栓子學她的樣子豎起食指放在嘴邊,縮着脖子,駝着背,跟小偷似的放輕腳步挪到黃菁菁跟前,壓着嗓子道,“大伯母的娘拿了可多的東西了,劉樁叔挑着擔子,一籮筐肉,一籮筐米,說您喜歡,給您帶的。”
黃菁菁擡高尾調哦了聲,臉上帶着意味深長的笑,摸摸栓子的腦袋,道,“既是給奶帶了禮物,你們也有,進屋瞧瞧去,奶去河邊把衣服洗回來。”
前些日子肖氏裝聾作啞,把她的話當耳旁風,還在外抹黑她,從稻源村回來已過了兩日,肖氏笑裏藏刀的性子,不輪番提醒可不會踩着點來,恨她恨得牙癢,哪還會大張旗鼓坐着牛車來,暗搓搓趁着天黑來還差不多。
想到稻源村的人說肖氏極力想找個城裏的姑娘做兒媳,不由得有些明白過來。
肖氏來賠罪不假,隻怕也有其他目的,至于是什麽,不言而喻。
犯不着和别有用心機關算計的人打交道,她沒準備進屋,不挫挫肖氏的銳氣,她還以爲自己沒錯呢,她推了推栓子,啞聲道,“你進去吧,就說奶奶忙,脫不開身,他們若要留下吃午飯,叫你娘弄點清淡的,清粥就夠了,花爺爺腸胃不好,沾不得油腥子。”
家裏有肉,但她可不會給别有用心的人吃。
栓子認真的點着頭,聽着上房傳來桃花高興的聲音,一雙眼亮了起來,邁着腿,急匆匆朝裏邊跑,“桃花,桃花,有什麽好吃的?”
黃菁菁挑了挑眉,轉身去河邊繼續洗衣服,河邊還剩下三五婦人,似乎沒料到黃菁菁會回來,說得正歡的婦人立即噤了聲,嘴巴都來不及阖上,黃菁菁聽着句,她咋命這麽好呢。
心下了然,幾人怕又在說老花和她的事兒。
她拿起棒槌,把盆裏的衣服上放在光滑的石墩上,重重捶下,狀似呢喃自語道,“這輩子多了多少好事,積攢了多少福氣,下輩子就會享回來,人命好不好,全靠上輩子的造化和這輩子的勤奮努力……”
在場的都是村裏的長舌婦,其中兩人和馬婆子沆瀣一氣走得近,黃菁菁又感慨道,“成天嫉妒這個,眼紅那個,那種人,再好的命都沒用……”
黃菁菁最會隔山打牛,指桑罵槐,加之二人和馬婆子走得近,沒少聽說黃寡婦年輕時候的事兒,這會兒聽着黃菁菁的話,難免覺得臉紅,偏生黃菁菁輩分比她們高,她們還不敢反駁,否則就是對長輩不敬,依着黃菁菁得理不饒人的性子,不定會怎麽編排她們。
故而,她們臉色不好看,卻也沒接話,更沒反駁,老老實實洗着衣服,完了靜悄悄的離開。
風吹過河面,激起一圈圈漣漪,偶有兩三條魚兒蹦出水面,黃菁菁是最後離開的,肖氏在家,她便不急着回去,記得劉慧梅和她說上回的菌子是在路邊的一簇草堆裏撿的,她端着木盆,繞去了劉慧梅說的地方。
長過菌子的地方還會長,有沒有菌子,隻得碰碰運氣,但她走到劉慧梅說的地方時,那隻留下幾個大坑,周圍的雜草也被人割了,明顯有人先她一步找到了這,她蹲下身看了看,泥巴還是新的,不免有些遺憾,不隻是錯過了菌子,還有對方這麽個挖法,破壞了泥,明年不會再長菌子了。
日頭漸漸升高,肖氏拉着劉慧梅說了許久的話,誰知偌大的院子,竟沒一個人回來,就剩下劉慧梅和三個孩子陪着,心知黃菁菁故意拿捏,她心頭不喜,面上卻和藹可親得很,“你懷的頭胎,你婆婆對你不錯吧,你婆婆那人,看似不好相處,處久了便也覺得還行,畢竟分了家,你和女婿好好過日子才是正經,女婿什麽時候去鎮上?”
