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一番話,在這深夜中,望着眼前兩位白發蒼蒼的老人,楊承郎的心中,萬分的酸楚。
大長公主和驸馬永榮侯年輕喪子喪女,楊承郎甚至都不知道,這數十年來,兩位,是靠着什麽信念一直支撐下來,努力的活着,努力的面對這個有些殘酷的世人。
“你祖父還好嗎?”好半響,永榮侯才突然道,“正則老弟恐怕如今也已經白發蒼蒼了吧?你祖母呢?還有你爹,你爹是正則老弟的幼子吧?我都未曾見過你爹,不過,聽過你祖父說,要給你爹起名爲楊肅康,代表着前面兩位兄長對他這個孩子的疼愛。”
“祖父早已經過世多年,我爹娘也過世多年。”楊承郎有些沉痛的道,是,大長公主和永榮侯是可憐,隻是,皇上爲了堵住天下衆人的悠悠之口,至少不能明着讓大長公主府吃苦頭。
而他的祖父,他的爹娘,可以說,死于貧窮。
從北方逃難到南方的那些時間,楊承郎終身難忘,多少人爲了一個饅頭,打的頭破血流,多少人,爲了活着,賣兒賣女,他的弟弟,若不是去了趙家,又哪裏會這般早的離開這個人世?
一切,都歸咎于,窮,歸咎于,沒錢。
而楊家的落魄,始作俑者,便是當今的皇上。
“楊家後來究竟如何了?”大長公主的眼眶頓時紅了,“那年,事發突然,很多事情,我們隻能匆匆安排,消息匆匆送去,我們回了錫州,你祖父辭官不知所蹤,你大伯呢?”
“我也是到了去年無意間遇見了大伯才知道原來我在這個世界上還有親人,原來,我的祖父是長勝大将軍,原來,我的家族,過去的那般的榮耀。”楊承郎苦苦一笑,而後道,“大長公主,驸馬爺,我今日來是想把你們救出去的,如今,我大伯就在錫州,等離開了長公主府,你們就去崂山,和我大伯他們在一塊,那裏很安全。”
大長公主搖搖頭,歎了口氣,“想要離開這裏,怕是難,你呢?我的人說,你手裏有皇上的令牌。”
楊承郎這才将受命來錫州一事說了出來,不等大長公主和驸馬多想,他又說出自己的計劃,道,“如今,我接了這個命令就是你們離開這裏最好的時機,皇上隻命我拿你們的命,卻無所謂我用什麽方法,所以我想來一招狸貓換太子,去外面弄兩具和你們身形差不多的屍首進來,把你們弄出去,然後一把火燒了無微院。”
這就是楊承郎的安排,把無微院和替代的屍首一起燒了,燒個面目全非,隻要将大長公主和永榮侯身上常戴的首飾戴在兩具屍首上,看不清臉,自然是會以身上的東西來辨識。
“本來我還擔心,不好将你們弄出大長公主府,可我今晚進來的時候就發現了,無微院外的戒備松散,大長公主又有你們的暗衛,有他們的幫忙,想來,送你們出大長公主府并不是難事。”楊承郎一想到這,頓時就有些高興,“等你們出去以後,大伯看見你們,肯定會特别開心的,救你們出去,對于大伯來說,如同複仇一樣重要。”
楊承郎的話讓大長公主和永榮侯的心一點點動搖,他們不是沒機會離開大長公主府,隻是,逃離了大長公主府,他們就要過上颠沛流離的生活,永遠像一隻老鼠一樣躲躲藏藏,不得安生,一旦被找到,那就必死無疑。
這樣的生活,并不是自由,而是換一種方氏走向死亡。對于他們而言,死,是他們最給不起的代價,因爲,他們還有太多的事情沒有完成,太多的心願還沒有完成。
與其那麽狼狽的逃亡,逃的毫無希望,還倒不如繼續被困在大長公主府裏,至少,不用躲藏,不用擔心沒命,也不用擔心要彎了他們驕傲的腰闆。
對于大長公主府和永榮侯而言,這幾十年的情況,大長公主府比府外的任何地方安全。
