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080回老花家

第80章 080 回老花家

月色朦胧, 輕薄的煙霧漸漸籠罩下來, 菜地的瓜架子上, 葉子随風搖曳, 地裏騰出的繩徑隻容一人躺着, 兄弟兩一人占了一條, 面朝着面, 小聲說話,“二哥,你冷不冷, 要不要我回去抱些稻草來?”

不是賊何時來,夜裏濕氣重,他怕周士武着涼。

“用不着, 兩側的菜擋住了風, 睡着不冷,下個月鎮上有幾桌酒席, 我和娘說你和三弟妹去, 地裏的麥穗黃了, 我在家幹活。”周士武推了推耳朵邊的泥土, 調整了個舒服的姿勢,因着守賊, 傍晚洗完澡他沒換衣服, 倒不怕弄髒了。

周士仁望着周士武, 菜擋住了大半視線,隻看到周士武硬朗的下巴, 想到中源村的事兒,他滿臉羞愧,低低道,“二哥去吧,我......我弄的菜不好吃,要是對方不滿意的話會給你和娘身上抹黑,我就在家種地。”

“還有些日子,你慢慢練,炒菜無外乎火大,料足,味兒重,你不懂的問我,我和你說。”周士武雙手環在腦後,望着漫天繁星,輕聲說道,“中源村的事情過去就别想了,娘叫我們做人無愧于心,你和三弟妹對得起那邊了,人與人打交道,多多少少會有磨合,親戚也好,朋友也罷,有些事犯不着計較但有的人事堅決要堅持自己,自己受些委屈不要緊,但不能連累身邊人。”

親戚間互相幫襯包容是常态,哪有不磕磕絆絆的,和自己親爹親娘尚且有争執,何況是别人。

但心底有原則,有底線,做什麽都不怕。

周士仁點了點頭,“二哥說的都是對的,隻是我......”

他沒有炒菜的天賦,做事愚笨,席面交給他,他怕自己真的辦不到。

“三弟,炒菜就跟種地一樣,一步一步循序漸進,隻要用心一定能做好,我和娘說過了,她同意你去。”四周的蛐蛐此起彼伏的叫着,聒噪得很,但心底卻一片平靜,周士武又道,“娘年紀大了,哪能事事親力親爲,她操心的事情多,應下花叔回村拜祭花叔家人都沒去,晚上抓着賊,讓娘放心的和花叔走一遭吧。”

家裏的大事小事都要黃菁菁勞心勞力,她哪兒抽得開身,反倒是他們,看似早出晚歸,實則可有可無。

周士仁扶着額頭,望着夜空下跳躍的星,良久才開口道,“好。”

周士武的意思他懂,隻有他立起來,黃菁菁才能真正輕松下來,否則怕離家在外,家裏亂了套,“二哥,明日我炒菜你在旁邊教教我。”

“好。”

夜裏的風還夾雜着熱氣,一陣一陣拂過菜地,他們以爲賊偷東西都是半夜,二人不敢睡,誰知臨後半夜,月亮躲進雲層,天際一片漆黑,周圍靜悄悄的,萬籁俱寂。

二人閉着眼,時不時聊兩句,聊着聊着,不知誰先沒了聲,片刻的功夫,瓜架子下,隻餘下兩聲均勻的淺淺的呼吸。

天際恢複了安靜,慢慢的,麻麻亮的光穿透薄薄霧氣灑落,四周景緻看不真切,周士武和周士仁坐起身,地裏濕氣重,二人貼着地的衣衫皆濕濡濡的,周士武先檢查了遍菜地,怕他們睡得太熟賊來過卻不知道,然而菜地好好的,和昨日無異。

周士仁歎氣,正欲開口說話,便聽着不遠處傳來悉悉索索聲音,像走路時褲腳拂過兩側雜草的聲響,他提着心,給周士武使眼色,周士武比劃了個噤聲的手勢,輕手輕腳躲回了瓜架子下,隻轉着雙眼,盯着聲音傳來的方向。

