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門口的肖氏聽着上挑的尾音,動作微滞,反應不及,門啪的聲從裏拉開了,露出黃菁菁笑靥如花的臉,肖氏嘴角抽了抽,黃菁菁已大步上前,親熱的拉起了她的手。
“哎喲親家母,這麽熱的天你怎麽來了,大中午的,别中暑了,一大把年紀的人,别不服老,好多上了年紀的人一倒下就再爬不起來了。”黃菁菁伸出手,笑得花枝亂顫,肖氏跟着揚起了笑,随口問道,“親家母遇着什麽好事了?”
黃菁菁掩嘴輕笑,故作喜悅的撇了周士文一眼,咧着嘴道,“可不就是好事嗎,我家老大,被一群王八羔子害進縣衙,竟然活着回來了,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他将來有多大的福氣,還得感謝害他的王八羔子呢。”
肖氏臉上笑意不減,眼底的神色晦暗了些。
黃菁菁太高興了,拉着肖氏兩三步就進了院子,輕拍着肖氏的手,如銀鈴般笑着,“親家母這回帶什麽好東西來了?不瞞你說,家裏條件不好,吃了上頓沒下頓的,一家老小要張嘴吃飯,我心裏着急啊,聽老大媳婦說,親家母在鎮上買了宅子,那你可是城裏人了,都是親戚,你可要好好拉襯家裏一把啊。”
她步伐輕快從容,迎出來的周士武仿若自己看錯了人,他以爲,她娘會去竈房拿把刀殺出去呢,咋親家母長親家母短的?
肖氏禮貌的回着,“應該的,應該的。”
黃菁菁眉眼一彎,順勢朝周士武揮手,“老二,你嬸子可是城裏人,吃不慣咱鄉下的飯菜,你去村頭賒十斤肉回來,報稻源村劉家的名号,他若不認識,就說我黃寡婦親家,在鎮上買宅子的那位。”
語氣豪爽,挺着胸脯,洋洋自得。
肖氏反手按住黃菁菁的手,僵着臉想說點什麽,黃菁菁故作恍然,沙啞着聲大聲道,“親家母,我明白,十斤肉少了是不是,沒關系,先買十斤,不夠的話咱待會又說,還沒吃飯吧,進屋坐,老三,老三,跟着你二哥一起,賒些米回來,還有細面,你嬸子是城裏人了,可要依着城裏人的派頭,别丢了你嬸子的臉,知道嗎?”
周士仁雲裏霧裏點了下頭,問要多少,黃菁菁臉色一拉,厲聲道,“多少,你說多少,家裏這麽多人等着吃飯,當然是越多越好了,把家裏的籮筐挑着去。”
肖氏原本是個圓滑之人,從不在外人跟前表露心底的情緒,但這會兒面上的情緒有些繃不住了,然黃菁菁沒有搭理她的意思,黃菁菁訓斥完周士仁,又罵周士武,罵得二人灰頭灰臉出門她才收回目光,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着肖氏道,“兩個榆木腦袋理不清事,你不把話嚼碎了說他就不懂,走走走,親家母,去屋裏坐。”
劉慧梅讪讪低着頭,端詳着黃菁菁臉上無懈可擊的笑,額頭突突直跳,心底湧上不好的感覺。
羊入虎口。
肖氏今日不被扒層皮是走不出周家院子了。
劉樁問人借了輛牛車,裝了一擔子粗糧,笑眯眯喊了聲姐夫,把平闆車卸了,牛拴在旁邊桃樹下,挑着擔子走上台階,樂呵道,“嬸子,我娘聽說我姐懷孕,裝了些糧食,您看着放哪兒?”
