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裏的香爐散發着陣陣暖意,屋子裏被一股暖香充斥着,陽光透過柳樹剛結的新芽折射在帶雪的青石地闆上,投映出斑駁的影子。
“疼嗎?”葉書離撐起靠在溫瑾睿懷裏的身子,目光擔憂地看着他,剛剛好像不小心壓到他的傷口了。
溫瑾睿卻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目光溫潤地又将她攬回了自己的懷中,将下巴請放在她的肩膀上道:“不礙事,讓我再多抱一會兒。”
他深吸一口氣,嗅着她發間的馨香,埋進了他的頸間。
這一切仿佛就像是一直以拼命追求的夢境一般,某日突然實現,有種不真實的幸福感。
葉書離閉着眼,慵懶而安心地依偎在他懷裏,眉梢卻因他一身還未痊愈的傷口而擰了起來。
蘇玉宸……
似是想到了什麽一般,她身形頓了一頓,輕聲問道:“裴嚴……還不願意認罪嗎?”
龍珧一死,裴家倒,蘇家散,順天府一行人俱是被壓入了牢中。
雖說龍珩答應過裴琅,隻要裴家認罪,他可以看在裴琅将功抵罪的份上,放裴家一條生路,代價便是今生今世不得回京,三代以内男子皆不可入仕。
可是裴嚴卻死死不肯認罪,并在牢獄中對慶帝極其子女們破口大罵。
她輕輕換了一個姿勢,小心地不壓到他的傷口:“再這樣下去,陛下的耐心會被殆盡的吧?”
就算龍珩有心想放過裴琅,他也必須給衆人一個負責的交代。
溫瑾睿眸中劃過一絲暗光,啞聲道:“阿離,你對裴琅感到心裏有愧對嗎?”
葉書離臉色黯淡下來,點點頭輕應了一聲。
如果沒有裴琅,而今局勢爲何還不尚知,若沒有他攔住豫州的軍隊,楚潇他們晚到一步必然要以京城和皇宮爲戰場展開一場厮殺。
他化解了這一場血光,卻将自己推入了無盡的深淵。
面對裴家,他是叛徒,裴家人個個恨不得啖其血肉,被清繳的龍珧餘孽也将他恨之入骨。
面對外人,他依然是叛徒,就算他扭轉了這一場乾坤,也仍舊改變不了他爲裴家嫡子的事實。
昔日意氣風發,風光無限的裴世子,而今已淪爲階下囚,有多少人唏噓,又有多少人在冷嘲。
葉書離目光微垂,心裏被堵得喘不過氣來。
她愧疚,不安,痛苦,但裴琅犧牲一切想要得到的東西,她卻不能給他。
溫瑾睿指尖微動了一下,目光也陡然變得複雜起來,他大手輕撫上葉書離的墨發,溫聲道:“你放心,我不會讓他死。”
葉書離此生,隻能是他的妻子。
他對裴琅的複雜感情中,愧疚、敬佩又夾雜着敵視,但不論如何,他卻絕不會讓一個男人在葉書離心中留下不可磨滅的印記。
倘若裴琅死了,葉書離這一輩子心中都會有一個解不開的結。
門被輕輕敲響,溫瑾睿放開她,微側過頭對着門口朗聲道:“進來。”
來人是荷包蛋,她神色複雜地掃了二人一眼,開口道:“世子,裴嚴死也不肯認罪,他在獄中自殺了。”
聞言,溫瑾睿周身的氣氛陡然凝固起來,他看了一眼葉書離,葉書離立刻便輕輕搖頭道:“你去忙你的事,不用管我。”
之前大理寺與溫瑾睿抗衡的那個大理寺卿是龍珧的人,而今已經被伏誅,政變結束後,溫瑾睿早已從大理寺少卿升爲大理寺卿,官居正三品。
“我馬上去獄中,你在府中好好等我。”溫瑾睿這才緩下臉色,輕聲說道。
見他匆匆離開,葉書離這才收回神色,緩緩起身走出房門中。
“公主有何吩咐?”府中管事見她出來,連忙上前殷勤地說道。
葉書離微擡下巴道:“起駕,去武宣王府。”
有些人,有些帳,是該尋個時候好好清算清算了。
天牢裏,裴琅失魂落魄地看着父親僵硬在地上的冰冷屍體。
牢中被打掃的很幹淨,暖爐軟榻一應俱全,他雖神情憔悴,卻并不狼狽,顯然并沒有被苛待。
裴嚴死了,他死到臨頭,無論如何也不肯在紙上簽字畫押,因而一頭撞死在了牆上。
他額頭的鮮血流了一地,此刻已經半凝固住,瞪得大大的眼睛仍舊不甘而憤怒地看着他。
裴琅忽然感到渾身冰冷,麻木的沒有一絲感覺,裴嚴一聲聲撕心裂肺的吼聲仿佛還回蕩在他耳邊。
“孽子……孽子!我裴家怎麽會出了你這樣一個不肖子孫!”
“我裴家世代以最崇高的精神忠于皇室,卻出了你這麽個無恥的叛徒!早知如此,我當初就不該叫你生下來!”
“我……我、我愧對列祖列宗!先皇……殿下!裴嚴對不住你們啊!”
他一向最引以爲傲的兒子,将整個家族推進了覆滅的深淵。
裴琅握緊拳頭,緊緊閉住眼睛,心中驟然痛到極緻,但卻沒有一絲一毫的後悔。
牢門的鎖發出清脆的響聲,他睜開眼,立刻就看到那個男人一步一步,步伐沉穩地走來,滿身風華絲毫不同于他現在的失意落魄。
有溫瑾睿在,她現在應該過的很好吧?
聽說她進封爲了公主,隻可惜他沒能去參加封賞大典,站在萬衆矚目中心的她,一定耀眼無比。
溫瑾睿垂下眼眸,跨進了牢房中,後面還跟着神色莫名的新皇龍珩。
裴琅啞聲開口道:“父親無論如何也不肯認罪,還請陛下賜罪臣一死。”
裴嚴不肯認罪,龍珩就無法給衆人一個交代。
他們裴家而今是過街老鼠,處處喊打,龍珩有心想保他也不一定扛得住周身的壓力。
龍珩目光複雜地看着裴琅,老實說,他并不太認同大安一人之罪牽連全家乃至是九族的刑法。
裴琅是一個不可多得的人才,并且危急關頭能夠懸崖勒馬,他若死了,龍珩心裏隻會萬般遺憾。
他還未開口答話,身後就跟來了一個慌亂而匆忙的人影。
“大哥!大哥你等等!”
來人是龍钰,她抖動着目光看着裴琅,咽下滿心的酸澀,紅着眼眶跪在了龍珩面前。
“陛下,龍钰膽敢請求您放裴琅一馬,若是他死了,我……我……我便此生誓不出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