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她心裏已經變成這樣了嗎?
——你是一樹一樹的花開/是燕在梁間呢喃/你是愛,是暖,是希望/你是人間的四月天。
她曾經用香噴噴的信紙,将林徽因的詩抄的桃香彌漫。
——玲珑骰子安紅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她曾用一紙精緻的撲克J牌,補上溫庭筠的楊柳依依。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甯不嗣音?F
她曾執了狼毫,将整本詩經釘成厚厚的一落,隻因他的名字,有一個“子衿”。
他曾是她心裏那樣美好的夢,如今卻成了她拼命逃避的惡魔!
究竟是什麽時候,他在她心裏成了這副模樣?
回憶裏,她看他的眼神,好像真的越往後越暗。
原來看到他時的驚喜和幸福越來越少,不知何時,暗淡的不成樣子。
她還是會時不時的偷偷看他,卻漸漸不再會在被他發現時驟然羞紅了臉,而是尴尬的移開目光,兀自擰着衣角出神。
她依舊會在特殊或者不特殊的日子給他塞禮物,卻漸漸不再會在對上他嘲諷的暮光時委屈的看着他,而是黯然的低着頭轉身跑掉。
甚至,去年的情人節,她微微顫抖的雙手竟然還想把剛放到他手裏的玫瑰拿回去?
她的自信好像真的被他磨幹淨了。
她不僅在他面前擡不起頭,她好像面對所有男孩子都擡不起頭。
漂亮又腼腆的小淑女,當然會被男孩子喜歡。
但她似乎每次被表白都會狼狽的逃跑,就像被戲弄的孩子一樣驚慌失措。
剛來Honor的時候,宮筱筱打趣她,問她,這麽可愛的女孩子,被多少男生追過啊?
她尴尬的擰着裙角說沒有。
但是據他所知,表白的就有不下9個!
她躲在塵埃裏,惶恐不安的任憑他折磨。
十年。
不知不覺就被他欺負了十年。
十年,足以讓她心裏的英雄變成惡魔,足以讓她從光芒中的公主卑微成塵埃中的女仆。
十一歲拿下國際肖邦鋼琴獎首位又如何?
十四歲就在維也納音樂會上獨奏又如何?
她根本就得不到心上人的認可啊!
如果不是這場高燒,蘇子衿永遠不會明白,他們之間的關系已經變成了這幅模樣。
朱顔從小就不愛說話。
之前因爲害羞不敢開口。
進入夢域後一副冰美人的樣子,更是不愛理人。
他什麽都不知道。
他以爲一切都安好。
直到這一刻,直到她扯掉針頭,外厲内荏的逃跑,卻被他逮回來,在高燒和箱子的雙重刺激下,徹底崩潰。
好想抱她。
好想把她抱到懷裏。
卻不知怎樣才能靠近。
慌。
心裏很慌。
越來越真實的覺得:他就要失去她了。
不停往牆角裏縮的朱顔卻忽然沒了動靜。
徹底暈倒之前,她下意識的往後靠了靠,靠緊了牆壁。
比起眼前一直試圖抱住她的男人,果然還是冰冷的牆壁更讓她安心呢。
牆不會躲,他會。
牆不會把她精心繪制的撲克撕得粉碎,他會。
牆不會狠狠的抽試圖打開箱子的女人耳光,他會。
高燒中,徹底迷失了理智的高燒中,潛意識讓她做出了她所堅信的更安全的選擇。
男神,當然是用來敬仰的啊。
把男神變成男票,多可笑!
看着安安靜靜昏倒在牆角的姑娘,蘇子衿僵着手臂,終于還是紅了眼眶。
媽媽說過,男兒有淚不輕彈的。
就算是溫柔男神也沒有流淚的理由啊。
可是去他.媽.的不輕彈。
去他.媽.的條條框框。
去他.媽.的權利漩渦。
蘇家絕不接受朱家的女兒?
好啊,可以,那你們也别要兒子了!
去他.媽.的上輩的紛争,勞資不伺候了!
終于可以把她抱在懷裏,卻是在她選擇昏在牆角旁之後。
很心酸。
很無奈。
很狼狽。
抱回床上,再度撥通醫生的号碼。
不到兩分鍾,有人敲門。
卻是偶遇了貂蟬的王欽一行人。
“還沒醒呢?不能喝酒還喝這麽多……真是個傻丫頭。喏,都是給她買的衣服,刷了你九千多!購物果然好爽啊!”
話音落下卻發現蘇子衿神情不對。
雖然他一直就很失落,很擔心,很難受……
但是此刻的狼狽是怎麽回事兒?
