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翠翠心頭不屑,那種活能掙多少錢,而且掙了錢分到周士武手裏的肯定少,至于請幫工,範翠翠更不信了,周家和劉氏娘家鬧得不可開交,黃菁菁小肚雞腸,怎麽可能跟劉家人走動,她想着是不是村裏人看錯了人,“娘,您别聽風就是雨的,我婆婆什麽性子我還是清楚的,她最是護短,三弟妹娘家做的事兒能讓她記恨一輩子。”
“記恨什麽哪,兒女都是債,以後還能不走動了?你看你大嫂娘家人來你婆婆不也沒說什麽嗎?”範婆子語重心長,“是娘耽誤了你啊。”
“娘,您說什麽呢,和您有啥關系,事情究竟怎樣還要問問呢。”範翠翠歪了歪唇,手輕撫着肚子,還有三月她就要生了,如果周家真發達了,周士武想撇開她再娶一個,門都沒有,要知道,這麽多年夫妻,她握着周士武不少把柄呢。
範婆子喟歎道,“你心裏有數就是了,娘沒别的意思,就是盼着你過得好,你大哥他們現在是惱我了,娘啊,一輩子隻能這樣了。”
“娘您别擔心,我不會不管您的,待我回去問問這事的真假。”範翠翠身子有些笨重,要不是這個消息太過重要,急于想問清楚真相,她不願意回稻水村,“娘,我回稻水村打聽打聽……”
範婆子沒有攔她,甚是貼心的扶着她一起,“你月份大了,可要小心些,家裏有你嫂子們,我和你一塊過去看看。”
範翠翠想着有個照應,沒有拒絕,這些天,她肚子一陣一陣不舒服,萬一半路不舒服,前不着村後不着店,人都喊不到。
進了稻水村,所有人看她眼神都怪怪的,“喲,這不是周二休了的範氏嗎,怎麽着,見周家發達了想厚着臉皮回來嗎,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咯……”
“是啊,我看黃寡婦是要給周二重新娶個媳婦的,妻賢夫禍少,這範氏一走,周家就掙錢了,莫不是周家的風水被範氏給壞了?”
“還記得文蓮給她爹娘打棺材不,風水不也是叫範氏給破壞了的?不知道她什麽命,誰和她好誰遭殃……”
正值午後,不少婦人坐在竹林裏納涼,手裏坐着針線活,或者納鞋墊,或者縫補着舊衣服,就沒幹坐着的。
範翠翠臉色變了變,範婆子扯了扯她衣袖,壓低聲音道,“都是群攪事精,你可别往心裏去,她們就是見不得你好呢。”
範翠翠朝範婆子點了點頭,這才打起精神,文蓮和她鬧掰了,肯定會陰陽怪氣損自己一番,她犯不着犯賤,想着孫家離周家近些,她便繞去了孫家,幾句話就清楚了真相,黃菁菁他們全去鎮上做席面了,确實請了劉氏娘家兩個兄弟來幫忙。
周家在樹林另一側,範翠翠卻邁不動步子,範婆子讓她回去看看劉慧梅和桃花,範氏猶豫了會兒,掉頭走了,桃花跟她不如以往親近了,劉慧梅說話又是個拐彎抹角,夾槍帶棍的,如今受黃菁菁重視了,不定怎麽挖諷自己呢,範翠翠不願意和劉慧梅打交道,“娘,我大嫂那人您又不是不知道,哪會給我好臉色看?我們還是回去吧,真有事,也等我婆婆從鎮上回來再說。”
才多少日,村裏人對黃菁菁的評價就變了,以前滿嘴蠻橫無理,潑辣刁鑽,如今竟成進退有度,恩怨分明的人了。
追根究底,掙了錢,在村裏地位就不同了。
範婆子想想也是,沒有逼她,又是一臉愧疚道,“是娘見識淺薄,要是當初聽你爹的話就好了。”