光線昏暗,隻看得出是個人,低着頭,穿過小路,徑直朝着菜地而來,五官不甚清晰,嘴裏喃喃自語着什麽,周士仁要沖出去,被周士武拽住了,捉賊拿髒,提前沖出去,抓不到人不說,沒準還會被反咬一口,這些日子,黃菁菁早晚坐在菜地罵,罵的次數多了,村裏人聽得有些反感,甚至有人說黃菁菁監守自盜污蔑人,還有人說黃菁菁就是日子順遂了純粹想罵人而已。

周士仁動作滞了滞,細想就知道了周士武的意思,穩着沒動。

對方到了菜地,嘴裏嘀咕的聲音清晰了,“罵又如何,就是要摘你家的瓜,哼,我家老大受了傷,吃你家點菜怎麽了?”

孫婆子很快到了近前,她模糊的見着有兩根絲瓜半長不短的,舉起手,重重扯了下,隻聽跐的聲,緊纏着瓜架子的絲瓜滕松了一截,周士武目色一沉,緊着下巴,怪調怒吼道,“哪兒來的小偷......”

孫婆子沒料到有人,以爲自己遇着鬼了,吓得摔了手上的籃子,身子一仰,掉進了旁邊地裏,張口大喊救命,聲音響徹整個莊稼地,“救命啊......有,有鬼......”

摔在地裏,半晌沒爬起來,周士武和周士仁走出去,孫婆子閉着眼,掉頭到處爬,聲嘶力竭喊着救命。

這會兒最是安靜的時候,哪怕離得遠,仍有人被驚醒,周家院子裏,米久不安動了動,啊啊哭了起來,劉氏在竈房煮飯,聞言,急忙去了上房,敲黃菁菁的門道,“娘,相公他們抓着賊了,要不要去看看?”

黃菁菁半夢半醒,睜開眼,好一會兒才清醒過來,側目瞅了眼窗外,麻麻亮的天,啥都看不真切,便道,“不着急,老二老三知道怎麽做的。”

她以爲半夜會有消息,沒料到是清晨,不知誰這麽大的膽子去東邊偷她的菜。

孫家院子靜悄悄,今日輪到李菊做飯,她剛穿好衣服推開門出來便聽到遠處傳來的嘶喊,吓得她縮了回去,把床上的孫達叫起來,“你聽聽什麽聲音,怪瘆人的,不會是山裏的狼下來了吧?”

聲音從東邊傳來的,不甚清晰,隻是内裏的嘶吼叫人不寒而栗。

孫達快速爬起身,坐在床上,聽了幾遍,聲音小了,“應該不是,你先去做飯,我把二弟他們喊上,出門看看。”

樹林這頭隻有他們家和周家,萬一真是狼下山,可得注意了。

李菊想想也是,提醒道,“把周二周三也叫上,萬一真有個什麽,好應付得過來。”山裏有狼,上一輩子的人說,很早的時候,常常有野豬狼群下山咬村裏的小孩子,可要謹慎些。

孫達拿過旁邊挂着的衣服,披上身就朝外邊走,“我知道,你把孩子照看好,别讓他們出來。”真有狼的話,是危險也是機遇,山裏的獵戶說狼皮能賣錢,肉賣去縣城的酒樓能得到不少銀錢,如果真是狼的話,倒是個發财的機會。

他和孫老頭知會聲,叫上孫二,火急火燎走了出去,他和孫二沒想過憑自己的力就能把狼制服,于是去了周家,周家院門敞着,孫達隐隐覺得哪兒不對,隻腦子裏存着事,沒有多想,喊了幾聲周二,見黃菁菁出來,他道,“嬸子,周二在家不,東邊有動靜呢,你們聽到了嗎?”

