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菁菁拍着大腿,把周士仁一通好罵。
吓得劉氏心頭惴惴,白着臉,小聲問黃菁菁怎麽了。
“不關你的事,該做什麽做什麽,文蓮等着呢,要她先給錢才給按捏。”黃菁菁丢下這句,氣沖沖進了院子,卻是沒想着去田裏找周士仁問個清楚,手裏還有事,哪能把時間浪費在路上。
而且,得來的答案不知怎麽令她憤怒呢。
爲了地裏的農活,還是先做眼下的正事要緊。
這個時候,東屋窗下傳來範翠翠低低的笑聲,“文蓮,我就知道沒你辦不成的事兒……”
黃菁菁頓了頓,瞅了眼頭頂的太陽,真是打西邊出來的,文蓮暗中使壞範翠翠都不介意,聽聽笑聲,跟撿了錢似的,她側着頭,喊道,“老二媳婦,家裏沒事做了是不是,沒事就去田裏拔草,我老婆子還沒耍清閑呢,你倒是會偷懶。”
黃菁菁罵了句,推開門進了後院,不一會兒背着背簍出來了,遇着文蓮從東屋出來,臉上笑盈盈的,“嬸子割豬草呢,分了家,您也别累着了,一個人夠吃就完了。”
文蓮認爲黃菁菁自找的,分家本就圖個悠閑,一畝地的菜,以黃菁菁的利索勁兒,輕輕松松就搞定好了,偏要養豬養雞,把自己累得精疲力盡,怪得了誰啊?
“夠吃簡單,繳稅呢,穿衣呢,我沒你婆婆命好,隻有自己勤快些。”黃菁菁低沉的說了句,叫上屋裏的梨花去山裏了。
文蓮略有鄙夷的撇撇嘴,低頭和劉氏說話去了,“栓子娘,再幫我瞧瞧我的腳,時不時就泛腫,剛開始那兩天不就好好的,會不會哪兒沒對?”
劉氏打水洗手,洗幹淨手上的泥,取了巾子擦臉,下田幹活,身上全是泥,她自己是不嫌髒,怕文蓮嫌棄。
聞言,她瞅了眼文蓮的腳,不紅不腫,看上去和常人無異,她不是大夫,看出什麽名堂,故而老實道,“我也看不出來啥,我每次按捏你都能感覺,和之前沒區别呢。”劉氏老實,不是渾水摸魚的人,收了文蓮的錢,按捏得格外認真,真有問題,不在她身上。
文蓮坐在靠牆的凳子上,把竹竿放好,擡起腿道,“待會你按久些,早好早好省事,家裏一堆事等着我拿主意呢,一直杵着竹竿走路不是辦法。”
文家屬她最有出息,文父文母甚是聽她的話,遇着大事小事都要差人松口信給她,她說好給兩老打棺材,多久過去了,黃菁菁的墳墓都修好了她才把樹砍回家,文父文母曾找人看過日子,無論如何都想那天動土,結果她受了傷,所有的計劃泡湯了,文父不想麻煩她,意思是向别人借兩根木材,往後再還。
文蓮怎麽可能答應?老趙家在十裏八村響當當的名聲,什麽時候差過錢,哪會讓她爹娘淪落到借木材的地步。
劉氏有些爲難,擡頭看向上房,緩緩道,“田地正是忙的時候,不如等幾天?”