範老頭很早就讓範翠翠收斂收斂,老實本分在夫家過日子,是範婆子在中間挑撥離間,害得範翠翠被休了回家。
範翠翠和範婆子沒往周家去,但不乏有人傳到劉慧梅耳朵裏,劉慧梅隻當不知道似的,一笑而過,範翠翠打什麽主意她懂,隻是範翠翠低估了黃菁菁,一旦黃菁菁下定決心就沒有回旋的餘地,範翠翠想再進周家的門是不可能了。
村裏發生了什麽,遠在鎮上的黃菁菁是不知曉的,她從早到晚的忙,讓周士武去鎮上買了兩擔子米,自己去藥鋪買了諸多藥材,叮囑周士武和周士仁回村磨成粉,劉大劉二幹活老實,用不着她提醒,手腳麻利,甚是勤快,忙完最後兩天流水席,她累得精疲力盡,老太爺下葬後,吃過午飯,正席就算結束了,她找主事的人結算了銀錢,讓周士武找周士文過來一趟,幫着列好名目和價格,五兩銀子,退回去二兩多,對方看她們辛苦,一人打賞了五文,沖子也有。
黃菁菁感激不已,她急着回去,寒暄幾句,叫周士武挑着籮筐就準備回了,蘿筐裏裝着剩下的席面,這戶人家有錢,讓他們不用歸還碗筷,還說以後辦事還找她,黃菁菁連連說好,雖然疲倦,但臉上的笑卻是真心實意的。
大雨過後陰了兩日,這兩日又熱了起來,路邊的雜草冒着熱氣,拂面的風都是熱的,黃菁菁摘了幾片芋頭葉擋在頭頂,和劉大劉二說話,“晚上就在家裏吃飯,把你娘她們也喊過來,蘿筐裏還有席面,一起熱鬧熱鬧。”
劉大劉二老實,可能受韋氏的影響多些,性子有些軟,劉大是老大還好些,劉二有些像周士仁,做什麽都跟在劉大身後,唯唯諾諾,沒有主見。
“不用了嬸子,席面是送給您的,您吃就是了。”劉大和劉二這幾日在鎮上吃得油光滿面,每天事情多,但飯菜由着他們吃,便是劉沖,看上去都比剛去鎮上的時候要胖些。
周士仁挑着擔子走在前邊,聞言,轉身勸劉大,“聽我娘的吧,家裏人不多,一頓也吃不完,放到明日恐怕就壞了。”
劉家沒有糧食,靠着他給的那點粗糧撐不了多久,至于肉,肯定是沒得吃的。
劉大有些爲難,低頭看着自己破舊得分不清顔色的鞋子,想到他在鎮上大魚大肉,他老娘妻兒可能飯都沒得吃,低着聲道,“成,待會我回去問問我娘,她好些年不串門了,不知習不習慣。”
經過一片片田野,村民又開始忙活了,婦人負責拔秧苗,男人插秧,一家人在田裏忙得歡實,劉大劉二要急着回去,到岔口時,就和黃菁菁别過,黃菁菁讓沖子跟她回家找栓子玩,左右晚上劉大韋氏他們就來了,沖子卻不肯,抓着劉大衣服,硬要回去,黃菁菁以爲劉沖想他娘了,沒多想,由着他去了。
經過村口的鋪子,老鐵和黃菁菁打招呼,指着田的方向說老花在田裏插秧,黃菁菁眼神微詫,正是曬的時候,老花身子單薄,如何受得住,讓周士武他們先回去,她去田裏看看,走上田埂,遠遠的便認出田裏忙活的老花,他手裏拖着竹篾,順着距離将竹篾輕放在田裏,随後又調整另一根,橫豎像一張網鋪在田裏,連下腳的地兒都沒有,她走過去,問道,“老花,做什麽呢?”
聲音尖銳,吓得老花重心不穩差點崴了腳,左右穩住身形,擡眉看是黃菁菁,雙頰立刻爬上了紅暈,手老實的垂在兩側,“你回來了,大家開始插秧了,我想着把空隙布置好,你們回來後直接插秧就行了。”
秧苗不能太過密集了,前後左右都要騰出的位置,他用竹篾将距離留出來,每個格子插一窩秧苗就夠了。
黃菁菁看着橫豎整齊的竹篾,明知故問道,“你弄的?”
