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4分家過後

024 分家過後

劉慧梅心下竊喜,面上卻不顯山露水,笑容可掬的看着黃菁菁,爲周士義說好話道,“娘,馬上就過年了,家裏沒做好準備,這麽冷的天,不能不給四弟和四弟妹活路,不如年後吧,您覺得如何?”

态度恭順,賢惠有餘,大方又得體,很有長嫂的風範,且語氣誠懇,甚是注重叔嫂妯娌間的情義,院子的鄭榮滿意的捋着胡須,心想總算還有個明白人,哪有分家都沒趕着過年這幾日分的,傳出去是場鬧劇,笑話。

黃寡婦也不嫌丢臉。

“黃寡婦,聽聽你大兒媳的話,自己十月懷胎生下來的種還比不過個外人對他好,說出去不是叫人贻笑大方嗎,我啊,老實和你交個底,周老四欠的錢不多,對你來說就是九牛一毛,爲了這點小錢連兒子都不要了,黃寡婦,聽我一句話,不值得。”鄭榮語重心長苦口婆心,很有說大道理的意味。

黃菁菁耐人尋味的掃了劉慧梅一眼,雙手環胸,冷笑不止。

長嫂的通情達理表達得還真是淋漓盡緻,殊不知家裏最盼分家的就是她了,那句話哪是爲周士義說好話,擺明了煽風點火,原主的脾性,誰求情,火氣越大,劉慧梅倒是聰明,端着長嫂爲母的憂心,幹的卻是火上澆油的事兒,黃菁菁愈發看不起劉慧梅了。

周士文重情重義敢作敢爲,千挑萬選的媳婦心思藏得卻如此深,真是會做人。

邊上周士武察言觀色,見勢不妙,三步并兩步走向周士義,擡腿給了他一腳,怒道,“家裏什麽情形你不知道,多大的人了盡到處惹事,還帶着人回來,是不是嫌村裏的閑言碎語還不多。”說着話,周士武擡腿,重重又踢了一腳,“不讓人省心,是不是要娘操碎了心你才懂事啊。”

他看似下了蠻力,周士義卻不閃不躲,紋絲不動的受着,完了,抱着周士武的大腿痛哭流涕,“二哥,我知道不對,可我就是管不住不去碰酒啊,娘從小不讓我幹重活,家裏好吃好穿的都緊着我,我想孝順娘啊,是我沒本事,我改不了啊,我怕是一輩子都隻能這樣了。”

周士武心生不耐,踢了兩下試圖抽回自己的腿,無奈周士義抱得緊,他再用力仍被他死死抱着,周士武氣得揍他後背,“還不趕緊松開。”

“我不松,二哥,你說分家後我怎麽辦啊,我不會做農活,沒有手藝傍身,會不會被凍死啊?”

“胡說什麽,娘會眼睜睜看着你凍死是不是,你把娘當成什麽人了,誰不知道娘刀子嘴豆腐心,看似冷冰冰的,但對誰都好。”周士武拽着他肩頭要把自己的腳抽回來,但周士義打定主意不松開,周士武不能把他踢死了吧,但不動手心頭不解恨,一來二往沉了臉,“松開,向娘求情去。”

黃菁菁眯起眼,眼裏盛滿了促狹,若不是和周士武相處些日子還看不出來周士武還有如此同仇敵忾的時候,周士武素來明哲保身,不管閑事,剛才雖說踢打周士義,動作大,落下的力道卻是輕的,哥哥愛護弟弟可不會發生在賣侄子的周士武身上。

周士武的心思不單純,怕有什麽陰謀。

黃菁菁不接話,不滿的掃過劉氏,冷聲道,“我說的話不管用了是不是?”