黃菁菁半是強迫的拉着肖氏坐在上首,意興盎然的指着東邊屋子,“既然給你姐的,擱你姐屋裏去了,有錢真是好,一擔子一擔子糧食的送,往後家裏就要靠你們多幫襯了啊,等你外甥大了,讓他好好報答你們。”
劉樁見黃菁菁笑得甚是開心,甚是配合的點了點頭,“好勒,我姐是個有福氣的,這胎給我生個外甥沒問題。”
劉慧梅臉色一白,走向桌前,硬着發麻的頭皮問道,“娘,您怎麽來了?正是農忙,您和小弟……”
她的話說到一半,被黃菁菁揚手打斷,黃菁菁有些不悅,“說的什麽話,親家母走親戚還需看日子不成,來得正好,你不是說肚子不舒服,想你娘了嗎,讓你娘留下陪你幾日。”
劉慧梅哪敢,黃菁菁笑得她渾身冒汗,不知要起什麽幺蛾子呢。
“你爹不放心你,我過來瞧瞧,看你婆婆把你照顧得這麽好,我啊,也放心了。”俗話說姜還是老的辣,肖氏這把歲數的人,什麽沒見過?上回來黃菁菁對她客氣卻略有戒備疏離,這回熱情大方得太過陌生了,反常即爲妖,她的感覺告訴她不對勁。
既是不對勁,自然要警惕些。
黃菁菁依舊咧着嘴,笑意深邃,“我都是要人照顧的,哪能照顧她,你啊,如今搬到鎮上住了,管她吹風下雨,幹旱水災,你享福就是了,住哪兒不是住,正好老四兩口子的屋子沒人住,你啊就留下,陪陪老大媳婦。”
她的話夾雜着讨好和巴結,肖氏聽着心裏舒服,然而不敢掉以輕心,低着頭,有些猶豫。
黃菁菁借勢臉一垮,“怎麽,是不是看不起家裏窮啊,先說好了,親家母,都是親家,有什麽就直說,可别學外邊人拐彎抹角說人閑話,那可就傷情分了。”
劉樁進屋,聽着這話,笑着附和道,“那娘,你就在姐家裏住幾天,過些天我來接您,家裏的事兒您别擔心,還有爹和嫂子們呢。”
“聽聽,還是樁子嘴巴甜,樁子快來坐,嬸子就喜歡和你說話。”黃菁菁拍着一側的凳子,示意劉樁坐。
範翠翠坐在邊上,大口大口刨着嘴裏的飯,黃菁菁心情不錯,她正好多吃兩碗。
劉樁哎了聲,一屁股在範翠翠對面坐下,有些瞧不起範翠翠的吃相,面上便帶了些出來,黃菁菁和善着臉道,“我看沒人趕牛車,你買的?”
牛拴在桃樹下,栓子桃花心氣不已的圍着打轉,很想伸手觸碰,又有些害怕,進進退退,甚是糾結。
劉樁翹着二郎腿,笑得擡頭紋都出來了,“家裏哪有這個錢,是我向族裏堂哥借的,嬸子家的田犁了沒,下午我趕牛去田裏幫忙。”
黃菁菁大喜過望,激動得眼角泛起了淚花,掖掖眼角,“還是樁子你人好,嬸子先謝謝你了,犁田要工具是不是,我讓你姐夫去村裏借。”
劉樁甚是得意的笑了笑。
範翠翠繼續刨飯,跟前的碗吃完了又去拿旁邊的,黃菁菁垂着眼睑,抓起筷子猝不及防朝她拍了下去,“吃吃吃,就知道吃,沒看見家裏來客了啊,你說說你眼睛怎麽長的,瞎得連人都不出來,你看看樹下那頭牛,是畜生還是人,别和我說你分不清人和畜生。”
這話細聽有些不對味,劉樁兀自得意,人都是愛慕虛榮的,黃菁菁對他的态度一直不冷不熱,這次反常的好,估計是牛起了作用。
肖氏沉着眉,沒吭聲,不知在想些什麽。
“嬸子,您别氣壞了身體,我姐和姐夫還等着您給他們抱孫子呢,您要有個三長兩短,我外甥不就沒奶奶疼了?”劉樁擡高聲兒打圓場。
黃菁菁甚是給他面子,火氣消了不少,“看看人家樁子,再看看你什麽德行,丢臉。”
“嬸子消消氣啊,沒什麽的。”劉樁意氣風發,滿臉是笑。
黃菁菁罵,“還不趕緊把飯菜收拾了,等老二提着肉回來去竈房弄飯?杵着幹什麽,要我伺候你啊。”
範翠翠畏畏縮縮站起身,看了眼日頭,都晌午了,随便将就着吃不就行了,生火做飯,吃完飯都傍晚去了。
不過想歸想,黃菁菁的意思她不敢不從,順勢收起手裏的碗筷,去了竈房。
碗筷飯菜撤下,桌上顯得有些空了,黃菁菁拉着肖氏,左看右看,看得肖氏不甚自在,摸摸自己的臉,“怎麽了?”