但是,楊承郎的到來,卻讓這個局勢改變了。
如果,皇上相信他們死了,那麽,就不會去找他們,有楊甯肅幾十年的經營,他們就有一個安身之所,不用擔心會被發現。
這樣無拘無束的自由,他們也向往。
“承郎,孩子,你的名字叫承郎對吧?”大長公主伸着蒼老的手朝着楊承郎探去,“既然你今天來了,那麽,有一些事情,我就必須要告訴你,孩子,你要記住,牢牢的記住。”
見大長公主面色嚴肅,楊承郎連連點頭。
“江南林家你可知曉?”大長公主突然問道。
“自然是知曉,大燕朝首富,深的皇上信任。”楊承郎點點頭,“我與林景雲林公子時常見面,在青桐縣的時候,還多虧林公子幫忙,否則,現在說不定我和我媳婦都沒命了呢,林公子是我和我媳婦的救命恩人。”
顯然,大長公主并不知道這些事情,所以流露出了幾分意外和擔憂,但是,卻沒有多問,想着這些事情,若是有機會将來慢慢了解也是可以的。
“孩子,你記着,林老爺是大長公主府傳言中死于意外的世子,是我和夫君的長子,将你的身份告訴他,你們可以相互扶持照應。”大長公主說完以後,又歎了口氣,“我和我兒,雖然相隔不遠,卻幾十年不曾見過,這便是我和夫君一直活到現在的信念,我們也在盼着有一天,能一家團圓。”
震驚已然無法來形容楊承郎現在的心情,好久以後,他才回過味來,大長公主之所以在這個時候焦急的讓他記住這件事,約莫是怕,這一次,她若逃離失敗,就一定會選擇死。
這一樣,楊承郎心裏說不出什麽滋味,大長公主和永榮侯這怕是打着堅決不拖累他的想法吧,如果,他們逃離不成,讓皇上發現了端倪,那麽,他們就會用命成全他的任務,讓他這個晚輩活着。
感動,欽佩,都不足以表達他的心情。
“大長公主,驸馬爺,你們放心,不會有意外,一定會成功的!”楊承郎的語氣十分的笃定,眼神裏,充滿了堅信,他一定會安排出一個十全十美的計劃來!
時間已晚,楊承郎擔心望隴閣裏的親人挂念,就沒再和大長公主談話,目送大長公主回了無微院以後,楊承郎就準備離開大長公主府。
“楊副統領,請留步。”
就在楊承郎翻身準備離開的時候,一個黑色的身影從暗夜中出現喊住了他。
“我乃暗衛隊長,不知道楊副統領現在落腳何處,關于救主子離開的事情,我天亮以後,單獨找你談。”
楊承郎想了想,報出了一個望隴閣邊上的客棧,然後離開了大長公主府、
雖然已經是深更半夜,但是,望隴閣的後院依舊燈火明亮,楊承郎一進去,就看到了坐在院子裏吹着冷風等着他的幾人。
“情況如何 ?”大當家上上下下的将楊承郎打量了個遍,又問道,“你沒事吧?”
“我見到大長公主和永榮侯了。”楊承郎直接将今晚得知的最重要的消息說了出來,“江南林家的林老爺是大長公主的長子,大長公主的長子并不是如傳聞中一般在回錫州的路上被山匪殺害。”
“永榮世子沒死?”張先生驚詫萬分,回頭去看大當家的表情,是絲毫沒有比他好半分。
楊承郎剛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也是和兩人一樣的表情,而後,他才将今晚在大長公主府看到的情況一一如實都說了出來。
聽了以後,大當家興奮難掩,“有希望,有希望,成了,你趕緊去休息兩個時辰,等到暗衛隊長來了以後,再詳談。”
隻是,顯然,這一夜沒人能睡得着。
楊承郎直接去了和暗衛隊長說的哪間客棧要了一間房間,一個人,躺在床上,就習慣想抱一抱身邊的人。
隻是,這一個落空,才黯然失笑,這裏又不是家,小媳婦又怎麽會在身邊?
