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翠翠步伐輕快,背影得意,劉慧梅諷刺的笑了聲,低頭繼續做針線。
妯娌間的龃龉黃菁菁無從得知,她到集市的時候,集市上人頭攢動,人群密集,吆喝聲不絕于耳,擺攤的小販排起了長龍,她沿着破舊的城牆走到最末,這兒多是剛從村裏來的百姓,順着秩序,堆滿了籃子,籃子裏裝着野菜,雞蛋,見着她,衆人流露出了然的神色,指着身側道,“快排上吧,待會還有人來呢。”
趕集的多是十裏八村的村民,城裏縣老爺爲了不弄髒地,把集市安置在城門外,村民們賣點野菜雞蛋小麥啥的,趕集之日順着街道兩側排隊就成了,民風淳樸,集市的東西便宜,早上擺攤,中午就收攤,下午人就散了,不如城裏鋪子從黎明到日落,卻是最熱鬧的。
趕集之日,城裏的好些人家也愛出來買菜,新鮮,便宜。
旁邊攤販支個帳篷賣饅頭,豆腐,人山人海。
黃菁菁走過去,緊挨着位灰舊色衣衫的老妪放下籃子,蹲着身,席地而坐。
一籃子雞蛋是這幾日攢的,家裏有肉,黃菁菁便尋思着把雞蛋賣了,留着也是擱壞了。
她剛坐定,身側又來了人,是個年紀過百的老婦人,東西裹在衣衫裏,黃菁菁瞄了眼,是幾朵菌子,根部帶着泥,很新鮮,黃菁菁往身側挪了挪,再往外邊排,就得拐彎了,有些人嫌懶得擠過來,便不會往那邊去了。
“謝謝。”老婦人坐下後,對黃菁菁說了句。
黃菁菁回以一個笑,“不用,都是莊稼人,都忙着賣完了回家幹活呢。”
她的話說完,老婦臉上的笑燦爛了些,坐定後,便扯着嗓門吆喝,“賣菌子了,今早從山裏摘的菌子,快來看看哪……”
聲音振聾發聩,黃菁菁不由得側仰了下身子,猛的想起她往日罵人的時候,不知周士武他們是不是這種感覺。
喊了幾聲,有人詢問價格,看得出來,問價格的穿着都不俗,估計是城裏人。
不一會兒,老婦人就把菌子賣出去,得了三文錢,她不急着離開,而是扭頭和人說起閑話,“你們說的稻源村的劉家怎麽回事,事情都傳到我們村來了,說她親家母強勢霸道,占他們家宅子不成,就把借來的牛賣了,是不是這樣的啊?”
“這事我也聽說了,周家是個寡婦,好吃懶占小便宜,把幾個兒媳管得喲,起得比雞早,睡得比豬晚,你說劉家咋給自己閨女找了這麽個婆家,一個寡婦,能教得出什麽好兒子,真不知劉家怎麽想的。”
黃菁菁起初沒在意,越聽越覺得有些熟悉。
劉家,閨女,婆家,寡婦,咋這麽像她呢。
“可不就是?劉家在稻源村,怎麽也不是吃不起飯的人,把閨女留在村裏也比嫁到那種人家強啊,沒有公公,雞毛大點事都婆婆說了算,換做我,甯肯把閨女嫁給有公公的人家,也不要嫁給有婆婆的,太會蹉跎人了。”
“好什麽好啊,還是公婆都有的人家好,隻有公公,生孩子坐月子誰伺候?”
