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要喝水嗎?”
密林中,周源蹲在一條清澈的小溪邊,關切的回頭看了看因爲拎着沉重的火铳,故而明顯筋疲力竭的劉備。
劉備拖着火铳奮力前行:“要。”
“那我去下遊洗澡吧。”
劉備看着周源禮貌體貼的從他剛才蹲着的地方站起來,順着溪流走了十步,然後脫掉褲襪、走進水裏,頓時有了種不想喝水的感覺。
十步之外就是周源的洗腳水啊。
而且現在或許已經擴散到了九步的距離。
“怎麽了?”周源一臉無辜:“我在下遊啊。”
劉備點頭。
是啊。
的确啊。
你在下遊啊。
但是這并不能改變我此刻喝水就是喝你洗腳水的事實啊。
周源寬慰:“在這種地方,您也别太講究了。誰知道這溪裏泡過多少死魚?浮過多少魚糞?”
正打算克服心理壓力喝周源洗腳水的劉備的心理防線再度崩潰。
赤壁之戰時那充滿死亡味道的水似乎穿越時空注入了眼前的溪流,屍體的味道、血液的顔色、混着東風祭壇上那場帶着不可說秘密的神秘力量,一度沖入劉備的腦海。
他有短暫的眩暈。
但隻是一瞬。
他從水邊退開,哪怕口幹舌燥,這樣的溪水,他依舊是不肯喝的。
已經不僅僅因爲這是周源的洗腳水。
“再走半天就到了。”周源舒舒服服的脫掉衣褲,将自己完全浸泡在溪水中。
哪怕泡過死魚、浮過魚糞,至少,表面上,這兒的水依舊清澈明媚。
“怎麽了?您似乎滿臉的苦惱。”眯着眼睛,周源關注了一下劉備的情緒:“人生苦短,請不要和自己過不去。”
劉備回過神兒來,忽然就對手上的單子不感興趣了。
記憶是種奇怪的東西。
一個符号、一句話、一種味道、一段旋律、一個景觀,随便什麽東西,都能将本已包裹得嚴嚴實實的不堪往事撕開一道猙獰的口,咧着殘忍的笑容說穿最見不得光的秘密。
“說起來,您手裏的火铳(chong,4)其實不是道具吧?”周源忽然睜開了眼睛。
劉備回過神來,揚起一抹标志的痞雅笑容:“不然呢?我可沒有持槍證。”
周源舒舒服服的伸懶腰。
再有半天,就要到約定的地點了。
從被投入這個林子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經預料到了結局。
“您信命麽?”周源仰躺在小溪裏,忽然有些感傷。
劉備想了想他和孫尚香那段孽緣:“信吧。”
“信‘吧’?”周源無語的重複了一下。
老滑頭就是老滑頭,說什麽都模棱兩可的,給自己留餘地。
“我可能快要死了。”周源半是認真半是撒謊:“我得了絕症,活不了幾天了。”
劉備當然知道周源所謂的這個絕症是什麽。
他就是爲周源和陳淞的生死局而來。
但他一直沒有揭露自己的真實身份。
他告訴周源,他叫文有田,是個愛好cos的時髦大叔。
文有田,文又田。把“劉備”這兩個拆開,再去掉“劉”字的偏旁,就是“文又田”。
如此怠惰的取名方法,周源一眼就識破了劉備的真實身份。
但人生如此艱難,何必一定拆穿?
他裝傻。
劉備也裝傻。
兩個蓄謀已久的人,裝作萍水相逢的路人,就這樣和諧的走了一路。
“有些話,我一直堵在心口,不知道該和誰說。我死的時候大概不會有牧師聽我的忏悔,您願意和我做一個遊戲麽?”
劉備拎着火铳坐在岸邊柔軟的草地上:“什麽?”
“交換秘密。”周源從溪水中坐直,認真的看着劉備的眼睛:“我們來交換彼此隐藏最深的秘密。”他溫和的笑了笑:“你我萍水相逢,唯一的交集便是在這樹林裏尋找出口,以後不會有任何交集。所以,就算是說出來,也沒關系吧?”更何況我馬上就要死了。
但後面這句話他沒有說。
蝼蟻尚且偷生。
何況他這個活生生的人。
他終究還是不願意詛咒自己的。
萬一,哪怕隻是萬一,萬一義父心軟了呢?
萬一生死局被取消了呢?
絕境面前,人終究還是喜歡給自己留一個“僥幸”。
“秘密嗎?”劉備沉吟。
周源就要死了。
這個任務之後,周源也好,陳淞也罷,他們都會死去。
而他的秘密,他那說不出口的秘密,也會随着他們生命的流逝永遠的被掩埋在血沫之中。
“可以考慮。”他平靜:“你先來。”
“好,我先來。”周源沉吟着,将自己的身體完全浸入冰冷的溪水中。
良久。
“我不是個好男人。”周源終于閉上雙眼,沉重的開了口:“我辜負了許多姑娘,我背叛了她們,我禁不住誘惑,我讓她們的愛情蒙羞——我總是在開始一段戀情之後又無法自制的愛上另一個人。”
“哦?是麽?”劉備接口:“你劈腿?”
周源苦笑:“嗯,而且不止一次。”
“那的确挺渣的。”像我一樣渣。
當然,後面這半句,他并沒有說出口。
在他的年代,男人三妻四妾是人之常情。
隻有他會爲此感到羞愧,也隻有他會因此明白,他是那樣的愛香香。
“我是個渣男,所以我不配得到愛情。”周源睜開雙眼,直勾勾的望着天上那輪越來越刺眼的烈日:“她對我呼來喝去,她對我毫不在意。她不愛我,我感覺得到,她看不起我。”他的唇角勾起一抹苦澀的弧度:“可是對我來說,她比我之前所有的女人都讓我着迷。”
劉備沉默傾聽。
——嗯,是的。香香也對我毫不在意。她不愛我,我感覺得到,她恨我。她恨我窺伺她哥哥的大好河山,她恨我讓她的餘生變成了那場江山博弈的籌碼。可是對我來說,她比我之前所有的夫人都讓我用心。
“我們在一起了,被傳爲圈子裏的模範情侶。可我知道,她根本就不在意我。之所以被傳成那樣,不過是因爲我無條件的讓着她。她厭煩我,她嫌棄我,因爲她知道我是個薄情善變的人。”周源努力微笑,卻覺得心裏發苦:“她的職業有些神秘,她是一名驗情師。”
“驗情師?”劉備隐約意識到了什麽:“所以,你辜負那些姑娘、背叛那些姑娘的原因是?”
“是她。”周源捧了溪水,澆到臉上:“我的那些前女友,總是懷疑我花心。所以她們聘請驗情師來檢驗我的忠誠,無一例外,她們都選中了她。”他頓了頓:“而我,每次都逃不過她的魅力。我的心裏像是放了一個司南,而她,是我永遠的南方。不管之前如何擺放,隻要她出現,那個司南指向的地方一定是有她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