“明後天吧,鋪子上是東家看着呢,他總在家不是法子。”
肖氏想想也是,那件事是她思慮不周,她以爲哪怕東窗事發,憑着黃菁菁寡婦彪悍的名聲,以及她買種子沒給錢的事實,黃菁菁百口莫辯,卻不想,黃菁菁會拿二叔公家裏的牛撒氣,再拉着亡夫出來喊冤,沒有底氣又如何,讓人同情她就夠了,兩件事,黃菁菁做得不可謂不夠絕。
“女婿是孝順的,你婆婆也不錯,你公公都死這麽多年還在家供奉他的靈位,你啊,當年的眼光不錯,生個兒子,等着享福吧。”肖氏最後句是真心的,周士文品行端正,爲人善良,手裏有了錢沒有學鎮上的人出去花天酒地,而是兢兢業業守着劉慧梅,這些年沒有孩子,周士文沒有一句責怪,換作其他男人,早就厭倦了。
念及此,肖氏又道,“你前些年沒有孩子是爲這個家操勞的,你始終記着這點,哪怕生個閨女,你婆婆也不敢說什麽。”
劉慧梅眉峰蹙了蹙,沒有告訴肖氏靈位是周士武随意找的木棍,黃菁菁故意做了場戲蒙騙大家,這些日子,她在周家過得不錯,黃菁菁看在孩子的份上對她寬容了很多,大家團結一心幹活,沒了往日的明争暗鬥,和睦了很多,她懂得知足,況且,肖氏那句好些人家重男輕女,她們把她養大算對得起她的話終究傷着她了。
她好不容易懷上孩子,不管是男是女她都會善待她,将來不會利用她,不會讓她感覺被父母放棄利用算計,她曾經以爲肖氏真心爲她好,隻是沒有比較罷了,她和劉樁一起,地位終究不如劉樁的。
“娘,我會記着您的叮囑好好和相公過日子,侍奉我婆婆的。”劉慧梅真心實意說了句。
肖氏身心一顫,眸子閃過一抹狠戾,輕拍着劉慧梅手背,暗道,有些事終究不一樣了,以前的劉慧梅哪會和她說這個,她叮囑她好好孝順黃菁菁,别把什麽事都藏在心裏,劉慧梅回她的永遠隻有一句:娘,您别操心,我心裏有數。
她們的母女感情,因爲那件事有了裂痕,好比一個碗,裂了縫,不影響盛飯,但裝水就不行了,而且稍微磕着下就會碎裂,肖氏心裏不是不後悔的,但是要她選擇,她還是會這麽做,隻是會把事情考慮得更周到,絕對不會讓黃菁菁有反咬一口的機會。
母女兩一時靜默,栓子拿着糖從西屋出來,見劉樁蹲在雞籠外,手裏拿了根柳枝逗弄雞窩裏下蛋雞,他跑過去,拉住他衣服往後邊扯,“樁子叔,母雞下蛋呢,您可别打擾它,下了蛋煮來吃的。”
養了六隻母雞,一天能撿到四五個雞蛋,隔天飯桌上就聞到雞蛋香,黃菁菁她們去稻源村做席面,是他和梨花幫着照顧雞的,可不準劉樁逗他們的雞玩。
劉樁揮了揮柳枝,雞窩裏的雞吓得撲了撲翅膀,又坐了回去,笑道,“樁子叔找不着事兒做啊,栓子,你奶奶和你爹他們呢,你不是喊你奶她應了嗎,怎還不回來?”