衆人你一言我一句聊得起勁,黃菁菁斂着眼睑,神色晦暗,真相如何,稻水村的人是明白的,然而風向一邊倒,就是東風也不是這麽個吹法,除非有人背後操縱,她略一沉吟就想清楚了緣由,撕破喉嚨似的喊了起來,“賣雞蛋咯,新鮮的雞蛋……”
她嗓門嘹亮,底氣渾厚,忽然,街道上整個靜了下來,一瞬後,衆人回過神,又繼續忙自己的,挑菜,買布匹,讨價還價,熱鬧非凡。
身側的老婦人捂着耳朵,飽經風霜的臉上怔了怔,“大妹子,你嗓門可真大,我快被你震聾了,看你的身材,不像賣雞蛋的。”
黃菁菁衣服俗氣老土,然體型擺着,加之眼神明亮,精神矍铄,不像差錢的人,而且籃子裏的雞蛋說多不多,留着自己吃才是。
“都是鄉下人,哪有像不像的,對了老姐姐,你們哪個村的,我聽你們說劉家,寡婦家,是不是稻水村的周家哪。”
老婦錯愕,“你也聽說了?我看這件事估計都傳開了,那寡婦可真是厲害,一哭二鬧三上吊,一群大老爺們都夯不住她。”
黃菁菁湊過去,故作疑惑道,“可是我聽的不是這樣的,說是劉家小兒欠錢嫁禍到自己姐夫身上,弄得姐夫差點進牢房,挨了闆子不說,還欠了一屁股債呢,寡婦省吃儉用寄予厚望的大兒遭了這麽大的罪,她哪兒承受得住,又逢劉家厚顔無恥上門要求封口,寡婦一着急才鬧起來的。”
黃菁菁神色肅然,字正腔圓,聽她說話的人下意識的跟着點頭,眼裏燃着熊熊八卦之火,“還有這等隐情,來來來,過來些,好好與我們說說,我隻聽村裏的人說寡婦欺人太甚,我就納悶了,一個寡婦,不夾着屁股做人還這麽嚣張,原來有這等事啊。”
“是是是,我也沒聽說,大姐,你哪個村的,消息準确不?”
“管它準不準确,大妹子,快和我們說說,到底怎麽回事,我聽隔壁村的人說寡婦揚言要把劉家人全殺了已洩心頭之憤呢。”
“殺人算什麽,我還聽說那寡婦會妖術,把他家那口子從地裏挖起來了,說要帶着死人和劉家死磕到底呢。”
“我也聽說了,到底怎麽回事啊……”
生意也不做了,圍着黃菁菁要黃菁菁說。
黃菁菁嘴角抽搐得抽筋,果真是三人成虎,估計再傳下去,她都成妖婆轉世了,她清了清嗓子,沒有添油加醋,添磚加瓦,而是平平淡淡的還原了事情的真相,她相信,憑借她們的天馬行空,會把真相傳得更神乎其乎的。
衆人恍然,“原來是這樣,我就說村裏狗子奶的話信不得,白的也給她說成黑的了,我信大妹子的話,那劉家做的真夠缺德的,人家一家子人就老大成材,好死不死抓着老大下手。”
“對啊,真是缺德喲。”
七嘴八舌将劉家人一通好罵,鄉下人大多淳樸,縱彼此間發生了口角,甚至動手打人,但害人性命的事兒還真不敢,沒想到肖氏竟然下得去手。
這時候,有人問黃菁菁雞蛋怎麽賣,說家裏兒媳坐月子,能不能拿小米換,如此便不用費時間等着賣小米了,黃菁菁也不想繼續等,便答應了,一籃子雞蛋,換了兩斤米,正好把米裝籃子裏提着回去。
她準備走人了,身側一隻手抓住了她,“妹子,你哪個村的,我回去吹牛要好好吹噓番。”
其他人皆望了過來。
“我稻水村的。”黃菁菁拍了拍身上的泥,提着籃子擠進了人群,留下一衆人沸騰不已,“稻水村的,那這件事肯定是真的了,讓狗子奶胡說,回去看我怎麽拆她的台。”
黃菁菁走了,騰出個位置,有人想插隊,被旁邊的一通訓斥,忙挪過去占了黃菁菁的位子,聊得津津有味。
