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唯楚蓦然間想到了一件事,她蒼白着臉色望着皇後,“當年是不是你給貴妃娘娘下的蠱毒?”
十幾年前的真相很難查清楚,她希望寒墨夜一來,她能告知他這件事情,至此,死而無憾。
皇後陡然間就瘋狂大笑了起來,盤着的精緻的發髻随之搖動,精美的發钗流蘇晃動,發出清脆叮咛的聲音。
“甯妃……”她的語氣森冷而壓抑,“她才不是本宮傷的。”
“你走的這些日子,你的好王爺,已經将陳年舊事都從本宮這套出來了。”她冷冷的倪着郁唯楚,“看在你遠道而來,還不曾與寒墨夜見過面的份上,本宮便告知你,他那無恥的行徑,免得你就這麽去了,還什麽都不知道。”
“現在的貴妃是他的人,半個月前他已經讓本宮和皇上決裂了。”皇後的眼眸死死的盯着她,眸中的神色微微有些猙獰和陰狠,“都是他,若不是他,子晏不會被貶爲庶民,不會流放……都是他,若不是他,本宮至今還有皇上的把柄,而不是被他緊緊的攥在手心裏,爲他所控……”
皇後說是要告訴她,其實說起來還不是隻是在自說自話。
更多的,是發洩她心中的不滿和怨憤。
郁唯楚反正是聽不懂的,但到底明白一點,那便是寒墨夜已經知道了當年真相。
她小心翼翼的掙着手腕,隻想要在寒墨夜趕來之前,自我了斷,免得寒墨夜爲了她,做出什麽不可理喻的事情來。
奈何衆目睽睽之下,她也不能太過直接借力上去,用牙齒咬開那緊緊捆綁着手腕的繩索。
皇後在那一邊說的神色都有些激動起來,細長的指甲死死的嵌入掌心之中,“都是他,他已經知道是皇上給他母妃下的蠱,他已經知道是本宮給皇上出的主意,就算他暫時沒有證據,但他也必須死,野種不可以存活在這世上――”
郁唯楚聽不得皇後如此侮辱寒墨夜的話,便是她好些天沒怎麽喝過水,聲音啞的厲害,甚至不大響亮,她也要看過去,大聲的反駁,“王爺也是皇上所出之子,倘若王爺是野種,那麽太子爺又是什麽身份?!”
皇後的眸色狠辣的望向郁唯楚,剛想說一句用鞭子抽她,卻是有人突然走了進來,低低然的與她附耳了一聲。
皇後的臉色瞬間好轉了許多,郁唯楚的心微微一顫,生怕聽到的是自己不想要聽到的消息。
但事與願違,皇後是盯着她的眼睛,漂亮的鳳眸裏閃過一絲快意,“野種來了。”
……
他們其實分開有段日子了。
從她接到消息,鳳瀾有可能會出事,便匆匆離開了順天國,甚至都沒有與他好好道别。
前些天在馬車裏才匆匆見着他一面,甚至連正面都沒有看見,便又是錯過。
如今兩人的視線相互癡纏在一起,郁唯楚隻覺得恍如隔世,她幹涸的唇扯了扯,無聲的念着,“寒墨夜……”
這裏的光線不是很好,男人站在地面上,擡眸望着被綁起來挂起來的她,一雙冷漠漆黑的眼睛裏,是狹長而濃稠的心疼。
“終于見面了,靖王。”皇後見着他來,心已經落下了大半,她的心情也跟着收斂了些,懶懶的坐回了原位,“怎麽樣,本宮可沒傷她。”
男人近乎是貪婪的望着她,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遍又一遍,他知道,便是她身上沒有半絲傷口,她必定也是受了不少苦。
艱難的從郁唯楚的身上收回視線,寒墨夜俊美的臉上不帶任何情緒的看向皇後,“本王來了,未帶一兵一卒一個利器,你放了她。”
人在手上才是踏實。年過半百,便是保養得當,笑起來的時候眼角還是會有一些歲月的痕迹。
皇後的手動了動一側綁着郁唯楚的繩索,站在她身後的人似乎是雙手給她遞了一把鋒利的剪刀,皇後笑着說不用。
她瞥了一眼郁唯楚,而後又看向了寒墨夜,“你知道的,本宮千辛萬苦要你來此,自然不會輕易的放人。”
男人想也不想的回,“你将她放了,本王做你的人質。”
皇後笑容浮誇,“本宮要你做人質做什麽,你堂堂一個江湖之主,怕是本宮的劍抵在你脖子上,你也能掙脫出來。”
郁唯楚插不上話,隻能是趁着他們對峙之時,更加用力的掙脫繩索。
她那邊一動,這邊的繩索反應自然也大,皇後冷冷的觑了郁唯楚一眼,“你可别再亂動,你在本宮手上,同樣的,現在靖王也在本宮手上,都安分些。”
郁唯楚自是不會依着皇後,她看向寒墨夜,“你快走,她是想要你的命。”
皇後眸色一冷,身邊察言觀色的嬷嬷立即就向郁唯楚那邊走去,欲要揮起長鞭抽向郁唯楚。
男人的臉色驟然一變,嗓音啞然,“你們敢動她?”
