還在,“沒什麽,哎,誰嫁到周家,就是撿簍子的福氣啊。”
打聽周家發财門路的人多,便從外村人手裏買了份佐料粉回來,買了條肉回家,依着對方教的法子試了試,香味濃郁,叫人欲罷不能,一碗就要一文。
消息在村裏炸開了鍋,一文一碗,分明是搶人嘛,想着周士武和周士仁背簍裏的布袋子,一天下來得掙多少錢啊。
一時之間,不少人都動了心思,紛紛跑到周家,要買佐料粉。
買回家研究研究,自己也能做出一樣的來。
她們的心思太過顯而易見,劉慧梅不肯賣,她不是沒有成算的,周士武和周士仁幾乎每天都是賣完了回來的,賣佐料粉,就跟賣肉似的,是個長長久久的生意,而且是獨門生意,被人搶走了,她們啥都沒了。
這也是黃菁菁不在村裏賣的緣故,故而她告訴大家,剩下的佐料粉被人定了,一時半會做不成,要等些時日。
這話得來諸多人的不滿,孫婆子也在其中,扁着嗓子道,“都是同村的,啥生意不先照顧我們,拿到外村去賣,是擔心我們沒錢還是怎麽着?”
“是啊,周大媳婦,你們不能掙了錢就看不起人哪,都是一個村的,我家孫子饞得很,都說你們家席面好吃,讓我們自己回家弄來嘗嘗啊。”
附和的人多,但劉慧梅态度格外堅決。
劉氏擔心大家不小心推攘着她,插話道,“真沒了,鎮上的老太太全買了,大家别爲難我們了,眼瞅着過年了,真有的話,不會不掙錢吧。”
劉氏扶着劉慧梅,示意她回屋坐着,說這話的時候,她泰然自若,臉上無懈可擊,她在衆人眼中是個老實人,沒心眼,不會說謊。
因而,沒人懷疑她的話,略有遺憾的回去了。
隻是,走之前拉着劉氏,千叮咛萬囑咐說有佐料粉了先賣給她們,别舍近求遠去外村。
有些話,大家心知肚明,隻是沒挑明那層窗戶紙,大家隻當不知情。
劉氏滿口應下,把人送走,她這才松了口氣。
見劉慧梅目不轉睛盯着她,劉氏笑了笑,“娘絞盡腦汁才想出來的路子,哪能說沒就沒了。”
她以前或許支支吾吾就答應了,隻是眼下,再也不敢像往常逆來順受了,真心假意,她要自己會分辨,黃菁菁說自己不立起來,栓子和梨花以後也隻會受人欺負。
女爲母則強,她沒理由柔弱。
“是啊。”劉慧梅附和了句,隻是看劉氏的眼神終究不太一樣了,她沒想到,有朝一日,劉氏說起謊竟然臉不紅心不跳,比誰都鎮定。
老實人,不老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