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是作爲新世紀的揭幕人走上台前的。
然而就連他自己也沒有想到,
正是由于他的引狼入室,
不但把士族地主階級的時代推遲了半個世紀,
還讓自己和衆多的人變成了軍閥。
大開殺戒
漢靈帝死後的洛陽,滿城都是殺氣。
這是東漢王朝最後的歲月。用不了多久,首都洛陽就會變成一片火海和廢墟,統一的大帝國也将在實際上不複存在。然而統治集團卻渾然不覺。他們正忙于内讧,并用那滿城的殺氣來加速自己的滅亡。
仇恨和殺戮是在外戚與宦官之間展開的,這當然不是第一次。實際上,從第四任皇帝劉肇算起,一部東漢宮廷史就差不多有半部是外戚與宦官的鬥争史。
這并不奇怪。我們知道,東漢十三個皇帝,有十個沒活過四十歲,四個去世時沒有兒子。繼位的則有十一個不到二十歲,其中年齡最大的章帝十九歲,最小的殇帝不過百日,沖帝隻有兩歲,質帝隻有八歲。
東漢十三帝生卒一覽
東漢皇帝 生卒年 登基時年齡 壽命
光武帝劉秀 公元前5年—公元57年 三十二歲稱帝 享年六十三歲
漢明帝劉莊 公元28—75年 三十歲繼位 享年四十八歲
漢章帝劉炟 公元57—88年 十九歲繼位 享年三十二歲
漢和帝劉肇 公元79—105年 十歲繼位 享年二十七歲
漢殇帝劉隆 公元105—106年 出生百日繼位 享年兩歲,無子
漢安帝劉祜 公元94—125年 十三歲繼位 享年三十二歲
漢順帝劉保 公元115—144年 十一歲繼位 享年三十歲
漢沖帝劉炳 公元143—145年 兩歲繼位 享年三歲,無子
漢質帝劉缵 公元138—146年 八歲繼位 享年九歲,無子
漢桓帝劉志 公元132—167年 十五歲繼位 享年三十六歲,無子
漢靈帝劉宏 公元156—189年 十二歲繼位 享年三十四歲
漢少帝劉辯 公元176—190年 十四歲繼位 享年十五歲
漢獻帝劉協 公元181—234年 九歲繼位 享年五十四歲
這就留下了兩個問題。第一,先帝沒有兒子,就隻能到宗室藩王中找繼承人。第二,天子不能親政,就隻能由太後臨朝,外戚執政。這是呂後時期留下的傳統。
于是,漢和帝時,窦太後臨朝,窦憲執政;漢安帝時,鄧太後臨朝,鄧骘執政;北鄉侯時,閻太後臨朝,閻顯執政;漢桓帝時,梁太後臨朝,梁冀執政;漢靈帝時,窦太後臨朝,窦武執政;少帝時,何太後臨朝,何進執政。
呵呵,六次太後臨朝,六次外戚執政。
外戚掌權,皇帝當然不高興。所以,這些少年皇帝親政以後,就要奪權。能幫忙的,則是宦官。宦官爲了自己的利益,也會幫着甚至代替皇帝殺外戚。比如閻顯,便是宦官自作主張殺掉的,沒漢順帝什麽事。
漢靈帝時的外戚窦武,也爲宦官矯诏所殺。[1]
梁冀倒是被漢桓帝殺掉的,但整個過程驚心動魄。衆所周知,梁冀是有名的跋扈将軍。他和他的父親梁商擔任大将軍二十四年,經曆了三任皇帝。其中有兩個皇帝是梁冀的妹夫,有兩個爲梁冀所立,一個爲梁冀所殺。[2]
不難想象,漢桓帝過的是什麽日子。
事實上桓帝那位梁皇後,跟她哥哥一樣跋扈。皇帝喜歡哪個女人,皇後就把她毒死。因此熬到梁皇後去世,年滿二十八歲仍不能親政的漢桓帝決定動手。
密謀卻是在廁所裏。
漢桓帝把宦官唐衡叫進廁所問:諸位當中,有誰是跟外面那人搞不來的?
唐衡說了單超等四個人的名字。
漢桓帝又叫來單超,要他想辦法滅了梁冀。
單超說:辦法不難,隻怕陛下狐疑。
漢桓帝說:奸臣脅國,罪該萬死,除之何疑?[3]
于是漢桓帝親自上殿指揮,一面讓尚書令守衛宮省看護符節,一面讓近衛軍包圍梁府。結果梁冀夫婦自殺,梁氏家族全部斬首示衆,門生故吏罷官三百多人,這才把政權從外戚手裏奪了回來。
桓帝以霹靂手段消滅梁冀有兩個原因。第一,梁冀過于跋扈;第二,桓帝是宗室入主漢廷,與太後和外戚并無骨肉之親。那麽,靈帝去世後的形勢也如此嗎?