劉氏一臉驚悚,擡起腿,毫不猶豫的奔着西屋去了,劉慧梅愣了片刻,咬着下唇跟在劉氏身後。

落在最後的方豔見劉氏和劉慧梅去了西屋,心知不妙,哭天搶地撲過去要攔着劉氏和劉慧梅,黃菁菁冷喝,“你動手試試,信不信我讓你們光溜着身子出門。”

方豔立即老實了,淚挂在眼角,學周士義噗通跪了下來,“娘啊,您是不給我們活命啊,哪有大過年分家的,擺明了要冷死我們啊,我不想活了。”

四下張望要碰牆自殺,黃菁菁不信她真敢,“要死死遠些,别髒了家裏的地。”

話完,她重新看向周士義,“以爲那套夠你吃到老是不是,今日就讓你明白好吃懶做的下場,老二,去村裏把裏正叫來,馬上分家,以後各過各的,管你升官發财也好,負債累累也罷,我不沾你的光也不享你的債,你自己看着辦。”

黃菁菁把周士武支開不是沒有緣由的,幾個兒子裏,周士武心思最多,萬一倒戈相向不聽自己的話怎麽辦,分家看似是她一人做主,實則不然,若大家都不同意,她想分也分不了,周士文和周士仁是她一個陣營的,有他們在,分家的事情出不了漏子。

周士武一怔,喉嚨滾動了兩下,趁周士義不注意掙脫出去,箭步流星跑到門口,周士義摔倒在地,歇斯底裏哭喊起來,“二哥,你不能丢下我不管。”

“四弟。”周士武擔心他說出什麽對自己不利的事情來,喝止他道,“你忤逆娘,一而再再而三在外借錢賒賬,再多的情義都被你磨沒了,走到這一步是你咎由自取,怪不得别人。”語氣冰冷,正義凜然,周士義想起什麽,身形一軟癱坐在地上。

他不是傻子,周士武的表現有問題,和兩人的計劃有出入,料想的結果沒來,一切都出乎意料。恐怕這出戲是周士武爲了把自己攆出去謀劃的,說什麽破罐子破摔把鄭榮帶來,得知他又在外欠了債,黃菁菁覺得他遊手好閑不會過日子,不放心把他分出去,所以他才找鄭榮來演場戲,還商量着把欠的錢說多點,多出來他自己兜腰包,結果偷雞不成蝕把米,黃菁菁鐵了心要把她他出去。

是周士武的詭計,他怕自己威脅他故意将計就計,周士義反應過來,鼓着眼珠子就要跟周士武撕破臉,對上周士武的目光,他心神一涼。

“四弟,我勸你還是老實些,得罪了娘,真讓你們淨身出戶可謂得不償失。”周士武嘴角噙着幽暗的笑,見周士義目光黯然,頹廢的低了頭顱,心知他不敢将那件事說出來,心裏大石落地,朝黃菁菁道,“娘,我去裏正家了啊。”

黃菁菁從二人的臉上琢磨些名堂來,雖說是兄弟,一人精明一人懶惰,玩不到一起,但兩人卻在屋裏說了許久的話,沒有龌龊她是不信的,不過來日方長,真相總會浮出水面,她道,“去吧。”

鄭榮還站在院子裏,黃菁菁心頭不喜,但不能真不管周士義,周士義再氣人也是原主的小兒,不能讓他背債分出去,賣樹葉的錢在她手裏,還賬估計夠了,想到一家人辛辛苦苦忙活幾日的銀錢沒了,心底把周士義罵了個遍。

“分家就分家,不信我離了您活不下去,誰怕誰啊。”突然,地上坐着的周士義不知哪兒不對勁,情緒激動起來。

分家的事成了鐵闆铮铮的事實,周士義不哭了,爬起身,咬牙切齒的說起田地房屋的分配問題,字正腔圓,條例清楚,哪是混人,分明是有備而來。

周家有三畝好地,一畝山地,加水田三畝,周士義獅子大開口,要一畝水田,一畝好地和一畝山地,說不給他就不分家,坐在檐廊的台階上翹着二郎腿,破口大罵,罵黃菁菁心狠不把兒孫當回事,生了病舍不得掏錢看病要賣掉長孫,黑心肝沒好報,黃菁菁眼裏閃過寒光,虧她想幫他還債,真是豬油蒙了心。