人多,黃菁菁身形胖,擠得她呼吸不暢,渾身酸痛,尤其中間一截路最是堵,她手裏的籃子差點被人擠了出去,走出人群,渾身都在冒汗,衣服皺巴巴的,用不着揉,她簡單拍了拍,提着籃子繞去了稻源村,肖氏把宅子賣了又如何,莫不是以爲這件事就結束了,老大欠的債還了,還有挨的打呢。
她沒去過稻源村,一路問着人去的,稻源村富庶不隻緊緊因爲離鎮上近的緣由,一路走去,麥苗比稻水村的長得好,地裏的蔬菜瓜果也是如此,土地肥沃,收成好,家裏日子自然而然就好了,稻源村的村口杵着塊大石,石頭光秃秃的,表面被磨得平整光亮,黃菁菁在村口停下歇了歇,不遠處的田裏,幹活的人直起身子,不約而同看向她,黃菁菁目不斜視,脊背端直,任由他們打量,村裏孩子多,爲怕小偷和人販子進村,遇着陌生人都會留意些。
劉彥趕着牛幫人犁田,隔得遠,好一會兒才認出是黃菁菁,他面色一僵,以爲黃菁菁來找他要碗的,他走上田埂,黝黑淌汗的臉上閃過抹不自然,跺跺腳上的泥,風風火火奔着村口去了。
陽光傾斜,照着他步伐匆匆的背影,奔在田間的身形蒙上了淡淡金光,黃菁菁在石墩上坐了會兒,起身準備離去,便聽着聲嬸子,她循聲而去,光罩在劉彥身上,有些刺眼,她不适應的眯了眯眼,“是劉彥啊,正好,我去慧梅娘家有點事,村裏養狗了沒,給我說說慧梅娘家是哪戶。”
劉彥額頭滿是汗,看着黃菁菁皺巴巴的衣服,總覺得有些别扭,“嬸子去劉樁家做什麽?”
劉家在鎮上的宅子已經賣了,因着錢要得急,比平時的價格少了三兩多銀子,劉家鬧得厲害呢,肖氏嚷着分家才把一衆人唬住了,劉家算把他們家恨上了,黃菁菁要八兩銀子,他爺問肖氏要是十兩,黃菁菁得了便宜竟上門挑釁到劉家來,真是腦子進水了。
“有點事,你告訴我哪戶是她家就是了。”黃菁菁不知道劉彥心底的想法,挑事的是肖氏,來稻水村鬧的還是肖氏,莫不是以爲拿錢就把事情抹平了,還沒道歉呢,村裏人看重名聲,周士文這次僥幸逃過一劫是信他的人多,試想,周士文若在鋪子的時間不長,東家不信他,沒人替他奔走,周士文是不是進牢房了?
周士文沒有事,但不代表肖氏可以不爲這件事負責了。
劉彥看她目光幽幽,内裏滲着煞氣,頭疼不已,他爺和他們說了這件事的因果關系,周家沒有做對不起劉家的事兒,是肖氏和劉樁自作聰明陷害人,好在周士文沒有大礙,不然蒙羞的就是整個稻源村的劉家人。
所以,他才會尊敬黃菁菁喊一聲嬸子。
“嬸子,劉家正亂着呢,您有什麽事,我幫你跑一趟就是了,農活多,他們估計沒在家。”劉彥朝田野看了眼,劉家田裏的稻種撒了,草除幹淨了,這會兒沒人。
黃菁菁搖頭,擡腳往裏邊走,“不用,你繼續忙吧,我自己去就是了。”
劉彥還看不出黃菁菁來找茬的就白活這些年了,擋在黃菁菁身前,臉上淌着汗,後背衣衫盡濕,眯着眼道,“嬸子,您到底爲什麽來啊?”
他天不亮就犁田,一早上沒休息過,心煩意亂,沒心思和黃菁菁逗彎子,索性開門見山直接問道。
黃菁菁看他熱得不行,便挪到了旁邊樹下,大樹擋住了日光,微風吹過,清涼不少,黃菁菁道,“她污蔑我家老大的事兒還沒完呢,怎麽着,帶群人來我家敗壞我的名聲,害得老大挨闆子,一頭牛就解決了,你出去聽聽十裏八村怎麽編排我的,外人不知道真相,還以爲我欺負人呢,做錯了事,沒句道歉怎麽行。”
這件事肖氏不道歉是過不去的,她歲數大了,名不名聲不重要,可周士文不行,周士文在鋪子當掌櫃,東家信他就算了,如果不信他,往後丁點事就會懷疑到他頭上,人心複雜,她不容許周士文身上有這麽個污點。
劉彥瞠目結舌,“道歉,嬸子,您是不是想多了?”
