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浮生兄弟沏茶服侍用了之後,浮生說好茶,讓給夜總管也送一盞,順便把桌子上那本山海怪異志拿過來看看,實在閑的發慌。
海宜便出去給夜九倒茶。
夜九不是太看的順眼這個沉澱下來莫名與自己有三分像的海宜,他本來可以立刻翻出來他的過往,但是又怕惹了延成帝不高興,所以暫時壓下了,他相信即便自己不說,底下遲早也會有人主動打聽告訴他。
海宜給夜九倒茶,心頭不喜的夜九隻當沒看見,頭都沒擡,海宜也不在意,倒好了茶,就去取書,書在夜九正前方桌子邊沿,桌子有一米多寬,海宜便俯身伸手去拿,暫時擋住了夜九一部分光。
如果從正前方看,那簡直就是海宜靠在了夜九懷裏。
剛好平寇應召前來,像往常一樣在門口喊了聲“夜總管,屬下進來了”便推門而入。
然後他就看到有人對夜總管“投懷送抱”。
“你是何人如此大膽!”平寇突然就跟踩了尾巴的貓一樣,清澈的聲音都變的尖銳刻薄起來。
海宜拿到了書,直起身,莫名其妙地看了平寇一眼,都沒有說話的欲望,轉身就往屏風後面去了。
進入屏風之前又回頭,目光在臉漲紅了的平寇跟依舊八風不動夜九兩人之間轉了轉,嘴角勾出來一些玩味的笑。
夜九蹙眉:“此處是爾可大呼小叫的?”也不知道有沒有驚着太子,上次太醫還說過太子留了受驚的後遺症,所以這幾個月夢裏總不安生,陛下那邊連神棍都喊了幾波,要不是太子攔着,都要做法給太子鎮魂了。
平寇冷靜下來,開始報告一些外頭賦稅收成情況,還有一些大臣八卦私人恩怨。
浮生照例在平寇來的時候噤聲,仿佛也沒什麽跟平寇說話的欲望,接了海宜的書便安靜看了起來,九皇子也默默喝茶吃糕糕。
平寇走後,海宜突然來了句:“剛才那人,企圖不良。”
浮生灑然一笑:“來東宮的,有幾個企圖是良的?”
海宜默了默,沒再說話。
沒隔兩天,平寇果然就把海宜的底細查清楚了,跑進書房給夜九報告,也沒注意屏風後的還有人。
浮生安靜地喝着茶,示意九皇子也安靜,隻餘海宜緩緩倒茶水的聲音。
平寇就跟倒豆子一樣把他知道的海宜從小到大的事都給倒了個遍。
“那個海宜,他曾是陛下的男寵,放在後宮五年都沒能得寵的娈寵。”
夜九默了,真要說陛下有什麽不好,也沒什麽,朝堂正事從沒耽誤,反正上位以來,至今延國還是天下第一大國,說不上四海升平,但也沒什麽别國敢輕易挑釁,平日裏除了喜好富貴之外,也就隻有偏愛男寵這一條,尤其在皇後娘娘薨了之後。
夜九心裏冷笑,陛下對太子果然真愛,連自己的男寵都能給了太子。
海宜出生就在煙花地裏,他親娘是一個小鎮上的青樓女子,連她自己也不知道海宜到底是誰的孩子,生下了他之後,那些恩客誰都不認賬,她自己也養不了更不想養這個野種,于是就讓老鸨把孩子給了隔壁街的一個楚風館,還給換了二兩銀子。
小小的海宜因爲容貌不夠出衆,一直在楚風館裏做伺候的活,但是他很早熟,腦子更是聰明,一邊受着打罵一邊盡一切所能的學習,他所能學習的東西,仗着人小嘴巴伶俐,哄得館裏小倌們都喜歡他,不時賞他點東西,有不少人教他這等伶俐本事拿出去哄客人,就是容貌趕不上,嘴巴甜年紀小,也是有客人好這一口的,海宜就傻呵呵好像聽不懂得笑着應了。
哪怕後來長到十來歲,容貌清秀加上氣蘊填補,已經能讓人移不開眼,他也情願在幕後替着館裏小倌魁首彈琴,做文章槍手,從不曾在前頭客人面前出現過,他悄悄存了贖身的錢,企圖有一天能夠逃離泥淖。
隻可惜被人妒忌出賣,讓管事發現了他這顆故意遮掩風華的好苗子,不僅沒收了他的贖身錢,還告知他當初他娘賣他時給的銀子就不是做小厮的那份,而是賣身的小倌,逼着他接客。