不,兩樣。
說起來漢靈帝還是蠻靈的。他活到三十四歲,還留下了兩個兒子劉辯和劉協,哪裏會有問題?
何太後臨朝,何進執政,也沒問題。因爲劉辯是何太後的親兒子,何進的親外甥。何況何太後與宦官的關系相當不錯,劉辯也并無鏟除何進之意。那麽,爲什麽這一回動靜會鬧得更大,後果也更嚴重呢?
因爲袁紹摻和進來了。
袁紹字本初,是漢靈帝近衛軍的二号人物。這支部隊共有八位将領,号稱“西園八校尉”。其中二号袁紹,中軍校尉;三号鮑鴻,下軍校尉;四号曹操,典軍校尉。一号人物宦官蹇碩既是上軍校尉,也是元帥。
蹇碩跟何進是有矛盾的。因爲漢靈帝心許的繼承人不是長子劉辯,而是次子劉協,也就是後來的漢獻帝。靈帝臨終前,把這件事情托付給了蹇碩,蹇碩也準備完成先帝的遺願。沒想到何進搶先一步,把劉辯扶上了皇位。
何進此舉并不奇怪,因爲劉辯是他妹妹的兒子。
蹇碩則隻差一點就會成功。當時他的計劃,是先殺掉大将軍何進,再立劉協。可惜蹇碩沒想到,他的一個部下是何進的老朋友。何進入宮時,這個部下迎面走來使了個眼色,何進掉頭就跑,蹇碩的謀殺失敗。
如此矛盾已不可調和,而蹇碩這邊又再出叛徒。結果何進反戈一擊成功謀殺蹇碩,并接管了西園上軍。
此事如果就此打住,殺氣也許就會散去,生活也将歸于平淡,東漢王朝則将繼續苟延殘喘。然而袁紹卻意猶未盡,他極力鼓動何進将宦官斬盡殺絕。袁紹說,将軍如果能一舉而爲天下除此禍患,必将名垂後世。
何進卻猶豫了。
猶豫并不奇怪。此人原本是一個殺豬的,靠着妹妹當皇後才成了大将軍,又豈敢把所有的宦官都當作豬來殺?妹妹何太後也不肯殺宦官。因爲她曾經謀殺了劉協的生母王美人,靠着宦官求情才幸免于難。
于是何太後說:宦官統領後宮禁省,是祖宗成法漢家制度,怎麽能改?何況先帝剛剛駕崩,天下未定,我又爲什麽一定要立場鮮明地站在士大夫一邊?
太後不允,何進更加猶豫。
猶豫的結果,是對方搶先一步。宦官張讓等人趁何進入宮之機,手持武器将他圍在門房痛罵:國家腐敗,難道都是我們的錯?大人口口聲聲說我等肮髒,請問官場之中朝堂之上,又有誰是忠誠的,誰是幹淨的?
罵完,一個宦官拔出劍來,一劍殺了何進。
政變成功的宦官立即草拟了诏書,準備昭告天下。诏書傳到尚書台,值班的尚書一臉驚愕。他弱弱地問:是不是該請大将軍一起來商量?一個宦官卻拎起何進的腦袋扔了過去:大将軍在這裏,你跟他商量吧![4]
局勢瞬間逆轉,袁紹也立即出手。
袁紹比何進心狠手辣得多。何進被殺後,洛陽城裏一片混亂。何、袁兩家各路人馬一齊起兵,袁紹更是一不做二不休,帶着軍隊在京城捕殺宦官,看見不長胡子的就一刀砍去。許多年輕人隻好脫掉褲子驗明正身,那些平時行善的宦官也死于非命,死者竟多達二千餘人。[5]
殺戒一開,不可收拾。後果的嚴重,也遠遠超出袁紹的想象。被逼無奈的宦官張讓等人,挾持小皇帝劉辯和他的弟弟陳留王劉協出走,從洛陽逃到了黃河岸邊。大漢天子在黑燈瞎火中跌跌撞撞,幾乎淪爲難民。
當然,皇帝和小王爺最後還是被大臣們找到了,張讓等人也投河自盡。據說,張讓自殺前,曾痛哭流涕地對小皇帝說:我等盡滅,天下将亂,陛下保重啊![6]
張讓說得并沒錯,小皇帝劉辯和他代表的東漢王朝隻剩下四五個月的壽命,宦官的時代也暫時終結。在相當長時間内,他們将無法作爲一個勢力集團而存在。[7]
同歸于盡的還有外戚集團。他們與宦官集團鬥争了九十多年,每次都以失敗告終,隻有這回魚死網破。這是東漢政局的巨變,曆史也将從此而改寫。[8]
新時代開始了。
揭幕人
新時代的揭幕人是袁紹。
有兩個新時代,一個叫三國,一個叫魏晉南北朝。這當然是未必嚴謹的說法。因爲三國的前半屬于東漢,後半屬于魏晉。漢的建安二十五年,就是魏的黃初元年;吳的天紀四年,則是晉的鹹甯六年,哪來的三國?