周士義還在說,“我知道把娘得罪狠了,分了家也不準備繼續住西屋,娘把手裏的銀錢分我一半,我去外邊起屋子,還有家裏的糧食……”分家除了不能偷懶沒什麽不好,至少不論他做什麽都不會有人罵他打他,自由自在多快活。

這般想着,分家也不是不能接受,甚至說得上是利大于弊,暢想未來逍遙自在的日子,他眉色飛揚,不由得拔高了嗓音。

“分一半,老四,真以爲我年紀大好糊弄是不是。”黃菁菁順手抄起牆邊的掃帚揮向周士義,手裏發了狠勁,“一半是不是,好你個一半,老娘一把屎一把尿拉扯你長大就是叫你跟我擡杠的是不是,我今天就打死你。”

她下手狠毒,專朝着周士義臉上打,周士義慢了半拍,臉被戳了兩下,疼得他嗷嗷大叫,“您幹什麽,說不過就打,您真以爲我不敢還手是不是。”

周士義梗着脖子,狠戾的瞪着黃菁菁,下一刻就要撲過來似的。

黃菁菁目光陰翳,揮起掃帚,“翅膀硬了是不是,還手?你能耐啊,來啊,看看你有多大本事。”原主勞心勞力養大的兒子竟是這種德行,一家子這麽多人,開口就要一半的家産,擺明了不給其他人活路,也沒把她當娘對待,黃菁菁氣得雙目充血,手一扔,把掃帚砸了過去。

周士義擋着臉,連連退後躲開,皺着眉,雙手緊握成拳,掃帚落地的那刻,他擡起頭,怒吼一聲撲向黃菁菁,黃菁菁大怒,穩若泰山,微微側身,咬緊齒貝,既然周士義大逆不道,她就替原主清理門戶。

隻聽咚的聲,周士義沒撲到黃菁菁面前就被周士文一腳踢出去一米遠。

“四弟,敢對娘動手,無法無天了是不是。”周士文過去拽起周士義衣領,戾氣盡顯,“娘過得不好一半是你害的,還想分田地糧食,沖着你對娘動手的心思,淨身出戶不冤枉你。”

周士義臉色慘白,捂着肚子的手指泛白,周士文當沒看見,提醒收拾衣衫的劉慧梅快些,把一箱子衣服丢出門外,冷冷道,“走,周家沒有弑母的人。”

黃菁菁渾身放松,情緒平緩下來,背過身,懶得多看周士義一眼。

方豔察覺情形不對,心知周家是待不下去了,眼淚直流,扶周士義站起身,抱着最後絲希望喊了聲娘,黃菁菁氣哼哼道,“别喊我娘,我沒這樣的兒子。”

她本就是她們的娘,對周士義下狠手是爲原主感到難受,自己省吃儉用,節衣縮食拉扯大的孩子不感恩她的好,竟要一半的銀子和糧食,原主知道該是有多寒心。

方豔扶着周士義走了,鄭榮看了場戲,不敢惹黃菁菁,臉上賠着笑,讪讪的離去。

黃菁菁就地而坐,埋頭大哭,她也不知自己怎麽了,就是難受,心裏憋着口氣不舒暢。

周士仁眼神詢問的看向周士文,後者搖頭,待黃菁菁哭得差不多了他才彎腰扶起她,“四弟小,從小大家讓着他,他不知道生活的艱辛,離家也好,懂得生活的困難才會體諒您的不容易,娘放心不下的話我讓王麻子盯着。”

院子裏恢複了甯靜,夜幕漸漸降臨,灰蒙蒙的天飄起了雪花,黃菁菁知道周士文會錯了意,她才不會爲那種人哭呢,抹了抹淚,“不用了,各人自有各人的造化,他是好是壞和我沒關系,對了,老二還沒回來?”

