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菁菁沒想到自己的無意之舉會讓周士武幾人性情大變,她再三強調不用人伺候,但三個兒媳我行我素,且極有默契的達成一緻,輪流守在她床前,噓寒問暖,端茶倒水,好不熱絡。
整個院子從早到晚都安安靜靜的,不同尋常。
黃菁菁有些毛骨悚然,尤其是範翠翠和方豔收斂了性子,說話輕聲細語,走路無風無聲,那種感覺更甚。
黃菁菁苗條了二十幾年,忽然變成個死胖子,她沒法接受,于是暗暗給自己定了計劃,天邊剛露出魚肚白她就下地活動筋骨,輪到劉氏照顧她的那天讓劉氏給她按摩,飲食上嚴格控制,隻喝粥不吃菜,三天能改變一個人的飲食習慣,爲了美無論如何都要熬過去。
但她低估了自己對食物的癡迷,七天過去,仍舊痨腸寡肚胃絞痛,想到肉就流青口水,身體不好,人更加畏寒了,方豔送的新棉被都不管用。
她無意和劉氏說起,隔天範翠翠就送了件襖子給她,說是專門給她做的,暗綠色的麻布,上邊繡着大小不一的紅色花骨朵,老氣豔俗,黃菁菁本不肯收,然而實在太冷了,田地結冰,一時半會起不了炕,減肥抵抗力下降,她不禦寒,這個冬季怕是難熬。
她收了衣服,忽略腰間拼接的灰色布,将其鋪在棉被上,當棉被用。
範翠翠和方豔都有表示,劉氏那邊風平浪靜,黃菁菁不是真婆婆,沒往心裏去,劉氏性格柔弱包子,但心地善良,沖着掉進糞池劉氏不嫌髒給她擦澡洗衣服就看得出劉氏的爲人,不争強好勝,默默待在角落裏,需要她的時候義不容辭的挺身而出。
黃菁菁對她印象不錯,任範翠翠和方豔如何煽風點火,她就是不接話,急了碎罵兩人一通,罵得她們沒脾氣說話。
說來也奇怪,她不是動不動就罵人的性格,但占據這具身體後,有些習慣總會潛移默化的冒出來,現在隻表現在罵人上,不知道之後會不會有其他。
黃菁菁天天堅持鍛煉,幾天下來,瘦沒瘦她感受不到,但臉上的肉明顯松弛了,捏着臉頰,能牽出長長的弧度,下巴肥厚的肉像豬兒蟲,軟軟的,一圈又一圈,别人低頭下巴能觸着鎖骨,她低頭,隻感覺下巴和鎖骨隔着條銀河,遙不可及。
按摩的時候,她讓劉氏加重力道,享受的閉着眼,從按摩這事上就看得出劉氏的好來,性子穩重藏得住事,換成範翠翠和方豔,早就咋咋呼呼的問東問西了。
迷迷糊糊間,聽到門外就傳來二人喊娘的聲音。
黃菁菁半睜着眼,側臉貼着枕頭道,“什麽事。”
範翠翠懷有一個多月的身孕,不顯懷,但她走路挺着腰身,雙手托着肚子,好像大孕肚似的,方豔一身灰色粗布夾襖,臉上擦了粉,可粉抹得不均勻,一處白一處黃,略微滑稽。
範翠翠走在前邊,方豔腰肢一扭超過了範翠翠,笑嘻嘻道,“娘,四哥要去鎮上趕集,您可有什麽要買的?四哥順便捎回來。”
方豔讨蹲在床前,溫婉賢惠的掖了掖黃菁菁的被子,面露心疼,“娘,您瘦了,家裏不差錢,你用不着省糧,想吃什麽說就是了,有我們在呢,四哥再混但還是孝順的,您别這樣子。”
方豔甚是動容,說到最後竟然哭了起來,好像黃菁菁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
哭聲令黃菁菁心煩意亂,這幾天周家可謂母慈子孝其樂融融,讓她渾身不自在,總擔心有什麽陷阱等着她,方豔一番話,正好讓她有發洩的出口,“哭什麽哭,我還沒死呢,真要哭等我死了再哭,出去,看着就讓人心煩。”
方豔變臉快,淚一落,立馬換上了笑,“娘說的是,大過年的我哭什麽,我這就擦擦。”
胡亂的抹了抹淚,臉上的脂粉更花,黃菁菁不忍直視,揮手道,“成了成了趕緊走,讓我一個人安靜會兒。”
方豔滿臉是笑的站起身,斜了眼邊上的劉氏,抖了抖身上的灰,“三嫂,娘身體不好,就勞煩你多用心了,我和四哥趕集去了。”
語氣甚是輕蔑。
黃菁菁皺眉,“就你話多是不是,還不趕緊走。”又對範翠翠說道,“你也回屋,天寒地凍的,不小心摔着了怎麽辦,都給我走。”
連劉氏一并打發了。
範翠翠摸着肚子,催促劉氏和方豔離開,她卻紋絲不動,方豔挑眉,也不敢走了,倒是劉氏老老實實走了出去,出去後不忘拉上門。
方豔罵了句假惺惺後就把目光移向了範翠翠,“大嫂有什麽事?”
