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菁菁牽着栓子,臉色漸沉,四方桌上坐滿了人,根本不像有周士仁兩口子位置的樣子,她垂下頭,柔聲問栓子,“餓不餓?”
栓子吸了吸鼻子,朝檐廊瞅了眼,又看向自家竈房,吧嗒着鼻涕道,“竈眼裏燒着火,娘還沒淘米呢,梨花發燒……”
話完,扯了扯黃菁菁的衣袖,可憐兮兮道,“奶,我餓了,想吃飯。”拉着黃菁菁衣袖往竈房走。
黃菁菁先是一怔,随即就明白過其中的意思來,憋着氣,立即就要發作,老三夫妻兩任勞任怨幫着幹活,周士武不念着兄弟情分,一碗飯都舍不得拿不出來,中午這頓飯還是劉氏幫着範翠翠做的。
留外人吃飯卻對弟弟視而不見,這就是周士武的處世之道?虧他以爲周士武爲人圓滑,不過爾爾。
“娘,桃花娘給您留了飯,我這就給您端,栓子,來,二伯給你舀飯。”周士武擡着音量詢問,人已起身走向竈房,生怕慢了一步讓黃菁菁挑刺,鬧得難堪,語氣讨好,“娘,桃花娘說您想吃紅燒肉了,就給您留了一碗。”
黃菁菁皺着眉,不接話,飯桌上的人見氣氛不對,打圓場道,“黃嬸子,周二真是孝順,小嫂子還沒煮肉周二就說要給您留一碗了,您如今可算享福了,周大在鎮上當掌櫃,周二又孝順,您往後就享福就是了。”
說話的是老趙侄子,靠着老趙這個叔沾了不少光,在村裏人面前有幾分傲氣,在場的人,趙家家境最好,趙吉良自認黃菁菁不會不給他面子才敢開口爲周士武說話。
黃菁菁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道,“哪比得上你娘,你娘福氣好,整天找人嗑嗑瓜子聊聊天,我啊,是個操碌命,家裏大事小事離不開,這不我半天沒出來,老三家就亂了套了。”
話完,反手牽着栓子進了竈房。
趙吉良面色讪讪,範翠翠臉色有些難看,青着臉,想發作又隐忍不得,真要頂黃菁菁一句,這頓飯大家就别想吃了。
給桃花夾了塊肉,招呼着大家吃飯,隻當方才的事兒沒發生過。
竈眼裏的柴掉出來,滾起陣陣烏煙,黃菁菁忙上前,拿火鉗夾起柴放進竈眼,心裏把周士仁和劉氏罵了個遍,兩人真是愈發沒分寸了,範翠翠得寸進尺兩口子跟榆木疙瘩似的沒反應,連家裏都兼顧不過來,她再不敲打敲打,三房遲早要散。
問了栓子米缸的位置,她舀了小半碗米出來,這時候,周士武左右手端着鬥碗來了,“娘,您嘗嘗桃花娘做的紅燒肉,味兒沒您做得好,您别嫌棄。”
把碗放在砧闆上,賠着笑解釋,“我讓三弟三弟妹不用做飯,一起吃就成,三弟說他們人多不好占我便宜,我勸不住,娘您别亂想,三弟對我的好我心裏都記着呢,一筆寫不出兩個周字,我們兄弟會互相扶持的。”
周士武站在竈台前,彎着腰,眉目恭順,“院子的院牆四五日就好了,娘您一個人懶得做飯,我讓桃花娘把您的飯一并煮上。”周士武心思動了動,她娘最讨厭兩面三刀占人便宜的人,爲了不讓黃菁菁訓斥他,他又道,“三弟幹活勤快,一個當兩個,我心裏記着他的好呢,有朝一日會還回去的,人情往來,我心裏有數着呢。”
言外之意,他日周士仁需要人幫忙,他也會不辭辛勞,如今日這般不吃周士仁的飯。
黃菁菁添了把柴火,望着竈眼裏亮起的火花,冷着臉訓斥,“你自己記得就好,兄弟如手足,别成天欺負老三兩口子老實憨厚,人都有脾氣的,老實人發起火來,後果你自己想。”周士武聰明,但别沒賣弄小聰明,黃菁菁不喜歡算計親戚朋友的人。
聞言,周士武心裏舒了口大氣,知道黃菁菁不追究了,低頭道,“娘教得對,我不敢忘,您常說家和萬事興,我們在村裏受盡冷臉,再不好好好扶持,往後不知會怎樣呢,娘,肉還熱着,再不吃就冷了。”
“還有客人,你去忙你的事兒,我先把飯做好,梨花生病,要給她煮點粥。”黃菁菁态度緩和了許多,她不是拎不清的,所謂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光敲打周士武沒用,問題在周士仁和劉氏身上。
爲了幫别人忽略自己兒女,自己吃一輩子虧還要兒女跟着受苦?要把自己的不出息傳到兒女身上嗎?
