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南朝試驗田

有鑒于宋和齊改革東晉政治的失敗,

梁武帝把自己打造成了道德楷模。

但他複興國學、以德治國和推崇佛教的結果,

卻是造成了更爲可悲的悲劇。

短命鬼

如果要用一句話來概括南朝,那就隻有四個字:乏善可陳。短短的一百六十九年間,居然換了四個朝代。其中年頭最長的是劉宋,六十年。其次是南梁,五十六年。再次是陳,三十三年。最短是南齊,二十四年。

宋、齊、梁、陳,都是短命鬼。

王朝短命,皇帝亦然。在位時間最短的一個,居然隻有一年。此外,在位兩年、四年和八年的各三個,三年的七個,五年和六年的各一個。超過十年的隻有五個,其中十二年的兩個,十五年的一個。[1]

那麽,在位時間長的又如何?

也不怎麽樣。梁武帝蕭衍四十八年,宋文帝劉義隆三十年,在位時間都不短。但,梁武帝困死宮中,劉義隆則被自己的兒子謀殺。實際上南朝二十四帝,至少有十三個死于非命,兇手則從太子、宗室、權臣,到侍從、禁衛軍、叛亂者、外敵和新皇帝,形形色色不一而足。[2]

這很值得琢磨。

當然,宋、齊、梁、陳的情況也不盡相同。劉宋皇帝共八個,不得好死的竟有五個;南齊皇帝七個,死于非命的有四個,都超過半數。最慘的是南梁,四個皇帝全都不能壽終正寝。而且,這三個朝代被殺的皇帝,竟有六個是未成年人,其中年齡最大的十七歲,最小的隻有十三歲。[3]

情況最好的是陳。包括亡國之君陳叔寶,也都沒有被謀殺,他甚至活到了隋炀帝遷都洛陽那年。不過,陳朝五帝中仍有一個是被廢掉的,而且,被廢一年半以後就神秘地去世,年齡隻有十九歲,難道不可疑嗎?[4]

更何況,陳實在不好意思再叫做朝。當他們接受禅讓建國時,南梁的國土已經大面積淪喪,陳朝也隻能龜縮在東南一隅等着隋來滅亡,盡管他們曾經也想振作一番。可惜,無可奈何花落去,好景不再來。

其實宋、齊、梁、陳的開國皇帝都是有爲之君,也都開創過新氣象,因此宋有元嘉之治,齊有永明之治,梁有天監之治。但無一例外,緊接着都是大亂,然後則是亡國。一部南朝史,幾乎就是治亂循環史。

這就與北魏大不相同。

北魏也亂,十四個皇帝有九個非正常死亡。但北魏動亂的結果是前進,是由蠻夷之邦變成了中華帝國。南朝卻早就喪失了中華帝國的意識和氣度,更沒有東晉那樣中央政府的名分,隻不過龐大的諸侯王國而已。[5]

結果是什麽呢?

是就連漢化了的胡人也看他們不起。在北魏的官方史書中,東晉是被稱爲“僭晉”的,劉宋、南齊和南梁則被稱爲“島夷”。也就是說,晉代表華夏正宗不成問題,隻不過東晉政權的合法性可疑。之後的南朝則連冒充中華的資格都沒有,隻能算作蠻夷,還是小蠻夷。[6]

這可真是莫大的諷刺。

于是我們要問:南朝的存在也有曆史意義和文化價值嗎?如果有,又是什麽呢?

充當中華文明的試驗田。

實際上,一向被許多人忽視的南北朝恰恰是中華曆史的一個轉折點。北方和南方都在進行各種探索和實驗,隻不過北方更多地提供了成功經驗,南方卻在試錯。然而試錯同樣是有意義的。事實上,正是由于有北方的經驗和南方的教訓,後來的隋唐才能實現大變革。

在曆史問題上,不能以成敗論英雄。

那麽,南朝的實驗又是什麽?

改革東晉的政治。

我們知道,東晉的政權是士族的,政治是門閥的。然而南朝的開國之君宋武帝劉裕、齊高帝蕭道成、梁武帝蕭衍和陳武帝陳霸先,卻都是寒門素族和行伍出身。這就跟晉武帝以儒生和名士自居大相徑庭,也必然導緻政權内部士族與庶族、文官政府與軍人政權的矛盾。

南朝之亂,主要原因在這裏。

問題是,士族的政權,爲什麽會落到軍人手裏?