“沒呢,天兒不早了,裏正怕是不會來,我讓三弟妹把飯菜熱熱,娘回屋吃飯吧。”

飯桌上比以往豐盛,但沒了往回輕松的氣氛,周士武回家也感受到了,不見周士義和方豔人,心裏猜到怎麽回事,怕黃菁菁生氣,識趣的沒提。

黃菁菁在村裏名聲不好,裏正不願意摻和分家之事,隐晦的提醒他轉達黃菁菁别分家,老人在世,哪有主動把兒子分出去的,周士武不好說周家的情況,一直點頭,如今看黃菁菁精神不好,也不敢提裏正的話,沉默的吃着飯。

魚湯鮮美,黃菁菁喝了三碗,喝得滿頭大汗,無意掃過桌上的衆人,撇嘴道,“是不是覺得我太狠了,老四和老四媳婦本就懶散,我卻什麽都不給他們,太無情太冷漠了?”

從頭到尾悶聲不語的範翠翠夾了塊魚肉,笑眯眯道,“四弟日子過得夠好了,在家什麽都不幹,回來就是飯點,換誰家都沒這種好日子給他過,他無所事事就算了,家裏不缺他幹活,但萬萬不該到處借錢賒賬,他不爲自己想想也要爲幾個侄子侄女想想才是,家裏勉強糊口,他還學别人借錢喝酒,他喝的酒都能養個孩子了,幸好娘當機立斷分家,否則家裏被四弟鬧得不知成什麽樣子呢,娘果斷,聰明……”

範翠翠滔滔不絕說起黃菁菁的好話,老四兩口子淨身出戶得利的可是他們,老四分得少留下的田地多,輪到她們分家,分到她們手裏的就多些,範翠翠不止希望周士義和方豔淨身出戶,還希望周士仁和劉氏也分出去。

但這話她不敢說,得了黃菁菁厭惡,沒準輪到他們被掃地出門。

黃菁菁擦着額頭的汗,冷眼道,“就你會說話,别以爲我不知道你的心思,想分家,明天就分。”範翠翠市儈,和周士武不相上下,她站起身,“往後誰要不想在家裏待了心平氣和的提出來,家裏什麽情況你們心底有數,誰要學老四撒潑,下場和他一樣。”

丢下筷子,黃菁菁斜了眼範翠翠和周士武,警告之意慎重,她巴不得他們喊分家,隻要别學周士義。

分家後就沒各種糟心事,她樂得清閑自在。

少了兩個人,周家氣氛詭異了兩日,黃菁菁看不過去,大年三十,她親自下廚做了道紅燒肉,家裏紅糖珍貴,黃菁菁卻沒節省,估摸着量該用多少用多少,熬了兩個時辰,肉入口即化,甜而不膩,甚得大家喜歡,尤其三個孩子,吃得滿嘴油膩,直呼好吃。

兩鬥碗紅燒肉不一會兒就隻剩下油,範翠翠意猶未盡的盯着鬥碗,伸出手把鬥碗挪到自己身邊,順勢将碗裏的油倒進自己碗裏,“油裏有紅糖别浪費了,我拿它泡飯啊,娘要不要?”

黃菁菁減肥,哪敢吃油,“你吃吧。”

範翠翠懷着身孕卻沒長肉,和劉慧梅比就有些瘦骨嶙峋了,黃菁菁不至于爲難個孕婦。

範翠翠倒了一半,剩下的倒進桃花碗裏,桃花咧着嘴大笑,邊攪拌碗裏的飯邊道,“娘,我還要吃碗飯。”

範翠翠拿起她的碗去了竈房。

栓子和梨花羨慕,眼巴巴的望着剩下的鬥碗裏的油,劉氏尴尬,給兩人各夾了片臘腸,“栓子和梨花吃這個啊,你們不是最喜歡臘腸的嗎?”

兩人搖頭,梨花才三歲,不如栓子會控制情緒,手指着鬥碗了的油,糯糯道,“娘,我要吃油泡飯。”

劉氏摸摸她的頭,哄道,“梨花吃了好多肉了,奶沒怎麽吃呢。”

黃菁菁一噎,劉氏的意思她不吃肉就是爲了點油,說實話,她不喜劉氏這種軟柿子,平時硬氣不起來就算了,在兒女跟前也這樣,哪比得上範翠翠幹脆,她把鬥碗推到梨花面前,“她要吃你給她吃就是了,難道我還要跟孩子搶東西吃?”

