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士文垂着頭沉默了片刻,沒有反駁黃菁菁的話,而是問起在柳夫子家做席面的事情來,來鋪子的客人說起柳夫子家的席面,俱都贊歎不已,味道比不上鎮上有名的酒樓,但比館子好上很多,勝在新奇,他聽人說,酒樓如今的招牌菜都換成紅燒肉了,隻是粉蒸肉,大家還不得其法,隻是聽對方的口氣說,酒樓早晚會有的。
黃菁菁想靠着席面掙錢,可若被外人學了去,她的席面就平平無奇了。
“飯館子多是鄉下人開的,飯菜和尋常農家菜差不多,酒樓有幾十年曆史了,請的是有名的廚子,紅燒肉被酒樓挂成了招牌,再過些天,粉蒸肉估計也要出了。”周士文心下有些犯愁,畢竟是掙錢的路子,丢了哪有不可惜的。
而且之前他們去村裏磨米粉,好些人見着了,稍微一打聽就問得出來。
黃菁菁滞了滞,紅燒肉無非添了紅糖,普通百姓舍不得,鎮上卻不乏有錢人,她料到會被人學去,隻是速度也太快了些。
周士文見她吃驚,便道,“酒樓的廚子鼻子嗅一嗅便知放了哪些佐料,紅糖醬油幾乎家家戶戶都有,他們聞得出來不足爲奇,隻是粉蒸肉,貌似還在打聽裹在外層的粉……”
黃菁菁磨米粉時往裏添了許多佐料,香味重,拌在一起看不出米粉原有的顔色,一時半會察覺不出來,但隻要被惦記上,就沒不透風的牆。
黃菁菁明白周士文的顧慮,沉吟道,“佐料我去藥鋪買的,家裏還剩下很多,再做幾十桌的席面不是問題,趁着大家摸索到門路之前,讓十裏八村的人記住席面是從我周家傳出去的就是了。”
名聲出去了,以後提及席面,最先想到的就是她,旁人代替不了。
周士文想想倒也是,這才把話題岔到周士武和範翠翠身上,範翠翠心眼多,偏袒娘家,不把黃菁菁放在眼裏,沒分家的時候就愛暗地說人壞話,分家後,說話做事愈發明目張膽,周士武以前和她沆瀣一氣,狼狽爲奸就算了,眼下周士武浪子回頭,範翠翠卻不知悔改,夫妻倆長此以往不是法子。
休了是好的,周士武年輕,多攢些銀錢,過兩年再娶個媳婦就是了。
“範家沒來鬧吧,我和範叔打過兩三次交道,他是個老實人,整天悶頭幹活不管家……”範老頭心思通透,是個明白人,可惜他不管家裏的孩子,什麽都由着範婆子說了算,妻賢夫禍少,家裏女人拎不清,全家都要亂,範老頭一大把年紀,爲範翠翠的事恐怕憂了不少心。
黃菁菁冷哼聲,調整了下身後的枕頭,讓自己靠得舒服些,“怎麽沒來鬧,老兩口帶着範氏來的,他是個老實人,他媳婦心眼可不少,暈過去醒來後在地上打滾要我負責呢,頭發都白了一把大的人了也不嫌害臊,訛詐我,也不掂掂自己的斤兩。”
周士文不知還有這事,範婆子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把戲在黃菁菁跟前可不管用,這些招數,黃菁菁可謂手到擒來,哪會被範婆子糊弄了,他忍不住笑道,“是啊,娘火眼金睛,她那點心思在您跟前還不夠看,您最後怎麽把他們打發走了?”
