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唯楚的眼眸微微擡起,往外邊看去。
那劉院士見着她之後,先是蹙眉,之後又瞧她的身上還蓋着棉被,發絲微微淩亂,他眼神微微一閃,也朝她行禮作揖。
陸清清一瞧劉院士的神色便覺有異,加之郁唯楚才剛清醒過來。
她适當的松開郁唯楚的手,起身朝她道,“世子您才剛剛醒過來,清清給世子倒杯水喝。”
郁唯楚點了點腦袋,應了聲好。
劉院士的目光瞟過來,但身側的老太監卻是倪了他一眼,劉院士便又拱着手道,“世子,下官奉皇上口谕,來爲世子看診。”
看診?
方才陸清清說,蘇涼女兒身的身份,可能已經被識破了。
所以現在,是來确認的麽?
“皇上怎麽突然想要太醫替我看診了,”郁唯楚烏亮的眼睛看着劉院士,語氣輕松的道,“莫不成是擔心蘇涼舊疾複發,就這麽去了?”
蘇涼的身份始終高貴。
至少在沒有确定是女兒身之前,他是納蘭國第一世子,這個名頭不是虛的。
皇室中的身份等級很高。
劉院士和那老太監面面相觑了一眼,不敢輕易得罪。
而後那老太監朝郁唯楚俯身拱手道,“世子誤會了,方才皇上宣世子入宮面聖,但是攝政王說世子身子不适,仍在昏迷當中,所以皇上才讓劉太醫來給世子瞧瞧。”
郁唯楚哦了一聲,沒有多說。
過後陸清清已經轉身走回來,将盛裝好溫水的茶杯遞給郁唯楚。
她伸出手接過,便聽到陸清清笑着道了句,“世子适才還昏迷着,剛剛才蘇醒過來,身子還很是疲勞,不過不久前曦月姑娘爲世子診脈,已經确認過了,世子隻要醒來便是無礙。”
此事扯到冷曦月的身上。
劉院士和冷曦月是舊識,雖說年紀相差太多,但冷曦月曾是貴妃宮中最爲出挑的女醫,他自是有一番認識。
沉沉的眸色朝冷曦月瞥去,冷曦月的眉梢動了動,唇角彎彎的勾起了弧度。
“确實如此,曦月到這裏的時候,世子的确昏迷着,醒不過來,但身上沒有任何的傷口,可能是這些日子太累了些,所以疲倦的昏睡過去了。”
聽言,劉院士這才和那老太監對視了一眼,微微颔首。
既無什麽疾病,也不是在沉睡之中,看診一事失了理由。
陸清清以爲他們會走,但那老太監卻忽然又朝郁唯楚俯身行禮,“禀世子,今日有人入宮奏明皇上,說世子是個女兒家,皇上爲辨明是非,欲要将那信口雌黃之人嚴加懲治,但需要在世子的身上取證,由老奴和劉太醫做證人,是以……”
那老太監頓了頓,稍稍擡眸瞄了一眼郁唯楚的面色。
“是以聖上的口谕,其一是讓劉太醫爲世子看診,其二……便是要爲世子證明男兒身份。此事确乎有些不妥,但清者自清,隻要世子問心無愧,把脈罷了,吾等不會做出有損世子顔面的事情,也不會将此事輕傳出去,還望世子諒解。”
此話說的客氣而有禮,能在皇帝身邊做事的人,大都說話圓潤大方。
既将皇上聖喻放在前頭,又做出承諾平息蘇涼的不滿,倘若蘇涼真的就是男兒身,定不會爲難他一個傳達聖令太監。
陸清清的眼皮重重一跳,視線往郁唯楚身上望去,潋滟的唇角抿得極緊。
冷曦月的目光也投向了郁唯楚,狹長生豔的眼眸裏沁着點涼意。
而郁唯楚豈會不知她現在是騎虎難下。
但根本沒有理由推卻。
甚至不能暴露本性,唯恐會連累陸清清和蘇伯公。
她靜靜的凝視了一眼劉太醫,又将視線投向老太監,悠悠揚揚的開了口,盡量學着陸清清口中的蘇涼,聲線清淡寡歡,“不必确認了。”
她深深的歎了口氣,将身上的被褥掀開,翻身下了榻。
等穿好靴子之後,她才看向老太監和劉太醫,将剩餘的話一字不落的說完,“我是女兒家,不必再确認了。”
劉太醫和那老太監皆是一愣,陸清清身子一僵,寬大袖袍下掩藏起來的手指指甲嵌入掌心,目光泛淚,“世子……”
郁唯楚沖她搖搖頭,示意她不能多說,免得被當作知情不報者就不好了。
蘇涼身世坎坷,命運凄涼。
她郁唯楚身世也沒有太好,但好歹自自幼年起不愁吃穿,也不必将自己的腦袋時時刻刻送到刀口下,稍不留神些就怕被人給砍下來了。
而現在她頂替了蘇涼的身份,沒有蘇涼居安思危的意識,也不存在那樣的習慣。
又或者說……她從未想過,要以蘇涼的身份繼續存活于這個世界。
是以女兒身的身份被人識破,那也是常事。
更何況,她和官家人本身就犯沖,從被鳳瀾接回來的那一天開始,她就料定會有這麽一天。
躲不過的,始終躲不過。
欺君之罪,這個罪名很大。
郁唯楚被老太監帶來的人帶走了,直接關押天牢,等候處置。
陸清清不能攔,也攔不了。
天子做事,她雖非普通百姓,但也并非是能力過人權勢滔天的權臣,可得護住蘇涼。
……
蘇府府外的官兵已經全都撤回了,陸清清回府沖向蘇伯公的屋子,卻是沒尋到人。
而後管家聞聲而至,這才與陸清清道了句,方才王爺身邊的人前來府邸,說是讓伯公等一會便入宮面聖。
沒想到鳳瀾的動作這麽快,估計是一開始就遣人來了蘇府。
陸清清的面色微微發白着,“那現在呢,伯公入宮多久了?”