按捏多久黃菁菁心裏有數,耽誤了幹活,黃菁菁那不好說。
何況,她覺得文蓮的腿好多了,沒啥大毛病。
“我說栓子娘,我都花二百多文了,大家又是一個村的,怎耽誤你些時間都沒不行,你是不是怕嬸子罵你,你放心,我幫你說話。”文蓮有自知之明,她哪在黃菁菁跟前說得上話,和黃菁菁打交道,錢到位了,萬事好商量,大不了她多給兩文錢,“栓子娘,我多出兩文錢,見着錢,嬸子總不會罵你了吧。”
“不是錢的問題,田裏一大推活呢。”劉氏真自己做不了主,頹着臉道,“真沒時間,不然就多等幾天吧,等把田裏的草拔幹淨了再說。”周家三畝田,就三個人忙活,哪兒忙得過來,忙完田裏的草,地裏的麥子該施肥了,算下來,不知何時得空呢。
好話說到這個份上仍被拒絕,文蓮臉色有些不好看,範翠翠盆裏還放着衣衫,文蓮來,她不高興,本是要攆人的,當初分錢的時候叮囑過老趙不能外說,文蓮卻開口就把他們賣了,若非她懷着身子,黃菁菁不見得會原諒自己。
文蓮知道自己不高興,主動說起老趙帶答應周士武幫工的事兒,一天給四文工錢,範翠翠從不會跟錢過不去,臉上這才有了笑,哪怕不是當徒弟,幫工也不錯,一天四文,一個月就一百多文,一年算下來更是不少。
于是,聽了劉氏的話,範翠翠幫着文蓮說道,“三弟妹,也就一會兒的功夫,你看在文蓮遭了不少罪的份上幫幫她,娘不會多說什麽的,何況文蓮還添了錢。”
劉氏始終不點頭,先問文蓮要了錢,一文不多要,一文不少收。
因着隻按捏腳,文蓮不願意去周士義屋子,叫劉氏搬了椅子和凳子出來,跟鎮上老太爺似的躺在椅子上,腿搭在凳子上,劉氏坐在旁邊凳子上,力道不重不輕按捏着,文蓮享受得閉着眼,陽光暖融融的撒在臉上,她昏昏欲睡。
範翠翠洗好衣服,一件一件展開晾在衣竿上,望着劉氏,眼珠子轉了轉,“三弟妹,文蓮說花了二百多文,錢都娘收着了?”
“沒呢。”劉氏低着頭,大拇指壓着文蓮腳踝,輕聲道,“娘給了我一些,剩下娘說她存着。”
手藝是黃菁菁的,黃菁菁肯給她些銀錢已是難得了,劉氏倒沒想其他的。
“娘存了?”範翠翠拍衣服的動作停了下來,驚覺自己反應過頭了,又埋頭繼續整理衣服,“娘給了你不少吧,不知娘怎麽想出來的按捏手法,我咋就想不到呢?”
要是想到辦法的是她,掙的錢可都是她的了,黃菁菁成天隻會罵人,什麽時候這麽聰明了?
劉氏聽着範翠翠話裏的酸味,擡頭看了她一眼,“娘吃過的鹽比我們吃過的飯都多,她想到的東西我們想不到不值得大驚小怪。”
黃菁菁身體不舒服,她依着她指的位置按捏,一小點一小點慢慢展開,暗想黃菁菁要是身體好,哪需要她按捏,恐怕也不會想到這個法子了。
人都是被逼出來的。
“瞧三弟妹說的,好像我惦記娘的錢似的,我就好奇問兩句罷了。”範翠翠不敢和劉氏頂嘴,黃菁菁器重劉氏,把手藝教給劉氏都不教給自己,連周士武也不會,黃菁菁對三房的喜歡可不是一星半點,得罪劉氏,落到黃菁菁耳朵裏以爲對她有什麽不滿意呢,鬧起來吃虧的還是她。
劉氏點頭,“二嫂别多心,我也就說說。”
差不多了,劉氏抽回手,見文蓮閉着眼睡着了,和範翠翠道,“按完了,二嫂,我先去田裏幹活了啊。”
範翠翠還有話想說,但怕劉氏傳到黃菁菁耳朵裏去,想起劉氏收的錢,她道,“你去幹活兜着錢會不會掉,不然給我吧,娘回來我給她。”
劉氏不确信的打量範翠翠兩眼,遲疑道,“不用,我放娘屋裏就是了。”
大家都在田地忙活,家裏不會來人,放屋裏還算安全,給範翠翠,萬一中間出了什麽岔子,黃菁菁不會給她好臉色。
範翠翠被劉氏防備的目光激得臉色通紅,嘀咕了句,沒纏着劉氏要那錢,她好不容易才回來,哪敢惦記黃菁菁的錢,她隻是想證實一件事罷了,湊到劉氏跟前,低低道,“三弟妹,我不在,娘沒說什麽吧?她把錢給你,就沒說起我?”
