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錦縮在客廳的陰影裏,凝視着嬴政的背影。
這是一棟隻屬于她的房子。
她有着與父親如出一轍的慘白皮膚、淡粉眼眸、銀白頭發,她與父親一樣,都是白化病人。
起初,她還不明白“白化病”三個字意味着什麽。
父親是如此的蒼白。
外祖父也是。
在她看來,黑發黑眼的母親才是唯一的異類、是怪物。
直到她走出那個常年扯着窗簾的家。
這是一個被怪物占領的世界,同齡人中,除了她,全部是黑發黑眼。
偶爾遇到幾個混血,也沒有誰像她這樣蒼白。
除了她,所有人都熱愛陽光。
隻有她會被陽光灼痛皮膚,被灼得長出淺淺的皮膚斑。
每到此時,母親就要帶着她去醫院進行治療。
她的皮膚比醫生的大褂還白。
隻要踏出家門,她就要承受大家異樣的目光。
她知道那是怎樣的目光。
那是她看母親的目光。
是她在動物園裏看大猩猩的目光。
她是綠孔雀中的白孔雀,是黑曜石中的白貝殼。
她和這個世界是如此的格格不入。
但是那些異樣的目光,對她來說,很快就不重要了。
因爲缺少絡氨酸酶的她,無法制造黑色素。
她的眼功能出現了障礙。
再也看不清那些異類。
自然也看不清那些異類看她的目光。
眼不見心爲靜。
在步入這個被陽光包裹的世界之前,她一直相信黑發黑眼的母親才是異類。
如果說人多即是正義,那麽她是絕對的正義。
因爲她有着與父親、與外祖父如出一轍的慘白。
但當她踏入這個世界,發現她成了少數人,她開始相信真理掌握在少數人手中。
她在家裏通過人數尋求安慰。
踏出家門,便通過遺世獨立來自我安慰。
直到有一天,她重要被迫認清這異樣的蒼白的真面目。
她看不清黑闆。
但她依然被迫将聽到的内容一筆一劃的寫入筆記。
她被迫得知:病的,真的是她。
是她從小便以爲正确的自己。
是她從小便視爲權威的父親。
是給予了母親生命,也給予了母親那條攜帶者緻病基因的染色體的外祖父。
父母的結合,讓她的緻病幾率提升到了50%。
她不知母親爲何要這樣做,明知攜有白化病緻病基因,依然嫁給了一個白化病患者。
在她體内的那兩條x染色體裏,父親能給予她的隻有他帶有緻病基因的那條x。
因爲父親隻有這一條x。
而母親,将源自外祖父那條攜有緻病基因的x送給了她。
她沒有得到源自外祖母的那條健康的x。
她收獲了兩條病态的染色體。
她有病。
從精卵結合的那一瞬,她就有病。
她的認知再一次被颠覆,她開始質疑父母的婚姻。
直到她被推到直播平台前,成爲了一名通過滿足觀衆病态審美進行盈利的主播。
她用她異于常人的外表赢得了大票人氣,但沒人知道,這幅與衆不同的皮相,在帶給她大筆财富的同時,也爲她帶來了更多的痛苦。
成功是什麽?
是揮霍不盡的财富?
是無人能及的權利?
還是站在閃光燈下的輝煌?
如果這就是無數人渴望終生的正确方向,那麽,這身與衆不同的皮相,将衆人渴求的東西都給她了。
這樣的皮相來自于她異樣的基因。
如果這些就是所有人終身奮鬥的方向,那她應該很開心才對。
可是爲什麽隻會感覺痛苦?
可是爲什麽依然得不到想要的東西?
她凝視着嬴政的背影。
這棟房子,便是源自她的皮相。
房子擋住了陽光帶給她的傷害,卻不能給她像正常人一樣生活的權利。
房子囚禁了嬴政的身體,卻不能讓他的心也留在這裏。
真愛什麽的,她才不在乎呢。
她環抱雙膝,坐在角落裏,将自己縮成小小的一團。
嬴政喜歡站在床邊,站在陽光裏,站在她讨厭的事情中。
開始的時候,他也是服從她的。
或者說,那不是服從,而是憐憫。
君錦讨厭被憐憫。
但她有時候又會覺得,柔弱本身也是一種強勢的手段。
她看不起洛凝殇,讨厭洛凝殇那股子軟得讓人看不出絲毫鋒芒的性子,讨厭洛凝殇身後那個肯爲她赴湯蹈火的男人。
真惡心。
她這樣想。
但是輪到她,當她發現同情是駕馭嬴政最好的手段,她又忍不住理直氣壯的顯露出她受到的磨難、她經曆的苦楚,讓嬴政心軟、讓嬴政讓步、讓嬴政淪爲她的傀儡。
但嬴政還是膩了。
他說,怕光,就滾回黑暗裏。
他重新站回了那片陽光下,把她一個人丟回黑暗裏。
“阿政……”
“别那麽叫朕!”嬴政冷聲:“不自量力的蝼蟻,離朕遠些!”
君錦輕輕地皺了皺眉,哀怨的放柔了聲音:“你就那麽讨厭我麽……”
嬴政默認。
君錦的目光便淩厲起來:“你别忘了,你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給的。”
嬴政不置可否。
“你住在我的房子裏。”
“朕可以離開。”
“你想得美!”君錦皺眉:“把窗簾拉上。”
嬴政不爲所動。
“拉上!”她将手邊的抱枕狠狠的砸向嬴政的頭:“立刻,馬上!”
嬴政轉過身,冷冷的看着她:“别費勁了。朕不會愛你的。”
“愛?”君錦冷笑:“誰需要愛?愛算什麽東西,有用麽?我才不在乎你愛誰,你隻要記得你服從于誰就夠了!”
朕服從于朕的本心。
還有對阿起的愛。
但是嬴政什麽也沒說。
他不想惹怒君錦,因爲他不想再看一次她瘋狂的模樣。
“不要以爲我求着你,就怕了你。”君錦哀怨的看着他:“我隻是舍不得傷害你而已,不要得寸進尺,知道麽?”
嬴政依然沉默。
“知不知道啊?”
沒有回答。
君錦剛剛平靜下來的心緒不由得再次爆炸。
她拿起煙灰缸,朝着嬴政的後腦狠狠的摔去。
Honor。
正和陳淞的哈士奇玩得不亦樂乎的白起忽然腳下一滑,狠狠的摔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