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菁菁默不作聲,繼續喝着碗裏的粥,範翠翠以爲黃菁菁站不住腳,擡高音量又說了遍。
飯桌上誰都不敢出聲,被針對的是方豔,她低着頭,砸吧砸吧吃了幾口就放下筷子下桌,态度積極道,“娘,我吃飽了,先去山裏割樹葉了啊。”
範翠翠着急了,擱下筷子,故意挺了挺肚子,“娘,我懷着身子,照顧三個孩子恐怕有心無力,蹲着洗衣服會壓着肚子,本就輪到四弟妹……”
這下,黃菁菁擡起了頭,碗裏的粥差不多了,她擦了擦嘴角,目光若有似無的瞥向範翠翠肚子,平靜道,“就你的肚子金貴是不是,老三媳婦懷梨花那會挖土挑糞什麽不做?到你就哭天搶地要傷着肚子,輪到老四媳婦?”
方豔聽黃菁菁語氣明顯偏頗她,不由得回到位子坐了下來,反正火不燒到她身上比什麽都強。
黃菁菁不懂方豔的心思,繼續道,“昨天是老三媳婦做飯今天就輪到老四媳婦,誰教你的歪理,你們回娘家是哪天,那天該輪到誰做飯了?是老三媳婦在家勤勤懇懇幹活,你要算是吧。”黃菁菁推開凳子,掰着手指給範翠翠算,“你們走了三天,老三媳婦多幹了三天的活,分下來你和老四媳婦一人一天,走的那天本該你做家務,我好生給你算算啊……”
黃菁菁語速快得範翠翠插不上話,等黃菁菁說完,她得連續做兩天家務,方豔也是,而劉氏休息。
範翠翠頓時不肯了,張着嘴欲反駁,黃菁菁不耐得揮手,“不做也行,不做就給我回娘家,我懶得多費唇舌。”
說完,她站起身走了出去,背着背簍拿着鐮刀朝外邊走。
周士武坐不住了,忙放下碗筷追了出去,周士仁亦步亦趨,隻周士義巋然不動坐在桌前,怒目瞪着範翠翠,“二嫂,這個家裏娘說什麽就是什麽,什麽時候輪到你做主了,看把娘氣成什麽樣子了,你還不趕緊說出去給娘道歉?”
範翠翠心裏不服氣,平日又不是沒回過娘家,黃菁菁可沒像現在這般斤斤計較,無風不起浪,她懷疑有人暗中唆使黃菁菁針對她,這幾日,在家的就隻有三房,不是劉氏還有誰?
劉氏見她埋怨的盯着自己,讪讪的低下頭,木讷道,“二嫂,您怕傷着肚裏的孩子,待會我把雞食和好再走,衣服你留着,我得空了洗是一樣的。”
黃菁菁不是蠻不講理的人,天寒地凍,村裏許多人家去井邊打水洗衣服,凍得雙手長凍瘡,皲裂流血不止,黃菁菁讓她們挑水回來,燒熱後再洗衣服,所以,一年四季洗衣服沒什麽區别,不累人。
範翠翠鼻孔哼了聲,沒吭氣,但算是同意了。
方豔有樣學樣,拉着劉氏的手,一臉不滿,“三嫂,親疏無别,你可不能厚此薄彼。”
劉氏輕松一笑,“好。”
栓子将三人的話聽得分明,恨劉氏性子軟,好欺負,換作黃菁菁,誰敢讨價還價,他生氣的放下筷子,“不吃了。”把身邊的梨花抱下桌,推到劉氏身邊,不太高興道,“我去山裏找奶,讓梨花在家吧。”
這話甚得範翠翠心意,梨花才兩歲,不懂事打幾下就乖了,比栓子好管教多了,她便沒說什麽。
黃菁菁放下背簍,順着昨日割的痕迹繼續往裏割,樹叢茂密,樹葉不老不嫩,樹根處長了些棕色的菌子,被樹根擋着,看不真切,黃菁菁沒當回事,舉起鐮刀,手拉住樹葉一端,順着樹幹将其割下。
身側同時響起兩聲刀割樹葉的聲音,黃菁菁目不斜視,假裝沒看見兩人,割樹葉的動作不停。
周士武惴惴,不動聲色沿着黃菁菁的方向割,“娘,桃花娘就那性子,她沒有壞心,大夫說這胎是個男孩,她迫切的想爲周家生個孫子才會那般緊張的,您别生氣啊。”
咯滋聲,又兩片樹葉連續被割下,黃菁菁轉身扔進背簍,淡淡道,“我氣什麽,她有多聰明又不是不知道。”
不欲和周士武多說,專心緻志割着樹葉,周士武咽了咽口水,低下頭,岔開了話題。
不一會兒,外邊傳來栓子清脆稚嫩的聲音,“奶,奶……”
黃菁菁動作一頓,側身看向周士仁,周士武反應快,搶先道,“約莫是栓子想您了,我出去接他。”
說着,拿着鐮刀即走了出去。
栓子雙手杵着竹竿,鼻尖冒出了汗,臉色發白的跑到黃菁菁面前,不由分說伸手抱住了她大腿,“奶,吓死我了。”
黃菁菁看向外邊,高大的樹木光秃秃的,四周一片白,感覺不到生機,她笑道,“到處是雪有什麽好吓人的?”