因爲士族越來越懶惰和無能。按照門閥制度,那些名門望族的子弟天生就有做官和免稅的特權,法律和制度保證了他們可以不勞而獲。因此,這些家夥從小就錦衣玉食遊手好閑,隻知道峨冠博帶高談闊論,或者塗脂抹粉顧影自憐,地地道道的飽食終日無所用心。

這是一些寄生蟲。

寄生蟲是不會有上進心和創造力的,也不會有責任感和使命感。養尊處優的世家子弟們甚至把官職分成了清濁兩種。隻不過,清官的意思不是清廉,而是清閑。因此與“清官”相對應的也不是“貪官”,而是“濁官”。

濁官的職責是處理具體事務,比如稅收和訴訟。這些俗務煩雜、瑣碎而勞碌,寄生蟲們根本就不願意去做。久而久之,他們就變成這樣:居承平之世,不知有喪亂之禍;處廟堂之下,不知有戰陣之急;保俸祿之資,不知有耕稼之苦;肆吏民之上,不知有勞役之勤。[7]

這是一群窩囊廢。

窩囊廢和寄生蟲,能保家衛國嗎?不能。能安邦定國嗎?也不能。能從蠻族手裏收複中原嗎?更不能。

于是,寒門素族有了機會。

機會是名門望族讓出來的,尤其是既辛苦又有危險的軍職。這就給了底層平民一個進身之階,宋的開國皇帝劉裕則正好抓住了機會和機遇。而且自從劉裕成功,寒門子弟便形成了一個共識:要想出人頭地,就去當兵。

南朝都是軍政府,并不奇怪。

不過劉裕能夠成功,又與東晉的國情有關。東晉其實是沒有中央軍的,事實上也不可能有。琅邪王司馬睿建立的政權是一個流亡政府,哪能真以中央的名義一統江山号令天下(請參看本中華史第十一卷《魏晉風度》)?

舉足輕重的,是北府和西府。

北府和西府都是軍事集團,組成部分主要是躲避戰亂的南下流民,性質則介于官軍和民兵之間。由于駐軍地點分别在東晉首都建康以北和以西,所以叫北府和西府,也叫徐州北府和豫州西府(或荊州西府)。[8]

劉裕改朝換代,依靠的就是北府。

這也并不奇怪。事實上,兩府統帥雖然名義上都是朝廷命官,手下的兵丁和将領卻由自己招募。因此,統帥如果對王朝忠心耿耿,他們就是東晉國軍,比如淝水之戰時謝玄指揮的北府兵。相反,如果統帥别有用心,他掌握的武裝力量就不會被用來保衛王室,而是颠覆政權了。

桓溫指揮的西府兵,就是這樣。

因此,東晉王室和朝廷對兩府充滿糾結。他們既希望有人爲自己平息内亂抵禦外敵,又害怕後者一旦成功便尾大不掉。這些家夥的如意算盤是:兩府不用帝國勞心費力養兵千日,卻能完全服從中央指揮馳騁沙場,還不至于因爲做大做強而危及王朝和政權的穩定。

可惜天底下從來就沒有這麽便宜的好事。機關算盡的結果,是收複中原的機會一次又一次地喪失,篡位奪權的事情則一次又一次地發生。隻不過前幾次功敗垂成,劉裕則成功了。他不但終結了東晉,也終結了士族。

那就來看劉裕。

時勢不再造英雄

劉裕的崛起,是因爲孫恩之亂。

這樣的内亂在東晉并非第一次,也不是最後一次,之前已有王敦之亂(322)、蘇峻之亂(327),之後則有桓玄之亂(402)、盧循之亂(410)。亂世出英雄。北府的先驅郗鑒軍團,西府的前身陶侃部隊,就是在平定蘇峻之亂時脫穎而出,使自己成爲影響曆史之力量的。

現在輪到劉裕。

公元399年,也就是北魏國王拓跋珪遷都平城并且稱帝的第二年,孫恩之亂起。孫恩号稱道教徒,其實是邪教組織和恐怖組織頭目。在他的蠱惑和挾持下,數萬民衆傾家破産抛妻别子,甚至殺死被認爲是累贅的嬰兒,跟着他攻城略地殺人放火,一時間竟風起雲湧。[9]

東晉政權的腐朽,世家子弟的無能,則在這場動亂中暴露無遺。孫恩起事時,會稽郡長官王凝之(王羲之次子)既不出兵也不防備,天天在密室裏祈禱,還宣稱請到了鬼兵數萬把守要津。結果如何呢?城破被殺。[10]

難怪他的妻子謝道韫,死都看不起他。[11]

受命于危難之際的是北府,扭轉戰局的則是劉裕。盡管當時他隻是北府小小的參軍,卻讓貌似強大的孫恩一再潰敗終至滅亡。這說明孫恩的邪教組織不過烏合之衆,更說明東晉政權已病入膏肓。他們能躲過一劫,靠的竟是這位出身寒門的下級軍官,堪稱命懸一線。