老花不懂她的意思,輕點了下頭。
黃菁菁哭笑不得,四下張望了幾眼,壓低了聲音,算是給老花留面子,“格子是弄好了,插秧連落腳的地兒都沒有,不小心踩着竹篾劃傷了怎麽辦?還有,稍微擡腳,就把竹篾勾歪了,後邊不就亂套了?”
插秧時,豎排拉根竹篾,順着不歪太過就成了,至于其他,全憑經驗,見老花耳根都紅了,她倒是不好責怪,“把竹篾收了,老二老三知道怎麽插秧,用不着擔心這個。”
老花臉紅紅的,輕輕哦了聲,開始彎腰收竹篾,一塊田,用的竹篾不少,老花一個人不定弄到何時,黃菁菁隻得下田幫他,暗想着,幸虧今日回來了,要是等明天,家裏的幾畝地還不都鋪上層格子網?
“老花,你弄的時候,旁邊沒人提醒你嗎?你看看周圍,可有人像你弄得這般複雜的?”黃菁菁委實好奇老花心裏怎麽想的,将田地一小格一小格分開,看着不錯,不實用,莊稼人實誠,怎會沒人提醒他。
老花滿臉通紅,聲音不能再低,“他們說你弄菜畦也是這般來的……”
“菜畦?”黃菁菁蹙眉,“将菜地分成四四方方是爲了種不同的菜,插秧苗哪用得着如此?”
黃菁菁利落的把竹篾挪到田埂上,竹篾濕哒哒的不好搬動,隻得順到一邊,曬幹了讓周士武周士仁搬回去,老花隻想着幹活,沒仔細看,田裏插秧前得先灌水,水要漫過腳踝,秧田的水少了些,秧苗田裏,缺水活不了。
老花站在黃菁菁身側,看她走向上面的田埂,心頭惴惴,追着她走了兩步,聲音小小的,“你要去哪兒?”
“去最上邊放點水下來,你先回去,放了水我就回。”田裏有頂着火辣辣太陽幹活的人,見着黃菁菁,熱情的打招呼,又看老花身量高,但點頭哈腰的跟在黃菁菁身後,不由得有些好笑,“黃寡婦,好些年沒見你下田插秧了,老花把你家田弄得整整齊齊,好像編涼席似的。”
老花被說得不好意思,偷偷注意着黃菁菁的神色,看她臉上沒有不愉才偷偷松了口氣。
黃菁菁去最上邊開了口子,一一和田裏的人打聲招呼,将他們的田埂口子打開,見周士武周士仁劉氏出來,她皺了下眉頭,“出來幹什麽呢,回屋歇着,關半天水,咱明天幹活。”幾人在鎮上累得不輕,插秧又是幾天的事兒,忙下來身子哪兒承受得住,半天時間耽誤不了多少,黃菁菁呵斥他們回去歇着。
她嗓門嘹亮,整個田野都充斥着她的怒聲,老花怔了怔,愈發将頭埋得低低的。
周士武周士仁無法,等田裏關了水,把各家田的口子阖上,和黃菁菁一道回了家。
她們回來,最高興的莫過于栓子和桃花梨花,籮筐裏的菜擺了整整一桌子,三人饞得厲害,圍着桌子走了好幾圈,若不是劉慧梅在,三人估計會偷食。
黃菁菁給他們買了糖,讓劉氏把糖給他們,先去後院看豬和小雞,豬比剛抱回來的時候肥胖了幾圈,豬圈外擱着的木桶裏還有半木桶豬食,她拿勺子攪了攪,粘稠得很,正是豬愛吃的,小雞全放出來了,雞槽裏堆着雞食,無論豬圈還是雞圈皆清掃得幹幹淨淨,她心頭算是徹底放松下來,正準備轉身回屋休息會兒,就看老花光着腳,腳上還粘着很多泥,最上邊的顔色有些發白了,亦步亦趨跟着她,她蹙眉,“怎麽不洗了,跟着我做什麽?”