栓子喘了兩口氣,露在外邊的手冰冷如雪,他搓着黃菁菁大腿取熱,“我從西邊找過來的,都沒人。”樹林大,他從西喊到東,嗓子都喊破了。
“冰天雪地的,怎麽不在家待着?”黃菁菁一邊和栓子說話,一邊不忘正事,栓子瞄了眼周士武,盡力壓低嗓音說了家裏的事,他憋悶道,“二伯母欺負娘,奶,你幫幫娘好不好?”這個家,他奶最厲害,栓子毫不懷疑這點。
黃菁菁沒料到有這事,低頭看了栓子一眼,凝霜的霧眉蹙了蹙,“你娘就是這悶墩性子,她自找苦吃我幫她做什麽。”劉氏這種人光是罵罵不醒,幫的話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她接下來事情忙,可沒心思整天盯着她。
栓子仰着頭,烏黑的眸子閃過祈求,“奶,你幫幫娘好不好?”
黃菁菁無動于衷,拉開栓子,故意闆着臉大聲道,“你娘翅膀硬了是不是,不把我當回事,行啊,晚上别吃飯了,你四叔四嬸呢?”
周士武饒有興緻的豎起了耳朵,周士仁則忐忑不安。
黃菁菁沒空理會二人,繼續罵道,“你四叔成家了,我管不着他了,你回去告訴你四叔,他不來,以後就别回家了,真把我的話當耳旁風了是不是。”
栓子被罵得面紅耳赤,眼角泛起了淚花,黃菁菁皺眉,“還不趕緊回去傳話,你也不聽我的話了是不是?”
栓子搖頭,他不明白他奶爲何态度轉得如此快,一眨眼,淚控制不住落了下來,擡起手背抹了抹,哭着往回走,黃菁菁揮起鐮刀,語氣不耐,“老三,你回去告訴你媳婦和老四兩口子,都給我滾,滾得越遠越好。”
栓子一聽,哭聲更是大了,周士仁怕孩子有個好歹,背起栓子下了山。
不到一刻鍾,劉氏就灰頭灰臉的來了,不見老四兩口子的影兒,黃菁菁什麽話都沒說,臉上無波無瀾,平靜得可怕,他們先割樹葉,臨近中午了才一趟一趟的往家挑,一上午,四人割了許多樹葉,堆在堂屋壓了又壓,黃菁菁渾身冒汗,山上割完的樹葉全挑回來了,她在檐廊下坐了會,端着盆子去竈房打水,東屋外,範翠翠眼眶通紅的拉着周士武回了屋,黃菁菁故作沒看見,端着水出來,東屋傳來小聲地壓抑的哭聲,她哼了聲,喊道,“老二媳婦,家裏誰在哭呢?是不是梨花,一個孩子都帶不好,你怎麽當娘的。”
頓時東屋的哭聲沒了,傳來範翠翠不太自然的聲音,“梨花不小心磕在桌沿上了,沒事了啊娘,飯煮好了,我馬上出來。”
周家的午飯簡單,煮紅薯和粗糧餅,吃過午飯,黃菁菁又去了山裏,既是想趁着冬日掙錢,得多攢些樹葉,下午家裏沒什麽活,範翠翠跟着上山割樹葉,黃菁菁沒說什麽,臉上無悲無喜,範翠翠心裏沒底,湊到她身邊,低低解釋了早上的事,“三弟妹主動說幫我,我沒想偷懶,娘别誤會了。”
黃菁菁割下樹葉,範翠翠接過然後碼好放進背簍,她小心翼翼的盯着黃菁菁側顔,對這個婆婆的懼意更甚了。
早上的話看似罵劉氏不聽話,實則拐着彎罵她喊劉氏幹活呢,她聽得出來。
她不知劉氏哪兒好竟入了黃菁菁的眼,讓黃菁菁一而再再而三護着她,但她不敢得罪黃菁菁,尤其從今日黃菁菁的反應來看,她總覺得是暴風雨前的平靜,昨晚黃菁菁耳提面命,今日四弟四弟妹就躲出去偷懶,黃菁菁不可能睜隻眼閉隻眼,隻是不知會發生什麽事。
黃菁菁斜了一眼,嗯了聲,不說話了。
一下午,山裏的氣氛十分詭異,誰都不敢惹黃菁菁,老實本分做着手裏的事兒。
堂屋的四個角落堆滿了,又堆在堆柴的草棚裏,範翠翠一下午沒休息過,黃菁菁再潑辣不至于爲難個孕婦,讓劉氏生火,她揉面做面疙瘩。
起初範翠翠白了臉,搶着要做飯,後确定黃菁菁沒有生氣後才歇了心思,在堂屋裏,陪栓子桃花梨花玩,不時看向漆黑的院外,摸不準黃菁菁的心思,早上拐彎抹角敲打,晚上主動去廚房做飯,臉上不見絲毫不悅,是她下午的做法打動她了?
左思右想都想不明白。
半鍋面疙瘩,黃菁菁用煮肉臘肉的水煮面疙瘩,鍋裏混着香味,聞着就讓人不自主流口水,範翠翠抱着一疊碗放在桌上,等黃菁菁分配半鍋面疙瘩。
周士義不在,栓子桃花梨花也圍在大桌前,黃菁菁洗手進屋,被一桌等着吃飯的人驚了一瞬,回過神,溫聲道,“自己拿勺子舀吧,吃多少舀多少。”
話聲剛落,院門外傳來叩門聲,“娘,老遠就聞着香味了,是不是吃飯了啊。”
周士義邊叩門邊喊,“誰關的門,趕緊打開,又下雪了,冷死了。”
飯桌上,沒有黃菁菁的意思誰都不敢動,而黃菁菁不爲所動,走向上首坐下,“動筷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