劉家的宅子都賣了,還讓肖氏出來道歉,傳出去,大家隻會認爲黃菁菁得寸進尺,咄咄逼人。
“嬸子,您還是回去吧,我看劉家的日子不太好過。”劉彥抹着臉上的汗,低聲道,“劉家之前在鎮上買宅子賣了兩畝地,本是想在城裏站穩腳跟後把村裏的田地全賣了,以後安安心心住在城裏的,結果出了這檔子事,宅子虧本賣了,給了俺家十兩,剩下的想把田地買回來,但沒人肯賣,他們一家子人慌着呢。”
稻源村富裕的人家不少,田地飽和,想買的人賣的少,劉家的田地賣的時候衆人哄搶,想買,怕是難了,村裏買地的,都買到隔壁村去了,幹活光是挑糞施肥就要走上一小片刻,劉家要買地談何容易,沒有地,全家老小吃什麽,劉老頭和肖氏心頭需着呢,連家裏老太爺都驚動了。
黃菁菁拿怪異的眼神瞅了眼劉彥,“做錯事不用道歉的嗎?三歲小孩子都明白,她一把年紀的人會不懂?”
衆人以爲周士文沒缺胳膊斷腿,掌櫃的活沒丢就該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以爲她拿銀子就過去了?真是異想天開。
話不投機半句多,她懶得多費唇舌,提着籃子兀自進村,劉彥見說不通她,有些氣急敗壞,“嬸子,你咋這麽倔呢?”
見好就收,再鬧,那點同情和諒解就沒了。
樹林有人拿着竹耙勾落葉,黃菁菁擡腳上前,劉彥沒法,隻得拽着她朝反方向走,“劉樁家在那邊,您要去就去吧,去了就知道了。”
一大把歲數的人了,這麽執拗,劉樁爺奶還活着呢,黃菁菁再橫,橫得過那兩位長輩?若是氣死了人,劉家還不得訛上她?
見好就收,他爺說的。
黃菁菁沉着不語,到一處院牆外,真誠的向劉彥道謝,鬧得劉彥不好意思,嘀咕道,“我把您的碗給您拿來。”
想起碗,他又想到一樁事,隻是看黃菁菁一副有正事做的樣子,沒急着開口。
黃菁菁送的一碗肉,實打實的一碗,蒸熟了,軟香濃糯,他爺喜歡吃得緊,正巧那天裏正來家裏探望,嘗了肉也誇味道好,得知是黃菁菁弄的,想讓黃菁菁在劉青成親的席面上漏兩手呢。
他們不是蠻不講理之人,因着牛雙方鬧得不開心,好在解決了,最終他們也占了便宜,十兩銀子,花了八兩還剩下二兩,故而他爺對黃菁菁不如之前那般痛恨了。
加之裏正很想黃菁菁幫忙弄席面,他們更不會和黃菁菁鬧僵了。
劉家的院牆高大,籬笆外栽種了些小花,黃菁菁朝裏喊了聲,很快,門就從裏邊拉開了,肖氏面容憔悴,目光怨毒的瞪着她,“你來做什麽,家裏的宅子賣了,牛也買回來了,如你的意了?”
看她這樣,黃菁菁就不由得歡喜,墊腳朝裏看了看,院子清掃得幹淨整潔,栽種了幾窩絲瓜苗,旁邊放着幾根竹竿,約莫搭瓜架子用的,黃菁菁笑眯眯道,“來者是客,親家母就是這樣待客的,我來找你說點事,就在這說?”
這會兒時辰還在,倒是沒有人路過,隻旁邊院子的門拉開,露出張好奇的臉,“樁子娘,誰啊,你大兒媳娘家人?”
黃菁菁滿臉是笑的搖頭,糾正道,“不是,是慧梅婆婆,你在家忙呢。”
肖氏不情不願側開身讓黃菁菁進去,黃菁菁反倒不肯了,“算了,就不進去了,什麽話我們在這說清楚吧,你和樁子陷害我家老大的事兒就這麽過去了?”