然而東晉的無可救藥卻一再顯示出來。實際上,孫恩之亂斷斷續續地拖延了兩年多時間,并未居安的執政者卻竟然毫不思危,反倒一如既往地驕奢淫逸。這些家夥除了勾心鬥角,便是紙醉金迷,簡直就是自取滅亡。

結果,孫恩還沒死,桓玄就來了。

桓玄是桓溫的小兒子,而桓溫原本是要篡晉的,隻是由于謝安等人的阻撓未能得逞,這一遺願便隻好由桓玄來完成(請參看本中華史第十一卷《魏晉風度》)。桓玄名爲西府督帥,坐鎮荊州,卻其實占有了晉的三分之二。他與朝廷翻臉,皇室能夠指望的就隻有北府。

北府卻倒向了桓玄。

倒戈是有原因的。之前,北府的督帥曆來都由門閥士族擔任,這時卻已經換成行伍出身的劉牢之。劉牢之一生戎馬爲國馳驅,功勳顯赫卻并無政治頭腦。當時,劉裕等人都極力反對勾結桓玄,劉牢之卻大發脾氣說:消滅桓玄易如反掌,但之後朝廷那幫家夥還容得下我嗎?

原來,他更害怕功高震主。

這就是糊塗了。實際上當時的情況,是桓玄來勢洶洶卻沒有名分,晉室正當防衛又力量不足,因此雙方都要借重北府軍,拉攏劉牢之。劉牢之如果有政治遠見,曆史就會是另一個樣子。可惜他沒有。[12]

看來,士族固然腐朽,武夫也未必中用。

收降了北府的桓玄卻如虎添翼。他順順當當地接管了東晉朝廷,消滅政敵之後又要解除劉牢之的兵權。始料未及的劉牢之驚慌失措,決定前往廣陵(今江蘇揚州)起兵讨伐桓玄,問劉裕願不願意一起去。

劉裕斷然拒絕。

已經在戰亂中成長起來的劉裕直言相告:将軍以勁旅數萬望風而降,桓玄以新得之志威震天下,人心都已離開将軍到桓玄那裏去了,請問将軍還到得了廣陵嗎?劉裕無法再追随将軍,隻能回京口(今江蘇鎮江)去。[13]

京口是北府的大本營。

當然,隻有一江之隔的廣陵也是北府的根據地,可惜卻是老根據地。當年北府從那裏移鎮京口,就因爲京口與建康并無大江阻隔,又能與廣陵隔岸呼應。也就是說,劉裕要回的京口比牢之要去的廣陵離桓玄更近,他們一個是迎難而上,另一個卻其實是逃之夭夭。[14]

兩種選擇,高下立判。

劉牢之卻不死心,又召集手下将領開會,沒想到将領們一哄而散。衆叛親離的劉牢之隻好北上,但剛剛離開建康就吓得自缢身亡,後來還被桓玄開棺戮屍。他的兒子則連哭喪都來不及,北上投降了鮮卑人的南燕。[15]

追随劉裕的是何無忌。

何無忌是劉牢之的外甥,也是劉裕的老朋友。牢之與劉裕分道揚镳,無忌左右爲難。劉裕則态度明朗地對他說:跟我一起去京口吧!桓玄如果是忠臣,你我就共同輔佐他;不然,就幹掉他![16]

結果,桓玄果然被幹掉。

跟孫恩一樣,桓玄的興起和滅亡都很迅速。從進入建康到兵敗被殺,他一共隻折騰了二十六個月,重要原因之一則是他冒天下之大不韪悍然稱帝。元興二年(403)十二月,桓玄逼晉安帝禅讓,改國号爲楚。于是,早就想消滅他的劉裕,便有了正當理由和強硬口實。[17]

三個月後,劉裕起兵。[18]

很難說劉裕的初衷是爲了興複東晉王室,還是實現個人野心,或者是爲劉牢之報仇,但雙方力量對比之懸殊卻毋庸置疑。當時,北府将領大多被害,北府軍也實際上不複存在,劉裕率領的聯軍其實隻有一千七百人。靠這麽一點兵力就去進攻桓玄,簡直無異于以卵擊石。[19]

然而雙方的鬥志也不可同日而語。手持長刀的劉裕身先士卒沖在最前面,敵營兩員大将都死在他的刀下。與之相反,桓玄卻聞風喪膽不戰而走。當時一個部下拉住他的馬籠頭,請求與劉裕一戰。桓玄隻是用鞭指了指天,便急不擇路地狼狽逃竄,他的結局其實已無懸念。[20]

次年(404)五月,桓玄被殺。

此後的曆史就由劉裕來書寫了,選擇的路線則與當年的桓溫神似,那就是先建功立業,再篡位稱帝。于是短短十幾年間,他先後滅南燕(410),滅西蜀(413),滅後秦(417),将東晉的王旗重新插到了長安城頭。

