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皇宮内院。
來喜公公帶着侍衛行色匆匆。他一臉的嚴肅,與往日見誰都是三分笑的樣子截然不同。
此時的皇帝正在禦書房批閱奏折,男子年紀大了,委實沒有那麽多對女色的心思,這麽多年,皇上除了韋貴妃那裏,鮮少去其他處,而之于韋貴妃,也不過是心靈上的慰藉。
“皇上,韋風回來了。”來喜先行進屋通報。
皇上本在批閱的筆一頓:“宣。”
“是。”
一勁裝男子行色匆匆而入,見皇帝,跪下請安:“臣韋風叩見吾皇,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韋風,韋貴妃的侄子,皇上手下那支暗衛的首領。
“你這一去已有将近兩月。”而韋風,恰是被皇帝派出去調查季秀甯的家世。此事其實本無需韋風親自前去,但是如若隻是關乎後妃之事,自是無需如此,可季秀甯的聰慧是自小便有所展現的,他這人最是多疑,隻有韋風才可得他信任。将季家查個清楚,非韋風不可。
“回皇上,臣力求查的詳細。而且,臣有驚人發現。”說到這裏,一貫喜怒不形于色的韋風竟然有幾分顫抖。
看他這般,不遑是皇上,連來喜都有幾分驚訝,先前他自是已然知曉韋風有大發現,但是具體究竟是何事卻不得而知,現今看韋風如此,也是不明所以。
“禀。”
“皇上請看。”韋風将懷中之物掏出,雙手遞給來喜,神态極爲恭敬。
來喜接過此物,立時呆住。不過他總歸也算是見過世面,連忙将這物件遞了上去。
皇上本是漫不經心的一瞥,然卻在看到那物件的一刻呆住,他瞪大了眼,顫抖的伸手将帕中之物接過,呆呆的看了半響,一瞬間,他不是那個顯赫又說一不二的君王,再看他,竟然蒼老不已。
“這……這、這是從哪裏所來之物?”他嗫嚅嘴角,半天才言語出聲。
“回皇上,這是季秀甯小姐父親之物。”
皇帝盯着那物,一行淚竟是就這麽落了下來,他萬沒有想到,有生之年,還能見到此物。這是一枚玉佩,平安扣,恰是當年抓周之時,俊安所抓之物,也是他送給自己兒子的禮物。
粗糙的大掌摩挲着平安扣,他竟是不能自已。
人人都道韋貴妃痛失愛子傷心痛苦,可是又有誰知,他這個父親也是一樣,如若不是這般,他當初怎麽如此憎恨那些巫蠱有關之事?他清清楚楚的知道,什麽化成仙童,絕不可能。
“皇上,您可要仔細着身子啊!”來喜在旁勸着。
年紀大了,可容不得有一絲的閃失。
好半響,皇上終于恢複幾分:“你說,這是季秀甯父親的東西?”
韋風回道:“正是。”他自己也是做夢都沒有想到,這次出任務竟然會發現這麽大的秘密。也更是想不到,自己能夠找到姑母的孫女兒。
“微臣奉旨調查季秀甯小姐。季秀甯小姐原名季嬌嬌,父母俱亡,父親季大郎被大蟲傷了病故、母親郁郁寡歡也跟着去了。她母親是荷葉村人,父親是逃難而來。我詳細的調查了這位季大郎,卻驚訝的發現,他當初在家鄉曾經訂過親。不過因着招災,兩家人失散,應該是彼此都以爲對方身亡。我曆經周折找到了那家人,那與季大郎定親的婦人與他從小一起長大,一直念着他的好,聽說我是這邊的親戚,還将季大郎的遺物拿給我看。屬下一看這玉便知曉是宮中之物,又詳細的詢問了些小時候的情節,心驚不已。連忙回來禀告。”
皇帝并沒有擡頭,隻是不斷的摩挲着平安扣,當初他說希望這平安扣能夠爲俊安保平安,可是卻沒想到,終究是沒有做到,終究沒有。
“可是能确定季大郎是皇太子?”
韋風一頓:“不能。臣并不能确定。畢竟,這平安扣也可能是輾轉到了季大郎手上。而那些細節,也并不十分可靠。今日季大郎已然過世,更是無從考證。”
“俊安,朕的俊安……”皇上喃喃自語,許久,擡頭看來喜,言語間多了許多的堅定:“馬上招周太醫、徐太醫、王太醫進宮。”
“奴才遵旨。”
這三位是本朝最爲有名的太醫。他們雖是不明白,但是做太醫的未見得沒有辦法。
三位老太醫并不知曉宮中發生何事,隻皇上這般急迫,大家也是知曉,必然是有大事。本以爲是皇上亦或者是哪位貴人有事,卻被召見至禦書房,而皇上也并無大礙。
“臣等叩見皇上。”
皇帝不耐的擺了擺手,示意幾人起身:“衆位愛卿都是太醫院的棟梁,今有一事。你們且給朕出出主意。”
呃?幾人面面相觑,回道:“臣等願爲皇上分憂。”
“如何判斷一位已故之人是否與活着的人有血緣關系?”
