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士武眸色微斂,内裏閃過兇光,膝蓋上的拳頭緊了又緊,周士義好似沒看見,輕拍了下周士武肩頭,笑嘻嘻道,“二哥,咱幾兄弟你最聰明,娘隻聽大哥的話不假,我相信,隻要你動動心思,娘一定會改變主意的。”
周士義說得輕巧,周士武自嘲,“你也太高估我了,我真有那本事也不用在地裏刨食當莊稼漢了。”
周士義笑意漸深,恭維道,“二哥你去外邊闖肯定會出人頭地,你是不願意而已,相信我,你出去肯定會左右逢源的。”
“呵。”周士武冷笑,“你還學會拽文了。”
“沒辦法,誰都知道咱大哥在鎮上做掌櫃,爲了不丢大哥的面子,怎麽也要學幾個詞出去吹牛不是?”周士義聽周士武轉移話題,心知事情成功了,臉上堆滿了笑,慢慢起身往外走,“說好了啊二哥,事情就交到你身上了,王麻子約了我說事,我得去一趟。”
忙碌不已的樣子,周士武坐在凳子上,神色肅穆,臉色有些不好,周士義走出門,不忘順手掩上半邊門,“二哥,風大,我替你關着。”
周士武眼神一凜,片刻,追了出去。
黃菁菁聽着周士義近乎谄媚讨好的聲音,心下困惑,“什麽時候老四和老二關系這麽好了?”
龍生九子各有不同,她幾個兒子性格迥異,都有自己的心思,私底下感情可沒這麽好。
彎腰站在她跟前的劉氏怔怔道,“四弟開朗直爽,和二哥關系一直不錯。”劉氏微微側身,謹慎的順着黃菁菁的視線瞧去,周士義腳步輕快,哼着小曲走向院門,她心頭一緊,輕聲詢問黃菁菁的意思,“後天就過年了,不然叫四弟别出去了?”
周士義成天惹是生非,大過年的鬧出什麽事不太好,尤其還挑周士文在家的時候,不是自己找打嗎?
黃菁菁輕笑,“他要走你拿繩子綁着他不成?讓他走,出了事他自己擔着。”
劉氏諾諾點了下頭,指着黃菁菁手裏的鞋子道,“娘,您要不要穿着試試?不合适的話我再改改。”
黃菁菁回過神,才發現原本在說鞋子的事,被周士義一打岔忘記了,年紀大了,她不得不承認自己記性不如以前了,她曲手探進鞋裏,鞋底軟軟的很舒服,鞋面夾了許多布料,不用試,穿着一定暖和,她心下滿意,面上裝作興味索然的模樣,“就這樣吧,做都做好了,改什麽改,傳出去還以爲大過年的我都讓你不痛快呢。”
劉氏雙手交疊,颔首道,“是,那我先去把雞毛洗出來。”
殺雞後拔下來的雞毛留着洗幹淨曬幹後另作用途,能做襖子,能做毽子,莊戶人家沒有浪費的習慣,黃菁菁略有不耐的擺手,“去吧去吧,把雞腸洗出來晚上吃,你們嫌臭我自己吃。”本就窮,雞腸雞菌肝反而扔掉,簡直有眼無珠。
劉氏稱是應下,徐徐退了出來,剛到檐廊便碰着劉慧梅。
劉氏忙低下頭,聲音輕得不能再輕,“大嫂。”
劉慧梅抿唇,白皙的臉頰滑過淺淺笑意,“三弟妹給娘做了雙鞋?”
劉氏緊張的擡頭看了眼劉慧梅,惴惴道,“是娘屋裏的布料,娘說占地方讓我清理出去,我尋思着給娘做了雙鞋。”
劉慧梅偏首轉向黃菁菁的屋子,倏爾上前拉着劉氏的手往邊上走了一步,劉氏不解,一臉茫然地看着劉慧梅,“大嫂,怎麽了?”
“眼瞅着過年了,我給栓子和梨花買了點小禮物,待會你來我屋裏拿。”
劉氏感激的道謝,劉慧梅搖頭,盯着旁邊裂縫的牆,低聲道,“我給你做了件衣裳,依着鎮上的款式做的,不知娘還怨我不,娘掉糞池好了吧?”
“娘沒什麽大礙,都好了。”
劉慧梅蹙眉,“都好了?娘事後沒說什麽?”
劉氏回憶了番,心情有些沉重,“娘沒說什麽。”
劉慧梅看她表情明顯還有事發生,心思一動,“娘是不是怨我不肯出錢,我和相公的情況你也知道,每個月要給家裏一百二十文,剩下的三十文要交租子,要生活,鎮上不比村裏,柴米油鹽醬醋水通通要花錢,有時候錢沒了,隻得餓肚子,餓得頭暈眼花也不敢給家裏說,就怕娘說我柔弱擔不起事。”
黃菁菁可是三天不吃飯照樣下地幹活的人,餓兩頓肚子就哭哭啼啼怨天尤人,會被黃菁菁罵得體無完膚,劉氏理解,聽着劉慧梅鼻音都出來了,連連點頭道,“大嫂你不用說,我清楚的,栓子爹來鎮上問你要錢也是無奈之舉,後來沒辦法了才想着把栓子賣了的。”
回憶起那幾天,劉氏喉嚨一熱,百般不是滋味,劉慧梅心下詫異,見劉氏抹眼淚,索性牽着劉氏回了自己屋,“我竟不知家裏有這等事,三弟也是糊塗,哪怕再困難也不能賣孩子,尤其還是栓子,娘最疼他三弟又不是不知道?”