這時就連北方的胡人,也知道劉裕下一步要幹什麽會幹什麽。匈奴胡夏國王興奮地說:我看劉裕一定得勝,之後一定回朝,關中就是我的了。崔浩則對北魏皇帝說:王猛是苻堅的管仲,劉裕是晉室的曹操。滅秦之後他一定會回去篡位,秦國的地盤遲早是我們大魏的。[21]

劉裕之心,一如當年的司馬昭。

套路也是一樣的:先是封宋公,後是封宋王。這時距離成爲宋帝,已隻有一步之遙,劉裕卻說不出口。他隻好在壽陽(今安徽壽縣)王宮裝模作樣宴請百官,宣稱自己應該功成身退,準備交還爵位,養老京師了。

衆人沒聽出言外之意,一片歌功頌德,隻有一個名叫傅亮的高級官員出門以後才恍然大悟。他立即回過身去敲門求見,劉裕的宮門也應聲而開。

傅亮進門就說:臣最好先回建康。

劉裕也不多說,隻問:需要多少人送你?

傅亮說:幾十個足夠。

回到京城的傅亮很快就做了安排,甚至起草了禅位诏書讓晉恭帝照抄,恭帝竟也欣然命筆。他對身邊人說:桓玄之後,我晉朝就已經亡了,隻是靠着宋王才又延續了近二十年。今日之事,朕心甘情願。

公元420年六月,劉裕即皇帝位,國号宋。[22]

南朝開始了。

同室操戈

劉裕的成功值得深思。

誰都知道,劉裕并非篡晉第一人。之前的王敦和桓溫條件都比他好,卻都功敗垂成抱憾終生,桓玄甚至還把自己弄成了過街老鼠。然而出身寒微的劉裕,卻成功地崛起于草莽之中,稱帝于動亂之後,這又是爲什麽呢?

時勢,還有政治。

如果說三國是英雄的時代,魏晉是士族的舞台,那麽到了晉末,時勢就不再造英雄,士族也不再成氣候。英雄謝幕,登台的就有可能是混混;士族下課,得勢的就有可能是流氓。因此劉裕的宋,包括之後的齊和梁,就注定命運多舛充滿血腥,謀殺案也接二連三地不斷上演。

殺戮從建國之初就開始了。

第一個被殺的是晉恭帝,時間在禅讓一年半以後。他是晉、宋、齊、梁四個遜位皇帝中活得最久的,但這絕非因爲劉裕心慈手軟,而是恭帝防範甚嚴。他每天都跟自己的皇後共處一室,飲食也都由她親手烹制于床前。這位可憐兮兮的前任皇帝,其實已生不如死。

劉裕卻不想再等下去。他設法讓皇後的兩個哥哥把皇後調開,殺手則翻牆而入送去了毒藥。當恭帝聲稱佛教徒自殺便不能轉世爲人時,這些人用被子悶死了他。[23]

接下來被殺的是劉裕自己的兒子少帝劉義符。這位年輕的皇帝是在正常接班兩年後,被劉裕生前指定的顧命大臣徐羨之、傅亮等人廢掉并殺掉的,時年十九歲。同時被殺的還有他的弟弟廬陵王劉義真,十八歲。結果是劉裕的第三個兒子宜都王劉義隆繼承了皇位,是爲宋文帝。[24]

發動政變的徐羨之和傅亮卻沒有好下場。擁立劉義隆爲帝時,徐羨之問傅亮:宜都王可以跟誰相比?

傅亮說:超過晉文帝(司馬昭)。

徐羨之說:那就應該知道我們的赤膽忠心。

傅亮卻說:未必。

果然,一年多以後,劉義隆下诏,以謀殺罪判處徐羨之和傅亮死刑,于是徐羨之自殺,傅亮被捕。讀完劉義隆的诏書,傅亮說了八個字:欲加之罪,何患無辭。[25]

擁立了兩代皇帝的傅亮,兔死狗烹。

讓位給劉裕的晉恭帝死了,劉裕的兒子劉義符和劉義真死了,殺死劉義符和劉義真的徐羨之和傅亮也死了,現在輪到當了三十年皇帝的劉義隆。

宋文帝劉義隆當然是一代雄主,元嘉之治就是在他手裏實現的。他甚至發動了北伐戰争,試圖從北魏手中奪回中原失地。可惜他遇到的對手是太武帝拓跋焘,結果是北魏的大軍勢如破竹地殺到了長江邊。如果不是後來拓跋焘突然撤軍,劉宋幾近不保(請參看本書第二章)。

