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4對付範婆

064 對付範婆

範老頭就在她身側,眼疾手快的撐着她不讓她倒下,手裏的煙杆子咚的聲掉在地上他都顧不得了,白着臉道,“老婆子,你沒事吧,可别吓我啊。”

抖着範婆子肩膀,臉上的皺紋愈發密集而深邃,範翠翠也大驚失色,挺着肚子上前,伸手掐範婆子的人中,說話都在打顫,“娘,您可不能有事啊,否則是要女兒遭天打雷劈啊。”

話完,下手又添了兩分力道。

黃菁菁不知三人唱的是哪出戲,便站着沒動,上午的陽光還算溫和,照在範老頭身上洗得看不出顔色的衣服上,明亮又打眼。

好一會兒,範婆子才緩過勁兒來,睜開眼的第一句話便是指着黃菁菁,“老頭子,她差點把我氣死了啊,我真的是沒臉了啊,閨女嫁進周家,被糟蹋成這樣子,自己被氣得差點沒了命……”

黃菁菁面不改色,微微向前一步,居高臨下的看着範婆子,所謂上梁不正下梁歪,沖着範翠翠算計文蓮那一招,誰知道範婆子是不是要故技重施,她可不是文蓮,由着一家子栽贓。

可能她譏笑的眼神刺痛了範婆子,範婆子身子一歪,掙脫範老頭倒在地上,打滾不起賴上黃菁菁了。

範老頭和範婆子夫妻幾十年,可沒見過範婆子這樣,而且方才範婆子的言行舉止不是裝的,這會兒看她索性倒地上去了,下巴抿得緊緊的,凹陷的眼神滿是怒氣,“做什麽,快起來,還嫌不夠丢臉哪。”

心裏多少有些怪黃菁菁不懂人情世故,都是親戚,犯不着絕情到這個份上,範婆子暈過去了,她竟然無動于衷,心腸得有多歹毒啊。

隻是,他是個男人,不會和一個老寡婦斤斤計較,隻得背身訓斥自家婆娘。

“老頭子啊,我差點沒了命啊,你怎麽這麽狠的心哪,我幫你生了幾個兒子女兒,臨頭了你還要休我,我還有什麽臉面活着啊……”範婆子像是真被戳到痛處了似的,哭得滿臉鼻涕和眼淚,糊得一張臉不甚清晰。

黃菁菁要去河邊洗衣服,沒空理會這種家務事,淡淡道,“家醜不可外揚,這種事你們還是關起門自己鬧吧,别耽誤人家辦事。”

“你還好意思說,要不是你,我至于暈過去嗎,我不管,我不走了……”範婆子踢了踢腿,躺在地上裝死人。

黃菁菁嗤笑出了聲,拍着腿,笑得前合後仰,“可笑了,你還真以爲能賴上我呢,說了不走那就千萬别走,誰走誰是龜孫子……”黃菁菁正愁範婆子不往她槍口上撞呢,這麽好的機會,别說暈過去,死了都和她沒關系。

她提着褲腳,咚咚朝外跑,腿粗腳步重,範翠翠聽得心頭直哆嗦,拉範婆子的手臂要把她扶起來,不安道,“娘,我都說您不是她的對手了,我大嫂心思深沉到那種地步,她娘不照樣乖乖上門認錯賠罪,您先起來,她怕是出去喊人了,待會桃花爹回來,沒有咱好果子吃。”

範婆子瞪大眼,氣範翠翠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周士武他們是我晚輩,隻要周士武動手,她立即裝死,“你婆婆不是說用那招對付你嗎,女婿敢動手,我有模有樣用在他身上。”

範翠翠一怔,是啊,黃菁菁說過對付她輕而易舉,裝作被她氣病,孝道大于天,至此她就得俯首帖耳,一日三餐養着她,還要大魚大肉。

“隻是……”範翠翠心有疑慮,總覺得黃菁菁不會讓範婆子得逞,黃菁菁隻許自己一個人撒潑,哪能讓别人騎到她頭上去。

“你等着就是了。”

黃菁菁沒有跑出門,畢竟她屋裏放着錢财,周士義的例子在前,她不會再讓人鑽漏子,于是她站在門口,扯着嗓門朝東邊喊栓子,聲音嘹亮,林間鳥雀被驚得花枝亂蹿,偶爾幾聲蟬鳴都止了聲,四周安安靜靜的,黃菁菁的聲音充斥着着整座村莊。

沒聽着小河邊有人回應,卻看不遠處的樹林裏匆匆忙跑來個半大的男孩,真是想什麽來什麽,黃菁菁喊了聲,“趙小富,是不是有什麽事兒啊?”

