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稱自己叫“文有田”的劉備微微一怔,一時間險些反應不過來。
渣男。
的确。
因爲一句“妻子如衣服,兄弟如手足”,他背負了多少罵名?戴穩了多少頂帽子?
“公主說什麽都是對的,唯有這點,我難以苟同。”周源頓了頓:“公元196年,劉備和袁術交戰期間,投奔劉備的呂布趁徐州空虛,出兵奪徐州,以至于劉備的妻子和孩子被虜。請問,帶兵出征應該帶家眷麽?還是柔弱的妻子與年幼的孩子。”
劉備愕然。
“公元198年,呂布和劉備再次交戰,最終高順擊敗夏侯惇援軍,劉備不得已,突圍逃走。團團圍困,劉備自身難保,此刻再帶妻女,無異于自縛手腳。他若是活着,還有重整旗鼓的機會,呂布有所顧忌,或許會留着劉備妻兒的性命作爲人質,但若是連劉備也被抓住,呂布還有什麽可忌憚的?劉備的妻兒又要靠什麽活到救援?”
劉備愣住。
“袁紹疼愛生病的幼子,錯過襲取曹操的好機會,讓田豐憤怒無比,被人戳着脊梁骨罵了幾千年,劉備爲求大業,抛妻棄子,也被人戳着脊梁骨罵了幾千年。做得好遭人嫉妒,做得差被人蔑視,對别人好,别人說這是僞善,做事精明,别人說這是奸詐,那些妄自評論的人,不過看到那麽一丁點他們看不順眼的東西,就對其所有的苦衷和善良都視而不見,這種如盲人摸象般可笑的評論,又何必走心?更何況世上哪有界限分明的好與壞?不忘初衷,問心無愧便好。”
這樣洋洋灑灑的一大篇說完,周源已經重新穿好了衣服。
可是劉備的故事還沒有結束。
“你當真這樣想?”原本以爲平凡的任務,在周源說出那一長串的見解後驟然變得特殊起來。
周源苦笑了一下:“是啊。大概是因爲我是個渣男吧。”他微微垂眸:“我家公主總覺得我渣,因爲她親眼見證了我的那麽多次背叛。可是,其實,不是的。”他有些哽咽,有些說不出自己這些真心話算不算是辯解:“我也可以對愛情很忠誠,之前那種種的背叛,其實是因爲她們都不是我愛的人。”
算是好感,算是心動,但終究不是愛。
他現在甚至開始懷疑,當年那些感情,是不是連喜歡都算不上?
“那可真巧,我們渣到了一處。”劉備撐着火铳站起來,拍了拍褲子上的草屑:“在我抛妻棄子那麽多次之後,我遇到了我生命中的劫數。”
周源沉默着望着劉備。
劉備依舊選擇了隐藏身份:“她是個世家小姐,卻被人當做男孩子養。她對女紅、烹饪一竅不通,卻對格鬥、戰術樣樣精通。我那時已經可以和她家平起平坐,爲了對付那個文青,她哥哥和我結爲了同盟。”
周源知道,這個世家小姐,就是孫尚香。
兩人一前一後的繼續前進。
“她嫁給了我。”劉備的目光變得溫軟:“新婚當日,就是她第一次見我。”他有些無奈的看向周源:“很巧,真的很巧。我的姑娘,也是個逞強慣了的傻姑娘。”劉備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緩緩呼出,平複着心情:“她和你的公主一樣,夜裏失了眠就一個人站在窗口靜靜的看月亮,月事難受的時候自己沖紅糖找一個安靜的角落躺,無聊的時候自己跟自己舞刀弄槍。她從不和我撒嬌、也不跟我使性子、餓了她會自己找東西吃,病了她會自己找醫生看,難過了她會自己找地方哭。”
他的聲音忽然就哽住了。
周源回過頭去,看見劉備正在擡頭看太陽。
嗯,别低頭。
王冠會掉。
眼淚也會掉。
劉備終于緩了過來:“她做什麽都是她自己,仿佛我不存在,仿佛我真的隻是個擺設,仿佛她本來就是那般孤絕冷漠的人。可我見過她撒嬌的嬌俏,也知道她刁蠻的樣子,那麽任性的姑娘,怎麽就不能、不能再任性下去呢?”他咬緊牙關:“她嫁給我的時候才十九歲,她——”他忽然發現他說漏了嘴。
根據當前法·律,女孩子至少要二十周歲才能結婚。
周源隻覺得身後一硬,有什麽東西頂在了他的腰上。
火铳。
是劉備的火铳。
煽情的故事已經結束。
劉備身份暴露,是撕破面孔的時候了。
“我很高興有人傾聽我的故事。”劉備的聲音冷了下來:“有些事情在心裏壓得太久,的确難受。說出來之後好多了。”
周源苦笑着看着前方:“我也是。”
前有陳淞。
後有劉備。
他活的怎麽就這麽難?
劉備從袖子裏摸出一把匕首。
火铳聲音太大,天秤雇傭他的目的是同時除掉陳淞和周源。
天秤這支隊伍,隻要達到目的,絕不會過問手段。
爲了酬金,他不能驚動陳淞。
他将匕首握在手裏,伸向周源的頸動脈。
“我早就知道您是劉備了。”周源苦笑着:“本以爲會死在我老哥手裏,想不到最終動手的竟然是您。”
劉備的動作沒有絲毫停頓。
“您不會拒絕一個将死之人的請求吧?”周源垂眸:“請把我的骨灰帶給九寒,告訴她,跟她,我一直都是認真的。”
B城。
陳宅。
九寒将洛凝殇推回卧室裏,強行進去,立刻帶上了洛凝殇房間的門。
洛凝殇迷茫的看着她:“嗯?”
“幫我。”九寒用不容拒絕的目光盯着洛凝殇:“我要離開陳宅,幫我逃出去,你可以的!”
洛凝殇溫和的笑了笑:“抱歉,還不行。”
“行的!”九寒固執的拉着洛凝殇的手:“阿姨本來就喜歡你,叔叔現在又那麽倚重你,把我弄出去而已,你肯定行的!”
洛凝殇輕輕地搖了搖頭:“那太冒險了。”
“小洛!”九寒緊緊的抓着洛凝殇的手:“我知道,這會牽連你,可是陳淞那麽愛你,他不會讓你受委屈的!我知道這很不講道理,可這是一條人命,這是周源的命啊!你救救他好不好?你幫我救救他好不好?打也好,罵也好,你想對我怎樣都行,救他,我隻求你救他!”
洛凝殇無奈的看着這個永遠光鮮亮麗的姑娘。
那樣傲嬌的一個人,怎麽就忽然肯放下身段求她了呢?
“怎樣都行麽?”洛凝殇微微皺眉。
九寒點頭。
“拿你的命換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