黃菁菁手裏拿着碗,準備給米久溫奶用的,聞言,點頭道,“聽到了,你們别害怕,是我家老二老三捉偷菜的賊呢,那賊聰明,半夜不去,早上才過去,老二他們在菜地守了一宿,可不得把人抓住。”

孫達怔了怔,左右看了看東西屋,“捉賊?”

黃菁菁便把事情的起因經過說了,不知爲何,孫達心頭湧上不好的感覺,他旁邊的孫二卻松了口氣,時辰還早着,天亮還有會兒,能回屋再眯小刻鍾,“是賊啊,把我哥吓得以爲有狼呢,嬸子沒事的話我們就先回去了啊。”

孫達抿了抿唇,轉身朝着東邊菜地去了。

他想起他和孫二出門,院門和周家一般敞着,夜裏睡覺前擔心小偷入屋,都會将其落上門闩,無緣無故,如何是敞着了?

孫婆子被吓得魂飛魄散,幾聲救命後就說不出話來,臉上豆大的汗珠滴滴滾落,扯着喉嚨,啊啊啊啊喊着,四肢并用到處爬,周士仁和周士武站在小徑上,唏噓不已,“沒想到是她,她以前不是這樣子的,爲何要偷咱的菜?”

黃菁菁分家得了一畝地,地裏的菜原本是要趕集拿去賣的,但想着家裏人多才歇了心思,讓他們把莊稼地裏的菜苗拔了,吃菜地的菜,劉慧梅懷着身子,多吃些蔬菜對肚裏孩子好,栓子和桃花三個孩子長身體,不能偏食挑食,什麽都要吃,他們幹活,更是要多吃菜,他娘念叨了幾回,他們吃菜都是直接摘菜地的。

孫家莊稼地裏種着蔬菜卻一而再再而三偷他們家地裏的,究竟什麽仇什麽怨。

眼瞅着孫婆子爬到另一塊土裏要壓着麥穗,周士仁跳下地,疾步過去把人拽了起來,孫婆子已經話都說不清楚了,閉着眼,啊啊啊啊抽搐着。

“嬸子,回神了,是我,周三。”周士仁怕她吓出個好歹,主動開口道。

但孫婆子啥都聽不進去,神情十分激動,周士仁蹙了蹙眉,大喊道,“嬸子,是我。”

孫婆子身形一僵,徐徐睜開眼,瞪着眼,看清是周士仁後有些回不過神來,“周三啊,我做噩夢了,以爲自己夢到鬼了......”說完,她有些納悶,四下一瞧,有些沒回過神,“我在這做什麽?”

周士仁松開她,指着上邊菜地道,“嬸子不記得過來做什麽的?”

孫婆子順着他的目光看去,面色僵了僵,強顔歡笑道,“周二你也在呢,我想起我來做什麽了,你孫叔要吃茄子,我過來摘茄子來的,路過你家地,以爲遇着鬼了......”

周士武好以整狹的笑了笑,默不作聲。

周士仁蹙了蹙眉,有些來氣,毫不客氣拆穿孫婆子道,“嬸子,你家莊稼地可是在那邊,你繞到我家菜地做什麽?”

他就是不懂,爲什麽不能自己過自己的日子,非得惦記别人的東西,被抓着現行還死不認賬。

孫婆子低着頭,擦了擦臉上的汗,手裏沾滿了泥,弄得臉上也是,她垂着眼,腦子裏快速想着對策。

雙方一時無話,孫達和孫二便是這時候來的,孫達見他娘在,心沉到了谷底,喊道,“娘,您在這做什麽?”