趙小富停了下來,擡起頭,眼神帶着質問,“黃奶奶,您說好給我買的糖呢,多少天了,您是不是不想給了?”

黃菁菁拍手,倒是忘記還有這茬了,被個孩子質問,她有些不好意思,“黃奶奶給忘記了,這幾天沒去過集市,明天黃奶奶去趕集一定記住。”

清源鎮五天一回集市,明天恰好就是趕集了,她要去鎮上買些佐料,順便把糖捎回來。

趙小富不滿的氣呼呼走了過來,朝院子看了眼,“栓子又去河邊玩了?”

臉上的表情扭捏得很,黃菁菁沒有多想,嗯了聲,“去網魚了。”回眸見範婆子繼續躺着,忽的她靈機一動,拉過趙小富,小聲道,“這幾天栓子都和他花爺爺一起去河邊了,你要找他玩的話,就去河邊,隻是要跟家裏人說聲,不然你奶奶和你娘會擔心呢。”

老趙家就這麽個獨苗子,寶貝得很,河邊這麽危險的地兒是堅決不讓趙小富靠近的,村裏和栓子差不多年紀的男孩會浮水的話才能去,他們能網魚,撿螺蛳拿回家下飯,沒有一味的貪玩。

說起這個,趙小富嘴巴翹得能挂酒瓶子,“我奶不讓呢。”

“也是,你奶是爲了你好,栓子是跟着他花爺爺一起去的,對了,你娘在家做什麽呢?”黃菁菁狀似不經意的問道。

趙小富還是那沒有想那麽多,“牛爺爺他們去隔村山頭砍了樹回來,我娘選管材的樣式和尺寸呢。”

黃菁菁故作恍然,側身瞄了眼院子,嘴角勾起一抹笑,趙小富順着她的視線瞧去,這才注意到地上躺着的人,撇着嘴,一臉嫌棄。

“範婆子方才暈倒了,向我哭訴日子難過呢,我要是不掏錢倒顯得心腸硬了。”黃菁菁假意歎了口氣,一臉無可奈何的模樣。

“他們不是有錢嗎,前幾天我娘給了她們二百文呢,我娘讓您過去,您不過去,否則錢就是您的了,怪得了誰?”說起這個,趙小富又一通郁悶,他讓黃菁菁跟他走一趟,倒像是害她似的,回到家和他娘一說,他娘愁眉不展了好一會兒,實在是兩人哭得慘,他娘聽得頭疼,沒法子才給了二百文。

黃菁菁眼底迸射着精光,面上卻不顯,“給我做什麽,那會就把桃花娘送回去了,何況我看她能吃能喝,紅光滿面,沒啥大事,我要你娘的錢做什麽?”

趙小富哦了聲,他是聽着黃菁菁的聲音來的,主要是爲了糖,哪有答應了又反悔的,故而才特意跑一趟,聽黃菁菁保證說明天買,他就準備回了,黃菁菁點到即止,擺手讓他慢些,别摔着了,跑得滿頭大汗的别喝冷水,容易鬧肚子,念念叨叨一通,趙小富煩不勝煩,“我知道了……”

邁着腿,呼溜溜回去了。

一個來回,趙小富有些口渴,回屋喝水,被她娘制止住了,“去哪兒玩了,熱成這樣子,先歇會兒,涼下來再喝水……”

隻這個兒子,文蓮是真心實意對他好,幾乎是有求必應。

“去周家了,黃奶奶不是訛詐您的錢嗎,我讓她把答應我的糖給我。”趙小富一副‘我聰明’的神情,逗得文蓮欣慰不已,“她一毛不拔的鐵公雞,你能得到好處才有鬼了,讓你不準過去,怎又去了?”