劉氏臉色微變,忙不疊搖頭,小心翼翼捧着碗,給梨花倒了點,給栓子倒了點,端着米飯進屋的範翠翠正好見着,“還有剩呢,你們不吃就全給我了啊,我把碗清出來好洗。”話完,把米飯遞給桃花,伸出了手。

黃菁菁一個冷眼甩過去,範翠翠悻悻然抽回了手,小聲嘟哝道,“以爲大家不吃我才吃的呢。”

“我是短了你的吃的還是怎麽,爲了點油湯就要鬧是不是?”

飯粗催穩着自己的碗,急不可耐的刨飯,含着滿嘴飯,含糊不清道,“不是,随口說說的。”

因着一頓飯,家裏恢複了生機,總體來說,這個年很平靜很快樂,初二是拜年的日子,兒媳都要回娘家,黃菁菁早準備了禮,均分成三分,把劉氏的那份留了下來,劉家的情況她是不會讓劉氏回去了,天下無不是的父母但劉老頭無所不用其極,不知又給周士仁和劉氏挖了什麽坑,她直接開口要劉氏留下,“你們都走了院子裏的雞沒人喂,劉家離得近,栓子娘留下。”

範翠翠心裏納悶,同情的瞥了眼劉氏,大年初二不回娘家,不知劉氏又怎麽得罪了黃菁菁。

周士文插話,“娘,我留在家喂雞,讓三弟三弟妹去劉家吧。”

說這話的時候,周士文眼裏閃過複雜的情緒,而提着禮的劉慧梅臉色一白,擡眉望着周士文,欲言又止。

黃菁菁心底無奈,她不可能向着劉慧梅,但又不想周士文悶悶不樂不開心,思索片刻,折中道,“你過幾天就要去鎮上了,親家離鎮上近,你和你媳婦就那天再去劉家拜年吧?”

周士文沒意見,劉慧梅再不痛快也沒法子。

回到屋裏,劉慧梅的臉就拉了下來,“你是不是不想和我過了?”

周士文坐在凳子上,目色沉沉,“當年媒人說媒時把家裏的情況說得清清楚楚,你若不應又何必嫁過來。”

劉慧梅心頭委屈,眼眶一熱落下淚來,“我不是不孝順娘,分家後她跟着我們過日子我會把她當親娘供着,但她偏要把你們拽在手裏,你一個月的工錢一百五十文,大家都認爲是份體面的活計,可結果呢,娘要給四弟還債,要給二弟三弟養孩子,我們自己呢,娘在家裏衣食無憂,我們在鎮上過的什麽日子?”

在鎮上花錢如流水,再省吃儉用都存不起來銀錢,家裏的日子慢慢寬裕了,他們呢,他們以後的孩子呢,劉慧梅不認爲自己錯了,她要黃菁菁分家,往後各房過各房子的日子,黃菁菁不肯,硬要拖着一家子湊在一起,黃菁菁手裏有錢了,她呢?

“你瞧瞧你的穿着,再看看二弟沒和三弟妹,我不認爲你在鎮上過得差。”周士文受東家重視,偶爾會有打賞,遇到慷慨的客人也會打賞,他每個月的工錢不隻一百五十文,他不計較銀錢但不代表他心裏沒數。

劉慧梅淚眼婆娑,“是,我承認我的日子比她們好,但跟鎮上的人比呢,前兩年我就讓你和娘說攢着錢在鎮上買宅子,以後搬來鎮上,娘呢,把手裏的錢買了地,不惜借錢都要買地,你在鎮上做了這麽多年,連最差的宅子都買不起。”

周士文端着水壺倒了杯水,“原來你計較的是這個,所以扣着家裏的錢不給娘是吧。”