周二和周三捉偷菜賊,他娘就好巧不巧的過來了,沒有貓膩,他自己都不信,黃菁菁做事嫉惡如仇,事情鬧大,不定如何收場呢,他鐵青着臉,快步走向周士武,羞愧得無以複加,“周二,我娘。”

周士武點了點頭,下巴指着周士仁,“三弟,你和達子哥說吧。”

周士仁性子軟,做事得過且過,黃菁菁嘴上不說,但心裏極爲放不下他,總怕他受人欺負,立不立得起來,他當二哥的要教他。

“我們守了一宿,嬸子麻麻亮的時候過來,摘了我家的絲瓜......”孫婆子被周士武吓得扔了手裏的籃子,絲瓜掉在土裏,周士仁過去撿起來,遞給孫達,不顧孫達越來越難看的臉色,繼續道,“達子哥,我們一塊長大的,我不會說話,嬸子做的這事不地道,沖着我們兩家的交情,你們要吃什麽和我娘知會聲,我娘不會不肯,她卻接二連三的過來偷,這事兒你自己心裏有個數。”

莊戶人家,沒有像黃菁菁這般騰地出來種菜的,或在屋前屋後種些,或在莊稼地種些,家裏來個親戚客人,菜不夠,都會問村裏人借些,打聲招呼,一般人家不會說什麽,孫婆子呢,直接一清早來偷。

孫達面色凝重,低着頭,羞愧的沒法面對周士仁,他們是一塊長大的,他帶着他們摘野果子,掏鳥窩,偷地裏的莊稼偷偷去山裏煮來吃,如今各自爲家,沒料到成了這種樣子,他點頭道,“你說的我懂,我娘做得不對,回家我會和我爹說,賠償也是應該的,馬上就收麥穗了,你看能不能緩些時日,我們不會賴賬。”

孫婆子聽着這話急了,孫達的話不是擺明了做實她偷竊的罪名嗎,傳出去,村裏人會如何看她,她跑過去,抓着孫達手臂,嘴角抽搐得有些猙獰,“你瞎說什麽呢,你爹要吃茄子,我一大早來地裏摘,想着四娘菜地的茄子好,過來看看,不就摘個絲瓜,鄰裏間打聲招呼就是了,哪像你說的這般嚴重。”

對,就蓋這麽說,孫婆子靈光一閃,堅定的看着周士仁道,“周三哪,嬸子就是手欠,沒有其他心思,你可别多想,嬸子什麽人你還不清楚?”

周士仁不爲所動,眼神落在孫婆子臉上,沒有丁點情緒,“嬸子,有些事不想鬧大是給達子哥留面子,天不亮就過來摘茄子,你當我還是以前那個周三呢,你說孫叔要吃茄子,是與不是,我現在跑去孫家一問便知,我娘的地全種了蔬菜,你偷她的蔬菜就是偷她的糧食。”

孫婆子面色僵硬,還要反駁,周士仁毫不猶豫的打斷她道,“嬸子,我娘還在家等着,你去和她賠罪吧。”

“憑什麽,你們看着什麽了?”孫婆子目光閃爍,眼底滿是心虛,周士仁拍了拍身上的泥,做出請的手勢,“我娘罵了好些日子,嬸子聲不吭氣不出,讓我娘被村裏人诋毀,自該向她賠罪,您摘的蔬菜,換成糧食也好,銀錢也罷,我娘不要我也會替她收着,親兄弟尚且要明算賬,何況是鄰裏。”

得饒人處且饒人,他娘饒了别人,但别人不會饒了她。

孫婆子撿起地上的籃子,氣得嘴唇發抖,但周士仁态度極爲強硬,孫達又不肯幫她,一路上,她能的法子全想了,依着眼下的情形,賠罪是少不了的,隻盼着黃菁菁被大嘴巴到處亂說,否則她如何在村裏擡得起頭來。

進了周家院子,孫婆子很是低眉順目把事情的起因經過說了,隻是人都是避重就輕的,她略過自己的目的不提,哭訴着家裏日子難過,黃菁菁譏诮不已,“誰家日子不難過,難過就該偷别人的了?日子難過就自己争口氣,誰家的糧食蔬菜都不是大風刮來的,如果坐享其成就能過得好,那村裏的人都不用幹活了,跟賊窩子似的,全出去偷,偷不着就搶,那種日子就好了?”