黃菁菁聽着這話覺得哪兒不對勁,嗔怪的瞪了周士文眼,“還能怎麽打發,把文蓮叫來了呗,範氏和她娘訛詐了文蓮銀錢,還不得讓文蓮記恨上,母女兩都是不知好的,文蓮那人不管怎樣,給範田找了份工是事實,說訛詐就訛詐上了,不然你以爲範田如何丢了活計的,老趙家的事兒文蓮能拿一半主意,要不要範田還不是她一句話的事兒。”
老趙家人丁少,但家裏還算太平,韓氏性情溫和,老趙和趙吉福又早出晚歸,文蓮雖然拿着錢貼補了娘家,但文家人沒少過來給文蓮幹活,不然就沖着文蓮和韓氏,田地的活怎麽做得完,文家出些人手,老趙兄弟家出些人手,一年四季,田地的莊稼倒是不用婆媳兩發愁,人多力量大,可不是說說而已。
“娘這樣不會被範婆子記恨上吧?”
“哼,她記恨我做什麽,我又沒在文蓮面前說什麽,自己心思不正,怪不得别人。”當日她就是借文蓮的手對付範家呢,範婆子得意忘形,以爲自己多有錢似的,一口一句爲範翠翠好,真心爲女兒好的人可不願意女兒和婆家爲難,範婆子明裏暗裏教唆範翠翠和她作對,以爲她聽不出來呢。
這點,範婆子比劉氏娘就差遠了,劉家欠了幾兩銀子,劉氏娘卻沒上門找過劉氏,劉老頭來過兩回也沒音兒了,幾兩銀錢,劉家肯定是拿出來的,賣孩子,不把家裏孩子賣完抵不了事,隻得賣田地,還得是田,地的話賣不起那個價。
劉氏娘到那步田地都沒三天兩頭找劉氏,心裏何嘗不是怕劉氏難做人。
真是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她怅然的歎了口氣,外邊劉慧梅回來了,手裏垮着小籃子,左手拿着一個碗,裏邊裝的是從菜葉上捉的蟲,捉回來喂雞的,劉慧梅進來先和黃菁菁打招呼,“花叔在菜地忙,說是相公回來了,讓我先回來看看。”
說這話的時候,她的臉色有些羞赧,黃菁菁嗯了聲,問周士文今天去鎮上不。
“待會就走,和東家說好耽誤些時辰,娘好生養着,我下回再回來看您。”他向東家請了一天的假,但看黃菁菁恢複不少,想着待會就回去了,東家要出去置辦貨物,正是忙的時候,他不能總占東家的便宜。
“成,我睡會兒,你和你媳婦說說話,出門時順手把門拉上。”兩口子有些時日沒見,她不好占用周士文太多的時間。
周士文起身扶着她躺好,将她的銅闆放回涼席下面,見黃菁菁閉上眼睛後才和劉慧梅走了出去,碗裏的蟲子鮮綠鮮綠的,四處爬,但碗打滑,根本爬不出來,周士文接過她手裏的碗,端着去了後院,劉慧梅跟着他去喂雞,問起他在鎮上的情形。
黃菁菁睡得久了,原以爲會睡不着,結果不想一腳睡到晌午,周士文已經去鎮上了,蟬鳴聒噪,一聲比一聲刺耳,黃菁菁心頭煩躁,起身下地,推開門出去,火辣辣的太陽炙烤着地面,院子裏的兩株桃樹焉哒哒的晃着枝葉。
悶得人喘不過氣來。
周士武和周士仁彎着腰,在院子裏翻曬着柴火,賣柴的人多,柴火不好賣,今早去鎮上,好說歹說才賣出去一捆,周士仁挑的柴火直接沒賣出去,兩兄弟商量着不賣了,冬天的時候再說,賣不出去,去鎮上便是浪費時間。
嗅着天氣,這幾日怕是會有場大雨,把柴火曬幹捆起來堆好,免得淋雨潮濕腐爛了。
“老二,老三,什麽時辰還幹活?身子骨硬朗經得起折騰是不是,中暑了要你們好看。”黃菁菁張嘴罵道。
二人聞聲擡起頭,抹了抹額頭的汗,笑了起來,“娘,您起了啊,我們把柴曬曬,這天氣悶得要下雨呢,将就身上汗濡的衣衫,不礙事。”
黃菁菁瞅了眼日頭,太陽晃得她睜不開眼,又訓斥了兩句,兄弟兩不敢不聽,慌手慌腳放下手裏的活,跑了過來,黃菁菁黑了不少,看上去甚是疲憊,一張臉都是腫的,周士武甩了甩手上的汗,問道,“娘,您好些了沒,方大夫說不用吃藥了,您好生養着,過些日子就好了。”
方大夫爲人實誠,知道都是莊稼人,能不開藥就盡量不開藥,知道黃菁菁手裏有錢也沒漫天要價,叮囑黃菁菁好好休息幾日,不可操勞,自然而然就恢複了。
她都在床上睡了三天了,哪沒休息夠,“你大哥走了?”