“約莫一刻鍾了罷,清清姑娘問此事作甚?”
一刻鍾之前,蘇涼還在客棧,正和劉太醫他們周,旋。
陸清清緊緊的抿着唇角,看來王爺都是算好時間的。
難道鳳瀾已有對策,還是此事……就是他安排的?
她的眉頭緊鎖,這個念頭在她的腦海裏一閃而過,她非但不覺得輕松下來,反倒覺着胸口壓抑的厲害。
“清清姑娘,清清姑娘?”
管家皺着眉頭喚着陸清清,喚了好幾聲才聽她失聲的啊了一聲,而後眨了眨眼睛道。
“沒什麽,去後廚拿點世子愛吃的過來,我給她送過去。”
管家還不知道郁唯楚已經被尋回,也不知她現在出了事,眸色湧上喜色,連聲應着是。
宮裏宮外看似平靜無波,實則已經水深火熱。
鳳瀾被宣入宮良久,跪在地上也良久,便連一把年紀曾戰功赫赫的蘇伯公也跪在地上好一會了。
劉太醫和老太監回宮複命之後,納蘭天子當即震怒,立即下令讓大理寺卿明日将蘇涼推出去斬首示衆。
現在夜色昏暗,霧霭沉沉。
不方便行刑。
蘇伯公頭發發白,跪在地上,強忍住痛心的平述出聲。
“皇上,一切都是老臣的錯,若非老臣昔日閑暇時間太少,唯恐吾兒唯一的血脈被人暗算,爲保蘇涼小命,這才謊報她是男兒身,求得皇上賜爲南離世子,身邊終日有人護着,不易出事,也不至于落得今日還無法說出口,還請皇上免去她死罪,老臣願一力承擔罪責。”
“你住口,”老皇帝依舊怒不可遏,“若不是你連親兒子都爲我納蘭做出了犧牲,朕現在第一個尋的就是你!”
蘇伯公朝老皇帝跪下叩首,“皇上便治老臣的罪罷,此事與蘇涼無關,她當年年幼,又怎能有自己的判斷,全都是老臣一人指使,還請皇上莫要降罪與她。”
蘇伯公念叨的讓老皇帝心煩不已,“來人,把蘇伯公帶下去清醒清醒。”
他看着蘇伯公,一雙閃着精光的老眼定定在凝在蘇伯公的身上,“你曾救過朕,欺君之罪,死罪可免,活罪難逃,朕改日再來罰你。”
蘇伯公年長老皇帝十幾歲。
但卻曾舍生忘死救過老皇帝一次。
以至于等老皇帝而立之年登基之後,破格讓他的兒子成爲納蘭第一武将。
但如今他的孫女,女扮男裝戲弄了他十幾年,若是就這麽過去了,實在是讓他面上無光的緊。
蘇伯公緊緊的凝視着他,姿态卑微,“罪臣欺君無話可說,但蘇涼那孩子也曾爲皇上和納蘭出生入死,便是功不可抵過,罪臣也請皇上,莫要傷她性命。”
老皇帝有些不耐的揮了揮手。
蘇伯公便被人帶了下去。
此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
全憑老皇帝如何處決。
倘若老皇帝念及蘇涼以前做出的貢獻,便是與天下衆人說人才可遇而不可求,也能保住蘇涼一條性命。
如今言之鑿鑿的要她去死,更是在蘇伯公的面上也這麽不近人情,無非就是在等。
等一個人真正的爲她求情。
六王鳳瀾低垂着腦袋,他的發絲跟着垂下,大半張臉都被發絲遮掩住了。
幽暗漆黑的眼疾速掠過一絲深意,他稍稍擡眸看向老皇帝,跪在這禦書房内良久,他鮮少說話,如今一開口,便是低語着。
“父皇,請容兒臣說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