他每個月的工錢全交給劉慧梅,讓劉慧梅轉手給黃菁菁,結果上個月沒給,要不是黃菁菁在鎮上住的好好的突然說要回來,什麽話都不肯多說,他心裏起疑向鄰裏打聽,才知道黃菁菁和劉慧梅爲錢的事吵架,上個月的錢劉慧梅沒給黃菁菁。

“她開口就是錢,這幾年從沒想過我們的處境,你在鋪子受人奚落,和人打架鬥毆她通通看不到,她不心疼我心疼。”劉慧梅動了情,哭得梨花帶雨,周士文蹙眉,“所以你就不給娘錢?”

劉慧梅不吭聲,周士文又問,“那些錢借給劉樁買宅子了吧。”

劉慧梅渾身一僵,周士文料想如此,沒有接着這個話題聊,“我和娘說說,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娘不會計較的。”

黃菁菁當然不會計較了,因爲她不是原主,聽完周士文的話,她不以爲然道,“你們在鎮上花錢的地方多,沒有的話不用往家裏送,我手裏有錢呢。”黃菁菁想問劉慧梅和他的事,怕他不痛快,躊躇半晌都不知怎麽開口,反而是周士文主動說起,“她眼皮子淺,被鎮上的花花綠綠迷了心,我和她聊聊,若不行的話和離算了。”

他對婚姻沒多大的執念,合則成,不合則散,像他娘年紀輕輕死了相公不也把他們養大了?

“想清楚了?”黃菁菁也覺得劉慧梅碰不上周士文,但兩人夫妻多年,和離茲事體大,若不是一方有問題,和離的話不太可能。

周士文點頭,“想清楚了。”

從黃菁菁罵他去學堂的時候他就想清楚了,他的媳婦可以不漂亮可以不聰明,但必須孝順他娘。

黃菁菁看出他的想法,低聲道,“你别苛刻了,我一大把年紀了,用不着考慮我。”

周士文笑而不語。

不知怎麽回事,黃菁菁在周士文面前會感到放松,說話做事不由自主柔和下來,說了會話,屋外有人喊,黃菁菁聽着聲兒覺得耳熟,一時半會沒想起來,以爲是找栓子滑雪的,她扯着大嗓門喊道,“栓子,栓子,有人找你去滑雪。”

語聲一落,對方慢悠悠走了進來,黃菁菁升看清來人,不由得湧上不好的感覺,從窗戶邊探出半個身子,問道,“劉沖,你怎麽來了?”

劉沖不如上回避如蛇蠍,膽子大了許多,指着西邊屋子道,“奶奶,我爺差我來問問,怎麽不見姑姑和姑父回家拜年?”

劉氏推開西屋的門出來,見是劉沖,眼角堆滿了笑,“沖子,進姑姑屋裏,栓子和梨花在炕上玩呢。”

劉沖不好意思的搖頭,“姑,爺來了,在門外等着呢,你要不要出去和爺說說話?”

黃菁菁眉頭緊鎖,面色緊繃,尖酸刻薄道,“你爺來做什麽,還嫌丢的臉不夠大是不是,大年初二跑到我周家來鬧,真以爲我一個寡婦當家不敢吱聲?”

劉沖被黃菁菁吓了一跳,縮着脖子,回頭望了眼院門,不知所措的攪着衣衫,然後跑了出去,不一會兒就跑了回來,小着聲道,“爺找姑爹說事,姑,姑爹在家不?”

黃菁菁警鍾大作,倏然想起一樁事來,厲聲道,“不在,大年初二來周家,你問問你爺是不是準備給我拜年的。”

村裏的風俗隻有晚輩給長輩磕頭拜年,平輩拜年的少見,黃菁菁不信劉老頭臉皮能厚到這種程度,劉沖來來回回跑腿,有些煩悶,直接站在院子裏朝外喊,“爺,黃奶奶問您是不是給她拜年的?”