“沒,我就看看。”黃菁菁笑成了一朵花,“我就看看親家母是不是有福氣的人,前些日子,我請人幫忙打棺材修墳,那打棺材的說我福氣深厚,會長命百歲,會有享不完的富貴,我啊就不懂了,富貴不就是錢咯,那我不就是有數不完的錢咯?之前我一直不信,看到親家母,我算信了。”
這話沒頭沒腦,肖氏眸色晦暗,“和我有什麽關系?”
“我認識的人中就屬親家母有錢,那打棺材的不就是暗示我親家母是帶着錢來我家的?”黃菁菁臉上的笑,從見着肖氏那一刻就沒消過,“親家母啊,我先謝謝你了。”
肖氏掀了掀嘴皮子,不知說些什麽。
逢着周士仁挑着籮筐回來,一籮筐肉,一籮筐米,累得大汗淋漓,恭敬的朝黃菁菁道,“娘,就剩下一籮筐米了,有二十多斤豬肉,老闆是我們買的多,算便宜些,讓我們全買了,我想着嬸子和劉兄弟難得來一趟,就全拿回來了。”
黃菁菁高深莫測的笑,她就知道,周士武心思轉得快,不會不明白她的意思,肖氏主動送上門,可沒這麽容易出去了,不見周士武人影,她也不多問,喊着劉氏和範翠翠做肉,嘴裏直稱贊肖氏人好,“整個村裏,誰不說能和親家母做親戚是天上掉餡餅啊,我啊,修了八輩子的福被餡餅砸中了啊。”
肖氏臉上的笑有些牽強,她忽的想起黃菁菁吩咐周二周三賒賬算在她頭上來着,她有些錯愕,“這都是賒的我的賬?”
“對啊,親家母覺得少了?沒關系,明日趕集,我讓老二老三再去挑兩籮筐回來。”黃菁菁笑得眯起了眼,頗有明天再去大肆賒賬的意味。
肖氏嘴唇哆了哆,深吸口氣,要是還不明白黃菁菁的态度這些年就白活了,黃菁菁是給周士文出氣呢,明擺着的敲詐,她就納悶以黃菁菁的火爆脾氣怎麽可能忍受周士文吃了苦頭而無動于衷的,原來是候在這,她準備先發制人,“親家母,不瞞你說,我和樁子是登門道歉的,鎮上那件事……”
黃菁菁毫不猶豫打斷了她接下來的話,“老大和我說了,都是親戚,互相幫襯是應該的,不說那些不開心的,你啊,安安心心住着,我這幾個兒子再不聽話也不敢跟我叫闆。”
她笑得一臉真誠,完了,話鋒一轉,盯着劉樁上下打量幾眼,熱絡道,“樁子,你今年十八了吧,到說親的年紀了,可有挑中哪家的姑娘?”
劉樁一怔,再厚的臉皮說起這事難免害臊,看着肖氏,“我娘說農忙過了再說,嬸子怎麽問起這事了?”
“就問問啊,像你們啊,在鎮上買了宅子就是城裏人了,怎麽着也要找個城裏小姐,以後嬸子等着你拉襯一把啊。”一番話說得劉樁不好意思的别開了臉,肖氏的臉卻沉了下來,“親家母,樁子的親事是劉家的大事,甭管城裏小姐不小姐,對方心地善良,品行端正就成。”
黃菁菁話裏有話,竟是威脅她?
“親家母這話就說錯了,成親是一輩子的事兒,姑娘是個好的還不成,她爹娘還要是個好的,你别不當回事。”說着,她換了個坐姿,面朝着肖氏,苦口婆心道,“我四個兒子都娶媳婦了,我能騙你不成?兒媳的爹娘若是個黑心肝的,能鬧得你家破人亡,兒離孫散,要是對方心黑到屁眼,把你們全家子賣給人做奴才都是有可能的。”
肖氏面色僵硬,臉上一陣紅一陣白,“不會吧,都是親戚……”
“親戚怎麽了,十根手指還有長短呢,何況是那種人面獸心的禽獸?”黃菁菁眨了眨眼,複又一臉無辜,詢問肖氏道,“好親家,和你說啊,遇着這種親家最不好做了,拿刀刮層皮吧不解恨,殺人吧,又要自己蹲牢房,想來想去,還真是糾結。”
肖氏渾身緊繃,掙脫黃菁菁的手,身子後縮了縮,佯裝坦然道,“指不定對方背後有什麽難處,把話說清楚了就好,人心都是肉長的,誰願意放着好好的日子不過禍害他人,親家母,中間約莫有什麽誤會?”