“我就是看着她不是那種人,她說家裏忙沒去趕集,明天給我買,娘……”說到這,趙小富一副神秘兮兮的表情,湊到文蓮身邊,讓文蓮低頭把耳朵湊過來,文蓮哭笑不得,“怎麽了?”

“我看到範氏娘和範氏了,躺在周家院子裏,訛詐黃奶奶錢呢,哼,上回喊她過來她不來,也有今天……”趙小富氣哼哼的道,嘴裏不是幸災樂禍,更多的是恨鐵不成鋼,雖說他氣黃菁菁訛詐他娘,隻是黃菁菁滑雪很厲害呢,對村裏的小孩也不錯,黃菁菁和範翠翠,他當然幫黃菁菁了。

文蓮挑了挑眉,不知還有這件事,看了眼趙小富,“你怎麽知道訛詐錢?”

範家家境不好,上回範翠翠傷着肚子,黃菁菁不知因爲什麽不肯出面,範婆子和範翠翠在院子裏哭,卻也沒像黃菁菁那般無理取鬧而鬧得人盡皆知,而且牛老頭說了是風水犯沖的緣故,她倒沒覺得範翠翠訛詐了她多少,不過面上裝出來的罷了。

“不是錢還有什麽,範婆子躺在地上呢,肯定是賴上黃奶奶了。”趙小富有些看不起黃菁菁,“我問她爲什麽不來,來了那錢就是她的,她說什麽範氏肚子沒事,她來幹什麽,好像咱會害她似的。”

文蓮一怔,伸手按住趙小富肩頭,“什麽範氏肚子沒事?”

趙小富撇嘴道,“就是上回啊,黃奶奶說範氏肚子沒事,她才不來的,娘,你說她到底咋想的,不是見錢眼開嗎,怎麽你給她錢她還不要?”

“瞎說什麽……”文蓮看着趙小富,心思一轉就想明白了其中的事兒,咬牙道,“好你個範氏,夥同你娘來騙我的錢,哼,虧我讓範田來幫忙,好心沒好報……”文蓮起初心裏就納悶了,這種大的事兒黃菁菁那怎麽風平浪靜,把方大夫請到假又攆了出來不給看病,哪是什麽病入膏肓舍不得錢,原來是範翠翠壓根沒事。

她想得更遠,或許範翠翠在山上故意摔着就是爲了訛她的錢,訛她的錢不說,還壞了風水,不然牛老頭第二回砍樹前怎麽不說風水犯沖,而是在範翠翠受傷之後呢,她拍拍趙小富的肩膀,和韓氏說了兩句話,“娘,我去趟周家啊,您看着小富,他還熱着,别讓她喝水。”

韓氏慈眉善目的點了點頭,以爲文蓮腳又不舒服了,沒有杵着竹竿文蓮也能正常走路了,而且她見着文蓮去周家按捏後,精神頭好了很多,臉色紅潤,神采奕奕,對按捏一事也生出許多好奇來,“你去吧,問問黃寡婦還讓周三媳婦按捏不,我這幾天肩膀不舒服,讓她給我按按。”

“好勒。”以前韓氏不舒服,文蓮會幫着按捏,自從劉氏說穴位不對會死人,方大夫也這麽說後,她就不敢了,萬一韓氏有個三長兩短,她就背上殺人的罪名了,如今一家和和美美的,她可不想落得家破人亡,家裏不差錢,讓韓氏高興就好。

文蓮過來的事兒在黃菁菁意料之中,範婆子躺在地上,一會兒朝左一會兒朝右,範老頭說什麽都沒用,而知道範婆子打算的範翠翠保持了沉默,以牙還牙以眼還眼,周士武他們真敢回來對她娘動手,就不怪她娘了。