但,自從有了陳壽的《三國志》,三國的說法也就約定俗成。何況三國與魏晉确有不同,時代特征相異,統治階級也有别。隻不過,揭幕人都是袁紹。
袁紹在曆史上評價不高。這固然因爲他是失敗者,也因爲他确實乏善可陳。比如盡滅宦官,就既不人道,也不聰明。宦官并非都是壞人,豈能格殺勿論?政治鬥争應該團結大多數,又豈能不問青紅皂白,殺個一幹二淨?
可惜袁紹偏偏就犯了這樣的錯誤。
現在已經無法确知他當時的想法,也不必爲他的錯誤辯護。但可以肯定,袁紹參與外戚和宦官的鬥争是有深刻原因的,并非爲了個人恩怨。如果說有利益,他代表的也是一個集團和一個階級,甚至一個趨勢。
這個集團,就是士族。
這個階級,就是士族地主。
這個趨勢,就是士族地主階級掌握政權。
那麽,袁紹是士族嗎?
是。
什麽是士族?從字面上理解,就是士人的家族。士人作爲一個階層,在春秋是最低一級的貴族,在秦漢則是最高一級的平民(士農工商)。簡單地說,就是讀書人或知識分子。嚴格地說,則是以讀書爲職業的知識分子。
讀書沒有經濟效益,士人的出路是做官。獨尊儒術以後的帝國中央,則歡迎他們加入到官員的隊伍中來,以便将建國之初的軍人政府,逐漸改造爲文官政府。
結果是什麽呢?是讀書做官成爲風尚。于是讀書的世代讀書,也世代做官。官越做越大,書越讀越多,如果還人丁興旺,再加上門生故吏遍天下,就會形成特殊的家族和勢力集團,甚至壟斷仕途。
這樣的家族,就叫士族。
或者說,士族,就是世代做官的家族。
袁紹家就是這樣,從高祖父以下,竟有四代人擔任“三公”的職務,号稱“四世三公”。東漢的三公,是太尉、司徒、司空。他們的地位高于九卿(政府部長),僅次于皇帝(國家元首),相當于宰相(政府首腦)。袁氏家族四世三公,當然是不折不扣的士族。[9]
士族集團,其實就是職業官僚集團。
與士族相對應的是貴族和庶族。貴族就是皇族、外戚和公侯。他們地位尊崇,爵位世襲,所以顯貴。但貴族未必有文化,更未必讀書,也未必有聲望。有聲望的隻能是詩書傳家的士族,因此士族也叫望族。
望族必是名門,名門多有權勢,因此又叫勢族。袁紹的家族就“勢傾天下”。也許正是由于這個原因,袁紹年紀輕輕便心高氣傲,不是名人不見,朝廷招聘也不去,卻結交了一大批社會賢達和各界名流。
這事一度引起當局的不滿。宦官頭子趙忠就說:袁本初不應朝廷呼召,卻養了一群敢死隊,不知這小子想幹什麽!叔叔袁隗(讀如委)也罵他:你想讓袁家滅門呀!袁紹這才稍有收斂,投到大将軍麾下效力。[10]
看來,袁紹也沒把何進這樣的暴發戶放在眼裏。
他後來與何進聯手,則其實另有原因。
總而言之,貴族有爵位也有權勢,士族有權勢也有聲望,什麽都沒有的則是庶族。庶族往往貧寒,因此也叫寒門或寒族。庶族或寒門也有讀書人,隻不過官運不佳,或家道中落,才沒能成爲士族。
貴族、士族、庶族,是地主階級的三個階層。
問題是,這種區分有什麽意義呢?