劉義隆躲過了拓跋焘的兵鋒,卻死在兒子的刀下。拓跋焘被宦官謀殺的第二年(453),宋太子劉劭發動了兵變。當時劉義隆正與心腹大臣密謀廢黜太子,談話通宵達旦。太子兵入宮中時,劉義隆猝不及防舉起幾案自衛,結果十指全被砍斷,最後倒地身亡,時年四十七歲。

前一年被殺的拓跋焘,四十五歲。

想來當時宮中的氣氛一定十分緊張。劉義隆與心腹大臣密謀時,談話前總要讓這個人舉着蠟燭四處檢查,唯恐有人竊聽。然而洩密的卻恰恰是他自己。不知爲什麽,劉義隆把廢黜太子的想法告訴了潘淑妃,潘淑妃又告訴了自己的兒子劉濬。劉濬原本就是劉劭同夥,當然要通風報信,走投無路的太子劉劭也隻好铤而走險。[26]

謀殺了父皇的劉劭同樣緊張。他匆匆忙忙宣布即皇帝位後,便躲進宮中不敢出來,就連晚上睡覺都刀不離手,床邊則點着一排又一排的燈。劉劭心裏很清楚,他的政變并不得人心,何況外面還有個三弟武陵王劉駿。作爲江州刺史,劉駿手中可是有兵權的。[27]

劉劭決定殺了劉駿。

但讓劉劭萬萬沒有想到的是,他派去宣判劉駿死刑的官員反戈一擊倒向了劉駿,内戰也随之全面展開,而且很快就決出勝負。劉駿成爲宋室新主人,是爲孝武帝。劉劭和劉濬則成爲刀下之鬼,并以兇手的身份載入史冊。

有些細節很值得玩味。

劉劭是躲進井裏後被抓住的,劉濬則在逃亡的路上向叔叔江夏王劉義恭投降。被俘的劉劭完全沒有了皇帝的尊嚴和架子,他甚至謙恭地問:天子在哪裏?

抓他的人答:就在附近。

劉劭問:可以代爲啓奏,隻判我流放嗎?

答:皇上自有處分。

劉劭隻好聽天由命。

與劉劭不同,劉濬倒是沒有稱弟弟爲天子,他使用的稱謂是劉駿的官職南中郎将,自稱則用小名虎頭。看來,劉濬仍寄希望于骨肉親情,幻想弟弟會網開一面。

劉濬問他叔叔:南中郎此刻在做什麽?

江夏王答:君臨天下。

劉濬又問:虎頭是不是來晚了?

江夏王答:恐怕太晚。

劉濬又問:總不至于會死吧?

江夏王答:可以先去請罪。

劉濬再問:能給個一官半職,讓我戴罪立功不?

江夏王答:那就不知道了。

事實上新皇帝根本沒打算給他兩個哥哥活路,就連嫂子和侄兒也被斬盡殺絕,骨灰則被扔進了長江。據說,臨刑前劉劭的殷皇後曾憤憤不平地質問執法官:他們劉家人骨肉相殘,爲什麽要禍及無辜?

執法官答:當了皇後,怎麽能說無辜?

殷皇後說:早知道讓别人當。[28]

可惜這并由不得她,也由不得别人,猜忌和戾氣則像病毒一樣在劉宋擴散。孝武帝劉駿,前廢帝劉子業,明皇帝劉荀彧,後廢帝劉昱,個個都是殺人狂,宗室的叛亂也此起彼伏。開國皇帝劉裕的九個兒子,四十多個孫子,六七十個曾孫,死于非命的竟達十之七八。[29]

鹬蚌相争漁翁得利,劉宋的政權終于落到了一個不怎麽被猜忌的普通将領蕭道成手裏。公元479年,也就是北魏馮太後開始政改和西羅馬帝國滅亡的三年後,順帝劉準被迫禅讓。蕭道成稱帝,改國号爲齊,是爲南齊。

退位的順帝則在第二個月被殺,這是他被迫讓位之時就已經料到的。小皇帝當時最多隻有十三歲,卻很清楚讓出皇位會是什麽結果。因此舉行典禮那天,他躲進佛堂的寶蓋之下死活不肯露面。被硬拖出來後,這個身不由己的孩子抹着眼淚說:但願來世不要生在帝王家。[30]

當然,這也由不得他。

齊高帝蕭道成倒是吸取了教訓,他和兒子齊武帝都能善待宗室,南齊也有了永明之治。但從齊明帝起,噩夢又開始了。前任皇帝和宗室諸王都被他屠殺,結果南齊隻存在了二十四年,就被南梁取代。

颠覆南齊的是梁武帝蕭衍,讓出皇位的則是齊明帝的第八個兒子和帝蕭寶融。當月,這位十五歲的小皇帝拒絕了讓他吞金自殺的方案,要來好酒喝得沉醉不醒,任由蕭衍派來的殺手用某種方式把自己送上西天。[31]