那人不太敢挑戰寒墨夜,立即望向皇後,皇後也不想好戲還沒有上演,就将寒墨夜給惹怒了。
她擺了擺手,“讓她安分些,不若你說什麽都沒有用,大不了一起死。”
寒墨夜漆黑深邃的眼眸凝視着郁唯楚,低低的開口,“楚楚,聽話。”
郁唯楚的眼眸震了震,咬着唇道,“她真的不懷好意……”
她是甯可死,也不願成爲他的軟肋。
被綁來她已經想過太多太多的方法,自我解救和自我了斷,包括刺激文西兒,隻是他們防備她,防備的太嚴太死,實在是沒機會。
男人沒再開口安撫她,目光重新投向皇後,“你想如何?”
“既然你都知道了十幾年前的真相,本宮不怕你去昭告天下,隻要你能亮出證據來,本宮都随你。”皇後扯着唇,眸光不算冷的看着他,“不過現在是靖王妃爲重……你若是想救她,先自廢經脈罷。”
寒墨夜沒有同意,他來時沒想過會死,因爲他還要與郁唯楚共賞人間景色,生好多好多的孩子。
此刻若是一開始就落得下風,不僅是他會搭進去,隻怕是郁唯楚也活不了。
老婆婆的眸色微微一閃,在一側輕輕的點了兩句,“娘娘,習武之人最是看重武學天賦和成就,這戲還沒有唱起來,您不能過于心急,容易竹籃打水。”
竹籃打水……
皇後自是明白老婆婆的言外之意。
她冷冷的扯了扯唇,而後笑了下,“方才本宮隻是開個玩笑。”
她指了指身邊的長弓,“你也看見了,這裏隻有三支箭,本宮應你,不會傷你要處,你挨本宮三箭,若還能撐得住,本宮便算你赢,你的心上人,本宮便保她一命。”
“好。”
“不好,”郁唯楚急的額頭直冒冷汗,背脊處發寒,她遠遠的望着寒墨夜,“你别應她,她這是變樣的迫害你。”
凝視着嬌俏女人的時候,男人俊美的臉上總是如此的柔和,像是傾盡了此生的情意,他的聲音低啞沉穩,“别怕,等着本王。”
他的眸光斂了斂,重新看向皇後,皇後并非是習武之人,但她也出身高門府第,女子射箭本就是一個能力,恰好,她這個能力,還不是很差。
她拉開長弓,對準了寒墨夜的右肩,周遭萬籁靜寂,郁唯楚死死的咬着唇,眼睛裏蓄滿了熱意。
箭的呼嘯聲穿耳而過,皇後分開手的那一刹那,郁唯楚立即死死的閉上了眼睛不敢看,皇後惡作劇般的笑了聲,“真可惜,射偏了。”
男人的右臂上中了一箭,皇後又興緻盎然的拉開了長弓,對準了寒墨夜的腰間,不像第一次射擊,她這次下手的動作很快,正中寒墨夜的丹田處。
郁唯楚差點沒崩潰,緊緊繃住的神經似乎瀕臨崩潰邊緣,“皇後,你殺了我罷,不要傷害他――”
話落下,箭也落下,落于男人的腿上,三箭都不在緻命點,但都傷到了用力的地方。
一旦寒墨夜運功,第一處疼的是男人的腰腹,擡動間疼的是他的手,走動時疼的是他的腿。
真是太狠了。
郁唯楚眼睜睜的看着男人的臉色慢慢的發白起來,手上掙紮的更是厲害,粗糙的繩索已經磨破了她的手腕,溢出了一些些血絲來。
她哭着喊着不要,男人的眼眸卻一瞬不瞬的注視着皇後的臉龐,“放了她。”
皇後靜靜的打量了他一眼,“不錯,還能撐住。”
“方才本宮隻是說,會保她一命,可沒說要放了她。”她挑了挑眉頭,絲毫沒有玩弄旁人的覺悟,“不如你再應本宮一件事,若是應了,本宮立即遣人,将她送回靖王府。”
應該是怕醜事敗露,所以皇後留在這裏的人不多,她的身邊有個嬷嬷,還有兩個曹家的人,候在她的身邊。
人不算多,但加上郁唯楚一個,便是皇後身邊隻有一個人在,他也不敢輕易動她。
郁唯楚不可能再讓寒墨夜應下她的話,“不可以,寒墨夜你别做傻事。”
她的眼睛哭的紅腫起來,手上不斷的掙紮着,“寒墨夜,你聽我說。”她深深的凝視着他,聲音不由自主的放柔再放柔,像是生死訣别般的傾訴,“我郁唯楚真真正正死過一次,我不怕死,我隻怕生命裏沒有你。”
“你不知道,鳳瀾在我眼前死去的時候,我是什麽想法。”她的眼睛徹底被淚水模糊,聲音哽咽着,幾度不成句子,“我當時在想,如果是你……如果在我懷裏,漸漸失去溫度的人是你……我該怎麽辦?”