意義就在于代表中華帝國的三個曆史階段。
不同于羅馬帝國從城邦起家,中華帝國系由邦國演變而來。邦國時代的天子、諸侯、大夫都是領主,帝國時代管理國家的卻是既無領地也不世襲的官僚。所以,邦國的統治階級是領主階級,帝國的統治階級是地主階級。
這是第一點。
第二,同爲地主階級,也有不同類型。最适合帝國制度的是庶族地主。因爲庶族地主既無高貴血統,又無顯赫門第,隻能通過科舉考試進入政權,反倒更能保證帝國的中央集權、倫理治國和官員代理。
最接近邦國時代的則是貴族地主,因爲從貴族領主到貴族地主,原本隻有一步之遙。所以,邦國變成帝國,貴族領主就會變成貴族地主;而統治階級最終由貴族地主轉變爲庶族地主,則是曆史的必然。
然而轉變需要過程,承前啓後的則是士族。士族看重門第像貴族,讀書做官像庶族,正好用來過渡。所以,秦漢是貴族地主時代,隋唐和隋唐以後是庶族地主時代,二者之間的魏晉南北朝則是士族地主的時代。
袁紹代表的,就是這個趨勢。
有此趨勢并不奇怪。事實上到東漢後期,士族已經成爲王朝的第三大勢力集團,開始并部分實現了自身發展的三大目标:壟斷仕途,控制輿論,變成豪強。
這實在非同小可。壟斷仕途,就占領了上層建築;控制輿論,就掌握了意識形态;變成豪強,就把握了經濟基礎。長此以往,帝國遲早是士族集團的。
士族地主階級掌握政權,已是指日可待。
現在需要的,是一個揭幕人。
袁紹就這樣走上台前,但他卻并非揭幕第一人。第一人是陳蕃。陳蕃是大名士,在第一次黨锢之禍的名士排行榜上名列榜首,是号召力和影響力極強的意見領袖(請參看本中華史第九卷《兩漢兩羅馬》)。
與陳蕃并列榜首号稱“三君”的,還有外戚窦武和宗室劉淑(漢靈帝祖父)。士人集團将窦武、陳蕃、劉淑三人公推爲領袖,既是統一戰線,也是人心所向。
換句話說,宦官集團該下課了。
于是陳蕃決定發難。他對大将軍窦武的建議,跟後來的袁紹一樣,也是盡滅宦官。可惜,臨朝的窦太後也跟後來的何太後一樣,并不同意格殺勿論的方案;而這種全面樹敵的做法,則逼得宦官們爲自己的生存拼死一搏。
這是建甯元年(168)的事。當時窦武擔任大将軍才九個月,漢靈帝也隻有十三歲,一切均在宦官集團的掌控之中。結果窦武兵敗自殺,帶領八十多個學生前去抗議的陳蕃也被捕下獄。一個宦官惡狠狠地對他說:老不死的,看你還能砸我們的飯碗,要我們的人頭不?[11]
陳蕃死了,他的揭幕不得不以失敗告終。
然而該發生的終究要發生。二十一年後,袁紹接過了陳蕃未竟之使命。而且由于他的膽大妄爲和不顧一切,外戚與宦官兩大集團同歸于盡,舞台上隻留下了士族。
那麽,士族可以大展宏圖了嗎?
不能。
因爲董卓來了。
引狼入室
董卓其實是被袁紹召喚進京的。
沒錯,下達命令的是何進,出主意的卻是袁紹。袁紹出這馊主意,則原本是爲了要挾何太後,也是爲了給何進壯膽,說白了就是借刀殺人。可惜,這把刀并不在袁紹的手上,董卓卻早就盼望有這麽一紙诏書。[12]
董卓是不折不扣的西北軍閥。此人膂力過人,能左右開弓,從小就跟羌族的豪帥來往,後來靠着軍功平步青雲扶搖直上,在漢靈帝去世時做到了并州的州牧。
州牧就是一州的軍政長官。東漢制度,縣上是郡,郡上是州。州官有刺史,也有州牧。刺史從理論上講隻是監察官,州牧卻集軍政、行政、财政之權于一身,相當于清代的總督,比現在的大軍區司令更有權威。
這是封疆大吏,也是一方諸侯。
所以,後來的袁紹、曹操、劉備、孫權,包括蜀漢丞相諸葛亮,都要擔任或兼任州牧。
董卓能夠擔任并州牧,當然因爲有實力。所以,他也不聽朝廷的擺布。朝廷要他入京做官,他不去;要他交出兵權,更不肯。他的說法,竟是士兵與自己相處日久難舍難分,自己則既無老謀又無壯事,隻好愧對皇上!
這當然是托詞。實際情況,是董卓早就看出東漢王朝行将就木,因此擁兵自重以觀時變。也因此,他剛一接到何進的命令,就知道機不可失,不但立即上路,還發表了義正詞嚴的宣言。老謀和壯事,頃刻之間就都有了。[13]
如此反常的态度,便讓殺豬出身的大将軍何進也不能不狐疑。他的辦法,竟是派人宣诏要董卓停止前進。可惜請神容易送神難,董卓哪裏肯聽何進的?隻不過見來人大義凜然,才暫時駐軍洛陽城西的夕陽亭。[14]
結果,當洛陽城大火熊熊燃起時,董卓立即命令部隊開拔,并與逃難的小皇帝和護駕的群臣狹路相逢。
小皇帝看見董卓,哇的一聲就哭了。
群臣也大喝一聲:皇上有诏,董卓退兵!