梁武帝非常滿意。他當然想不到,四十七年後自己也會死于非命,而且死得更窩囊。

梁武帝之死

梁武帝是被活活氣死的。

這一天是太清三年(549)五月初二。此刻的蕭衍實際上已是被軟禁在宮中受人慢待的病夫。夏季的建康烈日炎炎酷暑難當,躺在病榻上的他很想喝一口蜂蜜水,卻是求之不得。于是,在“嗬嗬”地叫了兩聲之後,八十六歲高齡的梁武帝孤獨而凄涼地離開了人間。

皇太子聞訊淚流滿面,卻不敢哭出一聲。[32]

沒錯,蕭衍父子都是體面的囚徒。他們除了依然保留着皇帝和太子的名分,其實手無寸鐵,身無分文。

掌握他們命運的,是侯景。

侯景原本是從北方叛逃到南朝的。此前,立國一百五十年的北魏,已經像羅馬帝國一樣分裂爲東西兩半。西魏都長安,實際掌權者爲漢化的鮮卑人宇文泰。東魏都邺城(今河北臨漳),實際掌權者爲鮮卑化的漢人高歡。

當然,兩魏名義上還是鮮卑拓跋的政權。

鮮卑化的羯人侯景則曾是高歡的部下,但在高歡去世後與繼承人高澄翻臉,于是,攜黃河以南十三州土地向梁武帝投誠。梁武帝以爲這是天上掉下來的餡餅,卻沒想到西魏趁火打劫占了侯景的地盤,南梁的援軍則被東魏打得落花流水。出于無奈,梁武帝隻好與東魏議和。

條件,當然是交出侯景。

這就等于把侯景逼入了死角。與此同時,侯景也看透了南梁的腐朽無能。反正隻有死路一條的他調轉槍頭對建康發動突然襲擊,像西哥特人和汪達爾人洗劫羅馬一樣攻陷并血洗了南梁的首都,最後又攻進了台城。

台城位于今天南京市的玄武區,在東晉和南朝是皇宮與政府的所在地,也是首都建康的城中之城。由于當時的中央政府叫尚書台,所以叫台城。也就是說,當時南梁的首都外圍是京城,中心是台城。建康城破,中央政府還在。台城一旦失守,皇帝和太子就隻能束手就擒。

侯景與梁武帝終于見面。

不過,這場戰争畢竟不是兩國交兵。侯景并不認爲他是叛亂,梁武帝也不認爲自己是敗軍之将和亡國之君。因此他們的見面依然遵守君臣之禮,侯景甚至表示自己是受奸臣迫害,不得已才驚動聖躬,此刻特地前來請罪。

他的身後,則站了五百個披甲的衛士。

實際上已經成爲戰俘的梁武帝倒是從容鎮定。他十分平淡地說:愛卿久在軍中,一路辛苦了!

侯景竟汗流浃背,不敢仰視。

于是梁武帝問:你是哪裏人?爲什麽膽敢如此?你的老婆孩子還在北方嗎?

侯景又不敢應對。

旁邊的人隻好替他回答:臣侯景全家老小都被高澄屠殺已盡,隻能隻身一人歸順陛下。

梁武帝便問:初渡江時,你有多少人?

侯景答:一千。

梁武帝又問:圍台城時,又有多少人?

侯景答:十萬。

梁武帝再問:現在多少?

侯景答:率土之濱,都是我的人。

梁武帝低下了頭。[33]

這實在是極具戲劇性,而且這種戲劇性其實是曆史本身的。是啊,走投無路的侯景以區區千人渡江,不過烏合之衆亡命之徒,怎麽就一舉颠覆了一個王朝呢?

直接的原因是有内奸。

内奸叫蕭正德。他是梁武帝的侄兒,也曾經一度是他的養子。梁武帝自己有了兒子以後,蕭正德也就失去了做太子的可能,因此懷恨在心。也因此,當侯景許諾擁立他當南梁皇帝時,他打開了建康的城門。[34]

但這隻是原因之一。事實上從侯景起兵到台城陷落,前後有半年之久。這麽長的時間,京都被圍,兩宮(皇帝和太子)被困,難道就沒人出手救援?[35]

當然有。邵陵王蕭綸(梁武帝六子)、湘東王蕭繹(梁武帝七子)、司州刺史柳仲禮等人,都曾率軍前來勤王。然而怎麽樣呢?不是止步不前,就是隔岸觀火。甚至當城中餓殍遍地時,他們還在城外摟着妓女喝花酒。

這就讓很多人看不下去,卻沒有人能動員他們。邵陵王蕭綸固然不聽他人勸說,柳仲禮則連父親柳津的話也不肯聽。當時,困在台城的柳津登上城樓向兒子喊話:君父在難而見死不救,子孫後代會怎麽看你?

