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改寫了大唐曆史,也改變了唐玄宗和楊貴妃命運的安祿山,原本是個卑微的胡人,而且是混血兒——生父康某是粟特人,母親阿史德則是突厥巫婆。她這個兒子由于是向戰神軋荦山(荦讀如落)祈禱所得,所以叫祿山(軋荦山的漢譯)。又由于母親改嫁突厥将軍安延偃,所以姓安。[80]
混血的安祿山長得雄偉而白皙,年輕時很可能相當帥氣和漂亮。他的鄰居小夥伴史思明(本名阿史那崒幹,崒讀如卒)雖然也是突厥混血兒,卻其貌不揚。不過,兩個小夥子都非常聰明,通曉多種民族語言,曾經在大唐與突厥的邊境貿易活動中充當掮客。當然,如果有機會,他們也不在乎幹些偷雞摸狗和順手牽羊的勾當,直到因盜竊而被捕。
決定他們生死的,是幽州節度使張守珪(讀如歸)。
節度使是唐代的地方軍政長官,相當于軍區司令。受命之時,朝廷要賜以雙旌雙節,表示有權節制調度。安祿山和史思明落到節度使手裏,幾乎隻有死路一條。依法,像他們這樣在作案現場被捉拿的盜匪應該用亂棍打死。
張守珪卻把安祿山和史思明放了。因爲他發現這夥毛賊雖然爲非作歹,卻也身強力壯,聰慧矯健,說不定是他鎮守邊疆克敵制勝的可用之才。于是,三十歲的安祿山和史思明成爲張守珪帳下的“捉生将”(敢死隊員),靠着對地形地貌的熟悉和心狠手辣膽大妄爲,爲張守珪屢建戰功。
安祿山,也被張守珪收爲養子。
可惜那時的他還是年輕氣盛,結果在一場戰争中由于輕敵而導緻全軍覆沒,張守珪也隻好将其押解到京。玄宗皇帝卻一看就明白了。将在外,不由帥。原本有着節制調度之權的張守珪,之所以沒把這個敗軍之将就地正法,其實是舍不得,也是要把這個人情留給自己做。因此,盡管當時的中書令張九齡力主将其斬首示衆,玄宗卻決定法外施恩。
撿回一條性命的安祿山長了記性,他的人生也從此芝麻開花。後來,張守珪獲罪貶官,安祿山卻步步高升,并于天寶二年(743)正月第一次見到了皇帝陛下。
這時,他的官職已是平盧節度使。
在營州柳城(今遼甯朝陽)長大的安祿山,萬萬沒有想到帝國的首都是如此氣勢恢宏一片繁榮。他當然也沒有想到,至尊天子是那樣令人敬畏。因此,當他氣喘籲籲走完殿前的台階,并一頭跪倒在地時,腦子裏竟是一片空白。
不過,安祿山很快就進入了角色。他對皇帝說:去年我們營州鬧蝗災,臣焚香祈禱禀告上天:如果臣心術不正,就讓蝗蟲把臣的心吃了;如果體諒臣一片忠心,就讓蝗蟲離開營州。結果,北方飛來一群鳥,把蝗蟲吃得精光。[81]
這當然是胡編亂造,玄宗聽了卻很受用。這就讓安祿山摸準了帝國的脈。同時他也清楚,無論自己官位多高,在大唐那些王公貴族眼裏仍然是土包子,是尚未開化的戎狄和粗俗不堪的武夫。但,唯其如此,皇帝才會放心地把權力交給自己,就連嫉賢妒能的宰相李林甫也不設防。
安祿山決定将裝傻賣萌進行到底。
天寶六載(747)正月,安祿山又一次觐見皇帝。這年他四十五歲,身體早已發福,據說光是肚子就重三百斤,然而跳起胡旋舞來卻轉動如陀螺。唐玄宗忍俊不禁,不由得半開玩笑地問:你這雜胡,肚子這麽大,裏面都裝些什麽?
安祿山一本正經地回答:全是赤膽忠心。
玄宗很高興,讓他見過太子。
安祿山卻問:太子是什麽官?