董卓卻嗤之以鼻:諸公身爲國家棟梁,不能匡正王室安定社稷,害得皇上流離失所,有什麽資格說退兵?[15]
大臣們面面相觑,沒有一個人答話。
于是董卓打馬上前,向皇帝請安,詢問情況。小皇帝劉辯哭哭啼啼,語無倫次,不得要領。再問旁邊九歲的陳留王劉協,則一五一十對答如流。
董卓笑了。他伸出雙手對劉協說:小王爺,我是董卓。來來來,讓我抱抱,騎我的馬回宮去。
劉協謝絕了,與董卓并馬而行。[16]
據說就在這時,董卓起了更換皇帝的心思。
這當然靠不住。
沒錯,董卓是軍閥,卻不等于沒腦子。他初進洛陽的時候,兵馬其實隻有三千。于是董卓就讓這三千人每天晚上便裝出城,第二天再換上軍裝大張旗鼓開進來,一連數日天天如此,結果人人都以爲他有千軍萬馬。[17]
董卓忽悠成功。
與此同時,他也有了一個意外的發現,那就是京城裏面的那些家夥其實并不難對付。于是,董卓決定來一個更大的動作,一舉建立自己不可動搖的崇高地位。
這個動作就是換皇帝。
公元189年9月28日(農曆九月初一甲戌日),陳留王劉協被立爲大漢天子,是爲漢獻帝。少帝劉辯則被廢爲弘農王,并在四個月後被殺。[18]
董卓又得手了。
然而此事卻耐人尋味,因爲皇帝換得非常倉促。可以說董卓剛剛入京,就立馬把皇帝給換掉了。于是我們不禁想問:這家夥到底要幹什麽?[19]
這可是隻有董卓才能回答的問題。也許,他的想法很簡單:你們不是都怕皇帝,都聽皇帝的嗎?如果我連皇帝都能換,還怕你們不聽我的?
何況廢掉了少帝劉辯,就可以廢掉何太後;而劉協是沒有什麽太後可以臨朝的,他的生母王美人早就被何太後毒死。有孤兒,無寡母,天下豈非就是董卓的?
可惜董卓沒有想到,這樣一來他就成了衆矢之的。因爲在正統的士大夫看來,君爲臣綱,皇帝乃一國之本,豈能動搖?誰要随便換皇帝,誰就是亂臣賊子。
因此董卓的廢立,就遭到了強烈抵制。董卓卻不管不顧。他在大臣會議上說:當年大将軍霍光廢昌邑王,大司農田延年就按着劍說話(請參看本中華史第八卷《漢武的帝國》)。今天也一樣,有不同意的,軍法從事![20]
這可真是軍閥作風。
其實平心而論,董卓并不以軍閥自居。他進洛陽也不是爲了當軍閥,反倒是要建立新秩序的。他甚至知道要依靠士族,因此大規模地爲黨锢之禍的受害者平反,任命了一大批當年受宦官迫害的名士爲官員。他自己從西北帶來的老部下,反倒隻能擔任下級軍官。[21]
這倒是難能可貴。
可惜事與願違,士族并不願意跟他合作,他也不知道怎樣與士族合作。比如他想請名士蔡邕出山,蔡邕便稱病不就。董卓的辦法,居然是派人告訴蔡邕:我這個人喜歡滅人家族。蔡邕隻好到京,最後被王允所殺。[22]
看來,董卓雖然也想依靠士族重建帝國新秩序,卻并不知道新秩序應該怎樣建立,自己又不按牌理出牌。結果是新秩序沒能建立,舊秩序的壽命也到了頭。
天下大亂已在所難免。
事實上,在經曆了前面說過的那場大動亂後,外戚和宦官都已經無法重溫舊夢。這時,如果董卓是士族,或者是士族能夠接受的人,曆史也許就會被改寫。可惜,董卓卻把自己變成了士族更爲痛恨的對象。包括許多被他任命提拔的官員,後來也都成了他的掘墓人。
此刻,引狼入室的袁紹又該作何感想呢?
沒有史料記載袁紹的想法,但他與董卓确實有過一次正面沖突,起因則正是換皇帝。董卓雖然專橫跋扈,也知道如此大事需要有人支持。袁家四世三公,袁紹的叔叔袁隗又是當朝太傅,董卓便把袁紹叫來商量。
袁紹當然不能同意。
于是董卓勃然大怒,以手按劍罵道:臭小子!天下大事難道不是我說了算嗎?老子要幹的事,誰他媽的還敢反對?你以爲董卓的刀不快,是不是?