柳仲禮竟不爲所動。

無可奈何的柳津回到了宮中。他悲憤滿腔地對問計于自己的梁武帝說:陛下有邵陵王,老臣有柳仲禮,全都不忠不孝,反賊又哪裏能夠平定?[36]

也隻能指望台城的守将了。

守城的主将蕭堅是邵陵王蕭綸的世子(王儲),然而這位侯爺卻是典型的酒囊飯袋。當時侯景掘開了玄武湖引水灌城晝夜攻戰,身負重任的他卻隻知酗酒,完全不理軍務,也不知道獎勵将士撫恤百姓。結果,忍無可忍的部下在黎明時分放下繩子,把侯景的人引入城中。

台城因此失守,蕭堅也掉了腦袋。

亂兵入城,其他人也頂不住了。蕭堅的弟弟蕭确倒是有膽有識敢作敢爲,可惜就連奮力作戰的他也敗下陣來,隻好跑回宮中報告台城淪陷的消息。

梁武帝躺在卧榻上淡定地問:還能一戰嗎?

蕭确說:不能。

梁武帝歎了一口氣說:那好吧!你趕快出城,告訴你父親,不要爲我和太子擔憂。大梁的江山由我得來,又由我自己失去,沒什麽可遺憾的。[37]

也許這是真心話。也許吧,也許。畢竟,之前的南齊隻存在了二十四年,梁武帝卻在位四十八年,執政的年頭是整個南齊王朝的兩倍,确實可以死而無憾。

但,果真如此嗎?

隻有更糟

梁武帝肯定死不瞑目。

不能說梁武帝是無道昏君。是的,他勤政,十冬臘月都是天不亮就起床辦公。他樸素,不飲酒,不食肉,每天隻吃一餐飯,還是素菜。他節儉,一頂帽子戴三年,一條被子蓋兩年。他謙恭,對待宦官都彬彬有禮。他克制,五十歲以後就不過性生活,簡直就是苦行僧。[38]

曆史上,有這樣苦哈哈的好皇帝嗎?

沒有。

梁武帝甚至也是仁君。普通民衆犯了死罪,他總要痛哭一場才下令行刑;王公貴族橫行不法,更隻是叫來哭罵一頓就算了事。比如蕭正德,是曾經叛逃到北魏的。但當他又逃回來時,等待他的仍然是西豐侯的爵位。

這哪裏是皇帝,簡直就是菩薩。

然而蕭正德對梁武帝的回報,卻是既要他的官位也要他的命。台城被攻破後,蕭正德最想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親自拿刀去殺了梁武帝和皇太子。如果不是侯景提前派兵守住宮門,這兩個人早就沒命了。[39]

問題在于,蕭正德固然禽獸不如,其他人也好不到哪裏去。侯景攻入台城後,号稱前來救駕的聯軍立即就地自動解散,總司令柳仲禮還投降了侯景。進入台城後,他甚至先拜侯景後見皇帝,氣得他父親失聲痛哭說:你不是我的兒子!你不是我的兒子!何必勞駕來見我![40]

這一切,梁武帝可曾想到?

當然想不到。

梁武帝其實是很希望長治久安的。而且,由于親曆了宋與齊、齊與梁兩次改朝換代,他的治國格外用心。就連姑息縱容蕭正德這樣的敗類,也是爲了避免重蹈前朝禍起蕭牆的覆轍。至少,他本不想把事情弄得一團糟。

結果卻是更糟。

更糟是肯定的。實際上台城被圍時,各路諸侯之所以按兵不動作壁上觀,就是想借刀殺人,聽任侯景與梁武帝和皇太子龍争虎鬥,兩敗俱傷後再來坐收漁翁之利。很清楚,他們心裏根本就沒有皇上和父親。

所以,台城剛剛淪陷,他們就一哄而散;武帝屍骨未寒,他們就手足相殘。這其實是重演宋和齊的悲劇,但等而下之的是還要引狼入室裏通外國。蕭正德投靠侯景,武帝的孫子蕭詧(同察)投靠西魏,蕭綸投靠取代了東魏的北齊,蕭繹則既投靠西魏又投靠北齊。

于是,就在南梁封侯景爲漢王的同時(550),北齊和西魏分别封蕭綸和蕭詧爲梁王。第二年,北齊又封蕭繹爲梁相國。也就是說,爲了消滅競争對手,武帝的子孫紛紛向北方“夷狄”俯首稱臣,把自己變成了賣國賊。

