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話她可不陌生,原主和馬婆子吵架沒少說這件事,馬婆子當年就把其中一個女兒賣到山裏去的,山裏沒有田,隻能靠狩獵維持生計,一年到頭攢不到錢,山裏人不流行趕集,他們扛着獵物出來,和外邊人換糧食,換種子,其艱苦程度可想而知。
劉老頭竟要把劉氏賣去山裏,爲什麽?
男孩見黃菁菁不動,噗通聲跪了下去,“奶奶,救救大姑吧,大姑去了山裏,小表弟就沒娘了。”
黃菁菁反應過來,彎腰扶起他,順便擦了擦他臉上的雨水,“你進屋替我守着梨花,我去喊你姑父。”她問劉氏劉家的情況如何,劉氏說一切都好,估計爲了寬她的心故意說的。
她身子笨重走得慢,走了兩步索性放棄了,扯着大嗓門大聲喊道,“老三,老三,老三……”
洪亮渾厚的聲音響徹整個村落,很快就傳來回應,“娘,回來了。”
黃菁菁和梨花兩人在家,周士仁本就不放心,聽見黃菁菁喚他,忙丢下手裏的活跑了出去。
綿綿細雨輕輕鋪在臉上,有點冷,有點癢,小徑上一抹深灰色的身影越來越近,黃菁菁着急道,“你媳婦出事了,快去劉家看看。”
見周士仁衣衫濕潤,胸前粘了許多草須,她納悶,“下雨你們也在幹活?”
天冷,風雨交加,再強壯的身體都受不住,她朝孫家的方向看了眼,随口道,“不會還沒吃飯吧?”
周士仁臉紅的低下了頭,黃菁菁沒想到自己猜中了,心裏對孫家印象更加不好,明知馬婆子和她不對付,請人時請了兩家的人不說,那天大家孫家人作爲主家竟在邊上看好戲,這種人往後真不能往來了。
不過眼下不是說這事的時候,黃菁菁和周士仁說道,“去劉家把你媳婦接回來,我告訴你看在兩個孩子的份上,搶也要搶回來。”
黃菁菁不喜歡劉氏唯唯諾諾的性格,但不得不承認,劉氏是個賢妻良母,作爲一名婆婆,有這樣的兒媳是福,沒理由不管她死活。
周士仁一頭霧水,黃菁菁擡手推了推他肩膀,催促道,“趕緊把你媳婦接回來,不把她回來我就不活了。”
周士仁後知後覺朝着劉家的方向走,黃菁菁看他磨磨叽叽,怒道,“媳婦都快被人賣了,還不趕緊跑快些。”
想到周士仁的性子,黃菁菁放心不下,回屋抱起梨花,給她裹上自己的襖子,用背簍背着她和男孩去了劉家。
男孩叫劉沖,是劉氏大哥的長子,劉家幾個孩子中,他心智最成熟,故而才做得出通風報信的事情來,賣劉氏是劉老頭的意思,劉老頭在外邊欠了銀子,追債的上門,他不得不賣孩子,女兒皆已出嫁,孫子又舍不得,故而才把主意打到劉氏頭上。
劉氏是劉老頭第三個孩子,劉老頭年輕時好賭,劉氏生下來後劉老頭财運不斷,劉老頭認爲是劉氏的緣故,平日很寵這個女兒。那幾年赢了錢,加之孩子多了,劉老頭戒了賭,這次是參加酒席喝醉酒被人坑了。
周士仁性子懦弱好欺負,把劉氏賣了周士仁不敢說什麽。
誰都知道撿軟柿子拿捏,黃菁菁歎氣。
到劉家的時候,劉家門口正熱鬧着,劉氏跪在地上,發髻淩亂,面容狼狽,周士仁和栓子跪在她左右兩側,俱低着頭。
周圍站了一群看熱鬧的人。
“劉老頭,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聽說周家大兒在鎮上當掌櫃,梅子福氣好,你何苦逼她。”
“是啊,梅子從小就聽話懂事,家裏遇着難事你不還有兒子孫子嗎,怎麽拿嫁出去的女兒抵債啊。”
“聽說周寡婦是個潑辣的,周寡婦要知道你這麽對她兒媳,小心她去鎮上喊大兒聚集一幫人來家裏鬧,你們可就沒安生的日子過了。”
“是啊是啊,你再想想吧。”
衆人你一眼我一語,叽叽喳喳不停。
劉老頭坐在門檻上,吧嗒吧嗒抽着旱煙,煙霧缭繞,黃菁菁看不清他的神色,下一刻,劉老頭站起身,噗通聲朝周士仁跪了下去,老淚縱橫道,“女婿啊,我也是走投無路了啊,家裏就這副樣子,你要我怎麽辦啊,是我對不起梅子,但我沒有法子啊,你就當可憐我一把老骨頭,與梅子和離吧,實在不行,你休了梅子也成,我下輩子做牛做馬也會報答你的。”
周士仁咬着唇,雙眼通紅,握着劉氏的手,不肯松開。
劉老頭越說越起勁,“士仁,你和我不一樣,你還年輕,沒了梅子,你還能娶其他女人,而我就剩下梅子了,就當我老頭子不要臉的懇求你了,希望你成全。”
黃菁菁瞠目結舌,沒想到還有如此厚顔無恥之人,劉氏是周家明媒正娶的媳婦,他劉老頭一句話就想把婚事給抹去,那栓子和梨花又是什麽?