劉氏不解的看着範翠翠,範翠翠回娘家後,家裏有些忙,黃菁菁事情多,沒提起過範翠翠。
“算了,我随便問問,三弟妹去忙吧,我繼續晾衣服。”黃菁菁估計是不會把錢給她了,現在回想,她真是虧大了,好死不死回娘家做什麽,手裏的錢沒了不說,黃菁菁那一文沒讨到。
黃菁菁可不知範翠翠的想法,滿心想着周士文和劉慧梅的事兒,周士文做事沉穩有主見,她犯不着擔心,偏偏有個心思陰沉的劉慧梅,兩口子出了什麽事,周士文連個商量的都沒有,左思右想,她心裏不得勁,割了半背簍豬草,怎麽想怎麽不痛快,牽着梨花去了田裏。
周士武和周士仁彎腰撒種,兩人一人一邊,速度不相上下,黃菁菁喊了聲老三,周士仁擡起頭來,豆大的汗珠順着下巴滴落,他側頭在肩上抹了抹,回道,“娘呐,你怎麽來了?”
栓子和桃花跟着劉氏,等着她抓泥鳅和黃鳝,聞言跟着直起了身,栓子指着籮筐笑道,“奶,好多泥鳅和黃鳝。”
黃菁菁微笑着點了點頭,走近了,陡然變了臉,目光森森的看着周士仁,“老三,你老實和我說,你大哥在鎮上是不是出事了,怎這麽久都沒回來。”
怕周圍人聽着,她壓低了聲音,冷飕飕的,平白叫人膽顫。
周士仁沒料到黃菁菁忽然問起周士文,眼神閃爍不定,下意識的低了下頭,“沒呢,大哥的事兒我不知道,娘要是想大哥了,後天趕集,村裏誰家去鎮上的捎口信給大哥就是了。”
心虛的神色明明白白寫在臉上,黃菁菁臉色一垮,“好你個老三,你也學會說謊了,都瞞着我是吧,成成成,我自己去鎮上看看你大哥怎麽樣了。”
說完,松開梨花的手,怒沖沖走了。
周士仁心頭發慌,喊了聲二哥,問周士武拿主意。
周士武哪敢惹黃菁菁,使眼色道,“快把娘攔住,天熱了,娘去鎮上哪兒受得住。”他也不發愣,随手把稻種丢回簍子,蕩着水,大步朝田埂上走。
黃菁菁走得快,被岔出的枝條刮着衣袖,她用力一扯,撕的聲,衣袖裂開了口子。
周士武和周士仁追到岔口才把黃菁菁追上,二人累得滿頭大汗,周士仁臉色一陣紅一陣白,拉着黃菁菁,左右一句沒事,就是不肯說鎮上發生了什麽。
還是周士武心思活絡,先哄黃菁菁回家,“娘,時候不早了,中午正是熱的時候,什麽事回家吃了飯再說。”
“吃什麽吃,肚子都被你們氣飽了,你大哥什麽人我還不知道,在鎮上這麽多年,從來報喜不報憂,你大嫂又是個深沉的,夫妻倆面和心不合,出了事怎麽辦?”黃菁菁真的擔心周士文出事,這些年,要不是周士文孝順,對原主百依百順,一家人不知爛成什麽樣子。
周士文是原主辛苦多年後的慰藉,不管其他兒子如何,大兒子卻始終如一的孝順她,幫襯家裏,如今大兒出了事,她怎麽可能事不關己高高挂起?
周士仁憨厚,聞言哪兒還藏得住事,急于解釋道,“大哥真沒事,是大嫂娘家弟弟在鋪子亂來欠了東家債,和大哥沒有關系。”
一聽自己說漏了嘴,周士仁面色一白,懊惱的揉着自己腦袋,“大哥不讓我和您說,就是怕您擔心,他說自己能應付,忙完了就回來看您。”
“老大媳婦娘家弟弟,劉樁?”黃菁菁由着周士武扶着她往回走,詳細問道,“劉樁的事兒和你大哥有什麽關系?他來咱家不是生龍活虎着嗎?”
周士仁鼻尖淌着汗珠,胡亂的擦了擦,事到如今,哪敢瞞着黃菁菁半句,一五一十交代了前因後果,“劉樁不懂算賬,借着大哥的名義在糧食鋪子當掌櫃,三天打魚兩天曬網,一月下來,數目不對,鋪子的東西還少了,鋪子老闆要劉樁賠償,劉樁拿不出來就把事情推到了大哥身上,大哥不認賬,糧食鋪子的老闆賴上大哥,要把大哥告到縣衙去,縣衙那邊找大哥問話呢……”
黃菁菁氣得牙齒都在打顫,事情都快鬧到縣衙去了,“你大嫂呢?”