“走了,大哥說鋪子忙脫不開身,見您睡着就沒喚醒您,大哥給您買了肉,豬蹄,讓大嫂弄給您吃。”周士武順勢道,待手心涼了些,就着旁邊水桶裏的水洗了洗手,擦幹後才伸手扶着黃菁菁朝堂屋走,不忘讓竈房裏的劉慧梅給黃菁菁準備飯,“大嫂,娘醒了,可以炒菜了。”
劉慧梅在竈房炖豬蹄,天熱,聞着油膩膩的,黃菁菁道,“把上邊的油腥子撈起來晚上煮面。”
“好呢。”劉慧梅從竈下站起身,清脆的答了句。
堂屋裏,老花坐在桌前,左右兩側圍着三個孩子,桌上放着好些細草根,隻看老花兩三根放在手裏,雙手靈活的編出一隻螞蚱,整整齊齊的排成一排,快有七八隻了,黃菁菁看不出他還有這個手藝,拉開凳子坐下,周士武身形高大,即刻擋住了大半光,栓子皺着眉頭擡起頭,見是黃菁菁,眉梢萦起了笑,“奶奶,您好了嗎?”
“躺了三天了能不好嗎,纏着花爺爺幹什麽呢?”
老花擡眉,對上黃菁菁的視線,以爲黃菁菁好奇,低下頭,臉莫名紅了紅,聲音輕若蚊吟,“就是螞蚱,好些年沒編過了,有些忘記,編出來的總是不對。”
黃菁菁這才細看桌上的螞蚱,不說不打緊,這麽一看,還真是有些别扭,好像腿長短不一,打結的地方不一緻,周士武看了兩眼,笑着道,“您是中間繞錯了,這個我也會……”說着,周士武撿起幾根草根,左穿右繞,讓老花仔細看,十幾下一隻螞蚱在他手裏栩栩如生立着,老花茅塞頓開,對上黃菁菁凝視的目光,羞赧的抿了抿唇,紅着臉道,“原來如此。”
黃菁菁見他不好意思,白皙的臉頰泛着淡淡的紅潤,一雙眼眸甚是清明澄澈,幹淨得仿若山間清泉,而非飽經風霜的枯樹,她不免有些怅然,男人本就不顯老,老花漂泊這些年還能有這等容貌,老天待他不薄。
她這三日沒出門,問栓子這三天做什麽了,栓子想也不想指着東邊說去網魚了,說完,頹廢了臉,努着嘴道,“大伯母說魚腥味重,費油,今天都沒去河邊,奶要吃的話,木桶裏還有呢。”
魚腥味确實重,稍有不當,弄出來又腥又臭,水煮的話肯定費油,黃菁菁看他滿臉不開心,笑道,“明早去河邊網魚,若有鲫魚,拿回來奶炖湯。”
栓子這才高興地點了點頭,黃菁菁又問起地裏的活,周士仁和周士武老老實實答了。
劉慧梅炖了一鍋豬蹄湯,沒做一家子的飯,黃菁菁問劉氏煮了多少飯,端上房來一起吃,順便說起送栓子去學堂念書的事兒,“我在柳夫子家打聽時你們也聽着了,上秀村的夫子爲人不錯,學堂人多,很多人家秋收後會把孩子送學堂去,人多了,夫子就要篩選人了,我尋思着哪天空閑了先帶着栓子去學堂給夫子看看,把上學的日子敲定下來,過了夏天就把栓子送學堂去。”
栓子豎耳聽着,難以置信的看着黃菁菁,“奶要送我去學堂念書嗎?”