劉氏不吭聲,栓子身子瑟瑟發抖,挪到劉老頭跟前,牙齒打顫道,“外公,不要賣娘,您賣我吧,不要賣娘。”
劉老頭一把鼻涕一把淚,“栓子,外公也沒法子,外公要活命啊,你是周家的孫子,外公哪敢賣你哦,就當你和你娘沒有緣分吧。”
黃菁菁彎腰放下背簍,抱起梨花緩緩走了過去,有人認出她,自動讓開一步,不忘拉扯前邊人的衣角,黃菁菁不費吹灰之力就擠了進去,“哭得真可憐,我老婆子早年死了相公都沒像親家這麽痛快的哭過,我年紀大了,耳朵背,聽你說下輩子當牛做馬要報答老三,是嗎?”
劉老頭沒料到黃菁菁會來,淚停在了鼻側,臉僵了僵,“親家母,你可要體諒我啊。”
“體諒,怎麽不體諒,我含辛茹苦養大的兒子火急火燎來給你磕頭,我這當親娘的都沒這待遇。”說着話,走向彎着脊背的周士仁,毫不留情踢了他一腳,冷斥道,“老娘辛辛苦苦拉扯你成人就是讓你跟縮頭烏龜似的給人磕頭的,要磕頭去墳前磕你爹,磕個畜生做什麽,嫌咱周家不夠丢臉是不是。”
說完,又轉向劉氏,她沒動腳,而是放下梨花,伸手擰了劉氏後背的肉一把,“你也出息了,家裏的雞不喂,地不掃,急着回來奔喪啊,給我回家幹活去,嫁到我周家,生是我周家的人死是我周家的鬼,别想離開……”說着,又擰了下劉氏,“磨磨蹭蹭幹什麽,是不是要我老婆子伺候你,成啊,脾氣大了是不是,好好好,我也不活了,碰死在這算了……”
她瞅準方向,拎着褲腳,大步沖向劉家的大門,面色堅決,鐵了心的要尋死。
衆人大驚失色,人群中不知誰喊了句,“快攔住她”周士仁恍然大悟,站起身,沖過去雙手抱住黃菁菁,驚魂甫定,聲音幹澀,“娘。”
“娘什麽娘,你認我這個娘了是不是,去給個畜生磕頭都不把你娘放在眼裏,你繼續去磕頭啊……”黃菁菁氣得臉色一陣紅一陣白,斜睇着劉老頭,後者握着煙杆,惱羞成怒,“親家,别欺人太甚,你罵誰是畜生呢。”
黃菁菁冷笑,揉了揉肩膀,背了梨花一路,兩側的肩膀火辣辣的疼,“還能有誰,你不是說下輩子當牛做馬報答老三嗎,牛馬不就是畜生,既然是畜生,我沒說錯吧。”
劉老頭一噎,他的話明顯是敷衍之詞,黃菁菁不可能聽不出來,竟然順着自己的話罵自己是畜生,他撐着地站起身,被黃菁菁又奚落了一通,“你别起啊,跪着的姿勢挺好看的,左右下輩子也這種姿勢了,提前練習練習也好。”
氣得劉老頭說不出話來。
栓子一眨不眨盯着黃菁菁,從沒想到他奶厲害到如此程度,滿臉敬佩之色,扶劉氏站起來,拍了拍劉氏的膝蓋,帶着哭腔道,“娘,家裏的雞還沒喂呢,我們回家吧,不然奶會生氣的。”
劉氏流淚不止,摸摸栓子的頭沒有說話。
黃菁菁嘴角抽動了一下,見栓子朝她擠眉弄眼,心裏好笑,面上卻不顯,沉着臉道,“劉氏,我說的話是不是不管用了?”
劉氏木讷的回過神,搖了搖頭,黃菁菁喊,“那還不快點回家,記得把梨花一起帶上,晚上去村口買一斤肉,給栓子和梨花壓壓驚。”
丢下這句,掉頭就走,昂首挺胸身軀凜凜,罵人的話都是原主留給她的,方才說的隻是冰山一角,今日之事宣揚開,她溫柔賢淑的性格怕是要一去不複返了,但她不後悔,陌生的世界,弱肉強食适者生存,一個人不堅強,軟弱給誰看?
劉老頭面如死灰,明白計劃失敗了,欠的那筆錢,還不上了。
黃菁菁走在前面,周士仁和劉氏緊随其後,身後是村裏人交頭接耳的聲音。
“我就說周寡婦是個厲害的吧,剛才要不是周三攔着,周寡婦的狠勁真能一頭撞死在門上,周寡婦真要死了,别說劉家,咱整個村的名聲都壞了。”
“可不就是,周寡婦真是狠啊,自己的命說不要就不要,換成我可舍不得。”
“有什麽舍不得的,胖成那副樣子,走路都一甩一甩的,活着也累吧。”
衆人議論紛紛,黃菁菁充耳不聞,側目看向周士仁,“你回去,把咱送的年禮拿回來。”
“吃我家的肉,還想賣我兒媳婦,沒那麽容易,老三,把肉和糖拿回來,給那種人吃了也是浪費。”
周士仁瞄了眼神色恹恹的劉氏,小聲道,“娘,算了吧。”
“算什麽算,他真以爲我周家好欺負了,你不回去是吧,行,我自己回去拿。”
周士仁哪敢再讓黃菁菁回去,“娘,還是我回去吧。”
他娘事事爲了他,周士仁哪會不明白?
來時不覺得,這會兒走在路上黃菁菁才覺得這路又遠又長,明明拐彎就是稻水村,怎走了這麽久都沒到。她牽着栓子,找話題轉移注意力,問栓子怕不怕,栓子擡頭看了眼劉氏,小心翼翼道,“怕,但是看見奶奶就不怕了。”
他奶厲害,一定會護着他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