隻是左等右等都不見周士武人影,院門大敞着,黃菁菁把雞籠裏的雞放出來,東一坨屎,西一坨屎,院子裏彌漫着淡淡的臭味,忽然,一隻母雞跳到了範婆子頭上,吓得範婆子大驚,擡手一拍,母雞翹着屁股跳開,兩片雞毛輕飄飄留在範婆子臉上,黃菁菁忍俊不禁,惹得範婆子怒不可止,坐起身,罵黃菁菁欺人太甚,黃菁菁不以爲然,“畜生又聽不懂人話,哪能知道我的喜惡,隻是啊,一個人,連畜生都看不起要踩上兩腳,那品行還真是……啧啧啧……”

這不罵她畜生不如嗎,範婆子目光淬毒的瞪着黃菁菁,左右扭頭一看,站起身,撲的下朝雞跑了過去,兇狠扭曲的面部極爲猙獰,黃菁菁驟然冷了臉,“範婆子你做什麽,我的雞要是有個閃失,你的命都賠不起。”

雞生蛋蛋生雞,範家所有的家當都不夠賠的。

這話明顯震懾住了範婆子,雞在莊戶人家是珍貴的,雞生蛋蛋生雞的道理她明白,正是因爲明白,才覺得臉上火辣辣的燙得厲害,黃菁菁罵她畜生不如,連隻雞都比不上,活了大半輩子,何曾受過這種委屈,一扭屁股坐在地上,伏地嚎啕大哭。

黃菁菁檢查了下豬食,還有些燙,她便繼續和範老頭聊天,“範老頭,莊稼人從早到晚不得閑,你們不用幹活了?死皮賴臉在我家不是法子,休妻這事已經是鐵闆铮铮的事實了,哪怕她肚裏懷着孩子,我們也不準反悔了,自己的閨女什麽德行自己明白,與其禍害别人,不若留在身邊好好教誨,所謂報應,這輩子沒有還有下輩子呢,别禍害别人,就當是積福了。”

範老頭臉上一陣紅一陣白,說不出話來,範翠翠乖巧懂事,是這些年被範婆子歪了心思,他當父親的,不好過多苛責出嫁的女兒,對家裏的事兒也多睜隻眼閉隻眼,誰成想,範婆子在中間慫恿範翠翠做出這等錯事,好好的一家子就這麽散了。

他是後悔的,隻是看黃菁菁軟硬不吃,心知是不會要範翠翠進門了,當日周士武把範翠翠送回來他就有這種感覺,偏範婆子不信邪,如今可好,丢臉丢大了。

“嬸子,在家呢。”這時候,文蓮探進半邊身子,緩緩走了進來,一臉鎮定道,“我聽說翠翠和她娘過來了,來瞧瞧怎麽回事?”

範婆子見是文蓮,收斂了很多,範田在老趙手裏做工,文蓮算得上他們東家,可不敢把東家得罪了,她揉揉臉,臉上換上了笑,“是文蓮哪,我們來還不是爲了翠翠的事兒,翠翠肚子大了,被休回家,不是讓十裏八村的人笑話嗎,何況催催沒犯啥大錯,所謂甯拆一座廟不毀一樁親,哪能說休就休啊?”

休妻在村裏人看來是大事,要不是忍無可忍,夫妻倆咬咬牙就過去了,當兒媳的不同婆婆愛把休妻挂在嘴邊,不過是吓人的手段罷了,待自己當了婆婆就明白了,但黃菁菁多狠哪,藏着捂着就把範翠翠休了,讓他們一家子人怎麽過,村裏的人怎麽看他們?

文蓮過來是要是問黃菁菁範翠翠摔着之事,她不喜歡黃菁菁,但如果範翠翠和範婆子聯手訛詐她,就别怪她翻臉無情了,故而她沒幫範婆子說話,不溫不火道,“休書是找裏正寫的,當時我也在,翠翠也太不知好了,拿錢貼補範家已經犯了大忌,還偷家裏的肉,據說那是黃嬸子準備請客用的,說給偷就偷了。”

“一家人哪用偷那麽嚴重,就是拿。”範婆子眼珠子到處轉着,從文蓮話裏哪會聽不出文蓮的疏遠之意,她心頭惴惴,愈發賠着笑臉。

“休妻之事已成定局,你們回去吧,至于翠翠肚裏的孩子,你們範家要是想養就養着,不想養我讓老二到時候過來抱,随便你們,我還要喂豬,沒空招待你們,你們回去吧。”黃菁菁不想再理會,攤開手,直白的攆人。