栓子閃着黑溜溜的眼珠子,撕開糖紙,塞了顆糖進嘴裏,含糊不清道,“她們幹活了,田地活很多,要到中午才回來,昨天也是這樣的,樁子叔是不是餓了,我這就喊我娘回來做飯。”黃菁菁交代讓劉氏做飯,他沒忘記呢。
劉樁正欲喊住他,隻看栓子掉頭,一溜煙跑進了西屋,嘴角因着說話流出了口水,“花爺爺,我們出去玩啊,您肚子餓不餓,我喊我娘回來做飯。”
劉樁奇了怪了,他們來許久了,沒聽着西屋有動靜,隻看見栓子進進出出,隻當他貪玩,怎喊花爺爺。
他拍拍手,扔了手裏的柳枝,直起身子,好以整狹的看着西屋,好奇是周家的什麽親戚,竟一直在西屋不出來。
門半掩着,人估計躲在門後,劉樁看不到他的身形,隻見栓子拽着一隻手出來,那隻手慘白修長,骨節分明,白得不像正常人,他莫名打了個寒戰,暗道,莫不是有鬼不成?
“花爺爺,和栓子一起嘛,昨天網的魚剩下沒多少了,我奶奶說吃豬肉長胖,吃魚的話就不會,我們再去弄些回來,你還沒去我奶的菜地看過吧,整整齊齊四四方方的,可好看了,整個村裏,就屬我奶的菜地最好看。”随着栓子的話落下,一個身形高大的中年人走了出來。
劉樁在鎮上也算見過世面,人到中年經曆過一些事情後,容貌多少會變得硬朗圓滑,而門口的中年男人,五官純粹,眉眼深邃,若不是眼角有細紋,竟看不出他的年紀,栓子叫他花爺爺,起碼四十多歲的了吧。
他吸了口冷氣,不受控制的垂了眼睑,暗暗将自己和他比較。
人在長得比自己好看的人面前多少會自卑,劉樁此刻就生出這種感覺來。
男人一句話不說,任由栓子拽着往門口走,堂屋裏的桃花和梨花追了出來,鬧着也要出門,溫暖的光打在男人臉上,皮膚幾乎白得透亮,劉樁撣了撣身上的灰塵,挺直了脊背,擡腳就往劉慧梅屋裏走,“大姐,那是誰啊,我們來老半天了,他竟然悶不出聲,乍眼走出來,我以爲自己撞見鬼了呢。”
他的話打破了屋裏的沉默,劉慧梅看了眼院子裏的老花,低聲道,“是當年救濟過相公的乞丐,偶然碰着了,他身體不好,相公就把他帶回來了。”
周士文最是重情重義,十多年才遇見,哪會不報答他,何況老花身體還不好,更是要養着了。
劉樁砸吧了下唇,眼裏滿是驚詫,“乞丐?看着不像啊,比咱鄉下人長得俊俏多了,怎麽會是乞丐,别是姐夫認錯了人,引狼入室吧?”
劉慧梅嗔他一眼,劉樁立即老實了,想想也是,以周家的條件,就是餓狼饑不擇食也不會來吧,誰敢從黃菁菁這隻老虎身上拔毛啊……
肖氏聽說了些饑荒之年的事兒,跟着看向窗外,人被三個孩子簇擁着走了,隻留下個颀長單薄的背影,“聽說饑荒之年,你婆婆……名聲敗壞……難道就是和他攪一起壞了名聲的?”饑荒之年,家家戶戶日子難熬,周家前邊還挖樹根,忽然就不了,是黃菁菁小兒自己說出來的,他娘認識了個有錢人,那人給了黃菁菁銀錢。
男女授受不親,誰不相信黃菁菁的清白,認定黃菁菁和男人有見不得的事兒,和黃菁菁不對付的馬婆子蹦哒得最厲害,一口咬定黃菁菁勾引人用身體掙錢,這件事鬧得有些大,隻是黃菁菁彪悍,死不承認,還揍了馬婆子一頓,加之村裏人找不到那個男人,而且不曾看黃寡婦和其他男人往來,空口無憑,那件事便不了了之。
沒料到,真有這件事。
劉慧梅何嘗看不出肖氏的疑惑,解釋道,“經過馬婆子的嘴哪還有好事,事實是乞讨的乞丐經過,看婆婆帶着相公他們可憐,便把身上的錢财拿給了婆婆,讓婆婆帶着相公他們好好活下去,四弟年紀小,被人一激就張嘴亂說,差點害死了婆婆。”
從那後,周士文一直不喜歡周士義,甚至把周士義掃地出門時沒露出任何同情,周士文眼中,黃菁菁比誰都重要,周士義身爲兒子,不護着黃菁菁算了,還差點害得黃菁菁毀了清白。
肖氏恍然,“不曾想事實真的是這樣。”
“人們隻相信嗓門大的,哪會管内裏的真實緣由,而且誰會相信一個乞讨的乞丐會救濟婆婆他們,說了也沒人信。”這點上,劉慧梅是佩服黃菁菁的,面對全村人的指指點點,她沒有自暴自棄,而是活得愈發高調張揚,走路腳下都在生風,換作她,估計六神無主不知所措了。
古往今來,寡婦礙于名聲自殺的例子不在少數,村裏人老一輩的最喜歡說故事,她聽得還少嗎?