貂蟬疑惑的望向王欽。
王欽搖了搖頭示意她别說話,給韓雨琪遞了個讓她安心的眼神,這才望向蘇子衿:“忙你的吧,先不用管我們。”
蘇子衿轉身便走,甚至沒和韓雨琪和露娜打個招呼。
韓雨琪倒是沒什麽,她不是那種矯情人,知道J神最近因爲朱顔的事情很難受,她就怕高傲冷豔的露娜不高興。
然而露娜完全沒有生氣的意思。
一行人在沙發坐了,都沒有出聲。
再有兩分鍾,又有人敲門。
王欽開門,是蘇家的私人醫生。
醫生進去,幫朱顔重新挂了水。
此刻,朱顔的體溫已經到了可怕的42°。因爲怕她出事兒,醫生并沒有立刻走,而是找了個椅子打起了王者榮耀。
期間,王欽往屋裏看了幾次,蘇子衿始終撐着額頭守在床頭,卻沒敢碰她。
不敢把她抱在懷裏。
不敢拉她的手。
不敢試她的體溫。
生怕她醒來的一瞬會驚得再暈過去。
隻能不遠不近的盯着她燒的绯紅的臉頰。
一局又一局的王者榮耀結束了。
客廳的五個人,恰好可以五黑。
第三局的時候,醫生進去換藥。
第五局的時候,蘇子衿在門口晃了好一會兒,終于走了出來,卻隻是去隔壁房間拖出了那個神秘的箱子。
第七局,醫生拔針。
依舊面色绯紅,但體溫已經降到了37°。
然後王欽替蘇子衿送醫生下去,韓雨琪也要跟着,露娜自然不會留下,貂蟬估摸着朱顔該醒了,不想當電燈泡,索性也送了送。
盯着那張眉心緊擰的臉,蘇子衿有些恍惚。
纖長的睫毛似乎動了。
動了,真的動了。
她睜開了眼。
蘇子衿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果然,看到他的一瞬間,她“蹭”的一下子坐了起來。
一副驚魂未定的樣子。
想起那個箱子,朱顔很慌。
他看到了,他看到她撬鎖了。
她不敢再像之前那樣肆無忌憚的跟他甩臉色了。
下意識的低了頭,護住臉,往遠離蘇子衿的位置挪了挪,因爲害怕所以往上扯了扯被子,雙膝縮到了胸前,有點抖。
蘇子衿僵在床邊的椅子上,難受的厲害。
氣氛太尴尬了。
他得說點什麽。
半響。
“那個……頭還疼嗎?”
朱顔一哆嗦,護着臉的手移到了太陽穴,最後縮着身子雙手抱頭。
蘇子衿張了張嘴,卻沒能說出話來。
她誤會了。
他這是關心,不是恐吓。
“那個箱子……”
“我沒看!”小聲又急促的打斷:“真的沒有,我打不開密碼鎖,你看到的時候我剛來,我沒打開,真的沒有。”
蘇子衿的心微微一疼。
挨抽那個也沒有啊。
可是爲什麽挨打的隻有那個女人呢?
顯然,朱顔也意識到了這一點。
但她隻想到了前面那半。
所以她縮得更緊了。
小小的一團,越挪越遠。
他再不攔住她就要摔下去了!
連忙拽住了她的手臂。
她猛的一顫,呼吸都急促了起來。
“顔兒。”他終于鼓起了勇氣:“那箱子裏的東西,我想給你看。”
朱顔捉摸不透他的心思,不知道他又要刷什麽花樣,隻是掉着眼淚盡力往遠離他的方向縮着。
蘇子衿回手一把拎住了箱子,放到床上。
朱顔忍不住偷瞄,但依舊保持着後縮的狀态。
鑰匙鎖,蘇子衿早就打開了。
“密碼是408。”
朱顔的目光微微一滞。
四月八日,他們相遇的日子。
怎麽……可能呢?
那麽重要的箱子。
“打開吧,密碼是408.”蘇子衿将箱子往朱顔腳下推了推。
朱顔幾乎是立刻把腳挪開了。
果然。
蘇子衿隻好自己去撥密碼鎖。
可是她不看!
剛剛明明在偷瞄箱子的,現在卻閉着眼睛不肯看!
是408,真的是408,你睜開眼睛看看啊!
但是朱顔沒有。
904.
527.
130.
412.
……
一個又一個的生日在她的腦海裏滑過,全是蘇子衿的前女友,全是她當時沒來得及試的生日。
終于,箱子啪嗒一聲打開了。
朱顔閉眼,強迫自己不去看密碼鎖。
她不想知道是哪個生日,因爲她不想讓自己的眼前浮現出那個明媚迷人的臉。
“你翻翻?”
朱顔不動。
打開之前,她忍不住偷瞄。
可是真的打開了,她卻不敢看。
蘇子衿的心驟然縮緊。
不行……不能再讓她躲了。
她怎麽能這麽慫!隻要看一眼就什麽都清楚了啊!
可她不,她偏不,她直接别過了頭。
“乖啊,顔兒,你看看,好不好?哪怕就看一眼呢?”