“你還想則樣,士文欠東家不過六兩,還了債還有二兩剩餘,你别欺人太甚。”當着外人,肖氏極力控制着自己面部的表情,硬是沒跟黃菁菁鬧。
“哎喲。”黃菁菁輕笑,“不就剩了二兩,親家母咬牙切齒幹什麽,換成我,我還不想要那錢呢,錢有什麽用,我家老大可是去縣衙挨了闆子的,而且這賬也不是這麽個算法。”黃菁菁掰着手指頭,一樁一樁數落給黃菁菁聽,“我家老大在鎮上當掌櫃好好的,沒事誰願意遭罪啊,挨了打,他不能做工,在鎮上柴米油鹽都要錢,你不該賠償他的損失,他身上的傷要看大夫,看病吃藥不得花錢,二兩銀子看着多,實際辦不成什麽事。”
“親家母看看我,穿得衣衫褴褛的,像得了二兩銀子的人嗎?”說完,不忘摳着衣服上的補丁。
肖氏氣得臉色通紅,事情過去就算了,她的宅子虧本賣了,給了二叔公十兩銀子,但手裏還有錢,隻是拿些錢買不回地,心裏不踏實罷了,她不想繼續和黃菁菁掰扯,“你到底想說什麽?”
“二兩銀子不多,但夠老大兩口子近日的開銷了,我的意思你不懂嗎,你做錯了事,難道不該給老大道歉?我就奇了怪了,蛇蠍心腸的是你們,你們賣宅子也好,不賣也罷,和老大有什麽關系,你對不起老大,就該給老大道歉,叫十裏八村的人清楚,我黃寡教出來的兒子頂天立地,不是那種中飽私囊,兩面三刀的小人。”她的聲音有些大,隔壁兩家院子的門口都有人探頭出來。
肖氏像聽到了什麽笑話,臉上又是氣又是笑的,“道歉?黃寡婦,你把咱家害得還不夠啊,他是我女婿,怎麽着,要我給他下跪還是磕頭啊?”
她是真被黃菁菁氣着了,要不是在劉家院門口,她真想打人,她素來平易近人不和人紅臉,黃菁菁竟有法子磨光她的耐性,哪兒來的人啊。
黃菁菁不怒反笑,“我害你們,你們現在是咎由自取,要不是你教不好兒子,陷害老大,你鎮上的宅子會沒了,你倒慣會倒打一耙的。”她就沒見過做壞事還有這麽理直氣壯地,她緩了緩情緒,想起什麽,嘴角笑意加深,“怎麽不見樁子,聽說他在鎮上租了個宅子,好好的有家不回,住鎮上做什麽,莫不是看上了哪家姑娘?”
周士武當日就告訴她了,劉家想攀高枝娶城裏姑娘,人家有兩間鋪子,老兩口統共隻得了一個女兒,誰娶了就得了兩間鋪子,肖氏倒是會算計,差人到處說他的壞話,不就怕真相傳開這門親事黃了嗎?
她在鎮上聽着大家議論就知道肖氏在背後搞的鬼,以爲傳不到她耳朵裏就随便編排了?
肖氏心突突一跳,戒備道,“你想做什麽?”
“你這麽緊張做什麽,我哪,就是在鎮上聽到些事,與你說清楚了,三日後,帶樁子來稻水村給老大道歉,否則,哼……沒完。”黃菁菁滿意的看肖氏臉色又黑了兩分,世道皆同情弱者,認爲劉家賣宅子就是遭了難,又不想想劉家的宅子怎麽來的,誰知道這些年慫恿劉慧梅拿了多少錢回來。
劉家回到村照樣過日子,周士文呢?他的名聲誰負責?
肖氏裝聾作啞不要緊,她還清醒得很。
劉慧梅心思深沉,不會提及,周士文認爲收了錢,往後不和劉家過多往來就是了,但沒仔細想過他将來可能面臨的局面,好比一個男人被污蔑偷了東西,男人正義凜然的說沒有,大家不信他,結果後來抓着個小偷,證明和男人無關,雙方沒有開誠布公談及此事,以爲小偷抓着了便真相大白,無愧于心,隻是,以後大家少了東西便會習慣的往男人身上推,哪怕上回的事情大家都知道是誤會,仍然會懷疑他。
看似過去了,實則埋下了隐患,黃菁菁不會讓這種事發生。
肖氏面色蒼白,更顯憔悴,黃菁菁一番話擺明了威脅她。
她爲何等不及就把宅子賣了,無非想息事甯人,什麽都比不過劉樁的親事,隻要這門親事成了,往後在鎮上買宅子的機會多的是,連二叔公開口十兩她都給了,沒料到隔了這麽多天黃菁菁卻不依不饒的找上門。
“黃氏,你别欺人太甚。”
黃菁菁臉上笑意不減,“我就是這種性子,親家母,你以爲你想什麽我不知道?”