坐在門外抽煙的劉老頭氣了個仰倒,給她拜年,也不怕損了她的福氣。

劉老頭站起身,走了兩步台階又停下,拍着手裏的煙杆,大口大口吐煙,沉聲道,“親家,我找士仁商量事,麻煩你讓他出來。”

初二是回娘家的日子,往年劉氏和周士仁早回了,今年卻不見一家人影子,他就知道是黃菁菁這個老寡婦攔着不肯。

明知道周士仁在家,他卻不敢往裏再走一步,初二隻有出嫁女回娘家的,哪有娘家人跑到婆家的,劉老頭還拎得清這點,站在台階上,怎麽都沒勇氣跨過門檻。

“老三不在家,做什麽要趕在大初二說,劉老頭我可是把話撂這了,如果你們上門壞了我家風水,大家都别想有好日子過。”黃菁菁給周士文遞了個眼色,擡腳火急火燎走了出去,大喊道,“老三不在家,我懷胎十月生下來的兒子,你一有事就找他,你沒兒子是不是,不知道使喚自己兒子啊。”

無事不登三寶殿,劉老頭肯定是沖着三兩銀子來的,周士仁榆木疙瘩要當冤大頭她不管,但要拿周家的銀子貼補劉家門都沒有,她偏要攔着。

劉老頭面色僵硬,狠狠吸了口煙,吞雲吐霧道,“老三是我女婿,我有事找他怎麽了,親家,都是親戚,别把事情做得太絕情了。”

黃菁菁好像聽到什麽笑話,笑出了聲來,“我說劉老頭,我不過不讓你進門就叫絕情了,你賣女兒的時候可沒問過我的意思,你要賣我兒子的媳婦,我孫子的娘,現在有臉上門說找我兒子有事商量,劉老頭,你這臉皮怎麽比城牆倒拐還要厚,我一老寡婦都自歎不如。”

說得劉老頭臉青一陣白一陣,黃菁菁聲色驟然轉冷,目光冰涼,“你還是回吧,不然别怪我翻臉不認人,我這人潑辣起來誰都不認識,管你是劉老頭還是張老頭,我都狠得下手。”

劉老頭氣噎,他來是想好好和她講理,結果倒像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了,隻得轉向劉氏,“梅子,栓子爹呢,讓他出來,爹就和他說一句話好不好?”。

煙杆裏的煙剩下最後一截,他舍不得,大拇指将其摁滅,也不怕燙,劉氏眼眶泛熱,劉老頭身上穿的是她前年做的衣服,衣衫泛黃,上邊有許多煙點,劉氏記得他收到衣服的時候甚是開心,當着全家人的面又誇又笑,而今年,黃菁菁置備的娘家禮在黃菁菁屋裏,怕是不準備讓她回去了。

她聲音幹澀得厲害,喊了聲爹便說不出話來。

黃菁菁氣不打一處來,人都要賣你還一副百依百順的模樣,“老三媳婦,有什麽話出去和你爹說,别在我眼前晃,我是不管你了,你要回娘家就回,大不了給老三再娶個,咱家算不上多富裕,也不是窮得吃不起飯的人,怕有一長串人排隊呢。”

俗話說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兩口子都口實心善,被賣了也是活該。

劉氏臉色蒼白如紙,顫抖着唇,局促不安,“娘。”

黃菁菁沒理她,朝屋裏喚栓子,“栓子,梨花,出來,奶帶你們滑雪去。”

劉氏娘家的事她不管了,要賣就賣,賣了再給周士仁娶個潑辣的,誰少了誰不能過日子啊,不然她幫了人,還以爲她惡毒不講情面呢,她緩緩走向西屋,側目和周士文道,“你三弟妹要回家就讓她回,老三要跟着我也不攔,就當沒生過他兒子。”

周士仁原本不敢出門,聽了這話坐不住了,見黃菁菁進屋,他忙從炕上站起身,低着頭,耷拉着雙耳,“娘,我……”

“别解釋,你們兩口子要走就走,栓子和梨花我會好好待他們的。”從炕上抱起梨花,一隻手牽着栓子走了出去,她一句話故意說給院外的劉老頭聽,周士仁在家又如何,沒她的意思,劉老頭知道人在家也見不着。