老花身子僵硬了一瞬,擡起頭,清澈的眸子盡是茫然,支支吾吾道,“我是不是幫倒忙了?”
“沒,秧苗長得不錯,你是不是施過肥了?”
老花眼神漸漸亮了起來,“施過一回,添了水的,不好一株一株來,我舀了糞水潑的,老孫告訴我,那樣沒錯。”
黃菁菁點了點頭,秧苗密密麻麻,哪能全部澆到?
但看老花張着嘴好像還有話說,她問道,“還有事?”
老花忙不疊搖頭,臉上的笑有些不自然,“沒,沒了,鎮上的活忙完了?”
“不忙完也回來不了,走吧,先把腳洗了,腿上的泥都快幹了。”
黃菁菁有些累,看周士武周士仁坐在堂屋說話,叮囑他們一句就回屋睡了。
這一覺睡得沉,日落十分才醒過來,院子裏傳來劉慧梅‘咯咯咯’喚雞的聲音,她撐着身子起身,有些沒回過神,晚霞的光照亮了半邊院子,紅如火焰,她推開門出去,栓子和桃花幫着劉慧梅把雞往雞籠裏趕,梨花拿掃帚掃着地上的雞屎,三人神色認真,動作娴熟,有些小大人的模樣。
她喊道,“老大媳婦,老二他們哪兒去了?”
劉慧梅轉身,正值霞光滿面,黃菁菁不适應的眯了眯眼。
“二弟三弟去田裏拔秧苗了,花叔跟着一起的,三弟妹割豬草去了。”劉慧梅面容恬靜,較之前平和了很多,聲音輕輕柔柔的。
黃菁菁一想就明白了,一路回來,見田裏有人幹活,周士武他們急了。
都是莊稼人,最怕别人幹活自己閑着。
“這會兒去能拔多少,晚飯做了沒,沒做我去做。”叫了劉大他們過來吃飯,滿滿一桌子菜,熬點粥就夠了。
劉慧梅看向竈房,臉上漾起了笑,“好了,二弟說劉家人要過來吃飯,我多弄了些,攤了幾張餅,煮的白粥。”
劉家那麽大家子人,劉慧梅沒想過煮白幹飯,還有些糙面,她全部攤成餅子,一桌子菜,夠大家吃了。
黃菁菁嗯了聲,想着劉家要來人,她便沒有出去,算了算劉大劉二的工錢,一天三文,六天十八,加上打賞的銀錢,總共五十一文錢,完了,她把周士文買的糖裝好,尋思着讓周士武給上秀村的夫子送去。
天際的光漸漸黯淡,枝頭飛過幾隻鳥,周士武和周士仁回了,老花跟着二人有些吃不消,臉紅撲撲的,額頭鼻尖滿是汗,黃菁菁急忙去鍋裏燒水,絮絮叨叨道,“老花,老二老三常年做慣農活的,你跟着他們做什麽,養好身體,别不小心倒下了,以爲看着年輕真能跟年輕人比哪,人上了年紀就要服老,真像我那樣在床上躺個三天,有你受的。”
周士武聽着,不由得轉向老花,見他斂着眉,臉色微紅,小聲道,“花叔,我娘就怕您吃不消,沒有其他意思,您别往心裏去。”
老花急忙擺手,看看竈房,又看看周士武,“你娘說話就這個口氣,這一輩子是改不了了,我哪會和她一般見識?”
周士武放了心,他娘這語氣也是年輕時吼他們吼出來的,要改估計是難了,隻是聽着心裏挺舒服的,至少,有人關心他們。
黃菁菁邊往竈眼裏添柴,邊仰起頭看向外邊,“老三,老三,你大舅子他們怎麽還不來,是不是忘記來,工錢還沒給呢,他們也不要了?”
語聲剛落下,劉大劉二就跟着劉氏進了院子,二人讪笑的喊了聲嬸子,黃菁菁走出去,看隻有他們,擰了擰眉,“怎麽隻有你們,沖子他奶呢,不是說好一起過來的嗎?一桌菜,咱吃得完嗎?”