花錢消災,也要看她肯不肯,這世道名聲比什麽重要,周士文的名聲,是拿錢買不回來的。
肖氏目光一沉,在日光照耀下,一張臉愈顯滄桑。
周圍人聽得雲裏霧裏,隻是有件事她們聽懂了,黃寡婦要肖氏和樁子登門道歉,不然還有後着,這麽厲害的親家,真夠令人毛骨悚然的,便有人勸肖氏,“事已至此,她說的沒錯,她家老大福大命大活了下來,否則你和樁子可就害了一條人命了,畢竟是慧梅婆婆,道個歉,往後好好處着吧。”
稻源村的人也重男輕女,隻是好些富裕些的人家對女兒不錯,感情深厚,慧梅在娘家和肖氏母女感情好,以爲肖氏舍不得慧梅,她們才這般勸的。
肖氏臉色陰沉如水,都是鄰裏,她不好多說,淡淡點了點頭,關上了院門。
黃菁菁的目的達成,轉身便想回去了,見劉彥拿着個碗出來,裝了碗野果子,她笑着道,“這麽客氣幹什麽,你爺身體怎麽樣了,年紀大,就别太操心了,養好身子長命百歲比什麽重要。”
劉彥有些不好意思,黃菁菁給他一碗肉,他隻還了碗野果子,“我爺在床上躺着呢,我和他說您來了,他讓我好生感謝您呢。”
“感謝我做什麽,一碗肉而已。”
劉彥不習慣黃菁菁這麽客氣,撓着頭,忽道,“對了嬸子,裏正叔找您有事商量,劉青過幾日成親,您做的肉挺好吃的,他想讓您幫忙做席面。”
黃菁菁眼神一亮,盯着手裏的碗,嘴角的笑抑不可止,“席面?裏正家在哪兒,我問問他。”
她當日處理肉的時候腦海裏想的便是做席面,隻是稻水村的人不富裕,請客吃飯有肉就夠了,哪會想怎麽做肉精緻些好吃些,在意味兒的人家,隻有家裏條件好些的,給劉彥裝肉的時候是覺得二叔公一把大年紀氣成那樣不太好。
畢竟是老人,若不是逼不得已,她不會那般做。
劉彥重重點了下頭,引着黃菁菁去裏正家。
裏正家氣派,全是青磚大瓦,院門外的小路掃得幹幹淨淨,劉彥解釋道,“劉青娶的是城裏姑娘,裏正叔怕讓人覺得寒碜,外邊路天天掃。”
黃菁菁笑着附和,有錢人講究沒什麽不對的。
裏正出門辦事了,裏正媳婦孫氏在,劉彥介紹一番後,孫氏态度熱絡了很多,迎她們進去,一人倒了杯茶,小小的杯子,裏邊飄着幾片茶葉,劉彥直說不用,黃菁菁握着杯子,嘗了口,有些苦,有些澀,不太好喝。
孫氏道,“他吃了兩片肉回來贊不絕口,說是酒席上弄一份體面,家裏幾個兒子都成親了,就剩下小的,我也希望弄得體面些,黃寡婦,你看着,過幾日能不能過來幫忙?”
想起什麽,她起身回了屋裏,不一會兒拿着個錢袋子出來,遞給黃菁菁,“這你先拿着。”
黃菁菁把錢袋子放在桌上,忽然問道,“你們的席面請誰做的?”