黃菁菁語氣沖,孫婆子又羞又氣,偏偏還說不出反駁的話來,她就是看不慣黃菁菁的趾高氣揚,明明忙不過來請幫忙,不低聲下氣就算了,反倒高高在上,一副我請你是看得上你的姿态,她受不了,而且孫達跟着周士武出門受了傷,周士武倒好,每天給趙二兩買肉買豬蹄,半個月不間斷,孫達呢,啥都沒撈到。

她心氣不平,這才做出這種事來,多少有發洩的意思。

孫達低着頭,一個勁給黃菁菁賠罪,說豐收後背些麥子過來,黃菁菁點了點頭,訓斥幾句,去後院喂豬去了,周士武急忙上前,“娘,您不是應了花叔和他一起回村拜祭他親人嗎,擇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家裏的事兒我們會照看好的,出不了亂子。”

黃菁菁掀了掀眼皮子,“今天?”

“嗯,祭拜用的冥紙,香蠟酒我都備好了,肉的話,不是還有臘肉嗎,您看成不成。”這兩天不去,收割麥穗,依着他娘的性子肯定不會去的,周士武希望她别把所有的事壓在自己肩頭,他們也能分擔,哪怕她什麽都不管,家裏所有的事兒依然井然有序的進行着。

黃菁菁想了想,“成,我問問你花叔的意思。”

老花欣然同意,想着好些年沒回去過了,面色有些緊張,抱着懷裏的米久,米久長得不錯,可能給趙二兩的豬蹄和肉或多或少進了徐氏肚子的原因,米久喝了奶,臉白了很多,皺巴巴的小臉飽滿圓潤,兩個多月的孩子,喜歡人豎着抱,趴在老花肩頭,眼神到處看,隻是他脖子沒力,老花不敢那樣抱久了,黃菁菁會罵人。

老花湊到黃菁菁跟前,有些舍不得米久,惴惴不安的問道,“我們走了,米久誰照顧?”

“老三媳婦在家照看一日沒啥問題,要去的話就趁早,趕着傍晚回來。”老花老家是縣城那邊的,離清源鎮有些遠,走路的話得整整一天,黃菁菁尋思着租輛牛車,祭拜過後今天就回來,接下來事情還多,怕是沒空了。

老花想想也是,隻是抱着米久舍不得撒手,絮絮叨叨念了很久,把人交給劉氏,戀戀不舍的看了好一會兒,周士武去外村找牛車去了,黃菁菁把東西裝進背簍,帶了些水喝幹糧,栓子和桃花眼巴巴的看着他們出門,舍不得道,“奶奶,花爺爺,早點回來。”

“在家别到處亂跑,幫着照顧米久,奶奶和花爺爺晚上就回來了。”坐上牛車,黃菁菁拿出劉慧梅攤的餅子,遞給老花一張。

老花接過,和黃菁菁說起他住的村子良田屯,那兒除了連綿的高山,田地地勢甚是平坦,屋前屋後是地,其餘是田,離縣城近,城裏的大戶人家在那置辦了很多田,有些農戶家田地不夠吃,便租賃大戶人家的田地自己種,無憂娘是他家的佃戶,因着家裏人病的病死的死,剩下無憂娘一個,他爹看無憂娘可憐,把無憂娘接了過來。

說起過往,老花眼眶忍不住發熱,無憂娘到他家的時候才十歲,家裏内外都是她在忙,到了十七歲,兩人自然而然就成親了,她操持家務,他專心念書準備考秀才,他應過她讓她做秀才娘子,誰知生無憂的時候,壞了身子,而無憂的死給她打擊過大,以緻于一屍兩命。

黃菁菁默默聽着,看着一路倒退的風景,不知說些什麽。

老花說到最後,免不了又落了兩滴淚,黃菁菁看得擰眉,“你莫哭了。”

老花掖掖眼角,低頭掩飾臉上的情緒,“我沒哭,就是有些想他們了,無憂明明吃了藥的,怎麽就好不了呢?”