劉大背着一背簍豬草,倒是劉氏兩手空空。
“我娘說不來了,我和二弟過來就成。”韋氏知道飯菜豐盛,正因爲如此才不敢過來,餓得太久了,一家子過來肯定敞開了肚子吃,這一頓還好,明天呢?吃過飽飯,再餓肚子就更困難了,因此隻讓他們過來。
黃菁菁沒餓過,不知道韋氏的心思,這幾日她們在鎮上大魚大肉,再吃能吃下多少,隻得讓劉氏洗了手,給韋氏他們裝些菜,粥的話不好拿,吃不完隻能留着明天吃。
飯桌上,黃菁菁不怎麽動筷子,劉大劉二拘謹得很,黃菁菁讓他們随意,二人依舊十分局促,黃菁菁不說了,簡單算了下賬把工錢給他們,讓他們有什麽不對勁的馬上說出來,劉大劉二一個勁搖頭說沒問題,黃菁菁放了心,吃過飯,也不留他們,叫他們趕緊把肉拿回家,擱到明天可能就壞了。
劉大劉二出了門,黃菁菁才和周士仁說起明日的打算,“去上秀村的事兒不能拖了,正好你大哥買了肉和糖,明天給夫子裝去,你和老三媳婦琢磨琢磨該怎麽說話,順便教教栓子,他人小,言行舉止都是跟着大人學的,别在夫子跟前丢了臉。”
周士仁耷拉着臉,一臉苦惱的撓着頭,他也不知說什麽。
黃菁菁别開了臉,叫劉氏把栓子和梨花帶回屋睡覺,睡着了來上房,同樣的,叫周士武把桃花帶回去,她要說話,孩子在場不太好,過了一盞茶的工夫,周士武和劉氏進屋,黃菁菁眼神示意他們坐下,把這些天掙的錢全拿了出來,磨米粉的工錢二百文,做席面的工錢九百四十文,打賞的銀錢二十文,除去給劉大劉二的工錢剩下一千一百二十九文,黃菁菁均分成六份,每人一百八十八文,多餘的一文她收了。
一百多文,是從前不曾有過的,所有人都難以置信的瞪大了眼,不敢相信幾天的工夫可以掙這麽多錢,比周士文在鎮上一個月還多,黃菁菁知道他們想什麽,“你們以爲能和老大比,老大月月都有收入,咱做席面,一年到頭能遇着三五次就不錯了,而且老大結交的人咱可結交不上,這回錢多,咱均分,我年紀大,多收一文。”
劉慧梅定了定神,望着銀錢,聲音有些飄,“娘,您和二弟他們分吧,我在家沒做到什麽,這錢我就不拿了。”
“你不在家,還得專門留個人下來照顧家裏,錢你和老花都有,老大在鎮上的銀錢存着,你也存點,養個孩子,真以爲容易哪。”黃菁菁低低訓斥了句,以前大家看着錢是争先恐後的往前撲,現在倒好,送到手邊都不要了,真是兩種極端。
老花不像劉慧梅那般失了神,卻仍有些錯愕,“給我做什麽?”
“給你養老的,這麽大年紀的人了,哪能不存點錢,我和老大商量過了,你如今想開了就好,過些日子,找裏正幫你在村裏落個戶籍,我手裏的一畝菜地分你半畝,每個月再讓老大老二老三給你些糧食,一個人,無論如何都要把自己養活。”
半畝地确實少了,但多的也拿不出來,家裏馬上要添兩個孩子,暫時隻能這樣了。
老花驚愕,“給我落戶籍,給我地,爲什麽?”
“哪來這麽多爲什麽,自然是爲了你活下去了,不管怎麽說,你救了咱一大家子,照顧你是應該的,等農閑了,叫老二老三去山裏砍樹,你瞅瞅你喜歡哪兒,給你起兩間屋子,好好過日子,可不能再當乞丐亂跑了。”黃菁菁語氣強硬,這會兒不把老花震懾住,他要再跑了,她真不保證自己還有耐心把人追回來。
老花戰戰巍巍低下頭,嘟哝了句,“哪還敢亂跑?”