袁紹也不含糊。他說:普天之下,難道隻有董大人的刀快嗎?說完,也拔出刀來,橫刀長揖而去。[23]
當天,袁紹就逃出京城,直奔冀州。
我們同樣無法知道袁紹當時的想法和心情。也許,這短短一個月的巨變開始讓他成熟起來。至少,他應該明白了一點:在這個非常的動亂時期,門第名望等等都是沒有用的,管用的隻有槍杆子。誰掌握着槍杆子呢?軍閥。把中央政府搞得名存實亡的又是誰呢?也是軍閥。
因此,無論自救還是救國,都得把自己變成軍閥。
事實上,袁紹就這麽做了。
從門閥到軍閥
袁紹成爲軍閥,是在他逃出洛陽的四個月後。
四個月内發生的事情不少。劉協做了皇帝,董卓當了相國,并享有三項特權:拜見皇帝時可以不報姓名,上朝時可以不小步快走,上殿時可以不脫鞋子不解佩劍,叫“贊拜不名,入朝不趨,劍履上殿”。
這可是當年蕭何的待遇。
可惜董卓不是蕭何,做事也完全不講禮義和章法。有人建議他重用天下名士以收衆望,他照辦了,還做得非常爽快。比如荀爽,從一介平民升到三公之位,便隻用了九十三天,簡直就是坐直升機。
士爲知己者用,士族們看見了一線希望。
董卓自己,大約也很得意。
然而士族們很快就失望了,因爲董卓同時又表現出野蠻暴戾的一面。他竟然放縱士兵闖入民宅,搶劫财物,強奸婦女,濫殺無辜,而且隻殺富,不濟貧。洛陽城内所有的豪門富戶,都成了他刀下的豬羊。
諸如此類的罪行不可勝數,長此以往則國将不國。看來董卓的土匪本性根本就改不掉,跟他講道理談禮法更是對牛彈琴,唯一的辦法就是滅了他。
東郡太守橋瑁(讀如冒)挺身而出。他僞造了三公的文書,謊稱皇帝和百官受董卓壓迫無力自救,日夜盼望各地組織義兵共赴國難,拯救天下于倒懸。[24]
結果一呼百應。
初平元年(190)正月,後将軍袁術、冀州牧韓馥、豫州刺史孔伷(讀如皺)、兖州刺史劉岱、河内太守王匡、勃海太守袁紹、陳留太守張邈、東郡太守橋瑁、山陽太守袁遺、濟北相鮑信,同時起兵組成聯軍,号稱“關東義軍”,指名道姓要讨伐國賊董卓。[25]
董卓的噩夢開始了。
當然是噩夢,而且讓董卓惱羞成怒。因爲讨董聯軍中有不少将領是董卓提拔任命的,比如後将軍袁術、冀州牧韓馥、豫州刺史孔伷、兖州刺史劉岱、陳留太守張邈、勃海太守袁紹等等,都是。[26]
袁紹也是董卓任命的嗎?
沒錯。袁紹逃出京城後,董卓原本是要追捕的,卻被名士周毖和伍瓊勸阻。他們說,袁紹隻是不識大體,其實胸無大志。與其逼他狗急跳牆,不如讓他感恩戴德。袁家可是四世三公,門生故吏遍天下啊!
董卓信以爲真,便任命袁紹爲勃海太守。[27]
韓馥、孔伷、劉岱、張邈,同樣也是周毖和伍瓊建議任命的。所以這些人一起兵,董卓就覺得上當受騙,一氣之下便把周毖和伍瓊殺了。[28]
如何對待士族,董卓已經完全沒有了主張。
虎口脫險的袁紹卻被聯軍公推爲盟主,成爲反董力量的一面旗幟。也就從這天起,他由門閥變成了軍閥。
什麽是門閥?什麽是軍閥?
簡單地說,閥,就是江湖老大。成爲閥,當然因爲有權勢和實力,能夠把持某個領域,或在某些方面處于支配地位。軍閥、财閥、學閥、黨閥,都是。
不過最早的閥,是門閥。
實際上“閥”的本義,就是功勞和等級。古代仕宦人家的大門外,通常都有兩根柱子,用來張貼他們家族的功績和經曆。其中,标榜功績的叫閥,在左邊;标榜經曆的叫閱,在右邊。兩根柱子合起來,就叫閥閱。
除了閥閱,還有門望和門第。門望就是名氣聲望,門第就是貴賤等級。門望有高低,聲望高的叫望族。門第也有高低,等級高的叫高門。門望(名氣聲望)、門第(貴賤等級)、閥閱(功績經曆),合起來就叫“門閥”。
當然,隻有望族和高門才能這麽叫。
那麽,怎樣才能成爲望族和高門?讀書做官,而且世代做官。換句話說,門閥,就是世代爲官的顯貴之家。隻不過,這官必須是讀書讀來的,不能是買來的,也不能是打仗打來的。靠武力而成爲豪強,那是軍閥。
很清楚,門閥就是世代顯貴的家族,軍閥就是擁兵自重的集團。門閥靠門第聲望,軍閥靠武裝力量。門第聲望是鬥不過武裝力量的,所以門閥也鬥不過軍閥。門閥遇到軍閥,那可是秀才遇到兵,除非他同時是軍閥。
袁紹的時代,便是如此。
這并不奇怪。門閥成爲閥,是因爲壟斷仕途。軍閥要成氣候,則必須中央政府垮台。中央控制不了地方,豪強就稱霸;文官治理不了國家,軍閥就橫行。這時,差一點就成爲統治階級的士族,便隻能交出統治權。
大小門閥如袁紹者流,也隻能去做軍閥。
這樣的軍閥當時很是不少。其中既有朝廷派到各地的州牧、刺史、太守,也有被稱爲“豪霸”和“豪帥”的土豪劣紳。他們有的在地方上稱雄稱霸,有的建立起自己的私人武裝,有的利用官職實施割據。比如袁紹和袁術,就是門閥兼軍閥;劉表和劉焉,則是宗室兼軍閥。
袁術字公路,是袁紹的弟弟,司空袁逢的兒子,當然是門閥。劉表字景升,劉焉字君郎,都是魯恭王之後,當然是宗室。他們也都招兵買馬占地爲王,當然是軍閥。
實際上劉表和劉焉也都是州牧。劉表是荊州牧,劉焉是益州牧。朝廷把他們派到這兩個地方,原本是希望保衛中央的,結果卻被他們經營成了獨立王國。[29]
關東聯軍中的各路諸侯也如此。他們的起兵,名爲讨董卓,實爲搶地盤。因此加盟以後,或明哲保身畏首畏尾,或醉生夢死得過且過,或心懷鬼胎混水摸魚,或争權奪利自相殘殺,沒有一個當真救國。
比如冀州牧韓馥(讀如腹)。
韓馥本是袁家的門生故吏,因此袁紹逃出京城就直奔冀州。然而韓馥卻派了兵去監視,害得袁紹動彈不得。直到關東聯軍成立,袁紹才得以行動。
其實韓馥對于是否參加聯軍也舉棋不定。東郡太守橋瑁假借三公名義的書信傳到時,韓馥居然問部下:我們是應該幫袁紹,還是應該幫董卓?謀士劉子惠說:我們興兵爲國,講什麽袁紹、董卓!弄得韓馥面紅耳赤。[30]
這樣的貨色,怎麽會去打董卓?
