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雲晴把花放在墳墓前,看着長及膝蓋的墳頭草,輕輕地皺了皺眉頭:“我已經很久沒來看她了。”
“嗯,似乎是挺久的。”席地而坐,範羽知道甄姬的靈魂聽得到:“我也很久沒看我媽媽了。”
可你終究還能看到。
楚雲晴在心裏想着,并沒有說出來。
她讨厭母親的軟弱,卻的确留戀母親的溫柔。
尤其是這次的事情。
“我媽超煩我的。”範羽拽了跟草在嘴裏叼着:“她應該認周源當兒子。按着家裏的期望順利的考入大學,然後畢業,有一份穩定的工作,還有一份收益很高的兼職。”他聳了聳肩:“我不行,所以她總是磨叽我,我就幹脆逃到了國外。”
楚雲晴還是第一次聽範羽提起别人,她從不知道範羽竟然還認識九寒的男朋友。
“其實周源的兼職比主業賺多了。”他叼了根草,仰躺在草地上:“周源是一名醫藥銷售——你能想象麽?”
“醫藥銷售?”楚雲晴仔細回憶:“他不是做房地産和運輸生意麽?”
“****上洗白的基本上都做這兩個。”範羽将草葉吐掉:“不過人家畢竟是T大醫學院畢業的正經高材生,我家裏就喜歡那樣的,也想把我養成那樣的。沒辦法,書香世家,我那些堂兄堂姐都争氣,表妹四年級的時候都能幫我寫模拟卷的物理大題。”
楚雲晴摩挲着母親的墓碑。
她家也是。
母親一直想把她培養成知書達理的大家閨秀,如果知道她跑去打電競,恐怕第一個跳出來反對。
“初中的時候我覺得抽煙特别酷,就和同學躲在廁所裏一起抽。你知道那在高年級同學眼裏屬于什麽嗎?”
楚雲晴搖頭。
“裝逼。”範羽淡定的從煙盒裏拿出一支煙來:“小時候都幼稚。以爲年齡大就有優越感,看年齡比自己小的人幹什麽都不順眼,都想踩兩腳。其實那都是沒長開的小屁孩兒才會有的想法。活得長不代表能力強,決定一個人所在高度的是生活方式,而非生命長度。”
楚雲晴拿了個石頭打掉範羽的打火機:“所以你挨揍了?”
“挨揍?”範羽坐起來,在高及膝蓋的草叢裏翻找打火機:“我會挨揍?我怎麽可能會挨揍。我把那幾個大腿還沒有我胳膊粗的學長揍得跪在地上叫爸爸,然後被校長請家長了、”
楚雲晴努力壓住唇角的弧度:“像你的風格。”
“想笑就笑呗,你忍什麽啊?”範羽用剛在地上撿打火機的手掐了下楚雲晴的臉,留下一個灰印子:“你笑起來挺好看的。”
楚雲晴扭頭不理他。
“你還真别嫌棄我。”範羽撇了撇嘴:“哪家的男孩兒沒打過幾次架啊?王欽和王兆念書那會兒,被找家長的次數還少了?”
楚雲晴一臉嫌棄:“那王欽怎麽就能成爲學霸的代名詞?”
“王欽是學霸?”範羽果斷反駁:“和王妍比起來,王欽算個鬼啊?他連他姐姐研究成功過的東西都弄不明白。他姐姐當年可是研發,他呢?連功能都激活不全。”
“王妍那麽厲害哪裏還是人啊?”楚雲晴撇了撇嘴。
畢竟是Z大出來的傳奇。
Z大在校生哪個不維護王欽幾句?
範羽的内心感到十分崩潰。
他上輩子究竟是搶了王欽幾條主宰?怎麽就總是栽在他手裏呢?
從小就跟他好的表妹爲了王欽棄他而去,堅定不移的胳膊肘往外拐也就罷了。
好不容易遇到一個心儀的妹子。
妹子也幫王欽說話。
“我跟王欽之間啊,也就差一個開明的家長的距離。”爲了最終的大業,範羽隻得忍痛将話題拽回家庭:“王欽打架,去辦公室領人的是他姐。在辦公室裏對老師鞠躬道歉如搗蒜,出來了就給王欽買四驅車告訴他揍得對。我打架,去辦公室領人的是我爸,在辦公室裏對老師鞠躬道歉如搗蒜,出來了揍我手腳并用如洩憤,我那會兒正好逆反,我爸不讓我幹嘛我偏幹嘛,後來幹脆專門打架,我爸竹棍抽斷了好幾根。”
“你爲什麽打架?”
範羽聳了聳肩:“記不得了。太久了。隻記得那時候,我爸的竹棍子落在我身上,我心裏更疼。”
“委屈?”
範羽點頭。
楚雲晴破天荒的沒有反駁他,而是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範羽苦笑了一下:“拍我肩膀幹什麽?就好像你很有同感似的。你個小丫頭片子知道什麽?你爸媽舍得用竹棍子抽你?”
“舍不得,但是有更狠的。”說起童年,楚雲晴的目光難得的帶了女孩子的溫柔:“我媽一直想把我培養成她那樣的淑女。溫婉得體,謹言慎行,相夫教子,侍奉公婆。可是在我看來,那就是家庭婦女。”
說到這裏,她的目光暗了暗。
風停了,整片墓地寂靜無聲,似乎生怕樹枝的呼吸蓋過楚雲晴的聲線。
範羽知道,甄姬,在聽。
“上幼兒園的時候,老師告訴我們要講衛生,講了寄生蟲,有個小朋友站起來,指着我說:‘你媽媽就是寄生蟲,寄生在你爸爸身上的寄生蟲!’我用手裏的積木打了她,積木劃破了她的臉,園長找了我媽媽。”
風好靜,連蟲鳴都停止了。
範羽認真的看着楚雲晴的臉:“然後呢?你媽媽打你了?”
“沒有。”楚雲晴的目光失去了焦距:“她是個淑女,她不會動粗的。”她的眼眶微微泛紅:“媽媽給我買了我一直想要的一組玻璃擺件,然後讓我按照最優雅的站姿在牆角站好……她把那些晶瑩剔透的小東西放在我的頭頂、肩膀……我不能動,我怕把它們弄壞。”說到這裏,楚雲晴竟然紅了眼眶:“她從未問我,爲何打人。就像他從未問我,究竟想不想成爲她那樣優雅的全職太太。”
晴空萬裏。
沒有一絲雲彩。
卻隐約下了雨。
“按照老人們的想法,媽媽是一個很完美的女人。”楚雲晴低頭,摩薩着墓碑:“她美麗、溫柔、順從,她把父親視爲生命,她在最好的年華裏,把最好的一切都給了他。她的賢惠給足了他面子,她讓他毫無後顧之憂的爲事業拼搏,她是他背後給了他最多支持的女人,可她隻有他。”
楚雲晴的聲音終于變得哽咽:“可父親還是負了她。離婚之後,她自盡了。父親就是她的全世界。被全世界抛棄後,她抛棄了自己,也抛棄了我。從那天起,我就暗自發誓,永遠不要成爲她那樣的女人。”她擡起頭來,目光灼灼:“我絕不要把自己的人生押在一個男人身上。命運,要掌握在自己手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