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有嘉木,
可是靠不上;
漢水有女神,
可是追不上。
漢水是那樣寬廣,
我真是沒有希望;
長江是那樣綿長,
我真是沒有方向。
我喜歡這詩,因爲我也失戀了。
那會兒,我在新疆生産建設兵團的軍墾農場當農工。住的是幹打壘,吃的是玉米面,幹的是體力活。農場沒什麽娛樂活動,電視和電腦更是聞所未聞。幸好奔赴邊疆時,随身還帶了幾本書。遇到難得的農閑,除了讀唐詩宋詞和魯迅先生,便翻譯《詩經》和《楚辭》打發日子。直到現在,也還能回憶起當時的譯文,比如《有狐》——
狐狸找對象,
在那石梁上。
讓人心疼的窮小子呀,
可憐他沒有衣裳。
還有《月出》——
月亮出來皎皎的,
姑娘容貌嬌嬌的,
姑娘身段高高的,
我的情思悄悄的。
當然,這都是做夢。沒什麽姑娘像《草原之夜》說的那樣“來伴我的琴聲”,更不會像《敖包相會》唱的那樣“自己跑過來”。碰釘子的事,倒是有的。
奇怪!苦哈哈的,還有這念頭?
有,因爲年輕。
在我們這個世界上,沒有比年輕更好的了。一個人再有權,再有錢,再有地位,都買不來換不來年輕。年輕,就可以胡思亂想;年輕,就可以個性張狂;年輕,就可以不管不顧;年輕,就可以神采飛揚。年輕人是有特權的,因爲他少不更事,因爲他血氣方剛,因爲他來日方長。
人類也一樣。
是的,每一個古老的文明和民族都有自己的童年和少年,也有自己的初戀和失戀。阿爾塔米拉的洞穴壁畫,紅山文化遺址的女神雕塑,斯通亨奇的環狀列石,複活節島的巨石人像,表現着人類童年的純真和質樸;古埃及的金字塔,巴比倫的占星術,古印度的阿修羅,古羅馬的萬神殿,還有古希臘的荷馬史詩和奧林匹克,我們的《詩經》和《楚辭》,以及共同擁有的英雄好鬥和少女多情,則表現出少年的飛揚跋扈和天真爛漫,異想天開和膽大妄爲,甚至不知天高地厚。
沒錯,青少年時代的世界各民族都一樣,臉上長着青春痘,身上流着孩童血,頭上頂着新月和旭日。
是的,那時年少。
這是事實,也是曆史,問題是怎麽看。
馬克思在談到希臘藝術時說過,一個成年人并不可能再變成兒童。但,兒童的天真不讓他感到愉快嗎?他不該在一個更高的階梯上,把自己的真實再現出來嗎?一個民族的固有性格,不是在他兒童的天性中,在每一個時代都純真地複活着嗎?爲什麽曆史上的人類童年時代,在它發展得最完美的地方,不該作爲永不複返的階段顯示出永久的魅力呢?[1]
當然應該。
從西周、東周到春秋,就是我們民族的少年時代。那時的人,是有着真性情、真血氣的,因此有情有義,也敢愛敢恨。這才有殺身成仁的刺客,追求真愛的情人,義無反顧的戰士,忠貞不貳的臣子,力挽狂瀾的使節,以及人情味十足的鬼神。他們集體地表現出一個民族在她“發展得最完美地方”之永久的魅力和風采。
因此,如果說本中華史第三卷《奠基者》描述了我們民族的“身子骨”,那麽本卷要展示的就是“精氣神”。那些少年心氣,那些男生女生,那些花花草草,那些磕磕碰碰,都無不透出青春氣息,濕漉漉不由分說地撲面而來,讓我們無限向往,讓我們過目不忘。
請在這裏多停留一會兒吧!
前面的路,将風高浪急,險象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