其他人也不會。
結果是什麽呢?是那邊西北軍還在肆虐,這邊關東軍已經火并。先是兖州刺史劉岱殺了東郡太守橋瑁,後是勃海太守袁紹幹掉了冀州牧韓馥,然後再是袁紹和袁術互相拆台。袁術的做法,是聯絡北方的公孫瓒鉗制袁紹;袁紹的辦法,則是聯絡南方的劉表對付袁術。雙方都使用了遠交近攻的策略,而他們居然還是兄弟。
這下子,原本就動蕩不安的帝國變得更加動蕩,門閥的天下也變成了軍閥的天下。董卓,這個其實并不想當軍閥的軍閥,讓很多人成了軍閥。
國難當頭,民不聊生,被民脂民膏養肥的那幫家夥卻還在鹬蚌相争,這實在讓人看不下去。于是,有一個人終于站了出來,決心以一己之力擔負起天下的興亡,高舉義旗,讨伐董卓,匡複漢室。
我們知道,他就是曹操。
曹操出手
曹操其實是最早起兵讨伐董卓的人,時間是在董卓廢立皇帝之後三個月(中平六年十二月),地點在己吾(今河南甯陵),人馬五千。當然,這是因爲他散盡家财,并得到陳留孝廉衛茲的贊助。[31]
然而關東聯軍中,卻沒有他的一席地位。
這并不奇怪。曹操不是士族,反倒出身于士族最憎惡和蔑視的宦官家庭,父親曹嵩是宦官曹騰的養子。他也不是軍閥,五千人的小部隊實在不足爲道。他甚至沒有一官半職,奮武将軍的頭銜是袁紹所封,還是代理的。[32]
所以,關東聯軍也不把他放在眼裏,隻有濟北相鮑信另眼相看。鮑信對曹操說:當今之世,能夠總攬英雄撥亂反正的,就隻有足下了。足下是受天啓的啊![33]
鮑信沒有看錯,曹操的胸襟、眼光和謀略都遠在袁紹之上。袁紹慫恿何進召董卓入京時,曹操就笑着說:宦官成爲問題,責任本在人主。即便要治他們之罪,也當誅殺元兇。這是一個獄吏就能辦到的,何必紛紛召外将乎?
于是曹操說:我斷定袁紹會失敗。[34]
結果,不幸而言中。
不過在聯軍組建之初,曹操仍抱有一線希望,因此一而再、再而三地催促他們出兵,甚至不惜以身作則,親自率領小部隊與董卓軍作戰,差一點就戰死沙場。幸虧堂弟曹洪把馬讓給他,這才得以脫身。
然而怎麽樣呢?
曹操回到酸棗大營,卻隻見關東軍十幾萬人日日酒會夜夜笙歌。曹操悲憤地說:我等以道義起兵,卻遲疑不敢前進。如此失天下之望,我爲諸君感到羞恥![35]
可惜還是沒有人聽他的。
當然,也沒人感到羞恥。
盟主袁紹卻在與韓馥謀劃另立皇帝,選中的人是幽州牧劉虞。這就跟董卓沒什麽兩樣了,因此被曹操嚴詞拒絕。曹操說:董卓之罪,暴于四海;幼主微弱,正待救援。諸位盡管北面(幽州),我自西向(長安)![36]
劉虞自己也嚴詞拒絕,袁紹和韓馥這才作罷。
鮑信則對曹操說,袁紹簡直無異于另一個董卓。既然力不能制,那就避其鋒芒,另謀發展。[37]
曹操也終于明白,世家大族徒有虛名,門閥根本就鬥不過軍閥。隻有自己強大,才能實現理想。因此,他決定先把自己變成軍閥,然後再來收拾山河。
那麽,曹操又是怎樣實現這一目标的?
