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淅瀝的雨絲還是從陰沉的天空中飄落。沈青黎走到殿門口時,迎面剛好有一陣冷風向她撲來,她打了個寒顫,目光下一瞬間就撞到了瞥向她的一抹惡毒目光。
沈皇後。
她跪在雨幕之中,冰冷的雨并沒有澆滅她對她的恨。
她瞥向她的目光怨毒,仿佛要把她千刀萬剮,碎屍萬段了。
沈青黎抿抿嘴唇,她實在是想不通她這位皇後姑媽爲什麽恨她恨到已經要殺她的地步了。她避開她投射過來的目光,跟着小太監上前給沈皇後還有太子慕雲珩行了禮。
慕雲珩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間裏,目光就再也沒有從她身上移動開。沈皇後側頭看了一眼慕雲珩後,再瞥向沈青黎的目光裏就又增添了幾分狂狷的恨意。
自從沈青黎回來後,他們母子還有沈家人就一直被各種各樣的事情困擾着。這個沈青黎,她生來就是來毀滅他們的。
她一定要盡快讓人殺了沈青黎。
沈青黎在兩道截然不同的目光注視下離開了明懷帝的寝殿。出了宮,她乘坐上馬車就要和染墨回都督府。
馬車才沒走多久,卻是被人給攔住了。沈青黎掀簾想要看是誰攔住了馬車,車簾被人一掀,她身側便多了一個人。
“去臨江樓。”沈青黎聽到身側的人對車外的車夫命令着。
這個時間段宮裏肯定風雲詭谲,他不在宮裏繼續待着就已經讓沈青黎有些詫異了。現在聽他說要去臨江樓,她眉頭随之一皺,都督府在東,臨江樓在西,這兩個地方差得遠了,她現在想回的是都督府。
沈青黎烏幽無瀾的眼眸看向突然多出來的陸淮起,淡聲問道,“都督爺,去臨江樓所爲何事?”
聽她這話問的,肯定是又想回都督府窩着了。陸淮起纖密的睫毛揚了揚,狐狸眼裏的淩厲被慵懶所取代。
他唇角輕勾了勾,“沒什麽事,就是想去臨江樓坐一坐,你也陪着吧。”
沈青黎眼皮一垂,沒什麽事情她其實還是想回都督府的。不過陸淮起之前剛剛救過她,他既然都這樣要求了,她也不好拒絕。
沈青黎想罷,便就一直垂眸安靜的坐在馬車上。
沈青黎不說話,染墨也不敢對陸淮起說什麽,馬車裏的氛圍安靜得出奇。
陸淮起倚靠在馬車的車壁上,唇邊似有若無的斜勾着。
他有些頭疼,之前他隻覺得沈青黎是個會破壞談話氣氛的怪胎啊,現在看來,這小姑娘何止是不會說話,她壓根就根本不會來事啊。
他都往她身邊杵着了,她一點開口說話的意思都沒有。
悶!
手輕握成拳放在嘴邊,陸淮起輕咳了幾聲後故意開口說道,“皇後瞞着太子通過王良這個兵部侍郎貪腐了大概四十多萬兩的白銀。他們又用這些白銀暗中招兵買馬。皇上知道了這件事情後大發雷霆,應該就這段日子了,皇上會下手打壓皇後的黨羽。”
陸淮起目光一直緊鎖在沈青黎的身上,所以等他說完這些話後,他就看到沈青黎那雙烏幽黑漆的眼瞳亮了起來。
他唇角一抿,心裏默歎,他好歹也是個東廠都督,竟然也有一天淪落主動找話題和一個小姑娘攀談的地步。
他真是堕落了!
