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灰蒙蒙的,地上有薄薄的雪,大風一刮,刀子似的從人身上劃過,牆角下還有隻昨夜剛凍死的瘦老鼠。
南宮邢縮縮脖子,整個人都埋到自己的狐裘大衣裏:“爺爺,我說了不要來這麽早,人肯定沒起呢,這天太冷,咱們還是先回去過會來吧。”
“你懂什麽,求人得有求人的樣子。”南宮栩很嚴肅,也看不見昨晚那油滑油滑的奸商模樣了,苦口婆心地教育孫子,“有些人能得罪能輕忽,但有些人你必須得敬着,你沒看到我們剛一路過來時那三千人又開始訓練了?你在别處見過這麽兇殘訓練法?這有一個十個哪怕一百個身手這麽厲害的手下,也還說不上多鳳毛麟角,可這是三千人,個個武器裝備精良,弓馬騎射樣樣不含糊,這樣的主子可輕忽不得,不然。”南宮栩壓低聲,“咱們到了人地盤,還看到這麽多,走不走的出去都得兩說。”
南宮邢掏掏耳朵,抄着手,縮着肩,倒在牆上,壓根不上心。
南宮栩更心焦:“我這想了一晚上也沒把這公主世子對上号,都不知道對方是什麽人,你還這麽不當回事,不過說起來,這個世子還真是,真是,唉!也不知道怎麽說。簡直就是那個公主說什麽就什麽,昨晚商量事情說睡覺就什麽都不管了,也太輕率了。”
南宮邢反倒有點兩眼發光:“哎呀,那個公主世子長得可都是神仙似的,美,太美了!”
“美色害人!”南宮栩給了他腦袋一巴掌。
“咳咳”抄着手懷裏揣着寶劍的纨绔在路過祖孫兩個時,毫無情緒地說,“兩位,太陽沒出來我家爺和少夫人是不會起的,你們還是先回吧。”
說完後繼續路過,走了兩步又回頭,那一臉的不經意傲然喲,配上他那被磨砺得日漸犀利起來的五官,别說多酷帥了:“啊,差點忘了告訴你們,要不是我家爺昨兒個哄着少夫人多玩會兒,找事想驅驅少夫人的瞌睡,你們根本見不到我家爺的面。”
南宮邢目送纨绔離開,滿臉的崇拜:“霸氣,果然是爺的貼身侍衛!”
南宮栩一身冷汗,想起其實他們之前已經在門外等了三天了,昨晚突然被帶進去還以爲是主人下馬威擺夠了,現在才知道他們就是個樂子。
好吧,那個男人夠狠。
“你個臭小子那是什麽表情?”南宮栩很惆怅,實在不明白小時候那麽乖那麽萌的小孫子,怎麽長成如今這個賊眉鼠眼,裝腔作勢時的拿喬比正常态的樣子更像一個少主的奇葩。
“爺爺,我覺得跟着這位爺是最明智,真的!”