略地,募兵,屯田,招賢。
地盤當然是打下來的。第一塊是東郡,第二塊是兖州。有了東郡,曹操就是太守;有了兖州,曹操就是州牧。地盤也有了,官位也有了,事情就好辦了。
然而代價也很慘重,因爲兖州牧的職位雖然由地方士紳推舉代理,地盤其實卻是從黃巾軍手中奪過來的,爲此還搭上了鮑信的一條性命,連屍體都沒能找到。曹操隻好用木頭刻了鮑信的形象,痛哭一場安葬。
意外收獲也有,就是原本聚集在青州,現在投降的黃巾軍。曹操選其精銳編成隊伍,号稱“青州兵”。
與此同時,一個嚴峻的問題也擺在了曹操面前,那就是軍糧和軍饷。袁紹等人的做法,是“饑則寇略,飽則棄餘”,也就是餓了就搶老百姓,飽了就把糧食亂扔。結果是什麽呢?無敵自破者不可勝數。
如此難題,對曹操是一個考驗。
曹操的辦法是屯田。
屯田有兩種。一種是軍士和降卒耕種,叫軍屯;另一種則是招募失地農民耕種,叫民屯。但無論哪種,都是軍事化管理,土地的産權也都屬于國家,耕牛和農具則由政府提供,同時收取五到六成的地租。
這并不成問題。由于連年戰争,許多土地早已成爲無主田畝,曹操便将其收歸國有。耕牛和農具則是從黃巾軍那裏收繳來的。黃巾軍是一種奇怪的組織,隊伍當中除了戰士,還有随軍的家屬和農民,生産工具當然自帶。
顯然,所謂屯田,就是居住軍事化,耕作集體化,農業生産國營化。這就等于建立了軍民合一的新社會,耕戰合一的新軍隊,可謂最早的“生産建設兵團”。
曹操的軍政府變成了農場主。
這是一筆極其合算的買賣。土地沒花一分錢,可謂無本生意;地租高達五到六成,可謂牟取暴利;這支隊伍平時能幹,急時能戰,既是糧庫,又是兵源,可謂左右逢源,戰士和農民從此有飯吃,大家也都願意。由此,又解決了令人頭疼的流民和治安問題,豈非一舉多得?
實際上,就在曹操的軍民豐衣足食之時,袁紹的士兵卻在河北吃桑葚,袁術的士兵則在江淮吃河蚌,桑葚和河蚌都沒有的就吃人,又豈能争鋒争雄?[38]
這可真是高下立現。
代理兖州牧,就有了根據地;收編青州兵,就有了戰鬥隊;實行屯田制,就有了大糧倉。兵馬未動,糧草先行;手中有糧,心中不慌。曹操神閑氣定,好整以暇。
更重要的是,他也有了人才庫。
第一個來到曹操身邊的重要人物是荀,時間在漢獻帝初平二年(191),年齡二十九歲。當時袁紹已經奪了韓馥的冀州,待荀彧以上賓之禮。荀彧卻從袁紹那裏出走,投奔了還隻是東郡太守的曹操。
原因很簡單:度紹終不能成大事。
曹操則喜出望外,說這就是我的子房(張良)啊!
荀彧也不負厚望。他後來擔任漢侍中,守尚書令,在皇帝與曹操之間居中持重,成爲曹操的總參謀長。到建安十七年被逼自殺,荀彧爲曹操鞠躬盡瘁二十一年。[39]
郭嘉、荀攸和鍾繇,也都是荀彧推薦的。
思賢若渴的曹操馬上給荀攸寫信:現在天下大亂,正是有勞智慧之士費心之時。先生袖手旁觀,不覺得太久了一點嗎?荀攸便立即來到曹操身邊。[40]
程昱(讀如預)也很有趣。兖州刺史劉岱請他當騎都尉,他說自己有病。曹操來到兖州,他卻一叫就到。他的同鄉問他爲什麽判若兩人,程昱笑而不答。[41]
郭嘉卻實話實說。
天生奇才郭嘉也是從袁紹那裏出走的。臨行前,他對袁紹的謀士辛評和郭圖說:是聰明人,就得爲自己找一個好老闆。袁公未知用人之機,要想跟他共濟天下大難,定霸王之業,可是太難了!
這一年,曹操四十二歲。[42]
從首倡義兵帥軍讨董,到屯田備戰廣納人才,四十二歲的曹操已由血氣方剛的青年将領,成長爲胸有成竹的政治高手。相反,他那些當年的戰友,現在的對手,卻很少有什麽出息和長進。天下将是誰的,已毋庸置疑。
機會總是留給有準備的人,盡管有準備未必一定有機會。但,如果既有準備又有機會,那就是天助了。
曹操就是這樣的人。
而且那機會也說來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