南梁也終于滅亡。

實際上武帝一死,南梁就亡了。後來的簡文帝其實是侯景的傀儡,梁元帝其實是割據的諸侯,梁敬帝則不過建立陳朝的跳闆。時機一到,陳霸先就逼他禅讓了。換句話說,南梁其實隻有一個皇帝,壽命隻有四十八年,跟宋和齊一樣并沒跳出改朝換代和治亂循環的怪圈。

這當然值得反思。

反思從劉裕就開始了。劉裕是以寒門和軍人的身份推翻士族階級之東晉的,因此他爲自己的新政權确定了三條原則:皇權必須加強,天下不可共治,士族應該下課。也因此,宋、齊兩朝都大量起用寒門庶族擔任中央要職,地方軍事重鎮和軍政大權則交給封爲藩王的皇族。

也就是說,寒門掌機要,軍權托宗室。[41]

結果怎麽樣呢?

同室操戈,内亂頻起,一朝傾覆。

吸取了前朝教訓的梁武帝開始調整政策。一方面,他恢複了士族的社會地位,吏部甚至按照《百家譜》記載的郡望門第給高級士族授予高級官位。另一方面,具有工作能力的寒門庶族仍被任用,以便處理實際政務。宗室諸侯更是地方實權派,不像在宋、齊那樣受人監視。[42]

梁武帝認爲,這樣就能擺平皇族、士族和庶族三方面關系,從而實現政治勢力的均衡和制衡。如果更理想一點,這三股力量還能作爲三根支柱支撐起帝國的大廈。

可惜他落空了。

首先,士族在東晉末年已經變成腐朽的階級,此後又遭受了宋、齊兩朝八十多年的遏制,怎麽可能重振魏晉時期的雄風?他們像出土文物一樣被挖出來,恐怕隻能腐朽得更快。五谷不分如建康令王複,甚至連馬都不認識,一口咬定那是老虎。靠他們保家衛國,豈非天方夜譚?[43]

皇族也不争氣,一個個外戰外行内戰内行,窮奢極欲貪得無厭,爲非作歹不知廉恥。梁武帝的六弟、蕭正德的父親蕭宏,甚至與武帝的女兒也就是自己的侄女通奸,還密謀篡奪皇位。這樣的人,哪裏靠得住?[44]

能依靠的,隻有庶族。

但,且不說庶族本身良莠不齊,就算清一色都是君子也很難獲得社會認可。畢竟,門閥制度在魏晉已經實行了一百多年,這個百足之蟲可是死而不僵。現在,梁武帝又老調重彈,庶族怎麽可能成爲中堅力量?

更重要的是,從漢末開始,華人社會就沒有了核心價值,隻剩下門第觀念(請參看本中華史第十一卷《魏晉風度》)。如果連這也被廢除,請問拿什麽填補空白?[45]

梁武帝想到了這一點。

他的辦法是九個字:興國學,行德治,崇佛教。

國學在南梁其實就是儒學,或太學,武帝的創新則是爲儒家五經設立五館。五館是五經博士講課的地方,也是候補官員考試的地方。任何人隻要通過考試,就有可能獲得官職,而無論出身如何。事實上,由于五館生員以寒門子弟爲主,因此它其實就是隋唐科舉制度的前身。[46]

這大約是蕭衍政治中最可圈可點的。

然而他的以德治國卻是一敗塗地。比如蕭宏,曾經被人舉報家有庫房百間,疑爲私藏兵器。梁武帝聞訊親自前往查看,卻發現裏面全是金銀财寶,僅僅錢币就藏了三十間房子,每間一千萬,共計三億。梁武帝看了大爲放心,興緻勃勃地對蕭宏說:阿六,你的生活不成問題呀![47]

請問,這是什麽德育和德治?

事實上,堆滿蕭宏庫房的全是民脂民膏,這一點應該誰都清楚。侯景圍台城時,就曾經向城中士民散發謀士代筆的傳單。傳單上說:請大家看看梁朝王公貴族過的都是什麽日子吧!這些家夥不耕不織,卻錦衣玉食。如果不從老百姓那裏巧取豪奪,他們的錢财又能從哪裏來?[48]

侯景雖然混蛋,這話說得卻并不錯。

如此看來,梁武帝的艱苦樸素便該視爲虛僞。這種虛僞雖未必是他本人的,卻可以肯定是體制的。而且,正因爲他的以德治國其實是體制性的虛僞,才會死到臨頭都沒人救援,哪怕他把自己打造成了道德楷模。

國學和德治能夠救梁?白日做夢。

現在,救命稻草隻剩下了一根,那就是宗教。宗教是南北朝的大問題,梁武帝則是重要的代表人物。所謂“南朝四百八十寺”,便與他息息相關。更何況,正是宗教而非其他,最鮮明地體現出第一帝國與第二帝國,秦漢文明與隋唐文明的分野,是中華史無論如何也繞不過去的。

那就來看宗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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