黃菁菁點了點頭,卻看栓子嘴巴一咧,哭了起來,“我不要去學堂,我就在家。”
黃菁菁蹙了蹙眉,村裏多少人家想把孩子送去學堂都無能爲力,她要不是有賣牛的錢,哪能把栓子送學堂,栓子不高興就算了,還排斥成這樣子,黃菁菁耐着性子問道,“栓子爲什麽不去學堂,去了學堂就能識字,以後能考秀才老爺,你不是要比奶奶厲害嗎,怎麽又不願意了?”
栓子撇着嘴,淚疙瘩掉進碗裏,他擡起袖子抹了抹,“我不要去,我要和花爺爺去河裏網魚,不想去學堂。”
“胡鬧。”周士仁氣急敗壞的插話道,家裏費多少心血想把他送去學堂,他不念好就算了,成天想着玩,網魚能網出什麽名堂來不成?
栓子低着頭,委屈的吸着鼻子,肩膀一聳一聳的,“我就是不要去學堂。”
黃菁菁朝周士仁使了眼色,示意他稍安勿躁,小孩子玩心大是正常的,慢慢引導就是了,哪能跟她教育他們似的那樣鎮壓,她擱下筷子,輕聲道,“栓子說要做秀才老爺,又不做了嗎?”
栓子搖搖頭,打了個嗝,不敢和黃菁菁對視,“我不想念書。”
“不念書的話不能考秀才老爺,鎮上的秀才老爺可厲害了,家裏的田地不用繳稅,每個月還有糧食拿,難道栓子希望長大了像你爹娘那樣,天不亮就起床幹活,天黑十分才歸家?”
栓子斬釘截鐵的再次搖頭,聲音沙沙的,“我不想。”
“那可要好好念書識字,你總說你大伯厲害,你大伯也在學堂念過書的,你大伯可勤奮了,說他要出息,出息了就不會有人欺負奶奶和你二叔你爹,他在鎮上做工,一個月能拿回來不少錢,你想想前幾年,若是沒有你大伯拿錢回來,家裏有肉吃嗎,過年買得起臘肉嗎?”在村裏,要想出人頭地,讀書是唯一的出路,經商沒有路子,祖上又沒手藝,不念書做什麽,可能懂道理的人多,但舍得花錢的人少,何況,許多人家家境貧窮,就是想到了也無能爲力。
栓子回答不上來了,他不想像周士仁和劉氏,一天到晚幹活卻掙不到錢,想像周士文那樣能掙很多錢,這樣子的話,家裏就不會因爲誰生病要把梨花賣了,把他賣了,他止住哭聲,堅定道,“我想念書,想做秀才老爺。”
“這不就對了,念書識字,村裏的人才會敬重你,你看裏正爺爺,他不就認識字嗎,村裏有什麽事,都他出面。”黃菁菁補充了句,“你在學堂要聽夫子的話,識字越多,往後就越厲害,還能做文章,咱村裏,還沒人會做文章呢。”
聞言,栓子不由得端直了脊背,字正腔圓道,“栓子做給奶奶聽。”
“好啊,奶奶就等着了。”
一家人這才繼續吃飯。