隻是,他現在,萬分的想念周琳琅,心裏有無數的話想要和她說,想要将心裏的那些興奮,感動和期待都告訴她。
也不知道,遠在京城的她,是不是也在想他。
天一亮,楊承郎就讓店小二送了熱水上來洗漱,然後要了一碗熱粥兩個饅頭一疊小菜,暗衛隊長來的早,他剛用完早飯,人就已經出現了。
”楊副統領。”暗衛隊長是一個人來的,進了門以後,他就站在了楊承郎的邊上,臉上沒有太多的表情。
對于一個常年生活在暗處的人來說,似乎,已經習慣這樣清冷的神情。
“關于救主子的計劃,有詳細安排了嗎?主子說,你準備找死屍冒充主子,然後放火燒了無微院,這個主意,我覺得可行。”說到這,暗衛隊長頓了幾秒,而後才又道,“隻不過,還有一點。”
不等楊承郎問,他自顧的說了下去,“這些年,皇上沒少派人來刺殺主子,隻不過,都失敗了,聽聞楊副統領是出自趙知真大将軍的手下,武功身手了得,想來,這也是皇上不死心,又讓你來的原因,隻是,皇上是知曉我們這些暗衛的存在,隻是,不知道主子有多少的暗衛,所以,你若是輕易的成功,反而會引起皇上的懷疑。”
這些細節楊承郎還當真是不知情,“我來的時候,皇上也不曾和我說過大長公主府有暗衛一事。”
“皇上是當今世上最狡猾的人,他有心試探你的能力,又怎麽會提前告訴你?”說起當今皇上,暗衛隊長就止不住的嘲諷和輕蔑,“楊副統領,你去找永昌侯,永昌侯是皇上早些年留在錫州監視大長公主府的,你去找永昌侯合作,說找他借兵,用他們的兵引開我們這些暗衛,然後,你去動手斬殺,這樣,才會顯得更真實。”
“永昌侯世子才惹怒了換上被奪世子之位,永昌侯如今一定是正在擔心皇上會遷怒于他,這個時候,我奉命來錫州,對他抛出這個誘惑,他一定會答應,這對于他而言,是重新立功讨皇上歡心的時機!”楊承郎心思一轉,頓時覺得暗衛隊長這個安排當真是巧妙無比。
“永昌侯有一個特點和當今皇上出奇的像,他疑心病很重,若想他信你,信你真的殺了主子,時候,他必定會親自驗屍,且,我們已經做好了爲主子去死的準備。”
永昌侯又不傻,如果派去的人,沒有任何用處,隻是被暗衛繞着玩的話,他怎麽會信?
所以,隻有讓永昌侯的人殺掉一部分的大長公主的暗衛,永昌侯才會覺得驕傲,才會覺得自滿,才會覺得,他永昌侯府是殺了讓皇上頭疼許久的暗衛,這一回,永昌侯府立了功。
“永昌侯府在大長公主府裏有人,你去了永昌侯府,将這包藥交給他,讓他的人在行動的那一天早上投入大長公主府裏吃的水井裏。”暗衛隊長将一個褐色紙包放在了桌面上,“這是特質的蒙汗藥,藥效需要六個時辰以後才會起效,我們行動的時間,就安排在六個時辰以後。”
楊承郎低眸看了眼藥包,沒接,或者說,不知道,如何去接。
這蒙汗藥不僅僅是給長公主府的下人們吃的,更是給這些已經準備好犧牲的暗衛吃的。
平日替大長公主府擋了那麽多刺殺的暗衛,在中了蒙汗藥以後被永昌侯府的人一舉擊殺,這才顯得比較真實和可信。
“确定好動手時間提前通知我一聲,我好和主子說,安排主子離開大長公主府。”說完以後,暗衛隊隊長便離開了客棧。
楊承郎是久久不曾回過神來,大概是第一次遇見,能将生死這般輕描淡寫的挂在嘴邊的人。
這個世界上,死是最可怕的事情,卻真的有這種不怕死的人存在。
說他們是暗衛,不如說他們是死士。
說他們是英雄?但是,他們死後,卻連個名字都沒有人記得。
大當家翻窗進來的時候,楊承郎正對着桌上的藥包發呆,就連他潛入都不知道。他走了過去,拍了下楊承郎的肩膀,責備道,“出門在外,警覺心這般低,你這是小命不想要了?我若是殺手,你這會兒早就沒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