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臨安城到達青桐縣已經是五天以後,無論林皓軒如何趕,他的手下都顧及他的身體,始終在悄悄的放慢速度。
到了青桐縣,林皓軒連林宅都沒有去,徑直去了望隴閣,而望隴閣裏,楊俞明一早就收到消息林老爺會來,便一直在這裏等着。
林皓軒見到楊俞明的第一眼,就不停的在看着楊俞明,“你是?”
“世子,家父楊甯肅,我是父親的長子,底下還有四個弟弟,都還年幼。”楊俞明解釋道。
林皓軒聽聞,竟然是楊甯肅的長子,便歎了口氣道,“你與你父親隻有一點點像,或許,時間太久了,我都快忘記你父親的長相,時間,竟然一晃真的就過去了幾十年,你莫要喊我世子,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麽永榮侯世子。”
頓了頓,林皓軒才道,“我喊你父親一聲甯肅大哥,你便喊我軒叔就成了。”
“軒叔~”楊俞明依言換了稱呼,然後便吩咐管家安排了馬車,親自帶着林皓軒去了崂山。
這個時節的崂山山路并不好走,地凍路滑的,楊俞明原本還擔心林皓軒身體不行,不過,回過頭一看,林皓軒腳步沉穩,便也放下心來,他倒是關心則亂,林皓軒也是習武之人,這點山路,難不倒他的。
一個時辰後,楊俞明終于帶着林皓軒回到了崂山。
今日的崂山,氣氛要比從前大不一樣。
一到路口,楊俞明就看到了一行人的身影,其中兩位并肩站着的白發蒼蒼的老人便是大長公主和永榮侯,而大長公主還拄着拐杖。
即便是幾十年未見,即便是,彼此都蒼老了,白發蒼蒼,但是,血脈之間的緣分,依舊将他們緊緊的牽絆。
大長公主一眼就認出那疾步匆匆而來的人是她數十年未見的兒子,當年分離,她還是風華絕代的大長公主,她的兒子,還是風度翩翩的俊朗公子,而如今,她白了滿頭的黑發,而她的兒子,亦然。
大長公主和永榮侯在大長公主府日夜煎熬,度日如年,而在外拼搏的長子,也一樣是難過。
“爹,娘,不孝兒皓軒終于來了!”
那一身冷厲能吓人退避三舍的林皓軒,此刻,撲通的跪在了地上,全然沒有了往日的冷峻,此刻的他,隻是滿懷愧疚的兒子。
“爹,娘,對不起,明珠她丢了,一找,找了幾十年,終究還是未有她的消息,我記得,爹娘臨走前和我說過,一定要保護好妹妹,可是,我卻親手弄丢了她,爹,娘,你們罰我吧!”
大長公主将跪在地上的兒子拉了起來,一把抱住。
當年,大長公主和永榮侯回了錫州以後,就再沒能和他們遠在京城的孩子聯系上,後來,一直等皇上也要将他們的孩子遣回錫州的消息,那時候,他們就意識到大事不妙。
後來,果真如他們所想,沒多久,他們在錫州就收到了兒女被山匪意外殺害的消息,甚至是屍骨無存。
那一夜,對于大長公主和永榮侯而言,如同全世界都崩塌了。
大概是皇上怕沒了孩子的大長公主和永榮侯會怒極反抗報仇,所以,那一夜以後,對錫州的監視幾乎可以說是天衣無縫,連一隻蒼蠅都飛不進大長公主府裏。
大長公主府裏的所有下人,幾乎都是皇上安插進去的,沒有一個是大長公主和永榮侯真心敢信任的。
大長公主和永榮侯不是沒有想過拼了命的殺回京城,但是,他們還要爲依舊留在京城的永俊王府着想,所以,他們隻能冷靜下來,重新開始,一點點經營。
大長公主也沒有想到,幾年之後,有一日,突然在吃的飯裏收到一張紙條,紙條上的字迹她再清楚不過了,是她和夫君手把手教出來的字,來自她的長子。
紙條裏隻說他還活着,但是卻不慎弄丢了妹妹,他用大長公主多年前留在外面以備不時之需的錢經商,如今已然成爲了大燕朝有名的富商林家,他發誓一定會在找回妹妹。
因爲江南富商林家的聲名雀躍,身在府裏的大長公主和永榮侯都能知道江南林家的點點消息,隻是,再沒有聯系上,也沒有聯系過。
林皓軒沒再聯系大長公主,一方面是因爲一直沒有再找到機會,一方面是心中有愧,沒有找到妹妹,始終沒有臉面去提自己的爹娘,況且,當時林家才起步幾年,多少雙眼睛在盯着林家,所以,他也一直很低調。
“我的傻孩子,明珠是娘的孩子,可你也是娘的孩子啊,手心手背都是肉,明珠丢了,爹娘固然心疼,但是,娘和爹也心疼你啊。”大長公主心疼的拍着懷裏的孩子,“不怪你,娘雖然不知道那時候究竟發生了什麽,但是,如果不是無能爲力,你也萬萬不會弄丢了明珠。”