這麽大的事兒,她一點風聲都沒聽到,村裏人也沒說起。
“大嫂那幾日不是傷着腰在家修養嗎?”周士仁任勞任怨慣了,從不會記恨埋怨誰,但這樁事他對劉慧梅頗有微詞,事情在周士文回家前就有端倪了,周士文是非黑白,頂天立地,和他無關的事兒無論如何都不會攬在自己身上的,身正不怕影子斜。
劉樁去暗中擺了周士文一道,要說劉慧梅不知情,周士仁不相信。
虧得肖氏和劉樁來探望劉慧梅,他們還嬸子前嬸子後喊得歡快,沒想到人家背着使壞呢。
他都不相信的事兒,黃菁菁更不會信了,她氣得咬牙,“好你個老大媳婦,難怪腰沒好就急着回鎮上,原來是早有預謀,老三,你先回去,我和老二區鎮上瞧瞧,這麽些天,也不知怎麽樣了。”
自古民不與官鬥,一旦和縣衙扯上關系,那就是嘩嘩嘩往裏塞錢的事兒,且還是個無底洞,尋常老百姓,還是當官的對手?
周士文固執堅持不認,真被抓進去了怎麽辦?
如此想着,她臉色更加着急了。
周士武穩着黃菁菁的手,“娘,用不着,大哥沒事,我和三弟在大哥家住的那幾天,大哥忙着奔走關系呢,大哥在鎮上多年,上邊東家很是賞識他,主動提出幫忙。”他接過黃菁菁肩頭的背簍背在自己身上,寬黃菁菁的心道,“大哥會順風順水的,娘别太緊張了,真要出事,村裏早聽到消息了,再等等,沒準這兩天大哥就回了。”
他和周士仁也是去鎮上才聽說的這件事,聯想肖氏來家裏的種種表現,他隻覺得遍體生寒,當着面笑得和藹可親,送米又送面,内裏卻做這種陰私事,真的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比較肖氏,他嶽母遜色多了。
難怪黃菁菁不喜歡劉慧梅,總說劉慧梅陰沉,有這樣的娘,不陰沉才怪呢。
“好你個肖氏,算計到我兒子頭上。”黃菁菁并不比周士武感覺好,說話的時候,她身子輕輕顫抖着,渾身發冷,要不是她直覺認爲劉家有事,哪敢相信看似溫和熱情的肖氏心壞到屁眼了,都是些什麽人哪,她攔着不讓兒子做傷天害理的事兒,結果卻讓别人算計到她兒子身上。
黃菁菁哆嗦着唇,臉色有些許呆滞,周士武怕她想不開,努力開導,“娘,大哥會解決的,我看大哥都不怎麽搭理大嫂了,大哥聰明,内裏的事情想得更通透,我和三弟幫不上忙,隻能在家陪着您。”
黃菁菁嫌惡的甩開他,“陪着我,别說的自己心是個好的似的,我不去鎮上,你和老三去……去看看你大哥。”
事情鬧到縣衙了,哪是一兩句就完事的,周士文脾氣倔,執拗起來,進牢房也不會認錯,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可别爲争口氣把前程毀了,越想,她心裏越放心不下,又氣周士武周士仁瞞着她這麽大的事兒,走得更急了。
“娘,您相信大哥,會沒事的,您别去添亂了。”周士文爲了這事煩不勝煩,不知劉樁和鋪子老闆說了什麽,人一口咬定是周士文在背後使的詭計,提到其中一件事,黃菁菁去鋪子買種子沒給錢,意思是周士文教劉樁中飽私囊。
周士文解釋說不給錢是因爲劉樁欠他近二百文錢,劉家在鎮上買宅子問他借了錢。
劉樁死不承認,隻說錢是劉慧梅給的,不是他開口借的,總而言之,内裏的事情說不清楚,黃菁菁去,會讓局面更複雜,早知會這樣,當日就不該收劉樁的種子。
黃菁菁順着胸脯,眼裏燃着熊熊烈火,恨不能燒死劉家一家子算了,忽然,她敏銳的抓到了件事,“你說劉家在鎮上買宅子問你大哥借了錢?”