周家大事小事皆黃菁菁說了算,但範翠翠聰慧,懂得韬光養晦,看着不顯山露水,心眼比誰都多,方豔可不希望黃菁菁單獨和她在一塊,萬一黃菁菁被說得頭腦發熱将銀子全給了範翠翠怎麽辦?
沒有分家銀錢一起用還好,等分了家,各過各的日子,那時候就是憑真本事了,她沒有孩子,不得不爲自己留條退路,因此,目光不善的盯着範翠翠,怕她占了好處。
範翠翠臉上波瀾不驚,溫聲道,“沒什麽,我問問娘的意思,臨近年關,該準備過年的臘肉臘腸了,錯過這個集市,往後會越來越貴。”
方豔當然明白這個理,鼻孔哼了聲,态度嚣張。
範翠翠臉上沒有不快,目光坦然的凝視着黃菁菁,等黃菁菁拿主意。
黃菁菁擡起眼皮掃了眼方豔,她想說的估計也是這件事吧,估計怕挨罵,故意拐彎抹角說其他。
“照着往年的來吧。”手伸進被窩掏了掏,依着記憶數夠銅闆遞給範翠翠,“往年也是這個數。”
範翠翠雙手接過,如釋重負的點了點頭,“我這就給相公拿去。”
她擔心黃菁菁不肯給錢呢,黃菁菁給周士仁還債的五百文有三百文進了她的口袋,黃菁菁一毛不拔,這個年勢必寒碜,對她來說不是好事,她手裏有錢想送些豐盛的年禮回範家,試問婆家寒碜得飯桌上沒肉,而她送到範家的年禮卻極爲豐厚,外人會怎麽評價她?
除非她掏錢買年貨,給範家送的禮才不會惹來話柄。
如今,黃菁菁自己掏錢是再好不過了。
拿了錢,範翠翠高興的走了,方豔跟在她身後目光怨毒,黃菁菁懶得管二人的陰私,周士武和周士義趕集去了,那周士仁呢?
想到栓子和梨花,黃菁菁心下一柔,扯着嗓子喊劉氏把栓子和梨花帶到她屋裏來,順便問起周士仁,劉氏坐在小凳子上洗衣服,大冷的天,她雙手被凍得通紅,回道,“孫武家的屋頂被雪壓壞了,相公過去幫忙,娘找相公有事的話我喊相公回來。”
“喊回來做什麽,鄰裏之間哪沒有互相幫襯的時候,栓子和梨花呢?”比起搶着趕集的周士武和周士義,周士仁太老實了。
“相公帶去孫家了。”
今日輪到劉氏做飯,兩個孩子在家多少會添麻煩,周士仁出門,她就讓兩個孩子跟着去了。
莊戶人家樸實,請人幹活不給工錢,管飯就是了,周士仁一個人幹活,卻三張嘴吃飯,不太好,倒不是黃菁菁在意名聲,而是家家戶戶日子都難過,周家不是吃不起飯,犯不着做那樣的事兒,“你去孫家把孩子接回來,我想和栓子說說話。”
想了想,改了主意,“我和你一起。”
每天在屋裏走來走去不是辦法,出門散散步才行,打定主意,她掀開被子,讓劉氏去衣櫃找件衣服出來。
範翠翠送的襖子她搭在被子上,顔色太花哨了,穿不出門,果斷要換身能穿出門的衣服。
稻水村坐落在山腳,四周有許多竹林和參天大樹,寒冬臘月,青蔥的大樹積壓了厚厚的雪,不時啪啪墜下,黃菁菁步伐厚重,每一步都會深深陷入雪地裏,要扶着劉氏才能拔起腳,走出去十多米,她已氣喘籲籲,彎着腰,雙手撐着膝蓋,上氣不接下氣道,“不行了,我走不動了,你給我找個樹枝來,我杵着走。”
額頭上布滿了汗,後背的衣衫都濕了,黃菁菁想死的心都有了,到底怎麽長成這麽胖的。
劉氏哎了聲,四下找樹枝,然而,掉下來的樹枝都被人撿回家當柴火了,别說樹枝,樹葉都沒影兒,柳氏沿着高大的樹木找了幾圈都沒找到可用的樹枝,黃菁菁看她跟着滿頭大汗,心裏過意不去,“算了算了,不用了,我慢慢走。”
劉氏以爲她不高興了,心下惴惴,商量道,“我去喊相公來背您怎麽樣?”