天熱,不能去地裏幹活,周士武和周士仁又去竹林砍了竹子回來編籮筐,編筲箕,編涼席,家家戶戶都會的手藝賣不上錢,隻是能賣出去,有錢總比沒錢好,村裏人心靈手巧,黃菁菁讓他們編個小點的背簍,比肩膀窄一半的那種,輕巧方便,趕集的話輕松些,家裏的背簍要麽大圓口裝豬草的那種,要麽和肩寬,很深,背着後者去趕集累人得很。
小一點的,背着舒服些的。
因着她準備自己用,周士武和周士仁便格外用心,周士仁削竹篾,周士武掰彎竹條做框架,将底座固定好,讓黃菁菁看看大小合适不,黃菁菁比劃了下,不大不小,正是她要的尺寸,“可以了,去趕集買的東西不多,背着這個足夠了,哪用得着大的。”
編背簍是個精細活,一個時辰做不了多少,太陽西斜,他們要下地幹活,黃菁菁恢複了些精神便閑不住了,去後院看了看小豬,劉慧梅照顧得精細,豬圈幹幹淨淨的,沒有蒼蠅蚊蟲,雞圈也是如此,隻劉慧梅不能做重活,旁邊堆積的豬草有些少了。
黃菁菁便背着背簍,出門割豬草去了,繞到菜地,絲瓜藤蔓爬滿了竹竿,上邊挂着一兩根絲瓜,瘦瘦短短的,上邊的花骨朵還在,韭菜又快能吃了,韭菜長得快,她多撒了些,一大家子人都要吃兩天,更别論她和劉慧梅老花三個人了,一畝地的蔬菜,長勢喜人,黃菁菁心情好了不少。
而且劉慧梅天天來這邊捉蟲,地裏沒有雜草,幹幹淨淨的,和旁邊麥地大不相同,村裏人路過就沒有不稱贊的。
她割豬草割到小河邊,河裏許多小孩子拿着簍子網魚,旁邊有三兩個洗衣服的婦人,多半是看孩子來的,河水另一側深,沒有大人在,孩子不知怎麽玩呢,水流不湍急就算了,遇着下雨漲水,把人沖走都是可能的。
李菊也在,家裏三個孩子都在河邊玩,她可不得小心盯着,時不時就擡頭看兩眼河裏,生怕他們走過了,無意間瞥到黃菁菁,笑着打了聲招呼。
臨近河邊,這兒的草長勢好,黃菁菁看了眼李菊,“洗衣服呢。”
“上午家裏來人了,這會兒才出門,嬸子割豬草呢。”
黃菁菁答了聲是,便自顧割豬草了,孫婆子總想左右逢源誰都不得罪,在村裏有不少人喜歡和孫家走動,隻是黃菁菁不喜歡孫婆子的作風,看似圓滑,實則心眼小得很,黃菁菁不喜歡那種人,上次後就沒見過孫婆子了。
這兒人不多,其他兩人和她關系不錯,故而李菊說話時沒有壓低聲音,問黃菁菁知道不知道一件事,馬緻富被人揍了一頓,掉進糞坑去了,好在前些日子撒了秧苗,糞坑裏的糞全灌進秧田了,否則馬緻富不定會怎樣呢。
馬緻富一口咬定是周士武和周士仁做的,可那會黑漆漆的,誰知道是誰,而且馬緻富還喝了酒,醉醺醺的,沒人信他的話,馬緻富鬧着要糾結馬家衆人找周士武的麻煩,但馬家其他人不是傻子,白天那樁事馬緻富夠丢臉了的,而且大嘴巴亂說話,把周家救命恩人都逼走了,去周家,不是正好被周士武和周士仁揍一頓嗎?
