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本該讓大王出去的。”白起緊握鐮刀，看着窗外陰沉的天空：“若真如她所言，臣該讓大王出去的。”
嬴政沒有理會，兀自把玩着手裏的一個青銅小鼎。
一杯、一碗、一瓶、一簪。
曾經觸手可得的東西，到了這裏，竟然一個個都變成了價值連城的文物。
當那些鑒定師拿着放大鏡、仔細鑒别的時候，他從不擔心自己的東西被退回。
因爲，那就是來自大秦國土上的器具。
就是穿越了曆史長河的古董。
就是他安身立明、在這個世界換取錢财的東西。
他以爲日子可以這樣波瀾不驚的度過。
他随手拿幾樣東西，拿去賣掉，變成銀行卡裏六七位的數字，然後回來，和白起過世外桃源般的隐居生活。
曾經，爲王稱霸，他兵掃六國，萬古流芳。
可他卻知道，他最想掃除的，其實不過羋（mi，3）月一人。
那個女人，那個被他稱爲曾祖母的女人，那個容顔不老，永遠年輕的女人，說到底，不過是個妄圖幹涉他、控制他的吸血怪物罷了。
他曾是感謝她的。
是她召來的術士，給了阿起全新的身體。
強壯、敏捷、不再弱不禁風。
他以爲那就是阿起的終點，喝人血罷了，他貴爲秦王，最不缺的便是人血，最不在乎的便是人命。
人血罷了。
他給得起。
可羋月卻用實際行動告訴他：那隻是一個開始。
更強的兵器，需要更多血液的淬煉。
一将功成萬骨枯。
從弱不經風的廢物，到吸血的強悍異類，再到身披盔甲、手持巨鐮的怪物。
人屠白起，終成死亡使者、殺戮兵器。
但他知道。
無論是那個在血池中滿是崇拜的看着他的廢物，還是那個在長平戰場上坑殺數十萬降卒的異類，亦或者是經過魔道手術、将皮肉與盔甲長在一處、以自己壽命駕馭死神巨鐮的怪物，他們終究都是同一個人。
她們都是和他流淌着同樣血脈的兄弟。
他從不怕阿起奪他的皇位。
因爲他的皇位，便是阿起爲他打的。
羋月說，莫留後患。
他說好。
羋月永遠不會明白，他的後患，從來都不是白起。
她，羋月，才是嬴政真正的後患。
莫留後患。
是啊，莫留後患。
他放下手中的青銅小鼎，從沙發上站了起來。
——想出去嗎？作我的沙袋，讓我滿意的話，就下令徐福放你出去。
那時，他還不是秦王，他也不是人屠。
——如果有一天，我能站在陽光下，也會像他們一樣，在離你很近的地方，保護你。
那時，他隻是阿政，他隻是阿起。
他看着宮中以王位爲中心的權力角逐，看着所有人眼中深不見底的城府算計，看着阿起那幹淨堅定的眼眸，他知道，從那一刻開始，在阿起面前，他就隻是阿政了。
無論阿起在他面前的自稱是“我”、是“奴才”、是“末将”或是“臣”，阿起就是阿起，就是那個用幹淨又堅定的目光看着他，承諾會在離他很近的地方保護他的阿起。
而對于阿起來說，無論嬴政的自稱是“我”、是“本王”、是“寡人”或是“朕”，阿政就是阿政，就是那個在無邊折磨與黑暗中給他自由的希望的阿政。
現實可以改變很多東西。
唯獨無法改變兩顆真心相依的心。
在阿起做出承諾後不久，關押阿起的房間空了。
幾天後，太後芈月帶阿政去看一個擁有成年人奇怪而堅硬的軀殼，沒有臉也不會生長的家夥：“看，阿政，這是你新的奴隸，以及兵器……是不是很有意思？”
它露出了扭曲的微笑……令人可怕：“太好了阿政，你看，我終于能夠跟你一起，站在陽光之下了。現在我有能力保護你。”
陌生的聲音，沙啞、陰森、恐怖，不清朗、不天真、不無邪，聲音中令嬴政熟悉的，隻有那一如既往的堅定。
扭曲的微笑好醜，好難看，卻一點也不可怕了。
隻是讓他心疼。
因心疼而憤怒。
對沉迷于吹捧的自己的憤怒，對無力扭轉既成事實的憤怒，對淩駕于自己之上、代替自己做出決定的所有人的憤怒。
那一天，阿政，這個被宮人的吹捧麻痹、被羋月的權勢控制的嬴家公子，終于徹徹底底繼承了那個從他出生便一直冠于他名前的那個字：嬴。
帝王之姓，嬴。
爲了實現自己的承諾，爲了讓那個可憐家夥的小小心願得以實現，爲了令那個已被囚禁于魔盔的阿起屹立于光明之下，他決定成爲真正的嬴政。
不再徒有虛名。
将阿起變成怪物的那個奇怪男人被驅逐的第十年，他終于擺脫了羋月的桎梏，成爲大秦真正的王。
他可以擺脫羋月那可怕的控制，便可以粉碎君錦的束縛。
可以的。
他深深的吸了口氣。
“你真以爲楚天國際不敢動手麽？他們要的隻是白起的精粹，隻要你出來，就沒事兒了！”
他聽到了君錦的聲音。
他望向他的阿起。
阿起回到了盔甲裏，變回了那個守護他的人屠白起。
可阿起明明曾經擺脫了盔甲的監禁啊……
六七歲心智的小孩子，是無法保護秦王的。
阿起的文韬武略，都被第二次魔道手術鎖入了盔甲裏。
爲了保護他，白起選擇變回怪物。
“出去吧。”白起看着窗外。
他敏銳的察覺到了危險的氣息。
這份危險中，有宮本武藏、有虞姬、有鍾馗、甚至還有遠在天邊的女帝。
他知道他面對的是什麽，那些人不想和君錦糾纏，這才圍而不攻。
嬴政一走，他必死無疑。
但人的耐心都是有限度的。
嬴政不走，他們也會動手的。
“出去吧。”嬴政聽見白起對他說。
嬴政想起了童年時的那句險些被羋月毀掉的諾言。
嬴政想起了白起那簡簡單單的願望。
陽光下。
他望着外面陰霾的天空。
白起渴望的陽光，正是君錦懼怕的死神。
就好像白起的存在，始終是對羋月統治的威脅。
因爲白起是武王的孩子。
可白起從未提起。
他的江山、他的王位，白起不争不搶。
君錦還在催促。
嬴政知道那意味着什麽。
那意味着失去白起，獨自一人毫無自由可言的活下去。
不會再有辜負了。
因爲朕是秦王。
沒人可以強迫秦王做出他不想做的決定。
君錦在催，不停的催。
嬴政終于回答了。
他說：“甯爲玉碎。”
隻要和阿起在一起。
甯爲玉碎，願爲瓦全。
隻要和阿起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