黃菁菁沒聽清,“說什麽呢,好好說。”她算是明白了,不能對老花太好,人都是欺軟怕硬的,全家真将他供起來,輕聲細語,敬重有加,沒個約束他的人,久了他不當回事又要朝外邊走。
“沒,沒什麽……”老花頓了頓,遲疑道,“你們在鎮上幹活,栓子大伯母在家照顧孩子,分錢是應該的,我一個閑人,什麽都沒做,分錢不太好,況且我吃你的穿你的,拿錢也沒用。”
這種話在黃菁菁聽來算廢話,她毫不猶豫打斷他,“給你你就收着,現在不花錢不代表以後不花,真等花的時候再想辦飯哪來得及,你不是給秧苗施肥了嗎,也幹活了。”
如此,便沒人說什麽了。
老花卻莫名紅了臉。
周士仁和劉氏回到屋裏,夫妻倆嘀嘀咕咕一通,栓子花錢的束脩是黃菁菁掏的,他們既然掙了錢,當然要把錢給黃菁菁,夫妻兩留了十來文,剩餘的準備全給黃菁菁。
隻是想着要見學堂的夫子,夫妻倆怎麽都睡不着,翻來覆去不舒服,要不是天黑着,周士仁怕是去田裏幹活了,天邊剛露出絲魚肚白,夫妻就起了,二人眼角周圍俱是濃濃的一圈黑色,借着朦胧的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說什麽。
好一會兒,劉氏先回過神,“我去弄飯。”
昨晚的粥剩下很多,早飯在上房吃,劉氏穿上衣衫便去了竈房,留下周士仁坐在床上,睜着眼,左看看右看看不知做什麽,索性把栓子叫起來,“栓子,起床了,待會要去見夫子,爹和你說說話……”
栓子翻個身,睡得香沉。
周士仁沒辦法,拉着他雙手,一把拉他坐起,捏他的鼻子,栓子喘不上氣,頭扭了扭,緩緩睜開了眼,一臉抱怨,“爹爹,睡覺。”
“不能睡了,天亮了,待會我們要去上秀村的學堂,爹與你說啊……”他隻記得黃菁菁讓他提點提點栓子,别在夫子面前丢了臉,可提點什麽,他自己也說不上來,栓子等了會兒,看他說不出個所以然,倒頭繼續睡。
周士仁撓撓頭,穿上鞋子,去東屋叩響了周士武的門,周士武說話周全,問他是沒錯的,周士武已經醒了,在家裏睡得踏實,今早起晚了,砍柴是來不及了,隻有等明日,得知周士仁爲見夫子的事兒發愁,他便認真教周士仁怎麽說,怎麽做。
周士仁嚴肅着臉,聽得極爲認真,甚至一個字都不肯錯過,背書似的重複着周士武的話,吃飯時,嘴裏念叨個沒完沒了,聲音小,聽不真切,隻聽到咕咕咕的,黃菁菁心下煩悶,拍桌道,“幹什麽呢?不吃飯就下桌,叽叽咕咕,吵什麽吵?”
周士仁微張着嘴,立即噤了聲。
黃菁菁猜到周士仁在幹嘛,就因爲猜到心裏才生氣,多大的人了,再不會說話該有的禮貌少不了吧,死記硬背,夫子又不是傻子,怎會聽不出來,會讓夫子怎麽看他們?
周士仁不再吭聲,默默吃完飯回屋換了身幹淨的衣衫,穿上早先黃菁菁買的鞋子,一家三口穿得整整齊齊,好像過年似的,黃菁菁把肉和糖裝上,束脩給他,“把束脩給夫子,秋收後天氣涼爽栓子就去念書。”
周士仁繃着臉,屏氣凝神聽着,接過籃子,脊背筆直,同手同腳走了出去。
黃菁菁是又氣又無奈,一個夫子,不至于讓人緊張成這副樣子吧。
和周士仁他們同時出的門,她和周士武去田裏插秧秒,老花也在,黃菁菁和老花拔秧苗,周士武負責插,田裏滿是幹活的身影,時不時詢問黃菁菁在鎮上做席面的事兒,孫婆子家的田挨着周家的,秧苗也湊對,她笑道,“四娘是掙錢了,聽說那戶人家請了兩天流水席,你帶着周二他們掙了不少錢吧?”