“誤會?能有什麽誤會,一群王八羔子生個縮頭烏龜拿别人兒子頂罪啊……”黃菁菁拔高音量,大聲道,“這種人不在少數,你說當爹娘的也是,教不好孩子自己去頂罪就好了,禍害别人家孩子幹什麽,哎,真是造孽哦,這種人,一輩子都不得好死,死了也是下地獄,永不翻身……”
“親家母。”肖氏臉色陰沉得能浸出暴雨來,“你這話什麽意思?”
黃菁菁笑,“沒什麽意思,這不樁子要娶親了,和你聊聊嗎,樁子這多好的孩子,你找兒媳可要擦亮眼,我這幾個兒媳就不錯,老大媳婦賢惠,老二媳婦聰慧,老三媳婦聽話,你怕挑花了眼,我幫你挑挑,保管給你挑個心滿意足合眼緣的兒媳。”
肖氏大驚失色,哪能聽不出黃菁菁話裏的意思,含沙射影拐着彎罵她,還想摻合劉樁的親事,她眸色一沉,臉上笑意再難維持,“親家,樁子的親事由他爺奶說了算,我說了都沒用。”
黃菁菁恍然,誇張的捂住了嘴,“樁子他爺奶還在呢,難怪呢……”
明嘲暗諷多了,肖氏認定黃菁菁不會說好話,便沒接話,誰知黃菁菁兀自往下接着說,“難怪有爹生沒娘養的,原來他爺奶養大的哪。”
肖氏微微變了臉色,“親家母,鎮上的事兒你是不是知道了?”回味黃菁菁話裏的意思,多是指桑罵槐詛咒她們的,順帶叫下邊兩個兒子擺了他們一道,以他們的名義賒賬,打秋風都沒這種打法。
肖氏低頭沉吟片刻,冷着聲道,“親家母想怎樣?”
提及劉樁的親事,黃菁菁想從中破壞不成?
“我能怎麽樣啊,兒子被人陷害挨了闆子,聽說和我老婆子有關,當日在鎮上,樁子豪言壯語抹了我買種子的錢,我還以爲親家母教得好,原來是挖坑等着我呢。”黃菁菁嘴角揚起嘲諷的笑,語氣波瀾不驚,但肖氏聽着,一張臉皆沉了下來。
斟酌片刻,從懷裏掏出個錢袋子,黃菁菁饒有興味的挑了挑眉。
肖氏道,“手心手背都是肉,還希望親家母諒解,女婿是有出息的,又甚得東家信任,我和他爹知道他不會出事,今日來便是爲了這樁事,還希望親家母看在兩家有好的份上,把過去的事兒給忘了,樁子到說親的年紀了,我們還盼着他娶個好媳婦。”
黃菁菁呵了聲,低頭瞅了眼脹鼓鼓的錢袋子,裏邊的錢可不少,她掂了掂,“親家母的意思就是老大吃了虧,但别到處敗壞樁子的名聲對吧?”
真是好大一朵花,白蓮花。
“可惜咯,錢我自己能掙,親家母的這點銀子不夠我塞牙縫呢,要想既往不咎,成啊,把鎮上的宅子讓出來,看在我兒受了苦的份上,宅子就當給我兒賠罪了。”黃菁菁不疾不徐開口,輕笑着出聲,“隻要你給,我就當沒發生過似的。”
“你,你别欺人太甚。”肖氏素來巧言善辯,卻沒料到黃菁菁混到如此地步,鎮上的宅子是他們全家的心血,一輩子的攢的錢全花在宅子上了,她黃菁菁一句話就想奪過去,門都沒有,見事情發展至此,肖氏心知黃菁菁不會善罷甘休,不過她也不是怕人的,站起身,叫上樁子就準備回了,“我來是和親家母商量的,親家母不答應就算了,我劉家在稻源村還沒怕過誰。”
劉家在稻源村算是大姓人家,族裏有族長,規矩多,比周家這種外來散戶自有份體面。
肖氏素來會做人,又不曾與人紅過臉,兒子兒媳體貼孝順,在族裏地位還算不錯。
黃菁菁真鬧起來,她是不怕的。
之所以說一聲,是念在周士文挨打的份上,和她黃菁菁沒有半分關系。
劉慧梅頭一次見她娘疾言厲色,哪怕劉樁闖出那麽大禍事,她也隻是狠狠訓斥一頓,話從嘴上過,面上卻是沒有表情的,不像此刻,他娘握着拳頭,一臉憤懑,多年維持的溫和蕩然無存。
黃菁菁不以爲然的笑着,“對啊,我就是欺負人,你把我怎麽辦,你不怕,我也不怕呢,放眼整個村裏,還沒個讓我黃寡婦怕的,半隻腳踏進棺材,我怕什麽啊?”