“我害怕你走在我的前面,我害怕承受失去摯愛的痛苦……你答應我好不好,讓我先走,不要讓我眼睜睜的看着失去你。”
太疼了。
那樣太疼太疼。
她真的承受不起。
可真感人啊。皇後不冷不熱的開口,視線定定的落在男人緊繃的臉上,“老九啊,莫怪本宮沒提醒你,你的女人可是爲你出生入死過,上一次她差點在你的面前死掉,這一次你也要眼睜睜的看着她死去麽?”
“也許你現在看着她平安無事,但你看見她的臉色了麽,她身上的傷多着呢,西兒的手段,你便是不曾見識過,也該想得到。”
垂在兩側的修長的手指緊緊的攥成一團,男人的喉嚨緊繃,幾秒後才從郁唯楚蒼白的臉上收回視線,“你想如何?”
“你的女人身的下方有一個坑,你從這裏跳下去,本宮就将她放了。”
寒墨夜尚未回應,郁唯楚的呼吸卻是一滞,她一直以爲那個坑是爲她而準備的,卻沒想到……
“不許跳,那個坑裏面有好多的兵戟和刀劍,全都是朝上的。”她用着近乎哀求的眼神看他,“你若是跳下去,還能有活路麽?”
“其實那個地方,是爲靖王妃準備的,不過你若願意代勞,她自然就無事。”皇後笑着,“本宮以太子的名義發誓,若你跳下去了,本宮便立即将你的心上人,送回靖王府好生休養,如違此誓,吾兒必遭天打雷劈。”
皇後最看重的,最在乎的就是寒子晏,她能拿太子發誓,說明是認真的。
古人,對待誓言還是很看重的。
長箭刺入皮肉之間,不斷的溢出血液來,血腥的味道彌漫在鼻尖。
寒墨夜很清楚現在自己是什麽樣的症狀,他的眸底猩紅的可怕,卻又是強行的壓了下去,他希望,直至生命的最後一刻,能一直看着她的人……是他寒墨夜。
他的喉嚨緊繃得很厲害,連呼吸都有些困難,“好。”
郁唯楚心狠狠一顫,随即大吵大鬧起來,一邊哭一邊鬧,寒墨夜你是不是瘋了,你是不是出門的時候沒把腦子帶來,“她這是要你的命啊傻子,你怎麽不聽我的話,爲什麽不聽我的話?!”
皇後倪了身側的老婆婆一眼,示意她走到寒墨夜的身邊,到時候推他一把,勢必要将寒墨夜推下深坑之中。
老婆婆得令,悄無聲息的走到男人的身後,不遠不近的跟着。
寒墨夜面無表情的看了皇後一眼,“傷本王可以,傷了她,寒子晏不會隻是天打雷劈那般簡單。”
皇後點了點頭,“好,等你跳了,本宮就将她放下來。”
男人緩緩俯身,單手将腿上的長箭拔出來,甚至還連着一片血色,郁唯楚的臉色更加的慘白,眼睛完完全全的紅腫起來。
他站在地面上,站的地方離她很遠,卻就那麽一瞬不瞬的注視着她的眼睛,朝她慢慢的走過來。
滾燙的熱淚無法克制的滾落下來,郁唯楚疼到難以呼吸,“寒墨夜……”
他将長箭握在手心裏,又伸手拔下腰腹上的那一箭,應該很疼,郁唯楚都能看到男人額頭上的青筋暴起,但卻不曾見他吭過一聲。
她哭的更是凄厲,但許多天沒有喝水,又如此折騰,差點發不出聲來。
男人擰了擰眉頭,“别哭。”
他最怕的就是郁唯楚哭了。
這個女人不愛哭的,遇上他之後,大都時候都在以淚洗面。
郁唯楚清秀的臉上滿是淚痕,聲音沙啞的厲害,“不要,寒墨夜不要……”
男人拔出最後一隻長箭,全都在右手的掌心裏放着。
他深情款款的凝着她,像是在詢問,又像是在自言自語,隻是語氣清淡,“你聽說過輪回麽?”