村裏沒啥秘密,何況還是掙錢這麽大的事兒,稍微風吹草動就能鬧得人盡皆知,黃菁菁面無表情,不冷不熱道,“能有多少,都是掙口飯吃。”
“哪能是口飯的問題,聽說你把周三媳婦娘家人都喊上了,咱們幾十年交情了,俗話說遠親不如近鄰,你掙了錢,可不能忘了我們這些鄰居啊。”孫婆子滿臉讨好之色。
黃菁菁利落的拔起秧苗放身側的籮筐裏,淡淡道,“掙不了什麽錢,頂多就是捆柴火錢罷了,老二老三不能去山上砍柴,耽誤的這些天,肯定要把柴火錢撈起來是不是?”
睜眼說瞎話,孫婆子不信,心思動了動,準備再問,忽然,中間來個人,孫婆子略有不悅,待看清人的容貌,立即把話咽了回去,兩家的秧苗挨着的,隻是中間拉了竹篾,而且不知道爲何,周家的秧苗長勢要好些,明顯高出一截,孫婆子往側邊挪了兩步遠,笑眯眯道,“是老花啊……”
老花客氣又疏離的點了點頭,快速拔着秧苗,随口問道,“你話這麽多,不幹活嗎?”
話完,目光有意無意看向孫婆子的手,手裏的秧苗還是放在拔起來的。
黃菁菁聽着這話,差點嗤笑出聲,偏老花一本正經,跟個沒事人似的,動作麻利的幹活,他和黃菁菁速度快,原本和孫婆子肩并肩,不一會兒就超過了她,孫婆子知道自己惹了嫌棄,直起身,插秧去了,換李菊來拔秧苗,老花邀功似的抵了抵黃菁菁胳膊,“你是不是不太想理她?”
黃菁菁故作兇狠的倪他眼,“什麽理不理的,趕緊幹活,看别人家的田,都拔得差不多了。”
秧苗不能全拔起來,日頭曬,不能及時去會被曬幹,黃菁菁和老花拔得差不多就去插秧,三人忙活一上午,倒是插了一小片秧苗出來。
劉慧梅喊吃飯,三人才收工,周士仁和劉氏還沒回來,席面給了大半給劉家,饒是如此,仍然剩下些,黃菁菁讓劉慧梅拿水缸裏的水冰着,沒有壞味兒,歇晌時,院門傳來了響動,黃菁菁以爲周士仁回來了,沒有理會,兀自回屋休息,聽到聲嬌嬌弱弱喊娘的聲音她才扭頭看了眼,頓時,一張臉就拉了下來,範婆子手裏提着兩包糖,推着範翠翠胳膊,“親家,吃過飯了啊,翠翠說想桃花了,夜裏睡不好,我帶她回來看看。”
說着,朝東屋喊桃花。
桃花剛睡下,聽着聲睜開了眼,周士武沉着眉,慢悠悠揮着扇子,替桃花扇風,“桃花睡吧,醒了跟大伯母找菌子,爹出去看看,不管誰喊你都别出來。”
桃花乖巧的點了點頭,問道,“是不是娘回來了?”