他每一頓都會按時喂他吃藥,結果反而愈發重了。

黃菁菁沉默無言,不是所有的病都有藥可醫,何況無憂的病還是打娘胎裏帶出來的。

牛車颠簸得人昏昏欲睡,聽着老花說起過往種種,她心頭感慨,這麽多年過去了,從老花嘴裏說起來,好像是昨日發生的事兒,車輪駛過低低窪窪的道路,黃菁菁像被晃散了架,瞌睡散去大半,而老花止住了聲音,緊緊按着背簍的繩子,神色認真,白皙的面上褪去稚嫩,卻也是與世無争的平靜,她坐直身體,忽問道,“老花,這些年,你怎麽過的?”

身上的錢給了她們,他如何活下去的?

老花擡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其實,這些年能記住的事很少,日出而行,日落而息,漫無目的,渾渾噩噩的,他張了張嘴,言簡意赅道,“就一路走走走,走到哪兒睡哪兒......”

“你有沒有遇到過壞人?”沖着老花的臉,肯定會有人觊觎,這麽多年,他如何能不問世事似的活下來,歲月在他臉上留下了淺淺的痕迹,比較其他人,歲月太厚待他了,她頭上的白發隔段時間就會冒出來,有些壓制不住了。

四十多歲的年紀,她是老了,而對老花而言,卻還年輕。

老花認真回憶了番,老實道,“不記得了。”

因爲不上心,所以不曾放在心上,生活于他,不過行屍走肉活着,活到死的那天,隻是老天不肯收他的命,一直讓他活着。

“一定會無憂盼着你活得好,在下邊保佑着你呢,人心險惡,你能安然無恙的回來,該好好珍惜,人死不能複生,你記着他就是了。”黃菁菁慢悠悠說道,“逢年過節回來看看他,替他除除墳頭的草,陪他坐坐,他怕就知足了。”周歲前的孩子養不大視爲不吉,無憂活到周歲,依着老花的心思,一定會好好安葬他的。

這話說得老花熱淚盈眶,哽咽道,“我記着了,是我不好,這麽多年都沒去看過他。”

黃菁菁歎了口氣,望着遠處,不再多言。

馬車不知行駛了多久,日頭爬至頭頂,又翻到了西邊,地勢漸漸平坦,路平順好走,黃菁菁睡了會兒,睜開眼,視野漸漸開闊,道路兩側的白楊高大挺拔,旁邊地裏的水稻随風飄揚,放眼望去,綠油油的甚是喜人,老花忐忑不安的看着不遠處的村落,村落隐了蔥蔥郁郁的樹林裏,村頭立着個大石,環境清幽,錯落有緻,黃菁菁低聲問道,“到了嗎?”

老花流浪了這麽多年,但他卻記得怎麽回來,一路而來都是他給車夫指的路。

“到了。”老花眨了眨眼,面容染上了複雜的情緒。

看着近,行了小片刻才到,秧田裏有幹活的人,人人頭上帶着草帽,沒有因爲牛車的到來而停下手裏的活,甚至看都不曾看一眼,院子多是青磚大瓦籬笆院牆,依着老花指的路,牛車緩緩向前行駛,村裏住着很多人家,時不時有小孩探出頭張望,老花拽着繩子的手緊了又緊,穿過村子,牛車停在了一顆大白楊樹下,看着眼前的院子,黃菁菁蹙了蹙眉,老花好些年不曾歸家,宅子荒廢多年,雜草叢生才是,眼前的宅子看上去有些新,籬笆外種着一排絲瓜藤,上邊結着絲瓜,甚至還在開花。

老花左右看了看,緊抿着唇,有些無措,“就是這了。”

聲音明顯底氣不足。

黃菁菁讓他先下地,問道,“無憂他們葬在哪兒?”