說完,朝外邊喊了喊,“老三媳婦,别做飯了,你嬸子吃不慣鄉下的吃食,别浪費糧食。”
肖氏走到門口了,隻聽黃菁菁一字一字頓道,“害了我兒子還耀武揚威上門,我要不做點什麽,外人以爲我窩裏橫到外邊就焉了,老三,老大,把這老毒婦給我扔出去。”
周士仁和周士文聽話上前,樁子見雙方動了真格,忙起身舔着臉道,“嬸子,什麽話好好說,方才不是好好的嗎,我娘是怕我姐過得不好特意來看看,沒别的意思。”
黃菁菁不理會他,上前推着肖氏出門,她常年幹活,肖氏哪是她的對手,幾下便被推到了門口。黃菁菁一使勁,肖氏自主的往前撲,劉樁扶着她,兩人便這麽被攆了出去。
黃菁菁站在門口,揮着手裏的扁擔,“往後再上門,見一次我打一次,我周家再窮,不會做這等龌龊事,你住在城裏又如何,心壞到沒邊了,不如鄉下人呢,鄉下人不像你這麽害人。”
話完,不留情面的關上了門,把肖氏堵在門外。
肖氏惱羞成怒,怕驚動村裏人,耐着性子道,“我的牛呢,你把牛還回來,你打什麽主意?”
黃菁菁拍拍手,目光落在牛身上,眼神一亮,隔着門道,“你不是猜到了嗎,事已至此,我能撈多少撈多少了,和你好言好語說你不幹,那就來硬的。”
肖氏就沒想過黃菁菁是這種潑皮,拍着門,顧不得平日的好脾氣,威脅道,“黃寡婦,你别欺負人,我劉家在稻源村也是有人的。”
“那就趕緊全喊過來,咱好好掰掰這樁事,她劉家不休妻,我就是哭到劉家祠堂也要把劉家列祖列宗哭出來,讓他們評評理。”黃菁菁叉着腰,聲音嘹亮,不解氣的吆喝道,“你趕緊的,我在家等着,不來就是王八羔子。”
肖氏恨不得動手打人,早知現在,這一趟她才不會來呢,本以爲錢财就能把黃菁菁糊弄了,誰成想反倒被黃菁菁倒打一耙,牛車是劉樁問族裏人借的,如果還不回去,她可要自己貼錢的,念及此,肖氏面目有些猙獰,“你到底要什麽?”
炙烤着的地面冒着熱氣,肖氏心煩意亂,雙手捶着門,恨不能破口大罵以解心頭之恨。
“奇怪,怎麽不進去說話。”忽然,身後多出道聲音,文蓮杵着竹竿,不解的看着肖氏和劉樁,低聲道,“我聽着嬸子的聲音來着。”
肖氏的臉抽動了兩下,家醜不可外揚,她不願意這件事被外人知曉,一旦傳出去,以黃菁菁的嘴皮子,不把劉家的名聲敗壞不會收手,她想清楚利害,嘴角掀起抹平和的笑來,“不是,我和樁子有急事先回了,改日再過來。”
這件事得和劉老頭說聲,還要找人過來壓壓黃菁菁的氣焰,否則劉樁說親,黃菁菁不定怎麽鬧事了。
文蓮禮貌的笑了笑,暗想稻源村的人就是不一樣,說話輕聲細語,親和溫柔,哪像黃菁菁,出口就罵人。
肖氏和劉樁走得倉促,兩人來時拿了許多東西,回去卻兩手空空,劉樁有些擔憂,事情轉得太快,他壓根沒反應發生了什麽,扶着肖氏手臂,不住回頭,“娘,牛車還在周家,我看嬸子不是好惹的,她會不會轉身就把牛車賣了,那頭牛是堂哥花七兩銀子買的,被賣了咱咋辦?”