永榮侯站在一旁也紅了眼,想想那時候,他也長子也不過十幾歲的年紀,在沒人幫襯的情況下,能脫離皇上的掌控已然了不得了。
那時候,又恰逢北方戰亂,北方百姓多少流離失所朝着南方來,南方也因此造成了好長一段時間的動蕩不安,南方百姓因爲北方流名的到來日日惶恐。
如今幾十年都過去了,林家的商鋪幾乎遍布整個大燕朝,永榮侯和大長公主心裏都明白,他們的女兒,怕是早就沒了,否則,若是在,也早就找到了。
“外頭風涼,别站在這裏吹風,我們快回去吧。”大當家楊甯肅轉頭悄悄的抹了把眼淚。
大長公主這才松開了長子,林皓軒朝着楊甯肅看了過去,喊了聲,“甯肅大哥。”
“哎,沒想到幾十年不見,你倒是比我這個當大哥的都要老了。”楊甯肅扯着嗓子應了一聲,摸了摸自己的頭發,又看看林皓軒的,便微微歎了口氣,“分明是我虛長你幾歲,你小子倒是比我還着急老。”
楊甯肅知道,對于親手弄丢了明珠郡主,林皓軒會有多自責。
當年還在京城的時候,明珠郡主一出生,誰不知道,永榮侯世子就是個寵愛妹妹的,明珠郡主隻要一哭,永榮侯世子都能爬樹裝猴子逗明珠郡主笑,成日抱着明珠郡主四處炫耀他有一個漂亮又可愛的妹妹。
特别是楊家,就兩兄弟,楊甯肅和楊甯康别提多羨慕了,成天想抱明珠郡主的時候,林皓軒卻一下不讓抱,隻讓看,說,眼觀手勿動,這是君子之禮。
所以說,對于親手弄丢妹妹這個事實,林皓軒怕是要自責一輩子,那滿頭的白發,也怕是有大半部分是爲了如今不知道身在何處的明珠郡主白的。
南方的冬天不同于北方的冬天,幾人在外頭站了一會兒,濕冷的山風都将大家吹的在瑟瑟發抖,一進屋,這才有了好像血液又活過來的感覺。
一杯熱茶捧在手心裏,那種絲絲透入心底的暖意,不言以表。
“沒想到,這個世上的緣分,竟然如此巧妙,景雲口裏說的崂山蘇大當家竟然是甯肅大哥你,若是當初我也在青桐縣,或許,我們能早一點相認。”林皓軒歎了口氣,然後又道,“對,甯康二哥……”
一聽到林皓軒提起楊甯康,楊甯肅便無奈的搖搖頭,“當年分開,至今杳無音信。”
林皓軒眼神流露出悲痛,“甯康二哥他已經去了,他走的時候,是我陪着,他的後事,也是我親自操辦的。”
一句話,直接讓楊甯肅的杯子啪嗒一聲倒了,滾燙的茶水倒了出來,撒在他的手背上,他恍若毫無知覺一般。
“怎麽回事?”大長公主也驚詫萬分,就連她這把老骨頭都還在,怎麽楊甯康卻?
“病死的,拖太久了,連莫問管家都治不了。”林皓軒回憶起當年無意間遇見楊甯康的畫面,心底一陣難受,“甯康二哥從戰場上和甯肅大哥分開以後一路喬裝打扮往京城回,後來在相隔京城不足一百裏的小村子裏落腳,以打獵爲生,一直都過的不是很好,後來經媒人牽線娶了一個妻子,隻是,那女人後來嫌棄甯康二哥窮,沒本事,就跟人跑了,留下了一個還在嗷嗷待哺的孩子。我遇到甯康二哥的時候,甯康二哥已經病重,正四處找可信之人想将孩子托付。”
說到這,林皓軒深深的搖了搖頭,“後來,我将甯康二哥和孩子接到了府裏照顧,找了無數人看病,甯康二哥沒多久還是撐不過去走了,孩子,留在了我身邊由我撫養。”
聽林皓軒說到這,楊甯肅有些激動,“你是說,林公子是甯康的那個孩子?”
“不,景雲不是甯康二哥的孩子。”林皓軒搖搖頭,道,“說來,甯康二哥的孩子現在就在青桐縣。”
“那你口裏的景雲就是……”大長公主的雙手輕輕的捏着拳頭,“既然你甯康二哥的孩子就在青桐縣,你怎麽不将他一起帶來?”
“那孩子脾氣太臭,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世,這件事,得讓另外一個人在合适的機會告訴他。”說到楊甯康留下的那個孩子,林皓軒有些無奈的搖搖頭,“就是趙繼康,想來,甯肅大哥你一定知道。”
“什麽!怎麽會是趙繼康那個臭小子!”這會兒輪到楊俞明傻眼了,沒想到,趙繼康那個眼睛長頭頂的混世魔王竟然會是他堂弟?或者說是堂兄?
想想楊承郎,再想想趙繼康,楊俞明嘀咕道,怎麽都是堂兄弟,這差别就這麽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