孫氏看了眼劉彥,後者一頭霧水,孫氏道,“還沒找着人呢,他爹說隻這麽一次了,怎麽這也要大辦,今日出去找人去了,還不知有沒有結果。”
黃菁菁若有所思,将杯裏的茶一飲而盡,“裏正看得起我是我的榮幸,隻是我有個條件,這次的席面全交給我做。”黃菁菁廚藝不是一流的,但她見識過的多,花樣多,味道也不差,裏正家想要份體面彰顯對新婦的重視,交給她,正好不過。
孫氏眼神微詫,目光不自主的落在黃菁菁手上,臉上的笑透着懷疑,“黃寡婦給人做過席面?”
黃菁菁如實的搖了搖頭,“隻是,我在鬼門關走了一圈後,腦子開竅了很多,變着花樣讓自己過得舒服自在些,倒是琢磨出不少吃食。”
眼看孫氏要拒絕,黃菁菁便道,“孫嫂子不信我也乃正常,不如這樣,明日你若得空了,來稻水村找我,我做幾道菜,你若覺得可以就把席面交給我,若是覺得味兒不好,那就算了,對方是城裏姑娘,哪怕最後沒有合心意的,知道你們這麽上心,心裏也是熨帖的。”
一句話提醒了孫氏,她思忖片刻,沒有拒絕。
兒媳是城裏人,凡事那邊說了好才是好。
敲定明天中午去周家,黃菁菁心下滿意,“裏正若是得空便一起吧,把劉青也叫上,他的酒席,讓他也先瞧瞧。”
孫氏見黃菁菁不拿桌上的錢,正納悶,便看黃菁菁把錢推了回來,“孫嫂子,什麽事等過了明日中午再說吧。”
若是真把席面辦下來,她的名聲就出去了,往後給有錢人做席面,又風光又能掙錢,她還要感謝孫氏呢。
孫氏笑着推拒,奈何黃菁菁堅持,叫上劉彥便出了門,忍不住感慨,“裏正媳婦真是客氣。”
劉彥不好意思的笑,“孫嬸子難得的好脾氣,說話都不曾大聲過……”話落,意識到自己的話不妥,忙收了聲,黃菁菁沒往心裏去,若兒孫省心,家裏不差錢,誰願意當潑婦天天罵人呢?
和劉彥道道别,她沒急着回村,而是去了鎮上,買了兩條豬肉,兩根排骨,還有許多調料,都是明日中午要用的。
太陽慢慢爬到頭頂,越來越曬,她提着一籃子東西,許久才回到家,院門落了鎖,山上傳來男人們特有的粗犷的沙啞的喊聲,“一二,一二……”
這種聲音不陌生,牛家人打棺材,一夥人砍樹便是這麽個情形,她沒往心裏去,剛拿鑰匙打開門,山裏便響起了一聲呐喊,整齊劃一的口号變得零碎嘈雜,她想莫不是又出了什麽事兒?進院子把籃子放下,還沒來得及開門,院門外就傳來聲急促的喊聲,“嬸子,嬸子,周二媳婦在山裏摔着了,嬸子……”
黃菁菁反應了會兒才聽明白牛大口中的周二媳婦是範翠翠,她眉心一皺,碎罵道,“好好的她去山裏幹什麽,成天到晚不安生。”
牛大一臉着急,“樹上有個鳥窩,周二媳婦想要掏鳥窩裏蛋,站在樹下,我們隻忙着推樹,一時半會沒留意她,結果她腳下一崴……”牛大沒遇着過這種事,他和他爹幫忙打棺材,砍樹打棺材修墳都是他家做的,他和他爹負責把樹木依着棺材的尺寸割好,其他人負責修墳,得來的銀錢再分,這樣,一大家子人都能掙點錢,上回文蓮出事,他爹說樹不能再用了,這次砍新的樹,沒料到範翠翠又出了事。
他們做這行的,最信風水和運道,文家二老的棺材,和稻水村後山犯沖,不好弄啊。
黃菁菁顧不得鎖門,一路小跑着和牛大去了山裏,隔老遠就罵開了,“死了沒,死了算了,這種兒媳活着也是讨債鬼。”
一群人圍着範翠翠不知所措,隻見她面色慘白,躺在那,雙目緊閉,撕心裂肺的喊疼。
黃菁菁走過去,“疼疼疼,疼死你算了,這麽寬的地方自己要來後山,活該啊。”