幾人一怔,随即由王太醫言道:“滴骨驗親。将生者的血液滴在死人的骨骸上,若血液能滲透入骨則斷定生者與死者有血源關系,否則就沒有。”
“若是祖孫二人呢?”
“這樣便可滴血驗親,但是祖孫之間滴血驗親,并不是百分之百準确。有親祖孫,未見能融。作爲我們大夫,并不建議如此,此事如若造成錯判,将是毀人一生之事。”徐太醫接話。
聽了此言,皇帝點頭。隻要有辦法,那便好。
“你們且下去吧。”
“是。”三人不敢耽擱,立時離開。
待人離開,韋風立時從屏風後而出。他單膝跪地,等待皇上的進一步交代。畢竟,端是用一塊玉佩和一些小時候的描述來認定季大郎就是皇太子,委實太過冒險。如若可以滴骨驗親,那最是妥當不過。
皇帝平複心情,交代:“韋風,你負責帶人去荷葉村将季大郎的夫妻的屍骨運回。另外,派人盯住季家,朕要随時掌握季秀甯的一言一行。”
想到來喜曾經說過的話,皇上的心裏越發的覺得,這季秀甯大抵該是自己的孫女兒。不然,她怎麽就會像年輕之時的韋貴妃呢!
“臣遵旨。”
“另外,此事暫且不要讓任何人知道。”
“是。”
嬌嬌每日繼續過得悠閑,卻并不知曉,季家已經被人掌控,而韋風那邊更是快馬加鞭的趕到了荷葉村。
縱使暗衛隐蔽能幹,武藝高強,但是他們如此監視季家的行爲依舊被兩人所察覺,一爲徐達,二爲江城。江城性子跳脫,但是在武藝上絕對不是繡花枕頭。論起來,他的武藝比徐達有過之而無不及。
老夫人根據兩人的示警,認爲這些暗中監視之人爲皇上的暗衛,正是因此,便也故作不知。雖有些奇怪皇上如此大動幹戈,但是一想也不是不可理解,皇上哪裏會随意相信他人,将衆人召回京,必然也是不放心的。他們怎麽都想不到,卻并非爲了此樁事情。
時間過得也快,不過十來日,韋風便将屍體運回。
也恰在此時,嬌嬌被宣入宮,而這次入宮,則是韋貴妃所招。據稱,韋貴妃自上次與她下棋之後念念不忘,這幾日閑了下來,便是立時宣她。
嬌嬌自然是欣然應允,不過内心卻在犯嘀咕,這事兒看起來雖是如此,但是總給她一種很不簡單的感覺。
老夫人也是如此想法,宮中先是遣出暗衛,如今又招秀甯進宮。她也有幾分擔憂:“你進宮切莫耍小聰明,該怎樣便怎樣。”
嬌嬌皺眉,對此事十分不解,不過還是勸慰老夫人道:“我也算是名聲在外吧,再說皇上以前也接觸過我,我如若表現的太過蠢笨,倒是顯得裝模作樣。既然早已給人留下精明早慧的名聲,倒是不如繼續下去,最起碼,我露出的是我所謂的本性。祖母認爲呢?”
老夫人唯有無奈點頭。
這次來請嬌嬌的人正是韋風,她不知曉此人是個什麽職位,但是看他動作和徐達警惕的眼神兒便是明了,這人必然是個高手,安排一個高手來接她進宮,這事兒……似乎有問題啊!
不過不管她們内心如何揣度,這事兒都是不可違抗的,就如同與楚攸的婚事。公告天下,便是不可更改。
如今已是深秋,縱然是皇宮内院,這樹葉也已然凋零。嬌嬌跟着韋風,順着長長的宮牆往内而去,心中越發的彷徨幾分。
不過也确實如同傳召所言,兩人徑自來到了韋貴妃的寝宮。
可是,皇上也在,不遑是皇上,還有幾個人,她并不認識。
“民女參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參見貴妃娘娘,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韋貴妃這時已經知道了皇上的計劃,既然要滴骨驗親,自然要讓她也參與,如此便是多一份保險。
想到眼前這個俏麗聰慧的小丫頭很可能是自己的孫女兒,韋貴妃眼眶微紅幾分。
嬌嬌微微擡頭,見韋貴妃異樣,心中越發的不解。
“季嬌嬌,起來吧。”
呃?
嬌嬌微怔,已經許久沒有人叫她這個名字了。如此聽到别人帶着感情叫這個名字,嬌嬌竟是覺得感情有幾分難以言表。而皇上看她這般樣子,心中也是柔軟幾分。即便是現在,她還不過是個孩子啊!
“謝皇上。”嬌嬌起身,站在一邊,并不說話,等待下一步的指示。
皇上看她這般,愈發的滿意幾分。心中也更加笃定,這般聰慧的閨女,怎麽可能不是他家的孩子呢?