周士武點頭,“去年大哥沒按時把錢給娘,就是借給劉家買宅子去了,大哥早先是不知道的。”
黃菁菁想了想,也就是原主還活着的時候了,原主去鎮上,被人笑話,面子上挂不住要回村,氣呼呼就走了,哪想着問劉慧梅要錢了?
而且,問了不見得劉慧梅給。
她甚至大膽的猜測,沒準嘲笑原主的人還是劉慧梅和她娘找的,依着原主的性子,她在鎮上,劉慧梅敢拿錢貼補劉家,可跟掏她心窩子似的,她是堅決不會答應的。
若真是這樣,原主的死可謂是劉慧梅間接造成的了。
“老二老三,先回家。”黃菁菁低着頭,眼底的火漸漸熄滅,幽深的目光夾雜着别樣的情緒,周士武和周士仁對視一眼,心底湧上不好的感覺,黃菁菁執拗,認定的事兒十頭牛都拉不回來,什麽時候這麽好說話了。
周士武啞着聲,不放心的喊了聲娘。
黃菁菁眸色晦暗的瞄了他一眼,周士武立即不吱聲了。
整個周家,氣氛怪異起來,飯桌上,誰都不敢出聲說話。
劉氏和範翠翠皆不知周士文在鎮上遇着事兒,範翠翠洗心革面,認定要好好在黃菁菁跟前表現,“娘,早上文蓮過來的時候說讓相公去趙家做幫工,一天四文錢,趙叔早出晚歸的忙,年紀大了體力不支,相公和趙吉福一塊搭把手,幫着講價還價。”
老趙買賣孩子,窮苦人家養不起的,或重男輕女的便會把家裏的女孩賣給老趙,老趙再找路子賣出去,出手幾百文就掙到了,委實簡單。
範翠翠想得更遠,周士武跟着老趙,時間久了,積攢些人脈,他們自己也能做,她也能像文蓮一般,什麽都不做,還有數不完的錢。
黃菁菁正氣着呢,聞言,目光森然的斜了範翠翠眼,“給老趙做幫工,幫着做缺德事啊,你就不怕孽造多了半夜遇着鬼啊,講價還價,他真有能耐,首先就讓她把你給賣了,賣個幾百兩,全家當地主去。”
範翠翠臉色變了變,不明黃菁菁火氣從何而來,她磨破嘴皮才讓文蓮給老趙說個人情,要不是這次文蓮覺得欠了她,哪有周士武的份兒。
家裏多個人掙錢不好嗎?
“娘,您衣服破了,待會換下來我給您縫縫,多少人貼着老趙想去幫忙呢。”範翠翠的目光落在黃菁菁起毛邊的袖子上,悻悻道。
黃菁菁心頭冷笑,猛的摔了手裏的筷子,“要去你去,我周家養不起你這種吃裏扒外的媳婦,都給我回娘家,要知道娶媳婦回家是給自己添堵的,我倒是甯肯他們打一輩子光棍,省得麻煩。”
範翠翠僵着臉,不知所措,事情不是過去了,黃菁菁怎又發作她。
“娘,您放心不下的話下午我去鎮上看看,問問大哥有什麽需要幫忙的地方。”周士武弱弱的接過話,周士文常年在鎮上,認識的都是鎮上的人,和他們身份有些懸殊,周士文心知自己是幫不上忙的。
黃菁菁氣哼哼的抓起筷子,“去做什麽,你能幫上什麽忙,認識縣衙的官老爺還是官太太?”話完,朝範翠翠呸了句,“往後再敢慫恿去老二去老趙家,就給我滾,我周家不差你一個,沒了你,家裏别提多太平。”
雖說買賣孩子不犯法,甚至有很多做這種生意的,但黃菁菁堅決不會讓周士武他們去的,沒有理由,就是不準。
“娘,我不去,田地的活都忙不完,哪有心思想其他的。”周士武保證自己不去,最初範翠翠和他說時,他也想過,跟着老趙能掙錢,往後有了門路錢财自己做,但看黃菁菁知曉他騙錢的反應,他就不想了,很多人說他聰明會成大氣,成不成大氣他不知,但讓黃菁菁難過,他知道自己會後悔。
那座墳在山上立着,黃菁菁說不知道她啥時候就死了,把身後事理得清清楚楚。
有些人,活着覺得她厭惡,可恨,真沒了,回頭才痛恨自己不懂珍惜。
這些,是他找黃菁菁的時候醒悟的。