老花指着後邊的山,依稀可見上山的小路,“在山裏。”

黃菁菁想了想,和車夫說了幾句話,示意老花先上山拜祭,宅子裏住着人,十之□□有人故意占了院子。

老花有些茫然,依着黃菁菁的話,帶她去了山裏,無憂和他娘,他爺奶葬在一處的,他走在前邊,脊背有些彎,路上遇着砍柴的漢子,對方瞄了眼他好幾眼,眼底帶着戒備,老花抿着唇,止不住想掉淚,他許久不回來,村裏的人已經不認識了。

黃菁菁朝漢子笑了笑,解釋道,“我們來祭拜親人的,從清水鎮過來的。”

漢子也就二十左右的年紀,依着老花說的,比無憂小些,老花不認識無可厚非。

漢子看着山裏,“你們祭拜誰?”

黃菁菁抵了抵老花,老花哽着聲道,“祭拜花家的人,那會你還小,可能不記得村裏有姓花的人家了。”說到後邊,他滿目蒼涼。

漢子想了想,撿起地上的柴火,捆好下了山,老花指着右側的小路,和黃菁菁走了過去,大概二十米的樣子,就看見一處被草根覆蓋的墳墓,前邊兩座,後邊兩座,墳頭上的草被人割過,隻剩下草根,老花身形顫了顫,一下子,脊背又坨了幾分,背對着黃菁菁,哽咽道,“我能哭嗎?”

“哭吧。”黃菁菁把背簍遞給他,沒有往前。

老花戰戰巍巍提着繩子,緩緩往前,樹影斑駁,幾束光照在他發髻上,黃菁菁才驚覺,其實,歲月對誰都是一樣的,老花頭上也有了白發了。

老花沒有哭出聲,他一點一點拔着墳頭的草,草根堅韌,有些劃傷了他的手,他渾然不覺,黃菁菁見他情緒激動,走過去,找出背簍裏的鐮刀給他,出門前特别準備的,知道會派上用場。

老花接過,手裏的速度快了起來,日光深淺不一的照在他身上,分外落寞。

黃菁菁清理出墳前的地,一一布置好肉,酒,把香蠟插上,冥紙疊好。

老花肩膀一抽一抽的,時不時啜泣聲,黃菁菁布置好一切,想給他留點空間,便道,“老花,我去旁邊等你。”

老花蹲着身,泛紅的手指摩挲着墓碑,搖了搖頭,近乎祈求的語氣,“你......你能不能不要走。”

話完,再難自抑的哭出聲道,“爹,娘,媳婦,無憂,我回來了......回來看你們了......”

黃菁菁莫名紅了眼眶,在墳墓邊坐了下來,生離死别,活着的人委實痛苦,她想到了周家,若原主死了,她沒有來,周家會成什麽樣子,周士文和劉慧梅或許會過得很好,周士武和範翠翠或許不會和離,周士仁和劉氏或許會分離留周士仁繼續過日子,周士義和方豔或許不會離家而繼續好吃懶做的活下去,弱肉強食,适者生存,她的到來打破了平衡,她撫摸着自己的胸口,悶悶地難受。

她剛來時,腦子渾渾噩噩了好幾日,有時甚至有喘不過氣的感覺,她想是不是原主舍不得死而排斥她,沒有親娘舍得下兒子的,她或許有很多事沒做,很多話沒說,意外來得忽然,剝奪了她所有的機會。

老花的哭聲悲痛,鳥雀驚飛,盤旋兩圈又飛了回來,駐足枝頭,探着頭張望。

“無憂,爹爹沒用,爹爹對不起你。”老花擡起衣袖,一遍一遍擦拭着手裏的木碑,“爹爹沒用,這麽多年不來看你,無憂......”