黃菁菁能在那樣的情形下熬過去,還把周士文送去學堂,内心的堅忍強大,是她做不到的,肖氏也做不到。
“難怪聽栓子喊得如此親切,女婿知恩圖報,你早些年受過的苦也算值了,你過得好,娘心裏的愧疚便少些。”肖氏心下五味雜陳,思忖片刻,決定把那件事攤開說清楚,她不覺得對不起劉慧梅,她說的是實話,很多重男輕女的人家,要麽把女兒賣了,要麽把女兒當牲畜使喚,劉慧梅在娘家過的日子算好的了。
劉慧梅低着頭,眼底神色不明,“娘用不着愧疚,小弟以後要給您養老,您偏心他是應該的。”
肖氏皺了皺眉,見劉慧梅這樣,心知她是寒了心的,嫁出去的女兒終究是别人家的了,和婆婆關系再不好又怎樣,婆婆稍微給點甜頭,心思就偏了,她含辛茹苦這麽多年,就稍微一件事沒端平,感情就冷了。
日頭升高,院外響起腳步聲,肖氏轉移了話題,“估計女婿他們回來了……”
“花爺爺,您太厲害了,這麽多的魚,一頓吃不完呢,花爺爺,您比我大伯還厲害……”桃花抓着老花的褲腳,看着串在竹篾上的魚,興奮不已。
栓子适時翻了個白眼,“當然那了,花爺爺長得好看,做什麽都厲害。”
肖氏走出去,笑着和那人寒暄,“花兄弟,你們就回來了啊。”
話完,被陽光下的一張臉怔住了,那張臉,白得好像養尊處優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小姐,容貌溫和儒雅,就像,就像劉青到中年時會有的氣質,又或者,劉青還不如他,肖氏臉莫名一陣滾燙,揮手扇了扇,随口道,“天可真熱的,栓子,你們年紀小,别中暑了,你奶回來了嗎?”
晌午了,周家下地幹活的人還沒回來,栓子說去喊劉氏回家做飯,也沒見着劉氏人影,這一家子要給她們個下馬威不成?
肖氏自認爲自己滿面春風,客氣禮貌,但栓子隻搖了搖頭,男子更是無動于衷,甚至連個眼神都沒給她,半推半就被栓子他們拉去竈房,很快就響起呲哩嘩啦的水聲,肖氏心頭有些不悅,卻沒表現出來,和劉樁道,“還真不像乞丐,莫不是女婿認錯了人?”
她年紀大了,看問題的角度不同,她不認爲黃菁菁引狼入室,而是别有居心,這人周身氣度不像村裏人,黃菁菁見錢眼開,莫不是因爲什麽事訛詐上對方不成?