範老頭一張臉脹成了豬肝色,“親家,您看,翠翠沒啥大錯……”

“你不用多說,我不會改變我的意思,老二也是,你們回吧。”

範婆子見說不通黃菁菁,也不願多費唇舌了,她還想着敲詐黃菁菁一筆錢,但看文蓮在,也不敢鬧得太夠了,範田的那份工是家裏的收入來源了,不能沒了,她朝文蓮笑了笑,“文蓮哪,嬸子先回去了,你要是有空了來家裏玩,把小富也帶上啊,家裏孩子多,熱熱鬧鬧。”

文蓮無甚表情,揮揮手,沒回應。

人走了,黃菁菁才笑眯眯看着文蓮,“你怎麽來了?”

“小富和我說了件事,我想問問嬸子。”文蓮開門見山的說了來意,黃菁菁語氣帶着濃濃的歎息,“你說那件事啊,我以爲你心思聰慧,不會中計,就沒過去,否則過去了還說我倚老賣老,仗勢欺人,誰知聽村裏人說你給了範氏娘二百文,文蓮哪,老趙家有錢也不是這麽個花法,你還是省着點吧。”

黃菁菁的語氣有些語重心長,文蓮氣得握緊的拳頭,黃菁菁故作沒看見,“我去喂豬了,過年就指望這頭豬,可要照看好了。”

文蓮手頭一松,斂了心思,轉而說起叫劉氏幫韓氏按捏之事,黃菁菁爽快的應下,“這好辦,讓你婆婆過來就是了,記得帶上錢,還有事嗎,沒事我忙了。”

文蓮搖搖頭,走出周家院子,清秀的臉陳了下來,範翠翠和範婆子真是不知滿足,欺負到她頭上來,她氣沖沖的回到家,将當日的事兒和韓氏了,韓氏難以置信,“你幫她大哥找了份活計,她還這麽對你,哎,人心複雜啊。”

“娘,傍晚公爹回來,你問問他能不能換個人,範家那種人家,往後就别打交道了。”

“成,我與他說說。”

文蓮怎麽做,黃菁菁不在意,她讓周士武和老趙說範田的工錢給他,老趙嘴巴上應得好好的,卻沒啥動作,黃菁菁心想,這次有文蓮在趙吉福枕邊吹耳邊風,範家恐怕要栽跟頭了,隻是和她沒有關系,她可是什麽都沒說呢。

她把煮熟的豬食倒進豬槽,豬果然喜歡,三兩下就吃得幹幹淨淨,黃菁菁又添了下,小豬嗅着鼻子,吃的好似山珍海味,等豬吃完,她簡單把豬槽和豬圈清掃了番,天熱,臭烘烘的,受不住,搭篷子的時候她特意叮囑過在下邊鋪了厚厚的竹席,且一邊高一邊低,低的地方接着糞坑,兩桶水潑下去,豬圈幹幹淨淨。

幹淨整潔,豬住得舒服才長得好。

把剩下不多的豬食放在陰涼處,這才準備出門洗衣服,劉慧梅懷着身子,蹲久了受不住,站在院子裏,把木盆放凳子上,方便洗是不假,但曬久了也不行,還得黃菁菁去,她剛走出門,東邊小路上,栓子他們就回了,栓子和桃花走在前邊,二人合力提着桶,老花和梨花走在後邊,時不時低頭看木桶。

“回來了,剛才喊了那麽久,你們去哪兒了?”她喊栓子去找趙小富透露些這邊的事兒,沒料到趙小富自己上門來。

栓子聽着聲,擡起頭,臉頰滑落一滴汗水,“奶,快看,好多魚,還有螺蛳,裏邊還有三朵菌子,花爺爺帶我們去撿菌子了。”

栓子松開手,彎腰從桶裏拿起多開得裂開的菌子,獻殷勤的給黃菁菁看。

黃菁菁狐疑的瞅了眼老花,“你們哪兒撿的。”