“你自己知道就好,别給我耍小聰明。”黃菁菁繼續吃飯,周士文上回買回來的藥熬了隻剩下最後一碗了,她三五口就将其喝完了,瘦得越來越明顯了,身上的布帶能繞三圈了,就是松弛的肉想要恢複原有的緊繃是達不到了。
放下藥碗,問劉氏文蓮給的錢擱哪兒了。
劉氏嗫嗫嚅嚅指着她的屋子,“放娘枕頭下了。”
黃菁菁起身回了屋子,劉樁肯定欠了很多錢,否則不會鬧到縣衙,她算了算這些日子攢下的錢,早先周士仁去鎮上賣柴的錢,給穆老爺子按捏的錢,賣手法得的錢,除去給劉氏的,還剩下二兩四百文左右的樣子,算是她全部的積蓄了,不知能幫周士文多少。
她從炕的竈眼裏把錢袋子拿出來,來來回回的數了兩邊,二兩四百零九文,她留了九文,剩下拿碎步包裹起來,然後推開窗戶,朝外喊了聲老三。
周士仁和周士武在院子裏翻曬清晨砍回來的柴,見黃菁菁有事找他,放下手裏的柴,進了上房,“娘,什麽事。”
黃菁菁讓他進屋,随手關上了窗戶,示意他把門關上,這可能是周士文的救命錢,她不能掉以輕心,把裹着錢袋子的衣衫遞給周士仁,“你去鎮上交給你大哥,問問什麽情況,若真的沒辦法,拿錢消災,别和人硬碰硬,錢沒了再掙就是了,命才是最緊要的。”
心裏又氣周士仁不肯早點告訴她,不然,她可以問方大夫多賣些銀子。
周士仁沒反應過來,接過衣衫,察覺重量不對才有所恍然,下意識的要把衣衫還給黃菁菁。
“是給你大哥的,你以爲給你的呢,都在這了,你趕緊給你大哥,出了這麽大的事兒,你們竟一個兩個瞞着我,要是你大哥有個三長兩短,我可怎麽辦?”黃菁菁擦着眼角,忍着不落淚,她是真的怕,裏正多大的官尚且在村裏人人忌憚,更别論縣衙了,官場黑暗,普通老百姓進去了哪有完好無損出來的?
這麽久了,她能在家呼風喚雨,作威作福,多是周士文在後邊給她撐腰的結果,有周士文,她仿佛就有底氣,身無分文敢賒賬,一畝地敢不種莊稼,隻因爲她知道,再大的事兒,周士文不會不管她的,而且周士文每個月會拿錢給她,這就是她的底氣。
周士仁抱着衣衫,隻覺得心慌得厲害,他不知黃菁菁有多少錢,但從他去穆家穆春給的錢來看,黃菁菁在方大夫那兒掙了一大筆銀子。
“娘,大哥說他會解決,不用我們擔心。”
“不用擔心就不用擔心了?你就不能分辨什麽是真話什麽是假話?我還說我想死呢,你們就真看着我去死?”黃菁菁怕外邊人聽到,聲音壓得很低,周士武改好了,但她仍不敢相信他,這筆錢她開不起玩笑,隻有交給周士仁她才放心,“你去鎮上,外人問你怎麽了,你就說我衣服壞了,要去鎮上買件一模一樣的。”
反正她在村裏就是個不講理的潑婦,這種事說出去,沒人會懷疑。
周士仁抿了抿唇,喉嚨熱得厲害,他娘爲了他們,還真是沒過過一天安生的日子,他怔神的空檔,黃菁菁扯着嗓子開始罵了,“我的衣服爛成這副樣子你們誰放在心上過,要不是你二嫂發現,你們是不是睜隻眼閉隻眼就過去了,去去去,給我買件新衣服回來,辛辛苦苦養大的兒子,還比不得兒媳貼心,老天爺哪,你咋不開開眼呢。”
周士仁眼睛一紅,莫名濕了眼角,哽着聲道,“我這就去鎮上給娘買一件一樣的回來。”
說着,緊緊的把衣服纏在自己手臂上,捂在懷裏出了門。
竈房洗碗的範翠翠聽到黃菁菁罵人的話,心裏熨帖不少,看吧,這時候知道自己的好了吧。
周士武看周士仁埋着頭,眼睛紅紅的,又看看屋裏同樣紅着眼的黃菁菁,直覺其中有事,但說不上來,黃菁菁的衣服破了,範翠翠主動給她縫補黃菁菁不肯,怎回屋就換了衣服要周士仁去鎮上買了?