所以,無人附和馬緻富,馬婆子在院子裏又是哭又是鬧的,見馬家人不肯出面,甚至反過來讓她安生些,馬婆子氣得暈了過去,還在床上躺着呢。
黃菁菁不知道還有這件事,滿臉詫異,李菊見她這樣,便清楚事情和她無關,該是馬緻富喝多了酒,自己沒站穩掉進糞坑,事後推到周家兄弟身上的。
黃菁菁暗暗思忖,她回來那日周士武就說教訓馬緻富一頓被她攔住了,周士武該不會再去找馬緻富的麻煩,至于周士仁,就是個榆木疙瘩,周士武打架他都在旁邊看着,不知道幫忙,要他夜裏去馬家打人,不太可能。
傍晚歸家,想起這事少不得問周士武,二人異口同聲的說打了,理直氣壯的神色叫黃菁菁哭笑不得,“打了就打了,索性他皮厚沒出事,隻是以後萬萬不可這樣了,真傷着人,告到衙門是要吃牢飯的,爲着那種人,不劃算。”
兩兄弟如出一轍的點了點頭。
連續悶了三日,第四天清晨,烏雲密布,天空像被撕裂了口子,雷聲滾滾,到處黑壓壓的看不真切,不一會兒就下起雨來,雨勢密集,啪啪打在屋檐上,劉氏他們的屋子漏雨,匆忙端了木盆進去接水,黃菁菁回屋檢查了遍自己的屋子,四處幹幹燥燥,心裏才踏實下來。
整個村子籠罩在清晨的暴雨中,黃菁菁讓各自檢查檢查有沒有漏雨的地方,眼下補屋頂是來不及了,隻等雨過天晴再說,周士仁和周士武在堂屋編背簍,劉慧梅拿了針線,光線昏暗,照得人神色不明,黃菁菁朝周士仁道,“我看這場雨後會涼幾日,你讓老三媳婦趕集,把送夫子的禮備好,盡快去上秀村把栓子入學的事兒定下來。”
周士仁擡起頭,臉上帶着詫異,“娘不帶栓子和上秀村嗎?”
“我去做什麽,栓子是你們的兒子,我操什麽心,你和老三媳婦去就是了。”讀書人規矩多,周家分了家,如果她帶着栓子去,反而有種舍不得放權的意思,再者說了,周士仁總唯唯諾諾跟在周士武身後做事不是法子,該出面的還是要出面。
周士仁立即苦了臉,吞吞吐吐道,“我……我和他娘會不會把事情搞砸了,娘,不如您帶栓子去吧,我和他娘在家裏幹活。”
他沒念過書,見了學堂的夫子該說點什麽都不知道,萬一不小心得罪了人,夫子不收栓子了,豈不是浪費了黃菁菁一番苦心。
這般想着,他更不敢去了。
“我去做什麽,栓子是你兒子,你當老子的不爲他操心誰爲他操心,這些天好好想想,怎麽讓夫子留個好印象。”黃菁菁沒個好氣道。
周士仁渾身繃得直直的,嘴唇抿成了一條直線,要他和劉氏去,如何才能給夫子留個好印象他也不知,他隻會幹活,根本不懂怎麽說話,耷拉着肩,垂頭喪氣的哦了聲。
周士武給他打氣,“三弟别想得複雜了,都是村裏人,夫子不會挑剔的,你和三弟妹老實,就依着平時待客那樣就夠了,夫子念過書,性子更好。”
“可是,我腦子裏亂糟糟的,見了面該說些什麽?二哥你教教我。”周士仁兩眼抓瞎,腦子裏一片空白,這會兒啥都想不起來,更别論要讨好夫子了,他撓了撓後腦勺,快哭出來似的。