“你從哪看出來的,我就覺得那是個沉溺女色的。”老頭很生氣。
南宮邢眼神倒是堅定起來,看着他頭發已經白了的爺爺認真說:“爺爺,相信孫子這次,雖然孫子人品不咋的,但眼光還是準的,我大概已經猜到那兩位是誰了,放眼天下,能配着頂級侍衛隊,敢帶着幾千兵馬随便跑的,隻有大賀出了名的傻公主還有西羅出了名的混世蘇南侯世子做得出。”
“那個一戰成名的蘇南侯世子?不可能!”南宮栩十分肯定,“那都是将軍了,還能随便帶兵跑?那不是惹帝王猜忌找死麽?蘇南侯也不能答應的。”
“爺爺,你這就孤陋寡聞了吧?我可聽南鳴出使過西羅的節度使說過,那個世子可是最跟蘇南侯不對眼,父子兩個見面不是老子揍兒子就是兒子把老子氣的跳腳,世子還曾當着衆人面直言他沒老子,所以啊,爺爺,你等着吧,我肯定把南宮家業給掙回去。”南宮邢得意地颠颠大腿,自己可是見過大世面的人。
南宮栩還想說什麽,可是看到孫子那“爺爺你得相信你孫子,不能打擊你孫子”的模樣,一口氣楞生生憋下去了,揮揮手不帶走一片雲彩地走了:“随你吧,你繼續,我先走了。”
南宮邢看爺爺被氣跑了,也不提回去了,攏攏衣服一屁股坐在門檻上沉思,他能用什麽來讓爺覺得他有用,進而留下他。
當看到遠處酷帥破裂,隻剩下老媽子模樣的纨绔,抱着水和草料一路狗腿地哄着跟着那匹毛色光滑得不得了的寶馬經過時,他的眼睛亮了起來。
蘇傾钰給傻寶畫眉完了帶着她去前廳吃早飯,傻寶坐下來就遠遠看到院子門口,有一個紅通通的,笑的眼睛鼻子湊一起看不清的人扒在那不敢進來。
是的,南宮邢很騷包很俗地穿着大紅的狐裘衣。
傻寶看看自己身上大紅的綴着紅色瑪瑙的貂皮大衣就圓滿了,問蘇傾钰:“阿钰,他是誰?爲什麽盯着我們看?”
蘇傾钰看了一眼:“唔,可能是來蹭早飯的。”
南宮邢盡管有了一百分心理準備他們不記得也不打算搭理他,可是到了真實面對的時候突然覺得好心酸,好難過,他明明長得還是很好的,去年前年他在南鳴不要被太多小姐夫人迷戀哦。
蘇傾钰給傻寶盛粥,錯錯給蘇傾钰盛粥,錯錯說:“那個南宮公子等了一個多時辰了呢。”
傻寶很奇怪,喂到嘴邊的粥也不吃了,就去看還在門口等着,一看到她看過來就笑的看不清眼睛鼻子的南宮邢,蘇傾钰不滿意了,不舒服了。
蘇傾钰放下勺子,滿身怨氣地看向南宮邢。
南宮邢一抖,嗚嗚,爲嘛美男子總是用這麽有殺氣的目光看人家,你知不知道你的眼神很可怕?你知不知道你是上過戰場殺過人的?你知不知道人家很膽小?太不友好了,太不友好了。
南宮邢是個多聰明的人呐,立馬後退幾步,躲到牆外面讓傻寶看不到。
傻寶還要看看,蘇傾钰笑眯眯地哄着:“寶寶,吃飯了,吃完咱們再去問問他做什麽的好不好?你不是早上一起來就喊餓的嗎?你不要擔心他,我讓人給他飯了。”
傻寶點頭,蘇傾钰開心地繼續他的投喂事業,對南宮邢的識相很滿意。
等傻寶吃的差不多,蘇傾钰擦擦手:“纨绔,把人喊進來。”
南宮邢受寵若驚地進來。
“打擾爺跟夫人的早飯,小人有罪。”
蘇傾钰拿了趕緊的帕子給傻寶擦擦嘴,又拿了一塊荔枝糕給她自己吃,然後一邊接過錯錯遞過來的粥,準備自己開吃,一邊分出眼神看了一眼南宮邢:“吃過了?”
“額,吃過了吃過了。”南宮邢剛剛在爲這個時節還有荔枝糕驚歎,聽了蘇傾钰的問話内心一顫,好想哭,他就不信蘇傾钰不知道他天不亮就在門口候着了,現在把他喊進來又這麽問,嗯,很讓人憂愁。
傻寶咬着糕點看了南宮邢一眼,認真地說:“我父王說,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蘇傾钰一口粥差點噴出來,南宮邢心虛地嘴角一抽,然後立馬打蛇随棍上,笑的花開富貴:“夫人好眼力,小人可不就是個騙子麽,不過不是騙爺跟夫人的,騙别人騙别人。”
蘇傾钰放下碗,剛要問問他到底有什麽能耐能讓自己留下他。那邊傻寶就問:“你怎麽能騙人呢?這是不對的。我母妃說,騙人鼻子會變長,白白說,騙人是要送進大牢的。”
蘇傾钰很淡定地不出聲了。
南宮邢呆了一會兒,内心悲傷成河,看看蘇傾钰一副老子的媳婦說什麽都對的模樣,咬咬牙還是決定自我解救。
“不不不,夫人誤會了,小人不是說那種坑人的騙人,就是,就是,夫人您看啊,這做生意,總是拿便宜的賣出去貴的,其實不也是騙人?可這是合法的,小人說的騙人就是那種的。”
“那你直接說你要做生意就好了嘛。”傻寶覺得他很啰嗦,“你要做什麽生意?”