樹林裏的雪被磨得光亮平滑,梨花小,在邊上看着栓子滑,拍手樂不止,“奶,我什麽時候才滑雪啊,哥哥好厲害。”

黃菁菁撐着木闆,慢慢往前挪動了一步,擡頭道,“等梨花五歲的時候就可以了。”

梨花掰着手拇指,眼睛亮了起來,黃菁菁心頭一軟,找了個大的木闆,讓梨花坐在上邊,蹲下身,雙手推着木闆往前滑,笑道,“梨花可以坐着滑,坐穩了啊。”

速度越來越快,梨花身闆穩不住,差點往左邊倒下不過孩子反應敏捷,意識到危機立馬做出應對,重心,立馬穩住了身形,驚呼自己的聰慧,她咯咯大笑,“奶,好玩,好玩。”

不遠處,将一切盡收眼底的周士仁眼角盈淚,邊上的周士文肅着臉,聲音平靜,“都說會哭的孩子有糖吃,娘素來強勢,從不肯低人一等,這麽多年,你啥時候看她抹過淚,把四弟攆出門她心裏不好受,你和三弟妹如果和她起了隔閡,她面上若無其事,心裏不知如何傷心,小時候凡事她擋在我們前邊,舍不得我們吃點苦受點累,你把三兩銀子應下的時候沒爲咱娘想過,她舍不得兒子吃苦,結果兒子卻被别人背負巨債。”

“大哥,我……”周士仁張了張嘴,周士文打斷他,“我知道你爲了三弟妹着想,不想三弟妹難受,但先和娘商量商量,姜還是老的辣,娘還能不幫你去幫外人?劉家難道除了三弟妹就沒其他人了,别人家都是兒子挑大頭,劉家倒好,要女兒女婿挑大頭。”

換作其他人,周士文不會說這麽多,嶽家能幫則幫,但劉老頭擺明了欺負人,這種時候就要多想想,做好事沒錯,但頭腦發熱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你出去聽聽外邊人對這件事的評價,盡孝心常被人稱贊,你這次盡這麽大的孝心,看看有沒有人稱贊。”

“外人不會覺得你和三弟妹孝順,隻會認爲你們傻。”

天色清明,遠處的黃菁菁步伐趔趄摔了下去,然後就聽到梨花和栓子的哭聲,“奶,奶。”

周士文大驚,擡步飛奔,“娘……”

周士仁怔怔擡起頭,跟着跑過去。

黃菁菁倒在雪地裏,臉色發青,沒有丁點血色,周士仁雙眼發熱,淚流不止,“娘,娘。”

蹲下身,無聲落淚。

“三弟,快去叫大夫,我把娘背回去。”周士文探了探黃菁菁鼻息,呼吸微弱,但沒斷氣,他把黃菁菁扶起來背在背上,倉促吩咐栓子,“你和梨花慢慢回來,我先背奶回去。”

話完,背着黃菁菁回了屋子。

周士仁不敢耽誤,邊哭邊去找大夫,鬧得村裏人盡皆知:黃菁菁暈倒了,命不久矣。

有人惋惜,有人幸災樂禍,這事傳到王家,周士義還呼呼大睡,王婆子先去屋裏把王麻子撈起來,耳提面命說了許久,王麻子醉醺醺去了周士義屋子,“你不是說你娘會有報應嗎,報應來了,你娘在樹林暈過去了,估計活不久了。”

迷迷糊糊的周士義猛的從床上坐起身,眼神惺忪,“誰說的?”

王麻子攤手,“村裏都在傳呢,她不是把你掃地出門嗎,你還緊張她?”

周士義重新躺下,沒了睡意,“死了更好,死了耳根子就清淨了。”想着想着,他翻身坐起,“不成,我得合計合計這件事,我娘屋裏還藏着錢呢。”

至于找誰合計,當然是周士武啊,周士武還有把柄在他手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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