不怎麽樣,黃菁菁心裏想,她出門的目的意在減肥,哪能讓人背,何況還是個男人。
見黃菁菁搖頭,劉氏沒了法子,咬咬牙,走到黃菁菁身前,背身蹲下身來,“娘,我背您吧。”
就她這小身闆,黃菁菁哭笑不得,劉氏長得瘦弱,風一吹就能倒下似的,哪承受得住她的重量,“起來吧,我們慢慢走。”
語氣溫和,斂了所有戾氣。
劉氏面色動容,不知怎麽有些難受,黃菁菁要強了一輩子,如今說話聲音都沒往日大了,她穩住下盤,呼出口大氣道,“娘,我背得起,您上來吧。”
黃菁菁無奈,死腦筋怎麽就不知道轉個彎呢,誰願意成天扯着嗓子又鬧又罵,劉氏就是被罵慣了,一天不罵她渾身不舒坦,她大聲道,“背什麽背,摔着我了怎麽辦,還不趕緊走。”
劉氏不敢堅持了,真摔着黃菁菁她負不起責,站起身,改爲扶着黃菁菁。
黃菁菁不欲多說,緩了緩心氣,繼續擡腳往前走,不遠的路,她走了近半個時辰,站在孫家大門前,滿頭大汗,身形搖搖欲墜,随時會倒下似的,後背的衣衫濕了貼着肉甚是難受,她靠在院牆上喘氣,“你把栓子梨花帶出來,我就不進去了。”
劉氏看她實在沒力了,小跑着進了院子,黃菁菁聽到劉氏和人打招呼,然後周士仁說了句,“我娘來了,孫兄弟等一會,我把她背回去再過來。”
又有人說話,是個老婦人的聲音,“不是我說啊,你們别太慣着她了,她年輕時多幹脆利落的人,老了竟成這副樣子,家和萬事興,勸她好好過日子吧。”
黃菁菁毫不懷疑對方口中的‘她’就是她。
“嬸子,我娘刀子嘴豆腐心,有些話您别往心裏去,她沒有壞心,前幾天二嫂買肉回來給她補身子,她把錢給二嫂了,肉全分給了我們幾兄弟和栓子他們,她不是那樣的人。”
這時候,多出一道尖銳的女聲,“哎呀我說周三,你娘什麽德行我們還不清楚嗎,你爹死得早,一個寡婦要養四個孩子怎麽可能養得活,她啊,靠着爬村裏漢子的床掙錢呢,連陌生男人都沒放過,不然你們怎麽可能有錢置辦田地?”
黃菁菁低頭看了眼自己肥碩的身軀,還有男人好這口?那得多重的口味啊。
忽然,裏邊忽然鬧哄起來,伴着周士仁的怒吼,傳來聲女子的呐喊尖叫,“周三,你敢打人……啊啊啊,死人了,死人了……”
黃菁菁直起身子,扶着牆壁往裏走,被檐廊上的一幕驚着了,穿着深灰色襖子的老婦人靠着牆,手捂着半邊臉,龇牙咧嘴,呼喊着撲向周士仁扯他的頭發,旁邊的漢子回過神,兇神惡煞撲向周士仁,對周士仁拳打腳踢,明顯和老婦人是一夥的。
周士仁推開老婦人,被漢子拽了一腳,捂着肚子蹲下身,這空檔,被人撲倒在地,漢子騎坐在他身上,任由老婦人爲所欲爲。
劉氏急得紅了眼,哭着讓他們别打了,而邊上,一群看熱鬧的人無動于衷。
呵,黃菁菁咬牙,見院門旁邊有根木棍,抄起來就沖了過去,敢打她兒子,不要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