劉樁嗯哼聲,“對吧,我就說不像乞丐了,姐夫向來穩重,應該不會胡說。”
母子二人嘀咕通,院門外總算傳來黃菁菁的聲音,隻是語氣聽着令人不舒服,黃菁菁說,“喲,誰家的牛車啊,怎麽還敢擱我家門口,大家夥瞧瞧,認不認識,畜生不好好拴着,跑到家門口作妖,我要做點什麽不會罵我蛇蠍心腸吧。”
這會兒正是人多的時候,大家都從東邊地裏回村,聽着話笑了起來,有知道原因的人道,“是你老大媳婦娘家人來了,早上栓子不是喊你了嗎,多大年紀,就全忘了?對了,黃寡婦,老大媳婦娘家咋還來人呢,以爲你們不走動了呢。”
肖氏心底湧上不好的感覺,然而她人在檐廊上,想捂住黃菁菁的嘴來不及了,隻聽黃菁菁大聲道,“你不說我倒忘記了,還不是她害我家老大差點沒了條命的事兒嗎?我聽着十裏八村說我老寡婦如何如何刁難人,老大是咎由自取,心裏翻江倒海的不痛快,稍微打聽,才知是我那親家搞的鬼,上回我不是去稻源村待了兩天嗎,她怕知道消息傳到我耳朵裏,來賠罪呢……”
說話的人恍然,“人咋那樣了,把周大害成那樣子,還有臉說人壞話,黃寡婦,周大虧得有你這樣的娘,否則不知被人誤會成什麽樣子呢,污蔑人也就三五句話,被污蔑的人可要說得口幹舌燥才能洗清自己,其他村的人不知道内情,還不是越說越神乎……”
村子離得遠,一件小事,傳來傳去就會傳成驚天地泣鬼神的大事,沒經曆過的人不知道,經曆過的人深有體會。
“她真該給周大賠罪,黃寡婦你放心,我要遇着誰拿這事兒損周大的名聲,一定出面幫周大說話。”
“對啊,都是一個村的,周大名聲不好,對我們也不好。”
“是是是,是這樣……”
衆人紛紛同仇敵忾,黃菁菁的本意不過讓他們明白,肖氏是來賠罪的,其他說法通通是子虛烏有,眼下能得他們的支持,再好不過。
她笑着一一感謝,完了,才端着木盆進屋。
身後跟着周士文周士武和劉氏兩口子,見肖氏站在屋檐下,臉色有些蒼白,她親熱的喊道,“親家母,你來了啊,手裏活多,不好耽誤,賠罪的話,你可以來地裏找老大啊……”
先發制人,黃菁菁可不傻,真有心賠罪,怎麽也要見到周士文再說吧,他們倒好,跟走親戚似的端着架子。
肖氏面色抽搐,原本想笑一笑,但看黃菁菁笑得歡實,她怎麽都笑不出來。
黃菁菁走向竹竿,一一把裏邊的衣服拿起來,再擰一遍水,然後掀着肩膀的衣角,用力甩,随後攤開晾在竹竿上,嘴裏自顧說着,“我問人打聽過來了,村裏人做錯了事去賠罪,要麽背着荊條負荊請罪,要麽在飯桌上鄭重賠罪,看親家母的意思,是選擇後者了,老三媳婦,去煮飯吧,别讓親家母等久了。”
劉氏得了黃菁菁吩咐,忙不跌點頭。
肖氏僵着臉,想說點什麽,又懼怕黃菁菁大聲嚷嚷的性子,這種不光彩的事兒,自己心裏清楚就是了,嚷嚷開名聲受損的還是她們。
飯桌上,肖氏幾乎是咬牙切齒說的話,劉樁則嬉皮笑臉,看來沒當回事。
周士文不會爲難她們,沒有說什麽就讓她們坐下,黃菁菁坐在上首,專注的吃着飯,餘光瞄着依舊慢條斯理的老花,他一如既往的沉默,握着勺子,垂着眼睑,修長的睫毛蓋住了如死潭的眸子,麻木的重複着吃飯的動作,她就奇了怪了,到底經曆過什麽才會這般行屍走肉的活着。
和他一桌吃飯,全家人吃飯的速度都慢了下來,爲了配合他,飯桌上就浪費了不少時間,這個習慣得改,定了定神,她挪開視線,想着無論如何要讓他有活的欲望才行,跟個活死人似的不是法子。
見肖氏握着筷子不動,她故作咳嗽兩聲,道,“錯了就要改,浪子回頭金不換,我黃寡婦沒念過書,但我大兒懂學問,你們哪,老老實實過日子,别成天想坑這個坑那個,老天看着呢,不是不報時候未到,好了,吃飯吧。”
她好像諄諄教誨的長者,說得肖氏面色赤紅,沒想到,有朝一日,竟然讓黃菁菁騎到她頭上教訓她。
吃過飯她就要走,黃菁菁把一擔子肉和米還給了他們,“雖說是賠罪的禮,但無功不受祿,你們拿走吧,我們缺什麽會自己幹活買,不肖想别人的。”
一句話甩給肖氏,肖氏咬着牙,很想質問上回黃菁菁讓周士武兩兄弟借她的名義賒賬又怎麽回事,真的是由着性子怎麽高興怎麽來?