父母硬氣,孩子才會活得輕松,父母低人一等,孩子也擡不起頭來,周士仁窩囊慣了,她不會允許栓子繼續窩囊下去,由着人欺負。
梨花生病可能吃不下飯,她拿木盆蓋着肉,見栓子眼饞的望着她,夾了一塊給他,“吃吧。”
栓子舔了舔唇,想起什麽,堅定的搖了搖頭,“二伯給您吃的。”
黃菁菁失笑,“我吃不了這麽多,放着也是壞了,嘗嘗你二伯母的廚藝如何。”順勢将紅燒肉遞進栓子嘴裏,栓子嚼了兩口,含糊不清道,“咬不動。”
咀嚼十幾下才囫囵吞棗的把肉咽下,哽了哽喉嚨,“奶,肉沒煮軟。”
黃菁菁做的紅燒肉入口即化,又軟又甜,範翠翠做的紅燒肉糖少沒煮爛,嚼着費勁,隻得整塊吞下去。
黃菁菁嘗了口,肉豈止沒煮軟,味兒也淡,嚼到後邊像吃白肉,她咽不下,但看栓子目不轉睛的盯着她,像她不吃就多浪費糧食是的,她隻得一悶頭吞了。
“奶,是不是不好吃。”栓子眨巴着眼,他愛好吃肉,往回能吃到一塊就不錯了,管它啥味呢,但年前,黃菁菁轉了性子,家裏的臘肉臘腸不再像往年那樣留着,或每次煮半截,隻她一個人吃,家裏煮肉,每個人都能放開吃,他對肉不如去年饞了,因而能品嘗味道。
黃菁菁溫柔的摸了下他腦袋,“待會奶再煮煮。”
竈眼裏的柴燒得差不多了,末端掉了出來,滋滋響着,黃菁菁回過神,忙走到竈眼旁,專心緻志盯着柴火。
她把周士武端過來的米飯和肉倒進鍋裏煮粥,栓子新奇,墊着腳望着鍋,有些舍不得,黃菁菁拍拍身下的凳子,讓他坐,柔聲解釋,“粥沒味兒,肉裏有糖和鹽,待會把肉煮爛了,再添點紅糖,粥就是甜的了。”
栓子眼神明亮,不住的點頭,“甜的粥,好吃。”
黃菁菁但笑不語,問起栓子說起滑雪的事兒,村裏的孩子平時沒什麽玩的,滑雪對他們來說新鮮不已,越玩越刺激上瘾,有些午飯都不回家吃。
栓子和他們關系不錯,聽了許多事,他搜刮着腦子裏的大事和黃菁菁說,聲音稚嫩,淚痕已幹的臉上漾着明媚的笑,黃菁菁心情跟着好了不少。
飯煮好了,黃菁菁舀了一碗讓栓子先吃,周士義和劉氏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她能忍,栓子忍不住。
栓子吃了滿滿一大碗,仍不見周士仁回來,黃菁菁心頭湧上不好的感覺,周士武他們去後山砍竹子去了,範翠翠和文蓮坐在檐廊聊天,兩人磕着瓜子,聊得津津有味。
黃菁菁面色一沉,想了想,終究沒有發火,和栓子道,“我去找你爹娘,你在家等着。”
語聲剛落,周士仁和劉氏就回來了,周士仁抱着孩子,一臉疲憊,劉氏手裏提着藥,眼眶紅紅的,估計哭過。
範翠翠斜了眼二人,吐出瓜子殼,喲了聲,“三弟三弟妹總算回來了,娘擔憂着說要出去找你們呢。”
周士仁怔了怔,小心翼翼瞅了眼黃菁菁,緊張道,“娘,回來了。”
看他一副委屈唯諾的模樣,黃菁菁怒氣橫生,“站那兒等着我來接你啊,回來?還知道回來啊,栓子才多大點,竈眼裏的火也不滅,要栓子留在家做飯,你老了是不是,要兒女做飯給你吃……”
黃菁菁氣不打一處來,她想說的不止這些,梨花爲啥發燒,不就是劉氏沒照顧好。
兩口子隻顧着給别人幫忙,家裏的孩子不管不問,這種父母就别生孩子。
她火大的哼了聲,轉身就回了屋,把門關得震天響。
周士仁身形顫抖,不明黃菁菁的怒氣從何而來,懷裏的梨花剛吃了藥,燒退了,整個人卻無精打采的,聽着關門聲,梨花驚了一跳,擡起腦袋,軟軟的喊了聲奶,“我要奶抱。”
周士仁手足無措,輕拍着梨花後背,“爹抱着梨花啊,奶回屋了。”
栓子和黃菁菁相處久了,知道黃菁菁愛罵人,但對他們是真的好,倒是自家爹娘不怎麽對他和梨花上心,于是他學着黃菁菁的生氣的樣子,轉頭去了黃菁菁屋子。
小手叩着門,“奶,奶,我要來。”
受了冷眼,周士仁心頭惴惴,懷裏的梨花掙紮起來,也要去黃菁菁屋。
周士仁心頭湧上難言的悲傷,“梨花。”
梨花充耳不聞,喊着喊着哭了起來,黃菁菁心煩意亂,拉開門,愠怒的瞪周士仁一眼,“孩子哭聽不見是不是,傻了還是聾了”
心氣不順,喘不上氣來。
周士仁臉色脹得通紅,黃菁菁越過他看向劉氏,“抱梨花到我屋裏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