周士武認真想了想,道,“你就讓栓子給他見禮,好好和夫子聊聊家常,夫子肯定要問栓子年紀這般小,怎麽想着把他送去學堂了,你就說年紀小,多學幾年,考秀才的機會大些,要不然爲什麽村裏考中秀才的少,鎮上有錢人家的考中秀才多呢,有錢人不差錢,早早把孩子送去學堂,多學幾年,自然要厲害些了,”
黃菁菁聽着,有些好笑,不過周士武說到點上了,夫子一定會問爲什麽把栓子送去學堂,栓子年紀小,正是貪玩的時候,恐怕不好管教,隻是周士仁該自己摸索,不能總讓人擋在前邊,人與人相處,打交道的次數多了,總會摸索些訣竅來。
忽然,一道亮光刺穿天際,照亮了屋子,夾雜着滾滾雷聲,陰森恐怖,黃菁菁吓了一跳,回過神,聽着西屋傳來不甚清晰的哭聲,黃菁菁皺了皺眉,“是不是梨花吓着了,老三,把梨花抱到屋裏來,這麽大的雨不知下到幾時,我泡些豆子,待雨小些了,磨豆腐吃去。”
周士仁放下手裏的活,急匆匆走了出去,不一會兒,就抱着梨花進屋,身後的劉氏左右牽着栓子和桃花,範翠翠被休回家,桃花跟着老花的時間多,隻這會兒老花的屋門還關着,怕是當成晚上再睡了。
正想着,就見門口閃過老花的身影,黃菁菁大聲提醒道,“飯菜在鍋裏溫着,你自己拿。”
老花哦了聲。
嘩嘩的雨聲,西屋接雨的木盆都滿了,且看雨沒有轉小的迹象,黃菁菁讓周士武兩兄弟去村裏磨豆腐,順便拐去田裏看看,眼瞅着快到拔秧苗的時候了,秧苗出不得岔子,田裏積水太多,秧苗壞了根就遭殃了,而且這麽大的風,就怕把秧苗吹倒了,這樣子的話,今年收成就慘了。
周士武聽她一說就明白過來,換上蓑衣,卷着褲子,打着光腳去了田裏,讓周士武提着桶慢慢跟來。
種地的老把式都知道這麽個理,故而田埂上零零星星站着人,都是檢查自己秧苗的,果然不出所料,有些秧苗被吹倒了,倒了一大片,有些田壟沒有壟好,被雨水浸泡,風刮出去一些,周士武到了自己秧田,踩進秧田,水快漫至膝蓋了,他雙手趴着被堵住的口子,用力把石頭搬開,嘩嘩的水聲流向下一道秧田,下邊秧田沒有秧苗,但他怕被人诟病,去下邊把秧田刨開了口子,一直往下,到最後秧田的水流到陰溝,他才停了下來,回到自家秧田檢查了番,這才去村裏磨豆腐去了。
雨勢洶洶,有些想着撿漏子的人家不敢偷懶,一般情況,秧田在上邊的都會順勢把下邊秧田順道給開口子,否則鬧起來就是場官司,路上遇着周士武,問過周士武田裏的情況,便回去了。
滂沱大雨下了一天一夜,河裏漲水,河水渾濁,平日洗衣服的石墩子都看不見了,黃菁菁讓劉氏别去河邊洗衣服了,讓周士武和周士仁挑水回來在家洗,趁着雨小些了,她要去菜地看看瓜架子,這麽大的風,若是吹倒了,估計絲瓜苗跟着遭殃,天色昏暗,路打滑,劉氏不放心她,和她一起去了菜地,剛走出門,就瞧見輛牛車從樹林盡頭緩緩而來,這邊指住着他們一戶人家,黃菁菁心頭奇怪,候在原地,趕車的是個男人,蓑衣掩住了半張臉,看不見容貌。
牛車在旁邊停下,上邊坐着的漢子走了下來,見門口站着婦人,他跳下牛車,朝黃菁菁拱手,“請問是黃寡婦家嗎?”
黃菁菁見他禮數周到,尋常百姓見面哪會作揖,忙道,“我就是黃寡婦,請問有什麽事嗎?”