“沈青黎,你覺得皇上這次會廢掉皇後的鳳位嗎?”陸淮起又問道。
王良貪腐案,沈青黎是聽說過的。據說因爲王良克扣邊關将士的俸銀,幾萬将士衣不裹體,食不裹腹,失了戰鬥士氣,緻使幾萬大軍被進犯的敵軍斬殺殆盡。
現在既然有證據證明沈皇後和這件事情脫不了關系,那不要說廢後了,她該以死謝罪才行的。
隻是……
沈青黎目光看向陸淮起,眼波微動了動,心思一轉,豁然一明。
“皇上不會廢掉皇後的。”沈青黎回答他,“皇上膝下皇子雖多,可真正有勇有謀堪當大任的皇子隻有太子殿下。其他的皇子要麽隻貪圖享樂,要麽還很年幼。皇上沉醉于木工,已經沒有多餘的精力再去培養一個像太子這般聰慧的皇子了,而且這次貪腐的事情太子并不知情。皇上是經曆過十多年前諸王叛亂的人了,他要的是朝綱的穩定。再沒有其他聰慧的皇子前提下,皇上是不會廢掉太子的,而太子隻要在東宮的一天,皇上爲了維護太子的臉面,頂多會剝了皇後的權力,但不會廢掉皇後的。”
陸淮起發現沈青黎分析這些問題時,烏幽的眼瞳像是被注入了奇異的神采,湛亮的靈動鮮明。
“你分析的沒錯。所以這些年哪怕柳貴妃再得寵,沈皇後依舊可以坐穩鳳位。你和柳元宗他們聯合,哪怕把皇後的黨羽都剪除幹淨了,皇上隻要依舊倚重太子,沈皇後就不會倒。”
陸淮起這麽一點明,沈青黎心思瞬間一動。
看來她可能需要稍微改變下原來的計劃了。
“啓禀都督,臨江樓到了!”車夫的聲音這時插了進來。陸淮起微整了整身上的衣服,先跳下了車。
雨不知道什麽時候停了下來。
沈青黎跟在陸淮起身後一起進了臨江樓。臨江樓的老闆似乎之前就被通知了,一看到陸淮起便躬聲上前将他們一行人直接領着到了二樓的雅間。
“陸都督,您之前的吩咐的草民都已經讓人準備好了。”老闆弓着身子小心翼翼的說着。
陸淮起低聲和老闆說了幾句話,老闆便退了下去。陸淮起又嫌染墨礙眼,也把她屏退了。
臨江樓顧名思義就是臨江而建,這裏的大廚曾經是宮中的禦廚,來這裏吃飯喝酒也都是有身份之人。沈青黎透過洞開的槅窗向外俯瞰去,遠處的天空已經放晴,天邊有一抹晚霞湧動。
而江邊上此時也是人來人往,熱鬧異常。
她猜不透陸淮起把她帶到這裏來的用意。
“叩叩!”耳畔邊傳來手指敲擊桌面的聲音,沈青黎目光一移,疑惑的看向陸淮起。
陸淮起已經給她斟好了一杯茶,而他自己手指輕撚,将一杯茶送到唇邊。這樣的他完全褪去了身上的那股霸凜之勢,眉目輕舒,像個朗風霁月的貴公子,悠閑自定的陶醉于清郁的茶香之中。
雅間的門下一刻裏被人推開。
沈青黎看到店老闆領着兩個店小二端來了菜肴。
西湖醋魚、蟹粉酥、水晶冬瓜餃、雲片香米粥……
沈青黎掃了一眼桌上的菜肴,發現這些菜肴都是她以前喜歡吃的。等店老闆他們退下去後,她再擡頭去看陸淮起,心裏生出了警惕。
陸淮起今天對她好的有些過分。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陸淮起他在圖謀什麽?
陸淮起直接無視過沈青黎眼瞳裏的戒備,動作優雅的拿起筷子給他自己布了菜。等他吃了一會兒後發現沈青黎坐着沒動,他眼睫毛輕輕一揚,“你别坐着,吃吧。吃完了我還有事情要跟你說。”
一頓飯下來,陸淮起的胃口似乎很不錯,一頓飯吃的津津有味。倒是沈青黎,面對着她以前喜歡吃的菜肴,卻吃的味同嚼蠟。
天色漸漸暗了下去,一輪月牙兒從天空中升起。
陸淮起終于放下了手中的筷子,沈青黎看他放了筷子,也小心翼翼的放下手裏的筷子。
兩人面對面。
“沈青黎,其實我今天請你到臨江樓來吃飯是有三個要求想告知與你的。”陸淮起掃了一眼餐桌,她吃的很少,難怪廋的就根竹竿似的。
終于說重點了!沈青黎輕咬了下嘴唇,悄悄豎起耳朵。
“沈青黎,本督現在也知道你來都督府不過就是求個庇護,咱們之間,本督年長你十歲,本督和你的身體情況都注定了咱們不可能有夫妻之事。爲了以後生活在一起不尴尬,咱們私下時就以兄妹關系相處吧。”
兄妹?他今年二十四了,她尊稱他一聲“叔”都可以了。
沈青黎又擡頭去看他,他身姿筆挺的坐着,俊美無俦的臉龐上滿是歲月沉澱下來的成熟和華貴。
這個男人是那種走到哪裏都能将别人襯托的黯然無光的人。
這樣風華無雙的人要給她當“哥",她要是拒絕了,就顯得有眼無珠了。
“好吧。”沈青黎低聲應他。
她這麽“乖巧”的答應了他的要求,陸淮起很滿意。她名義上雖然是他的妾室,可他們私下裏僅是那種住在同一屋檐卻沒有來往的關系。他憐惜她,但要是太上趕着幫她,他自己都覺得有點别扭。現在他既爲兄長,她爲義妹,當兄長的照顧義妹,一點問題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