“就在山頭那邊,我外公村的山頭,花爺爺帶着我們一條路一條路的找,真找着了呢,奶,中午能吃菌子蛋湯嗎?”菌子和蛋一起煮湯,撒點鹽,可香了,上回裏正爺爺他們過來,中午就是那麽吃的。

走近了,黃菁菁低頭看了看,栓子手裏的最大,剩餘兩朵隻有個頭,隻是挖得深,根部很長,她笑道,“好啊,晚上給你們做,拿回去養在水缸裏,奶去洗衣服。”

栓子興高采烈的點着頭,黃菁菁往旁邊地裏一站,讓他們先走,栓子突然想起件事,“奶,李嬸子說您喊我,什麽事啊?”

他們去隔壁山頭了,沒聽到黃菁菁的聲音,回來的時候,河邊嬸子們說黃菁菁喊他,喊了好一會兒。

“沒事,奶想知道你們去哪兒了,回家吧,讓你花爺爺把魚弄出來,中午熬魚湯喝。”黃菁菁上前兩步,然後走上了地梗,這才看見老花褲腳上滿是泥,濕哒哒的貼着他的腿,她蹙了蹙眉,索性不急着去河邊了,而是跟他們一道。

讓老花把褲子換下來,她一并拿去河邊洗了。

村裏瘋言瘋語不少,黃菁菁即使不舒服,但也不能叫嚷厲害了,待去鎮上問過周士文的意思再做打算。

老花穿的是周士仁的衣褲,隻有兩身,一身髒了在黃菁菁木盆裏,一身穿在身上,哪有換洗的褲子,“不用了,太陽曬,很快就幹了。”

說完抖了抖腿,渾然不在意,倒顯得黃菁菁瞎操心似的,黃菁菁才沒那個心,老花既然說了不,她也犯不着不依不饒,這才去了河邊,河邊洗衣服的人不多,都很忌憚黃菁菁,黃菁菁沒去的時候,衆人說說笑笑,津津有味,黃菁菁一放下木盆,衆人立即不吱聲了,忽然鴉雀無聲。

也就黃菁菁這種性子受得住,換作其他人,不定心裏怎麽難過了,擺明了看不起排斥人嘛。

難得李菊在,當初是她相公聽到周家糞坑有動靜,這才發現黃菁菁摔坑裏去了的,變相的說,要不是她相公,黃菁菁沒準就死了,隻是孫達沒有把黃菁菁撈起來,在外人看來,算不得是救命恩人,加之黃菁菁和孫婆子的龃龉,李菊不敢和黃菁菁走太近了,這會兒見黃菁菁在,她笑眯眯的喊了聲嬸子,黃菁菁對她印象不錯,禮貌的點了點頭,“你也在啊。”

“嗯,田地的事兒前兩天才忙完,這不就來了嗎,剛才栓子他們去隔壁村了,沒聽到您喊他。”李菊對老花确實太過好奇,飯桌上,她婆婆也說黃菁菁福氣好,能遇到個有錢人,不然沖着十幾年前的災荒,黃菁菁帶着四個孩子怎麽挺得過來,李菊斟酌着語句,輕聲問道,“嬸子,花叔和栓子他們一起,聽說當年幫助過您,怎十多年才回來啊?”

這話一出,河邊的婦人們皆豎起了耳朵,老花天天來河邊網魚,栓子桃花圍在他身側,那長相,不像村裏人,隻是若不是村裏人,十幾年前又怎麽來稻水村,救濟了黃菁菁他們一家呢?關于十幾年錢的事兒,婦人們不甚清楚,耐不住村裏人都在聊,抽絲剝繭,十幾年前,周家忽然有錢不是沒有原因的,不怪馬婆子懷疑黃菁菁的錢來路不正,畢竟是個男人給的,要說二人沒點什麽,誰相信哪?

黃菁菁雙手端着木盆,放在水面左右揮了揮,打了半盆水,然後把衣衫放進去,村裏人大多穿灰色和黑色,耐髒,故而用不着區分,隻是老花是男人,黃菁菁便把他衣物堆在一邊,準備最後再洗,一一将衣服抹上皂角,輕描淡寫道,“可能他結下善緣,老天要讓我們一家子報答他吧,這些日子咋沒見到你婆婆?”