“先别急,回村就說周家把牛車扣下了,叫上一群人,我看黃寡婦哪兒還敢嚣張。”肖氏來看,黃菁菁就是頭發長見識短的無知村婦,成天除了罵就是打,粗鄙得很,沒有半分儀度,這種人,慣會欺軟怕硬,她把族裏的人喊來,黃菁菁自然而然就弱勢了。
劉樁心裏沒底,“娘,你又不是沒聽姐說過她婆婆的事兒,她婆婆一輩子怕過誰?”
黃菁菁橫起來可是不要命的,他們哪兒赢得過,事情鬧開,他可就聲名盡毀了,鎮上的那門親事毫無指望了。
肖氏心裏想着對策,“急什麽,要不是爲了你,我會跑這一趟?”
劉樁看上個姑娘,對方家裏有兩間鋪子,隻她一個女兒,爹娘挑夫婿甚是看重品行,之前暗中考察了很多,連隔着輩的表親都打探得清清楚楚,她怕對方打聽劉慧梅,繼而打聽到周家頭上,她的意思是勸周士文在鎮上養傷,以周士文的孝順,這種事不會告訴黃菁菁,不曾想周士文回村了,她便有些擔心黃菁菁張着嘴巴到處亂說,壞了劉樁的名聲,親事就成不了的。
當然,親事的事兒她沒告訴黃菁菁的,否則,八字還沒一撇的事更是被黃菁菁攪掰了。
“回去想法子。”
可惜,肖氏不了解黃菁菁,黃菁菁這種人,狠了心誰都不怕,聽着肖氏和劉樁的腳步聲遠去,當即要老大和老三牽着牛賣了,去外村賣,價格便宜些也成,周士仁略有遲疑,“這頭牛是劉家族裏的人,他們找上門來。”
“找上門更好,我就怕他們不來,冤有頭債有主,再大的債和咱無關。”黃菁菁的話擲地有聲。
周士文稍微想了想黃菁菁的打算,保持沉默。
黃菁菁睚眦必報,心裏積不得丁點怨氣,他是當事人,氣過惱過,但最終化作了無奈,天下無不是的父母,他能理解肖氏維護劉樁的心情,但緊緊是理解。
他和周士仁把聯手把牛闆車裝上,尋思着去哪個村問問。
範翠翠在竈房切肉,透過窗戶瞧着外邊的情景,餘光瞥到門口一抹素淨的身影,心裏咯噔下,放下菜刀,匆匆忙走了出去,好在黃菁菁在氣頭上,轉身回屋了,沒發現院門口站着的文蓮,她擦擦手,挺着肚子,健步如飛,走出門,一把拉過文蓮,“你怎麽來了?”
文蓮被她一拉差點沒站穩,蹙了蹙眉,低聲道,“怎麽了?”
範翠翠偷看了眼屋裏,害怕被黃菁菁看到,“家裏出了事兒,我娘脾氣不好,你這時候别進去惹她生氣。”
黃菁菁和肖氏聊得好好的,不知哪兒不對勁,開口攆人,還叫周士文和周士仁把人扔出去,不知肖氏說了什麽把黃菁菁氣到這個份上。
文蓮心頭不喜,“我何時惹她生氣了,我來是告訴你,我公公說了,桃花爹要是願意,明早就要跟着出門。”
老趙做的買賣一年四季都在外邊奔走,不分農忙農閑,周士武真要幫工,明早就要忙活了,她來這一趟是專門和範翠翠說這事的,“你自己想清楚了,别說我沒幫你,錯過這個村就沒這店了。”
範翠翠犯了難,歎氣道,“我婆婆那不答應呢,分了家,家裏的大事小事還是她說了算,我做不得主了。”
“成,不去就算了,我給我公公回個話,真不知你咋想的,多大年紀了,還讓她騎在頭上,她除了年紀大,會罵人還會什麽,我婆婆要那樣對我,我是忍受不了的。”文蓮看不起範翠翠,也不和她多說了,杵着竹竿就欲離開。
範翠翠見她要走,忙伸手拉住她,和她打商量道,“文蓮,不如這樣,桃花爹是去不了的,你看看能不能換成我娘家哥哥,我哥老實,幹活從不偷懶,讓他跟着做幫工,沒事的話就讓他在家,幹一天活算一天。”
黃菁菁那她是不敢開口了,但要她放棄這個機會,她又舍不得,仔細想了想,推薦她娘家哥哥才是最好的。
文蓮吃驚,“你娘家哥哥,這麽好的機會不給你相公給你娘家哥哥,不怕你婆婆知道後鬧?”