朱顔搖頭,拼命搖頭,還使勁的想掙脫蘇子衿抓着她手臂的那隻手。
原來隻是默默無聲的偷偷哭,這會兒卻隐隐的傳出了抽泣的聲音。
不得不狠了下心。
直接上了床,略一猶豫,從裏面拽出了一張曾經被撕碎,卻又用透明膠布按着那些破碎的條紋一點點粘好的撲克牌。
“你看看。”
朱顔不肯。
“乖,你看看,睜眼睛。”直接摟住了她的肩膀。
果然,朱顔抖得更厲害了,緊緊的抱着膝蓋,拼命的搖頭。
刀子刺進皮肉的聲音。
巴掌甩在臉上的聲音。
再度在耳邊響起!
那箱子碰不得的!
“顔兒,你睜眼。”蘇子衿已經急的擰緊了眉頭。
朱顔搖頭。
拼命搖頭。
他勃然大怒,原本溫柔的搭在她肩膀的手驟然加了力度,狠狠的把她往懷裏一帶:“睜眼!你給我睜開!立刻睜開!”
朱顔吓得一下子哭出了聲,不得不睜開眼睛,惶恐的看着眼前的東西。
……撲克?
好眼熟……
——玲珑骰子安紅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她的筆迹。
瞬間,記憶如潮水般湧來。
這是……他撕碎的那張撲克牌?
一個裝滿了嬌嫩玫瑰花瓣的玻璃瓶,被放到了她的眼前。
系在瓶頸的小卡片上,赫然寫着去年情人節的日期。
“送到我手裏的玫瑰還想往回抽……”試探性的把她往懷裏帶了帶:“你是不是傻啊?”
朱顔沒說話,也沒有掙紮,震驚的看着這兩個她以爲早就消失在垃圾站的東西,不知該說什麽好。
“還有這個。”摟着她的腰,蘇子衿拿出了一個用絲綢認真包好的小包裹:“你說裏面有我呢……粘這摞子宣紙的時候我都要累死了。”
封面的宣紙,赫然是熟悉的筆迹:《詩經*鄭風》
“如果可以的話……希望還有機會吃。”
言畢,一個精緻的透明真空密封罐,放到了朱顔的眼前。
是她親手給他做的點心。
她記得他明明扔給了路邊的狗!
那幼稚的形狀,她現在都有些嫌棄,可是他竟然想方設法的留到了今天?
腦子裏亂亂的,忘了害怕,一把将他推開。
胡亂的翻着那個神秘的箱子。
十年,十個情人節,十束玫瑰花,十個裝滿了玫瑰花瓣的玻璃罐,一個不落。
她給他做的點心。
她給他買的禮物。
她替他畫的撲克。
她給他寫的情詩。
她送他的手镯……
唯獨不見了第一次表白,她冒昧送出的戒指。
“在找這個嗎?”蘇子衿伸出左手。
無名指的位置,是小孩子才會買的假鑽戒。
那個誰都不能靠近的箱子,竟然裝滿了她送給他的禮物!
他究竟從什麽時候開始對她用了心?
蘇家和朱家的關系的确尴尬。
如果成爲蘇家的媳婦,她的境遇的确難堪。
可她卻從未想過,他對她的“厭惡”竟然是一種保護?
可是爲什麽要用這樣的方式呢?
上一輩的恩怨,難道要代代相承?
爲什麽……不能在他們這一輩化解?
幹嘛要那麽兇她……幹嘛要對她那麽壞!
既然喜歡,爲什麽不肯面對!
“你是傻瓜嗎?”十年的委屈,終于爆發。
蘇子衿微微一愣。
“你還是個混.蛋!”
這句話,他深以爲然,連忙點頭:“我混.蛋,我混.蛋。”
“你有病,你腦子有病!你這個傻瓜你幹嘛非要現在才承認,你之前那十年想什麽了!”早就忘了剛才是誰怕的拼命的躲,一拳一拳砸的相當用力。
蘇子衿随她打着,眸中的目光愈發柔和:“我的錯,都是我的錯,累不累?歇歇再打,病着呢。”
朱顔停手,心疼的摸着他的胸口。
“不疼,一點也不疼。”連忙将她滾燙的小手按住,蘇子衿前傾身子,貼了下朱顔的額頭:“還是這麽燙。乖,好好躺着,等你好了讓你打個夠。”
被他寵溺的目光羞紅了臉。
真是的……這麽直白的寵溺,之前怎麽藏得那麽好。
“好渴啊……”她低着頭,跪坐在他身前。
蘇子衿扶着她鑽進被子:“先躺好,我去倒水。餓了嗎?”
朱顔點頭。
“還是先吃點清淡的吧……喝成那樣,也不知道心疼心疼腸胃。”
朱顔把臉深深地埋進被子裏。
要不是他,她會酗酒?
還好意思說她……
等王欽送了醫生回來,套房裏的氣壓已經變了。
看着一臉甜蜜的端着水進屋的蘇子衿,王欽一腦袋的問号。
“先随便坐啊,失陪一下。”蘇子衿輕快的聲音從卧室裏傳出。
王欽無語。
你隻是失陪了一下麽?
你都失陪了整整兩個小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