孫婆子自诩聰明,說話拐彎抹角,每句話都有自己的心思,還是那黃菁菁不喜歡和那種人打交道,隻不過客氣的寒暄而已。

“她整天跟着公公下地幹活,麥苗長蟲子了,她要去地裏瞧瞧。”李菊如實回道,孫婆子不喜歡黃菁菁,前些日有意想親近被黃菁菁損了一通,不好意思再往黃菁菁跟前湊,得知周家來了個陌生男人,又想問問黃菁菁,被她公公攔下了。

她公公說黃菁菁這些年不容易,别再添亂了,不管什麽事都是人家的家務事,别學馬婆子讓人讨厭。

她婆婆這才歇了心思的。

黃菁菁哦了聲,抹好皂角,洗了手,準備浸泡會兒開始搓,遠處就有聲音傳來,村裏那頭亂糟糟的,好像誰吵起來了,黃菁菁沒放在心上,倒是其他婦人站起來張望,稻水村地形不算平坦,卻也不算高低起伏,土在東邊,從中源村的山頭劃分開,西邊延伸至村頭以外二裏,南邊是田,吵聲是從南邊傳來的,隔得遠,聲音模模糊糊,聽不真切。

不一會兒,就有村裏的漢子氣喘籲籲跑來,說周士武和人打起來了,讓黃菁菁去看看。

黃菁菁緊皺着眉頭,站起身,見小徑上走來兩三人,個個面色緊張,“黃寡婦,你家老二把人打了,快去看看吧。”

周家幾兄弟生得高大,人看着不胖,但一身力氣可不是假的,村裏沒個人制服不住。

“和誰打啊?”

“馬緻富啊,二人從田埂打到田裏去了,虧得那處田沒有秧苗,否則糟蹋了秧苗,可怎麽辦哪?”村裏人最爲看重的就是莊稼,秧苗可是一家人全年的收成了,稻水村隻種一季水稻,一年到頭,就靠着田裏的秧苗過日子呢,被糟蹋了肯定要賠償,那一家老小可怎麽辦?

黃菁菁蹙着眉,周士武不是沖動的性子,好端端的怎會和馬緻富打架,黃菁菁認定是馬緻富的錯,馬緻富就是馬婆子的兒子,成天跟個娘們似的東家長西家短,黃菁菁問道,“我家老二受傷了?”

“哪能啊,周二多厲害的人,馬緻富被他揍得鼻青臉腫,躺在田裏爬不起來呢,馬嬸子過去了,您快過去看看吧。”

黃菁菁心裏有了數,周士武沒吃虧就好。

她重新蹲下,開始搓衣服,氣定神閑,不慌不忙,傳話的漢子愣住了,兒子都和人打架了,當娘的咋不慌呢,催促道,“嬸子,您快去看看吧,馬緻富就是個混的,您犯不着和他計較。”去年冬天,馬緻富和馬婆子把孫家蓋屋頂的稻草麥稈搬走了,害得孫家損失慘重,黃菁菁從文蓮手裏掙了錢,又賣了稻源村劉家的牛,落到馬緻富手裏,還不得可勁的敲詐?

“我這不是沒和他計較嗎,他輩分在那兒,我和一晚輩計較做什麽,多謝你走一趟了,麻煩告訴我家老二,田地的活還多着呢,别耽誤了時辰。”麥苗地裏雜草多,除了草,還要檢查麥苗長蟲沒,長了蟲要即使除掉,否則根部潰爛,結不出麥穗。

漢子一怔,不想黃菁菁拿他的話堵她,一時滿臉通紅,小徑上來了人,都在說周士武和馬緻富打架的事兒,這些日子,田裏都積着水,時不時破點糞進去養着土,馬緻富躺在田裏,吃了不少泥和糞,馬婆子把周家仙人都罵進去了。

整個村子,能壓制住馬婆子的隻有黃菁菁,黃菁菁不去,還不得由着馬婆子鬧。

黃菁菁看他不肯走,邊搓衣服邊道,“我家老二素來和氣,何時見他跟人紅過臉,既然動手,肯定是馬緻富的錯,他又沒吃虧,我去幹什麽?”