“額,馬,買馬,小人認得好幾個馬幫的當家,也琢磨過一段時間的馬,肯定能用最便宜的價格買回最好的馬。”南宮邢很積極,又很心虛,“不過,嘿嘿,小人得罪的人多,咳咳,肯信小人的不多,所以,就是,可能得多點現銀。”
“唔,銀子不是問題,可是,他們不信你,我爲什麽信你?元帥說,人而無信,不知其可,你沒有信譽,做生意怎麽做呢?”傻寶的認真很是戳傷南宮邢那顆百毒不侵的鐵心肝。
蘇傾钰其實也不是很想用這個人,目光閃爍,時刻算計,南宮家那麽大家業說敗就完了。
不過,他說的馬,還是很有誘惑力啊,哎呀,好想給所有士兵都買上馬,那樣跑起來省力,打起仗來也死的少點。
南宮邢臉色有點青,他還記得那段在牢裏的日子,記得自己灰溜溜被人打罵逃出皇城的樣子,一般心理脆弱的早就一根繩吊死了,但他是誰?能從嬌生慣養的南宮少爺進化成南鳴第一騙子南宮邢,他是想脆弱都不可能。重點是他不甘心啊,他不後悔騙人,他從來不騙可憐人,隻騙富貴且貪得無厭富貴不仁的上層人物,他覺得自己沒錯。
可是當看到爺爺的老淚爲他對人下跪,散盡家财,以他爲恥模樣還是很難過,如今他好不容易看中一個主子,想要正正經經做事時,人家卻不相信他,真的好打擊人。
傻寶看着南宮邢,覺得他都要哭了,就想他是不是改過自新了:“恩,你不要難過,我父王說,知錯能改就是好孩子,如果你知錯了,我就相信你讓你做生意。”
南宮邢有點愣楞旳,哎呀,還是美人夫人善良,南宮邢的眼睛立馬火熱起來,不是蘇傾钰坐在那他都要過去抱夫人大腿了。
“夫人的再造之恩,南宮邢今生決不敢忘!”
蘇傾钰心裏更加不喜歡這個看着他們夫妻都兩眼發光的騙子,感覺他們夫妻就是個肉骨頭。
“你能弄到多少馬?”蘇傾钰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養成問人話時,玩弄大拇指上的那個紫色玉闆指。
南宮邢剛要賤兮兮地跟蘇傾钰說話,結果一看到他右手撥弄左手那個價值連城的玉闆指,淡淡的輕飄飄的語氣配上渾身無意識散發出來的氣壓,立馬不敢笑了,爲嘛美人又對他放殺氣,好可怕的。
“爺的人肯定夠。”南宮邢很恭敬地退了兩步,做了一個揖,“隻要銀錢夠。”
“你的要求呢?”蘇傾钰左手指一頓,全部人都可以有嗎?嗯,看來還不錯,如果不騙人的話,收留也不錯,“除了讓你們祖孫留下以外的。”
“小人尚未爲爺做出什麽事,不敢貪心再多。”
蘇傾钰點頭:“盡量年前回來,開了春,爺就要回去了。”
“喏。”南宮邢低頭。爲嘛總感覺喘不過氣呢?
錯錯已經很主動地抱着傻寶的一盒珠寶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