黃菁菁心頭各種情緒翻湧,跟着落了幾滴淚,起身想找點事做,見風吹起堆好的冥紙,她上前壓住,看見曆經風吹日曬有些腐蝕的木碑,低低道,“無憂,你爹舍不下你,這麽多年都放不下,你和你娘爺爺奶奶好好的,我家幾個兒子會給他養老的,你别擔心。”

老花抹了抹鼻子,挨着挨着把木碑擦拭幹淨,完了,跪在墳前,說了許久的話,人的記憶有多久黃菁菁不知道,但從老花嘴裏說出來,關于無憂的,關于無憂娘的,每一件他都記得清清楚楚。

她忽然想知道,有朝一日她死了,會不會有人這般記住她,記着她說過的話做過的事兒,随即心頭一陣苦笑,她生前沒個父母朋友,死了不過一縷孤魂,誰會記得她?

不知過了多久,山腳傳來低低的耳語聲,一名老婦人虛着眼,由一名漢子扶着而來,立在遠處看了很久,試探的出聲道,“花表弟,花表弟,是你嗎?”

黃菁菁擡起頭,臉上恢複了平靜,回眸看了眼老花,後者情緒稍微穩些了,隻是眼角挂着清淚,老花擡眸望着來人,眼裏盡是陌生。

老婦人卻激動起來,掙開身側漢子的手,一步一步走了過來,“花表弟,沒想到你還活着,姨夫姨母泉下有知,心頭該多欣慰哪......”

她走路的時候舉着手,腳試着往前踩,待站穩了才擡腳,明顯眼睛有問題。

老花站起身,不明所以道,“你是?”

“我是沁表姐啊,花表弟,你不認識了嗎?”她上前幾步,老花怕她跌倒,忙上前扶住了她,“我是沁表姐啊,當年要不是姨夫出錢,我就被我娘給賣了,我家小兒說有人回來祭拜姨夫他們我還不信,這些年你去哪兒了,村裏人都說你......”

老花娘死了,他便不和外家人往來了,對眼前之人确實沒啥記憶,隻是對方握着他的手顫抖着,淚嘩啦啦落下,“你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啊,姨夫姨母會高興的。”

冥紙早已燃盡,黃菁菁收了肉,把酒撒進紙灰,背上背簍,準備回去了,時辰不早了,回村怕已晚上了。

老花扶着她,一步一步往下走,聽她說起過往,“我家那口子死了,族裏人說我不守婦道強把我攆了出來,田地全沒了,想着投靠親戚,來村裏才知姨夫沒了,表弟妹和表外甥也沒了,而你不知去處,我沒有地方去,隻得厚顔無恥的住下,這一住,就是十多年哪......”

老婦人說起過往,不住抹眼淚,她家那口子是災荒之年去的,那一年,誰家日子都不好過,她來投靠這邊也是沒法子啊,誰知......

回到住過多年的院子,竟有物是人非的感覺,院子翻新過,屋子的格局沒變,但布置變了很多,和記憶裏的大不一樣了,得知她每年會給他爹娘掃墓,老花心頭感激,坐了會兒便想着走了。

“花表弟,院子是你的,你回來了就拿去吧,我借住了這麽多年......”

“表姐,你們全家老小就住着吧,我......我有地方住,我住在清源鎮的村子裏,不回這邊了。”院子有人住比空着好,至少救了人。

說着,他站起身,簡單說了幾句,不顧對方的挽留走了出去,這麽多年有勇氣回來,對他已足夠了,他會好好活下去的。

走出院門,看黃菁菁坐在牛車上,雙手撐着下巴,腦袋一點一點的打着瞌睡,他心頭過意不去,轉身和追出來的人道,“我先走了,下回再回來看我爹和無憂他們。”

黃菁菁聽到聲音,迷糊的擡起頭,老花已爬上了牛車,嗓子幹幹的道,“李兄弟,回稻水村了。”

而追出來的老婦人張着嘴,淚流滿面的挽留,老花搖搖頭,朝對方揮手告别,小聲和黃菁菁道,“四娘,你說得對,無憂他們放不下我,所以讓我處處遇到好人……”

他擦了擦臉上的淚,看着山裏方向,眼裏淌過無盡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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