見她來,周圍的人自動散開,黃菁菁不是大夫,也不知怎麽辦,隻是小産的話身下會流血,範翠翠臉色不好看,其他看不出來,她讓牛大搭把手,合力把範翠翠扶起來,範翠翠手撫着肚子,一陣陣喊疼,牛大驚慌失措,“嬸子,她是不是要生了。”
“生什麽生,多大點月份,生下來也養不活。”黃菁菁氣得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要不是範翠翠懷着孩子,她真想一棒槌敲死她算了,見範翠翠踮着腳,黃菁菁沒個好氣,“要死死屋裏,别髒了大家的眼。”
範翠翠哭得一聲比一聲高,黃菁菁火冒三丈,真傷着肚子,她還有力氣哭得出來?隻是想着她不懂内裏的事兒,沒有問,走到山下,遇着從田裏跑回來的周士武和周士仁,黃菁菁讓牛大把人給周士武,周士武緊抿着唇,扶着範翠翠的手都是顫抖的,因着又出了事兒,砍樹的人都停了下來,文蓮腿腳不便,怕上山摔着,隻在家等着。
聽說範翠翠受了傷,她心下慶幸,慶幸自己沒去。
急忙差人問範翠翠怎麽樣了,一個孕婦,出了事,她是不負責的。
黃菁菁和周士武把人扶進屋,讓周士武去竈房燒鍋水,但範翠翠拽着周士武的手不肯松,黃菁菁盯着看了會兒,範翠翠閉着眼,張嘴嚎啕大哭,霜白的臉上恢複了血色,她舉起手一巴掌拍下去,“老娘生了四個兒子,你裝給誰哪。”
在路上隻是有所懷疑,這會兒看範翠翠氣色不錯,哪不明白。
範翠翠沒料到黃菁菁識破了她,瞪大眼,片刻斂了眸子,可憐兮兮道,“娘,您說什麽?”
黃菁菁不知道她打什麽主意,但見她這副樣子,還有什麽不明白的,“你盡管作,看你能作到幾時,老二,幹活去,别管她。”
她窩着一肚子火,氣呼呼出了門。
範翠翠緊了緊周士武的手,有些害怕,“相公,娘不會找荊條去了吧,我被吓着崴了腿,肚子确實疼了下,隻是後來就不疼了,相公,娘不是喜歡錢嗎,你讓她找文蓮要錢去,文蓮家的幫工傷着我的,找她賠錢。”
周士武難以置信的看着範翠翠,額頭青筋暴起,幾乎是從牙齒縫裏擠出來的話,“你想錢想瘋了吧。”
甩開範翠翠的手,頭也不回的出了屋子。
範翠翠氣得拍床,訛詐人的事黃菁菁又不是沒做過,爲何她就不能了?
黃菁菁把米倒進米缸,起身走向角落裏裝肉的壇子,餘光瞥見周士武面色頹廢的站在門口,她道,“幹什麽,不用幹活了?”
“娘,待翠翠生了孩子就把她送走吧,我有孩子就夠了。”範翠翠不分輕重,不分時候,大着肚子,心思不正,以後真有孩子,範翠翠肯定教不好的,他知道黃菁菁對範翠翠睜隻眼閉隻眼已經是極爲不滿的态度的,他也說過好多次了,範翠翠全然不放在心上還自鳴得意。
黃菁菁淡淡嗯了聲,“你自己有數就好,她這種性子,留在家裏,隻會鬧得雞犬不甯,待上了些年紀,不定怎麽鬧騰呢。”
周士武認可的點了點頭。
情緒甚是低落。
“你和老三抓緊時間把麥子施一遍肥,過幾天稻源村的裏正娶兒媳婦,我們過去幫忙。”黃菁菁檢查了遍肉,沒有壞。
周士武習慣性的點了點頭,随即才反應過來,“稻源村的裏正家,我們去能做什麽?”
“掙錢。”黃菁菁言簡意赅留下這話,去外邊喚劉氏和劉慧梅歸家,裏正家的酒席得辦體面,需要的米粉還差很多,得多磨些米粉出來以備需要才行。
雖然說好明日中午再做定論,但黃菁菁清楚,沖着裏正這幾天都還在找人做席面,對席面的要求肯定高,她十有八九會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