“看什麽看,你有錢你也給我買去,我就沒穿過件好衣服。”啪的聲,黃菁菁把門關得震天響。
周士武頓了頓,笃笃道,“娘,我砍些柴回來,農閑就給您弄身衣衫。”
“誰不會說好聽話,什麽買回來再說。”屋裏,黃菁菁不鹹不淡回了句。
周士武答了聲好,把昨日砍的柴也抱出來曬着,打定主意,掙了錢,先給黃菁菁買身衣服。
好不容易積攢的銀錢又沒了,黃菁菁沒有上回的憤怒,隻有能幫周士文比什麽都強,她算是看出來了,劉慧梅這個兒媳是無論如何都不能要了,間接害了原主,這次又害了周士文,往後不知禍害誰呢。
她覺得占了原主的身體,總要爲原主守好幾個兒子,至于兒媳她顧不上了,她沒那個能耐。
平複好心情,她緩緩走了出去,太陽正是毒辣的時候,周士武累得滿頭大汗,汗珠一顆一顆滾落,在木頭上暈開一大片水漬,她心下動容,“老二,這麽曬,小心中暑了,柴放木材上堆着,自己就幹了。”
日光耀眼,周士武擡頭,見黃菁菁擔憂的望着他,精神頭更好了,鼓足幹勁道,“娘,我不熱,春天的太陽再曬都不會中暑的,娘您覺得熱回屋歇着,稻種剩下不多了,下午就能弄完。”
黃菁菁心頭又欣慰又無奈,其實,幾個兒子好好教,還是不錯的。
她臉色一變,立即闆起了臉,扯着沙啞的嗓門道,“怎麽,我說的話不中用了,使喚不動你了是不是,什麽日頭不會中暑,萬一中暑了怎麽辦,身體發膚受之父母,我一老婆子都知道這話,你不懂啊?”
周士武讪讪搖頭,快速抱起一捆柴仍在地上,“我這就回去歇會。”
黃菁菁這才消停了。
午後時光漫長,黃菁菁想着鎮上的周士文,又覺得自己少說了句,周士仁懷裏兜着那麽多錢,路上被人搶了怎麽辦,應該租輛牛車去鎮上的,來回快,她也好早點知曉鎮上的情形。
她靠牆坐着,手裏心不在焉理着韭菜,周士武挨她坐着,跟着他一起,地裏的韭菜長勢好,隔三四天長一輪,而一輪夠他們吃兩天。
周士武看她提不起精神,以爲她還在想周士文的事兒,周士文有多大的本事他不知道,但既然周士文說不往家裏說,自己應該能解決。
整個家裏,他最佩服的就是周士文,從村裏出去,能當上掌櫃,能認識許多鎮上的人,不像他,在村裏種地,眼界狹隘,竟打起侄子和親娘的主意。
“娘,我知道您當年爲什麽隻送大哥去念書了。”周士武把擇好的韭菜放凳子上,忽然說起了這件事。
黃菁菁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沒聽清周士武的話,周士武不覺得有什麽,兀自道,“我們幾兄弟,大哥最有擔當,您把希望放在他身上是對的。”
真要學了門掙錢的手藝,他的心飄飄然不知飄到哪兒去呢。
“你當你大哥隻是有擔當啊,他吃的苦,承受的壓力,比你和老三多多了。”黃菁菁不疾不徐接了句,“背靠大樹好乘涼,你大哥這株樹擋了多少狂風驟雨,你和老三哪體會得到。”
承載了一家人的希望,内心的壓力是外人不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