範翠翠苦笑,她也沒法子,黃菁菁管得嚴,對這件事極爲抵觸,是她自己不要周士武去的,有朝一日知道她哥去幫工又怎樣,怪不得她。
于是,她打定主意讓她哥哥去,抓着文蓮,低聲下氣說了通好話,直到上房傳來黃菁菁的聲音,她才驚慌失措的松開文蓮,“文蓮,我婆婆叫我了,我先回去了,你和你公公說聲,下午我就找人捎信讓我哥明早過來。”
文蓮見她怕黃菁菁怕得厲害,罵了句沒出息,湊到黃菁菁耳朵邊的,打聽起按捏的手藝來,“你婆婆教你三弟妹按捏,你就沒吃味?這門手藝掙錢得很,你怕是還不知道,你婆婆把手藝賣給方大夫了,一次拿了不少銀子呢,你婆婆手裏有錢着呢。”
方大夫常來家裏給她看病,她婆婆爲了讓方大夫盡心盡力醫治她,給方大夫媳婦送了禮,方大夫媳婦和她婆婆說的,文蓮沒想到,黃菁菁能靠着這種不入流的手藝賣錢,她和範翠翠說這話,自然是有其他意思,“你三弟妹看着老實,骨子裏隻怕有自己的心思,明天我再讓你三弟妹按捏,你在旁邊好好看着,有了這門手藝,還怕以後掙不了錢?”
經得文蓮提點,範翠翠隻覺得如醍醐灌頂,她就是太傻了腦子轉不過彎來,學了這門手藝,往後自己掙錢不用看人臉色,在周家,想要把腰闆挺直,就得拿錢說話,以前是周士文,現在是劉慧梅娘家,地位都是拿錢堆出來的。
她心領神會的點了下頭,這時候,上房的聲音大了,範翠翠不敢耽誤,回了句來了,和文蓮揮别進了院子。
“生孩子去了啊,大中午的不幹活跑到外邊偷懶,是累死你還是怎樣?”黃菁菁坐在方桌上方,目光炯炯望着她,範翠翠心頭一顫,指着外邊道,“文蓮找我說點事兒,我和她說桃花爹不去做幫工了,讓她重新找人。”
黃菁菁可不是好糊弄的人,看範翠翠閃爍的目光就知道還有其他事,隻是眼下她沒心思管她,朝裝好牛闆車的周士文道,“你去山坳村問問,牛家到處給人打棺材,攢了不少錢,問問他們願不願意買。”
十裏八村,買得起牛的人家不多,黃菁菁想下午就把牛出手,拿到錢才是正經。
周士文答了聲好,來不及吃飯便和周士仁趕着牛車出去了,範翠翠悻悻然回到堂屋,左右看了兩眼,才發現周士武出門就沒回來,她不由得問道,“娘,相公呢?”
“幹活去了,你當像你個懶人整天偷懶啊。”黃菁菁的話不留情,“狗改不了吃屎,等生了孩子,我們慢慢算。”
範翠翠害怕的縮了縮脖子,昨晚黃菁菁掐的幾下還在疼呢,肯定淤青了。
“娘,我以後真不敢了。”範翠翠言之鑿鑿,“往後您不讓做的事兒我堅決不做。”
黃菁菁哼了聲,拿起碗吃飯,幽深的眸子諱莫如深,範翠翠乖乖坐在凳子上,一動不敢動,文蓮讓她偷學手藝,她哪兒敢,被黃菁菁發現,休妻是逃不過的,黃菁菁心裏隻有兒子,沒有兒媳,真被休回家,她便要照顧範家老小,時不時忍受兄嫂的刁難,自古以來,被休回娘家的女子,哪一個過上了好日子的?
她打退堂鼓了,學手藝是不錯,可後果太過嚴重,她賭不起,在周家日子不好過,離了周家,日子更不好……
“老大媳婦,我看你娘的陣仗是要帶一幫人鬧事的,你自己想清楚了,想回劉家我不攔着,但想要留下,怎麽做,你心裏有數。”黃菁菁鐵了心要和劉家撕破臉,就當她爲幾個兒子做最後件事了,這次把劉家壓下去,往後便沒人敢打他們的主意了。
劉慧梅低着頭,小聲落着淚,許久,鄭重地點了下頭,捂着小腹,重複了句話,黃菁菁心頭有了數,道,“吃飯吧,吃飽了下午才有力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