劉氏熱淚滾燙,不知怎麽解釋,誰舍得賣掉親兒子,都是被逼無奈。
賣孩子的事劉慧梅不知,她按着劉氏肩頭坐下,“你吓壞了吧,好在有驚無險。”
劉氏動容的點頭,聲音哽咽,“是啊,要不是娘栓子就被賣了,栓子爹要認下那些債,娘一口氣把債還清了。”那些日她夜不能寐,怕栓子賣去給人當奴才,一輩子低聲下氣伺候人,又怕黃菁菁的病不好,賣栓子的錢不夠,還要賣梨花。
好在,黃菁菁身體恢複得快,及時把栓子接了回來,周士仁總說黃菁菁刀子嘴豆腐心,一點沒說錯,黃菁菁罵人,但句句罵得對,不是憑空發脾氣。
劉氏老實,劉慧梅三言兩語就把她的話全诓了出來,劉氏事無巨細說得清清楚楚,沒留意劉慧梅陡然鐵青的臉色,“娘說話兇巴巴的,實則爲了我們好,都說孩子的心最單純,家裏的孩子都喜歡娘着呢,娘說她一大把年紀了許多事也想通透了,男孩也好女孩也罷都是周家的種,應該一視同仁。”
劉慧梅皺眉,“娘醒來後沒說其他?”
“娘說大哥在鎮上不容易,要看人臉色行事,别大事小事都煩大哥,娘生病,二哥擅作主張去鎮上找你和大哥都被娘訓斥了一頓呢。”
黃菁菁在飯桌上訓斥的周士武,罵得周士武擡不起頭來。
劉慧梅臉上的笑有些維持不住,體諒周士文,她做夢都不信,黃菁菁自私自利,眼裏隻有自己,怎麽可能考慮周士文的處境,内裏一定有詭計,她擰着眉,猜測黃菁菁的用意,許久,她臉色大變,黃菁菁從不服軟低頭爲别人考慮,除非她在醞釀招數。
周士仁找她要錢她沒給,周士武上門她直接不給開門,這事傳到黃菁菁耳朵裏可謂大逆不道,她竟睜隻眼閉隻眼當沒發生過,黃菁菁和她不對付好多年了,抓到她的把柄早跑到周士文面前哭訴去了,結果卻安安靜靜不哭不鬧,反常即爲妖,一定有什麽陰謀。
劉氏注意到劉慧梅神色不對,“大嫂,你臉色不太好。”
劉慧梅故作若無其事的笑了笑,“沒什麽,就是想到這事傳到相公耳朵裏不定怎麽擔心呢,他常說他是家裏的長子,娘省吃儉用供他念書,要一輩子好好孝順娘,結果娘生病都沒告訴他……”說到這,她面色一滞,她知道黃菁菁的主意了,黃菁菁是想借其他人的嘴告訴周士文她生病之事,她自己和周士文說,難免有抱怨周士文不孝的意味,且把自己的态度擺得高高在上,由别人說出來就不同了,她成了弱者,成了善解人意不去打擾周士文的好母,孝順如周士文,内心的愧疚悔恨可想而知有多深,質問數落自己是少不了的,如果知道她暗中作祟,用不着她威脅,他會毫不猶豫選擇和離。
這并非她本意。
“三弟妹,各人有各人的難處,你們以爲我在身上穿得光鮮體面,吃喝不愁,實際還不如在村裏呢,三弟妹,你能不能幫我件事。”劉慧梅無比慶幸她找劉氏套話,否則她什麽都不知情就被周士文罵一頓,甚至休掉。
周士文看來,黃菁菁什麽委屈都不能受,對與不對不重要,重要的是黃菁菁開心。
她湊到劉氏耳朵邊,輕輕說了幾句,劉氏悻悻,“大嫂……”
“我與你說怎麽做,三弟妹,你不幫我的話就沒人幫我了。”硬拉着劉氏說了許久的話。
從屋裏出來,劉氏步伐沉重,手裏拿着朵絹花和泥人,如燙手山芋似的讓她不安,在檐廊下立了許久,終究緩緩敲響了黃菁菁的門。
黃菁菁站在牆角正做減肥動作,見她心事重重,雙手舉過頭頂,邊墊腳邊道,“擺臉色給誰看呢,發生什麽事了?”
她在屋裏聽着劉慧梅的聲了,到了外邊又不進來,估計有什麽事。
“大嫂與我說了些事。”劉氏畢恭畢敬把劉慧梅的話傳達給黃菁菁,明明渾身冰涼,額頭卻起了細密的汗,她擡起袖子擦了擦,心生害怕。
黃菁菁先沒當回事,聽到後邊才漸漸琢磨過不對勁來,難怪原主不喜歡這個大兒媳,果真是個會做表面功夫的,她毫不留情道,“要我瞞着老大也行,她自己來和我說。”
老三要錢不給,老二去鎮上不給開門,這會怕老大知道這真相了,兩面三刀,陽奉陰違,要她配合,門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