第一次面臨即将實現的美夢破碎的絕望,海宜鬧過逃過,還連累了一個一直護着他的過氣小倌魁首被打的沒了半條命,他才冷靜下來,冷靜下來後,腦子足夠聰明的海宜就體現他非凡的智商了,他跟管事說,自己的價值絕對不止陪一個六十歲鄉下員外郎,自己的琴棋書畫如果再加以琢磨,絕對可以橫掃整個州府。
管事将信将疑松口給他緩幾年再接客,這幾年海宜拼了命得學習一切館裏有的才藝,伺候人的手段,然後在聽說外面州府大人采購**時,打開自己的窗子,連撫三天的琴,成功讓州府的人發現了他并給他贖身帶回了州府。
到了州府才發現這一批采購的人有上百個,隻爲了挑出十個送入宮中伺候陛下,海宜進門時,就看到院子裏明顯落選的兩三個美貌少年,被好幾個下人壓在地上随意狎弄,頓時如墜冰窟。
使出渾身解數,他以驚人一曲劍舞藝壓衆人,獲得了一個名額。
後來進了宮,不知道陰差陽錯還是故意爲之,總之進宮五年了,跟他一批的,甚至後面一批的都陸續見過陛下,要麽受寵後死了,要麽不受寵賞賜出宮去了,要麽郁郁寡歡死了,要麽就是玩宮心計去了,最後兩批人裏在這皇宮裏隻剩下他一個人,當然,隻有他從沒見過陛下,最厲害的是他五年都不曾出過他待的哪個院子,這回要不是陛下滿皇宮要找個合太子心意的人,也搜不出這麽個人。
更奇葩的,找到他院子時,鎖都鏽了,開了門,就他一個人在裏面,穿着帶補丁的舊衣服,挽着袖子,蹲在那給菜地拔草澆水呢,後面那小鍋爐不知道怎麽弄的,燒着咕噜咕噜的水,但是煙都沒能冒出圍牆,爲了不讓人聞到飯菜味,甚至鍋裏不曾放油鹽。
這個人竟是早已經讓人遺忘了,他都把這個曾經走出許多帝王男寵的院子過成了農家樂。
浮生聽完有些尴尬,這個感覺就是當人面說人是非啊,他在外面平寇還在眉飛色舞說着海宜這個男寵多失敗時,小聲安慰了海宜一句:“沒事的,我父王已經把你給了我,以後我帶你出宮,給你改戶籍,讓你做自由人,你願意的話就繼續做我的門客,不願意也可以離開,過你自己的日子。”
海宜在聽到平寇說自己是帝王男寵時臉色就已經變了,聽完太子的話,眼眶紅了,展袖趴在地上:“奴,願爲殿下驅使,萬死不辭。”
從自己辛辛苦苦攢的贖身的銀子被沒收後,他就再沒想過自己能逃脫做男寵的命運,隻是不甘心,如果注定要成爲男寵,那麽就用盡心機想要成爲更厲害的人的男寵,獲得相對而言更多的自由,卻不料陰差陽錯來了宮中,别人一心想着如何獲得帝王恩寵,他卻是在一個白發蒼蒼都沒能得見帝王一眼的老宮女身上,看到了另一個希望,可惜這個希望又一次被打碎。
從來沒有過人向他許諾,他的人生可以是另一番樣子,可以像正常人那樣,能自由自在的過日子,能有施展抱負的場所,甚至有一天他也能成爲東宮儲君的門客,成爲下一代帝王的輔助之人,甚至有可能成爲青史留名的人。
這一刻,海宜有些恨延成帝,因爲陛下,所以他注定有一天要辜負太子的心意,他有何德何能,得到如此善良的太子憐惜,如果陛下是真的把自己送給太子,那往後自己就真的可以一心跟着太子了,隻是,如果隻是如果,不是所有人都是夜九那樣好命的,他的路早就被堵死了。
海宜是延成帝派過來伺候太子的,字面上的伺候,甚至爲了斷絕他某些可能會生的,但不應該有的心思,延成帝挑中他後的第一件事就是臨幸了他,叮囑他太子并不喜好男色,所以不得做多餘的事,他過來的主要目的,就是分散夜九手裏的權力,制衡注定日後必須入帳伺候太子,越來越受太子寵信,手頭權力越來越大的夜九。
海宜想,如果有一天太子殿下知道他來的目的就是制約他最寵信的夜總管,隻怕二話不說就會棄了他,把他打回原形甚至更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