玄宗說:太子就是儲君,朕百年之後的天下之主。
安祿山猶豫片刻,然後一臉真誠和無辜地跪下來說:我們胡人愚蠢,不懂中華禮儀。因此,長期以來,臣隻知道有陛下,不知道有太子,真是該死,罪該萬死!
毫無疑問,這是裝瘋賣傻。要知道,這時的安祿山已經兼任禦史大夫,怎麽可能連太子都不知道?恰恰相反,他太知道皇帝和宰相對太子李亨的态度,也很清楚玄宗最怕的是朝臣和邊将與太子結黨。因此,這不過是他自編自導自演的一台戲,要說的台詞也隻有一句:臣隻知有陛下。
結果,太子很尴尬,皇帝很放心。
安祿山卻得寸進尺,提出要認楊貴妃爲幹媽。這當然馬上就得到了批準。以後每次進宮,他都是先拜貴妃,然後才拜皇帝。玄宗問:你這家夥如此這般,是何道理?
安祿山答:胡人都是先敬母親,後敬父親。
說這話時,也照樣憨态可掬。[82]
盡管誰都看得出,安祿山這是政治投機,楊玉環卻不但欣然接受,還把事情越鬧越大。天寶十載(751)正月,安祿山四十九歲生日第三天,三十三歲的貴妃娘娘親自主持了洗兒禮。宮女們把安祿山像嬰兒一樣扔進華清池洗刷,然後用巨大的襁褓包起來,用彩車擡着招搖過市,大肆張揚。
從此,安祿山被宮中呼爲“祿兒”。[83]
很難猜出楊玉環當時的心情和想法,然而上一頁的年表卻表明,她和安祿山之間似乎有着某種命定前緣。他們幾乎在同一年登上曆史舞台,又幾乎同步地得到玄宗的寵愛,盡管最後要分道揚镳。那麽,當安祿山提出認這個比自己小了十六歲的女人爲幹媽時,她會不會心中一動呢?
不知。也許,這不過是遊戲。
玄宗皇帝的恩寵卻有着政治考量。由于繼承北周宇文泰的關中本位政策,唐帝國的軍事重心一直偏于西北。吐蕃的崛起和大食(阿拉伯帝國)的東進,更是使他們無暇顧及華北和東北,盡管契丹和奚人也在騷擾帝國邊境。這時,最好的選擇便是找到一個稱心如意的代理人,幫皇帝陛下和中央政府看守好被稱爲“河朔”的黃河以北地區。
安祿山,就是這樣一條看門狗。
表面上看,這個人選是合适的。我們知道,魏晉南北朝以來,河朔就一直是胡漢雜居之地,不但民風彪悍,而且情況複雜。朝廷派去的使臣,常常被當地人欺負或驅逐,就連張守珪這樣的大将也感到頭疼。安祿山卻不同。他比胡人還要胡人,比土匪還要土匪,還怕擺不平那些混混?
何況安祿山又是忠誠的,至少曾經忠誠。玄宗皇帝甚至想不出他不忠誠的可能性和理由——安祿山沒有強大的部落勢力作爲資本,自己反倒是他的再生父母和救命恩人。
安祿山也沒有讓皇帝失望。他總是不斷送來對契丹和奚人作戰的捷報,盡管這些戰争其實也有一些是他爲了軍功而挑起的。但不管怎麽說,這個番将每次進京都會獻上大量的戰利品,這就等于實實在在地證明了河朔地區的安甯。
于是,安祿山的地位越來越高,權力也越來越大。也就在被楊玉環扔進華清池洗過以後一個月,他成爲平盧、範陽以及河東三鎮的節度使。平盧節度區治所營州,在今遼甯省朝陽市;範陽節度區治所幽州,在今北京市;河東節度區治所太原府,在今山西省太原市。這真是好大的地盤。
至于三鎮的兵力,加起來近二十萬,占全國邊防軍的百分之四十,是中央軍的兩倍有餘。
呵呵,誰還能說安祿山沒有謀反的資本?
就算過去沒有,現在也有了。
但,有資本謀反,并不等于一定要反。因此,也有人說是被逼出來的。而且這個逼反安祿山的人,竟然就是他名義上的幹舅舅、楊貴妃的哥哥楊國忠。[8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