“她來不是爲了看桃花,是有其他目的,否則上次她來怎麽不看你呢,以後爹爹陪着桃花……”周士武輕輕撫了撫她額頭,把手裏的扇子給她,“爹出去看看。”
桃花扭頭看了眼窗外,終究沒起身,揮着扇子,慢慢閉上了眼睛。
屋外,範婆子又熱絡的喊了幾聲桃花,“桃花,外婆來看你了,給你買了糖。”
“不用喊了,我周家的孫女,用不着外人假惺惺,東西提回去,往後别來了,下午還要幹活,就不招待你們了。”看周士武從屋裏出來,黃菁菁讓他送客,絲毫不留情面。
範翠翠走路來的,原本是想吃午飯前,誰知她身子笨重,走得慢,結果黃菁菁她們吃過了,這會兒餓得厲害,周士武陰着臉,眉下的一雙眼眸沒有絲毫溫度,“你們走吧,往後不用來了,橋歸橋路歸路,别鬧得雙方難堪。”
範婆子臉上始終堆着笑,範老頭總說周士武會成大氣,如今來看,的确成大氣了,卻也和範家無關了。
周士武拽着兩人的胳膊就把二人拽了出去,随後關上門,落上門闩,多餘的話都不想說。
“翠翠,他畢竟和你多年夫妻,你和他說說,你肚裏還懷着一個呢,總不能真在娘家生下來吧?”範婆子被堵在門外,有些着急,黃菁菁在鎮上掙了錢,據說還不少,那戶人家有錢,出手闊綽,黃菁菁又是個漫天要價的,多少錢還不是黃菁菁說了算。
她想了想,黃菁菁手裏有好幾兩銀子了,買一畝地怕是不成問題了。
範翠翠餓得心頭發慌,緊緊抓着範婆子手臂,“娘,您也看到了,我婆婆是鐵了心不要我了,桃花爹聽我婆婆的話,哪會管我,我可怎麽辦哪?”
範婆子見她神思不對,急忙叩門,“親家,親家,翠翠肚子不舒服。”
黃菁菁沒理會,範婆子不是沒生過孩子,哪會不懂範翠翠的症狀,她要是開了門,範翠翠還不得仗着肚子作威作福,好馬不吃回頭草,她不準備要範翠翠這個兒媳了。
範婆子喊啞了嗓子都沒人開門,她算是明白了,範翠翠挺着大肚子都不聞不問,她還想靠着範翠翠肚裏的孩子壓黃菁菁一頭,簡直是癡人說夢。
她知道範翠翠是餓着的緣故,拆了一包糖,給範翠翠吃了兩粒,氣黃菁菁鐵石心腸,連自己孫子都不要了。
沒辦法,隻有先和範翠翠回去,不知是不是中暑,回到範家,範翠翠就不好了,躺在床上起不來,直喊肚子疼,範婆子有些煩了,但範老頭這回硬氣的要她請大夫,她隻得拿錢去找方大夫,方大夫說範翠翠太過操勞,有小産的迹象,至于肚裏的孩子是不是活着,要等生下來再說。
範婆子毀得腸子都青了,早知這樣,無論如何也要把範翠翠留在範家不管了。
當天晚上,範翠翠肚子發作,生了個男孩,月份不足,孩子有些瘦小,不好養活,死在家裏太晦氣了,範婆子要把孩子送走,被範老頭罵了頓,“送走,送到哪兒去,要不是你整天唧唧歪歪慫恿翠翠,她至于落得這樣得下場?”
現在把孩子送走,周家那兒可是連丁點機會都沒了。
“我還是爲了咱女兒,她婆婆那般惡毒,翠翠遭了多少罪,懷着孩子呢就被休了。”範婆子心裏不是委屈的,她是爲了女兒好,爲了這個家好,範老頭迂腐固執不懂體諒。
範老頭氣得臉色鐵青,他素來吵不過範婆子,哼了聲,回屋睡覺去了。
栓子念書的事兒有了眉目,黃菁菁心裏大石落了地,得知範翠翠小産生了個男孩,她臉上并無多大的情緒,孩子在範翠翠肚裏,好好的爲什麽提前發作,範翠翠心裏比誰都明白,她照樣跟着周士武她們去田裏幹活,栓子去上秀村念書的事兒不知誰說了出去,這在村裏掀起了不少風浪。
周家掙了多少錢才會把六歲的孩子送去學堂,果真是發達了。
不知哪天開始,去周家串門的人多了起來,或是和黃菁菁聊家裏的難處,又或者攀關系,隔着十輩八輩的親戚都來了,理由很簡單,家裏窮,求借錢。
便是她心底有些同情的韋氏,也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