郁唯楚哽咽着說不出話來,隻能是垂下眸子看着他。
男人一步一步的,吃力的朝她走近,姿态狼狽,漸漸發白的唇上卻勾着笑,他的黑眸緊緊的鎖視在她的身上,“都說輪回前要喝一碗孟婆湯,不過本王不喝,我不會忘了你。”
郁唯楚的聲音嘶啞,終是尖叫出聲,“不可以,我寫過信給你的,我說了等我回來,我們就要成親的!”
那麽重要的信件,帶着她五味雜陳的心情,她回來是要和他成親的,不是生離死别的。
“你忘了麽,是你說要孩子的,上一次你悔婚,這一次你要是再敢食言,我這輩子都不會原諒你――”
男人站在深坑的前方一點,是郁唯楚的斜下方。
成親,他想和她成親,每時每刻都在想着,還想和她擁有自己的孩子,帶她遊曆海角山川,寵她一生愛她一世。
女人哭的眼睛發腫,他漸漸垂下了手,大力的捏住了手中取下來的長箭,嗓音啞然,“楚楚。”
他靜靜的凝視着她,像是要将她刻入骨子裏,不肯忘卻的那般注視,郁唯楚曾在一人身上見過,但是那人已經離開了人世,聲音已經濕透了說不出聲來,她劇烈的搖着腦袋,企圖阻止,“寒墨夜,不要抛下我……”
他似乎是沒有看出她的唇形,盛裝着沉重色彩的眼眸裏溢出淚意來,“楚楚……”
他深重而悠遠的望着她,仿佛是最後一次的對視,“有機會就尋個好人家……讓他,好好照顧你。”
郁唯楚瞬間失控,但是已經失聲,她尚未破罵出聲,男人卻蓦然揮出了手中的三支長箭,該是動用了内力,那長箭刺進皇後的深喉處和她身旁的人的身上時,那長箭已經是穿過了他們的身子。
老婆婆臉色大變,掌心凝力,當即往男人身上擊去。
……
就那麽一刹那的時間裏,一個眨眼的時刻裏,郁唯楚就便見男人拽着那個老婆婆,一同墜進了那深坑之中。
上邊鋪好的稻草砸出了一個小洞,不大,眼睛裏彌漫着濕意,她看不清男人在哪裏,看不清任何東西,更看不清……男人究竟是生是死。
她的腦袋一片空白,被懸挂在半空中的身子瑟瑟發抖,如此凄厲的喚着男人的名字,卻是一個聲音都發不出來,“寒墨夜……”
仿佛在一瞬之間,萬籁靜寂。
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不見了,她的哭聲她聽不見,周遭的聲音她也聽不見,她隻知道自己在抖,隻知道自己在不斷吃力的往上咬着繩索,磨得手腕皮肉破綻。
她不疼,渾身都不疼。
隻是繩索難以解開,她咬着繩索,唇齒間彌漫着血腥的味道,等終于将那繩索咬開,她的身子立即便往下墜去。
砰的一聲,砸向了深坑上方鋪好的雜草上,毫無阻擋,摔進了深坑裏,砸到了一個柔軟的身子上方,同時碾壓過她身上的倒刺,大吐了口血。
大部分的倒刺都被身下那人給擋住了,郁唯楚這會隐隐覺得疼。
她從那人的身上起來,望向了另一側,男人身上渾身是血,雙眸緊閉着在那漆黑的光線之中躺着。
一動不動。
她的額頭上沁着冷汗,但她此刻仿佛沒有任何的知覺,砸下來的時候,背部一大片都被刺傷,有液體從她身上溢出留下,她一動,那液體流的更快。
昏暗的光線之下,女人同樣渾身是血,一點點一寸寸的往男人那邊爬去,她湛黑的眼睛裏沒有淚意,清明沉靜,就隻是一瞬不瞬的望着他,伸出手去夠着他的手,一點點的勾着,一點點的扣住。
她沒有力氣,除了手能挨着他,其餘的真的夠不着了,女人沖那個緊閉着雙眸的男人無聲的笑了下,虛弱無比,“我爬不動了……”
“等我歇會,我一定……一定帶你出去。”
郁唯楚的瞳孔開始渙散,呼吸沉重,連唇角動一下都覺得困難,但她卻是死死的扣着男人的手,如此執拗的,一字一句的念着他們的誓言――“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我願意與你比翼雙飛,生死相随――”
她的眼睛不可控的閉了起來,腦袋慢慢的歪在了地面上,喃喃:“寒墨夜,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