“開始吧。”他交代太醫。
不多時,就看小太監擡上來一句已經作古的屍體,嬌嬌不明所以。
眼看着王太醫來到皇上身前,言一句:皇上恕罪。之後便刺傷了皇上的手指。
看他又走到屍體面前,一步步進行着自己的動作,嬌嬌恍然,這是……滴骨驗親?
可是,嬌嬌皺眉,且不說爲何叫她來,單說這滴骨驗親的事兒,它就沒有什麽科學依據啊。嬌嬌也知曉,宋朝宋慈所著《洗冤錄集》裏面曾經詳細的記載了此法,但是根據現代醫學所研究,這一點并不是準确的。十分不科學且誤差極大。滴骨驗親看似更加真實,可與滴血驗親一樣,都是做不得準的。
嬌嬌想的多,卻又不敢多言,如若此時她将自己的理論說出來,怕是立時就要被拖出去砍了。她抿了抿嘴,看着結果。
那血迹并不很快,慢慢的滲透進入,時候不長,可見已然溶于骨中。
嬌嬌不意外。
皇上卻失态的站了起來,原本就算有九分的笃定也比不上這切實的證據。
“融了,融了,皇上,融了啊!”幾位太醫也是震驚。
“俊安……朕的兒子,朕的兒子……來,替韋貴妃也滴骨驗親。”他們要做的,是百分之百的肯定。
嬌嬌看他們動作,愈發疑惑起來,爲什麽要叫她來?爲什麽?
眼看着韋貴妃的骨血也融入其中,韋貴妃嚎啕大哭。
看韋貴妃如此傷心,嬌嬌明白,難不成,這就是那位神秘消失的皇太子?看身形,這人已然長大了。可是卻又因故離去。
皇上走到韋貴妃身邊,将她攬在懷中,兩人俱是傷心異常。
“季小姐。”王太醫第三次刺人手尖,卻是嬌嬌。嬌嬌怔住,整個人震驚不已。
爲什麽,爲什麽要刺她?這人、這人是季大郎?怎麽會?
嬌嬌被這樣的想法震驚住,整個人呆滞在那裏,眼看着再次出現這樣的場景。
韋貴妃不顧體面,直接沖了過來将嬌嬌抱着懷裏:“孩子,我可憐的孩子,我的孫女兒,你是我的孫女兒啊……”
嬌嬌被此事刺激的呆愣,完全沒有想到,竟是這樣的結果。她的父親,逃荒而來的季大郎,是當年離奇失蹤的皇太子?這是怎樣的陰差陽錯。
王太醫看韋貴妃哭的厲害,仍是低言:“啓禀皇上。皇上、貴妃娘娘、季小姐的血均能溶于此副骸骨,可見,此人與您是至親之人。應該可确認爲皇太子無疑。”
“可以确認,可以确認,安兒,我的安兒,我的俊安,當年,當年究竟是哪個狠心的将你帶出了宮?”韋貴妃邊哭邊喊。
嬌嬌看她哭的厲害,忍不住拍了拍她的背安撫她。
雖然她沒有做過母親,但是大抵也知道失去自己孩子的滋味兒。
感受到嬌嬌的安慰,韋貴妃把她抱得更緊:“我的孫女兒,安兒的女兒,怪不得,怪不得這般的聰明,我的安兒自小就最懂事最能幹,所以我的孫女兒也是如此。嬌嬌,嬌嬌……”
對他們來說,她不是季秀甯,而是季嬌嬌,是季大郎的女兒季嬌嬌。他們的孫女兒。
皇上走過去,将兩人俱是圈在懷裏,語氣堅定:“朕不會讓安兒平白出事,當年的事兒,必須有個說法。當年朕年輕氣盛沒有查清真相,如今朕斷不會如此,便是掘地三尺,朕也要将安兒運出宮的人找到。以後,隻要有朕在,便再也沒有人能夠算計你們。朕的孫女兒。嬌嬌,嬌嬌是朕的皇長孫女兒。”
在場之人并不多,除了韋風,便是三位太醫,知道了這樣的皇家秘辛,幾人倒是并沒有怕的不能言語,反而是感歎不已。這後宮争鬥,當真是害了不少的人。
“皇上,可還滴血驗親?”
“罷了。你且也說過,隔代之間,這個不是百分之百準确。”皇帝言道。拒絕了太醫的提議。
然這時韋貴妃偏是擡頭,她抹了一把自己的淚,看皇上:“驗。”
呃?衆人俱是不解看她。
“滴血驗親,我要我的嬌嬌沒有任何瑕疵。不會有任何人來質疑她的身份。”不管旁人怎麽想,韋貴妃卻固執的認爲,事隔這麽多年,他們都能陰差陽錯的找到自己的兒子和孫女兒,那麽老天爺也斷不會讓她有一絲的讓人懷疑之處。她堅信,便是驗血,嬌嬌也定然能夠與皇上相溶。堅信老天爺不會再苛待他們的孫女兒。
韋貴妃堅持,皇上看她表情,歎息一聲,點頭。
嬌嬌規規矩矩的任由太醫過來再次刺傷她的手。
看着兩滴血漸漸的融在一起,皇上顫抖着言道:“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