“我是來請您做席面的……”男子畢竟是陌生人,怕黃菁菁會錯意,開門見山說明來意,他家老爺子九十多歲高齡了,身上毛病多,每回變天就要疼好久,前兩天又開始疼,吃了藥不見效,昨日下雨,沒熬住,走了。
九十多歲的老人,鎮上幾十年難遇着一回,想着老爺子生前愛吃酒樓的紅燒肉,幾位叔叔伯伯合計,隆重的送老爺子出門,街坊鄰裏都送了孝布,喪事準備大辦一場,打聽到席面出自稻水村的黃寡婦之手,他才特意來問問的。
生意上門,黃菁菁自是歡喜,隻是因着是白事,面上不好表露出來,說了幾句寬慰對方的話,邀請對方去院子裏詳談。
“不用了,下着雨,許多事還要辦,我知道你的規矩……”說着,從牛車的背簍裏拿起個錢袋子,“我爺今年九十四了,兒孫曾孫多,停靈七日,兩日流水席,不知黃寡婦忙得過來不?”
黃菁菁收了錢袋子,先收錢後辦事的作風不知從哪兒傳出去的,去孫氏家做席面先收了錢,去柳夫子家也是,她數了數,統共有五兩,确實闊綽,五兩在稻水村能買一畝好田了,她想了想,依着規矩道,“忙得過來,我先和你說說要準備的鍋竈蒸籠和肉菜,你看着哪日合适,我們過來就是了。”
男人再次拱手,“幾位姑姑在臨鎮,家裏親戚多,您看能不能明日上門,當然,忙的天數多,價格您看着,家裏人隻想老爺子的喪事辦得體面,家裏長輩的意思,每天九十四桌,比劃着老爺子的歲數來。”
聽這話,黃菁菁就知道對方是有身份有地位之人,爽朗道,“成,我不收多的,一桌十文錢,除了佐料我這出,其餘的你們全部準備好。”
男子一怔,萬分感激的再次拱手,他知道黃菁菁給柳夫子祝壽的席面是九文一桌,收他一桌十文,統共九百四十文,九四,和老爺子的歲數對上了,他哪能不感激,側過身,手伸進背簍,從背簍裏拿出裹好的白布,黃菁菁雙手接過,布裏裹着碗筷,是大戶人家的規矩,家裏死了老人,辦事的話要給大家送布和碗筷,男子還有去其他地方送白布,說了家的地址就回去了,馬車駛過的車痕很快被雨水沖刷,黃菁菁有些不敢相信,和劉氏道,“方才我又接到生意了?”
劉氏看看黃氏手裏的錢袋子和白布,點頭道,“是真的。”
“忙完這家回來正好拔秧苗,九十四桌,除去今天,要在鎮上忙活六天,得和老二老三商量商量。”周士文不在,他們怕是忙不過來,而且總不能不留人在家裏,六天時間,地裏不能耽誤了,怎麽分配還得好好謀劃謀劃。
黃菁菁把東西放去她屋子,五兩銀子,她有些沒底,藏在炕下,怕被人一把全拿去了,但不放在炕下又沒個好地方,難怪原主要把銀子藏在床底,床下确實是個好地方,隻是明天就要用這些錢,藏在床底不方便,所思右想,她仍然把銀錢放在炕下竈眼裏,隻是叮囑劉慧梅不能離開,務必要在家守着。
耳提面命後,她才和劉氏去了菜地,好在周士文搭的瓜架子結實,沒倒下,絲瓜藤被吹翻了,黃菁菁捋了捋樹葉,割了兩把韭菜,把快成熟的絲瓜摘了免得被風吹掉爛在土裏了,做完這些,她們才回去,把周士武和周士仁叫回家商量正事。
生意上門是好事,隻是住在鎮上,一天來回奔波的話身子吃不消,尤其黃菁菁身體剛好。
“田地的事兒我幫你們看着,擱置十幾年,還是會的。”老花微微斂着睫毛,臉上滑過絲緊張,“隻是有些生疏了……”
黃菁菁悠悠看他一眼,“你會做農活?”
她的話一出,所有人都把目光落到了老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