但想想還是算了,這門親,往後走不走還不好說,黃菁菁話都說到這個份上,多說無益,叫劉樁挑着擔子,除了給孩子的糖收了,其他黃菁菁全還了回來,穿過樹林,遇着出門幹活的人們,大家見他們牛車上裝着肉和米,紛紛交頭接耳,竊竊私語,“不是說黃寡婦見錢眼開嗎,怎麽把肉和米還回來了?”
“人黃寡婦不是拎不清的,一碼歸一碼,哪能不給人活路啊,訛詐文蓮還不是老趙夥同周二騙她銀錢?”
“聽你這麽說,黃寡婦倒是個好人了?”
衆人七嘴八舌的議論紛紛,肖氏低着頭,一張臉徹底沉了下來,她算是明白黃菁菁的用意了,故意做給村裏人看的。
賠罪之事落下帷幕,周士文去鎮上做工,劉慧梅留在周家,再過十來日要拔秧苗栽進田裏了,黃菁菁提及分鍋之事,分了家,哪能成天像以前那樣過日子,讓周士武和周士仁回自己鍋裏做飯,劉慧梅跟着她,黃菁菁想了想如果他們去幹活,可以幫忙照看栓子桃花她們。
老花在黃菁菁鍋裏,因着吃了幾日的清粥,早上,黃菁菁給他煮了個雞蛋,老花和劉慧梅一人一個,就三人坐在桌前,安靜了很多,老花把雞蛋推給黃菁菁,黃菁菁皺眉道,“怎麽,怎麽不會剝雞蛋?成,我讓栓子教你。”話落,就朝院子裏喊了聲栓子,栓子跑得飛快,到了門口,見桌上放着雞蛋,雙眼泛光,眼巴巴道,“奶,您喊我?”
“你花爺爺不會剝雞蛋,你教教他。”
萬年波瀾不驚的臉有些絲情緒,不過一瞬即逝,黃菁菁沒捕捉到,她的目的是讓他有活下去的動力,當年的恩惠,加倍還錢也好,其他補償方式也罷,她不會甩手不認賬,但不願意和一個活死人談這些,家裏養着個活死人,影響她心情,想她四十出頭,減肥瘦身有效,努力一把,能當朵久開不謝的花,可不願意和這種人爲伍。
栓子樂呵的哎了聲,踢着腿,雙手趴着桌子迅速爬上凳子,看黃菁菁她們吃面疙瘩,饞得流口水,黃菁菁道,“你花爺爺吃完雞蛋奶奶就給你盛面疙瘩。”
這可把栓子樂壞了,拿起雞蛋,嘭的聲敲向桌面,蛋殼裂開,栓子讓老花看,“花爺爺,你看,雞蛋不就碎了嗎?您把雞蛋殼剝開就能吃了,您試試……”
老花動了動嘴唇,栓子把雞蛋塞到他手裏,捧着他雙手,教他如何剝雞蛋殼。
黃菁菁看到,老花的手明顯顫動了下,僵硬得有些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