黃菁菁心裏一點不着急,不緊不慢洗着衣服,南邊的鬧聲大了,明顯是婦人的聲音,隻是聽不真切,漢子見她一點不着急,跺跺腳,氣急敗壞的走了。

李菊端着木盆往黃菁菁身邊湊了湊,擔憂道,“嬸子,您還是回去瞅瞅吧,馬婆子一家都是無奈,周二哪是她的對手,而且輩分上還壓着周二一頭呢。”

“趕緊洗衣服吧,待會太陽毒了。”黃菁菁認真搓着手裏的衣衫,不願意多聊。

李菊咽下到嘴的話,也不多說了。

日頭升高,河面波光粼粼,南邊的嘈雜聲近了,李菊直起身看了眼,周家門外的小徑上站着許多人,估計是找黃菁菁的,她小聲提醒黃菁菁,黃菁菁轉身,淡淡哦了聲,仍然沒有理睬的打算,有好事的婦人想過去看看熱鬧,三五下擰幹手裏的衣衫,放木盆裏端着走了。

而周家屋外,早就鬧作一團,馬婆子拉着糊了一臉泥的馬緻富,對着周家院門破口大罵,周圍站着很多看熱鬧的人,周士武回屋後順勢關上了門,馬婆子進不去,隻有扯開喉嚨聲嘶力竭的罵,“要死哦,老娘是個水性楊花的寡婦,兒子又是個滾犢子,一家人都是臭不要臉的,難怪你老子死得早,原來是給别人騰地呢,一窩子小畜生,知道你們親爹是誰嗎?”

馬婆子氣狠了,她和黃菁菁不對付好些年,她就奇了怪了,黃菁菁到底有啥好的,滿頭白發了還有人看上她,還說不是水性楊花,要不是她勾引人,人家怎麽就住家裏來了?十多年前就該浸豬籠死了算了。

她越罵越難聽,有些人聽不下去了,呵斥道,“馬婆子,你說什麽呢,周大周二怎麽就不是周老弟的種了,你往人身上扣屎盆子也别太過分了,還有這麽多孩子,一大把年紀的人了,給自己留點面子吧。”

老花住進周家,村裏的閑言碎語就沒斷過,煽風點火的人除了馬婆子還有誰?

和黃菁菁鬥了幾十年,結果處處不如人家,周大周二幾個什麽品行,馬緻富兄弟什麽德行,村裏人不是瞎子,誰好誰壞一眼明了。

而且人家老花住在周家是身體不好,面對十幾年前幫助過的恩人,難道要黃寡婦見死不救?

有人開了口,附和的人就多了,“是啊馬婆子,說話也要有個分寸,這麽些年,黃寡婦從沒說過你半句壞話啊。”

這話點醒了老一輩的人,她們在村裏幾十年了,黃寡婦和馬婆子打架吵架看了很多回,但黃寡婦還真沒罵仙人罵斷子絕孫罵水性楊花的,馬婆子太狠了。

黃菁菁洗完衣服回去,屋外的人越來越多,甚至有人丢了手裏的活跑來看熱鬧,牛老頭也在其中,見着黃菁菁,他道,“黃寡婦,鬧了好一會兒了,你回來做什麽?”

和黃菁菁打過交道,黃菁菁果敢利落,做事井井有條,不像是馬婆子口中那号人,門關着,大家頂多看會熱鬧就散了,黃菁菁一回來,可就真有的鬧了。

黃菁菁回以一個笑,眼神輕飄飄的落在馬婆子母子兩身上,忍不住噗嗤聲笑了出來,實在是,看不出那是馬緻富啊。

不笑不要緊,這一笑,馬婆子認定在奚落她,松開馬緻富,龇牙咧嘴的朝黃菁菁鋪過來,黃菁菁腋窩下夾着木盆,可不想弄髒衣服,往身側的人身後一躲,“趕緊抓住她,臭哄哄的,别弄髒了我剛洗的衣服……”

看看,多雲淡風輕的一個人,這會想的隻是木盆裏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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