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覺知道,接下來便是牛鬼蛇神貓鼠狗兔各色人等登場的時候了,林覺已經爲此做好了準備,甚至有些期待。
第一波來的人讓林覺有些意外,七月十七日晚,政事堂副宰相陳之亮和袁先道攜朝中幾名老臣拜訪林宅。
林覺在大廳之中恭敬的接見了他們。對于陳之亮等一批老臣,林覺還是比較尊重的。這一批人代表着一些根深蒂固的士族勢力,他們平素不顯山露水,但是卻自有其影響力。包括陳之亮和翰林學士院的老夫子袁先道在内的一批人雖然年紀老邁,但是其在士林和官場之中的威望甚高,号召力也自不小。所以即便是當初篡位的呂中天,都沒敢對他們怎麽樣。在呂中天郭旭當政之時,陳之亮雖沒有在朝中任職,但是呂中天卻登門拜訪過數次,便是不希望陳之亮說一些對自己不利的話。而袁先道則一直在翰林學士院中任職承旨之職,呂中天也不敢動他,因爲他在士林之中的威望極高。
落雁軍進汴梁,新朝正式掌權之後,林覺便請了陳之亮出來當副相,并且親自去拜見了袁先道兩次,暢叙昔日在杭州的交往。倒不是林覺真的對陳之亮和袁先道等人有什麽尊重,林覺尊重的其實是他們背後的勢力和影響力。陳之亮和袁先道帶着一些老臣前來,林覺自然知道其中的份量。這其實也是林覺希望看到的。各方勢力主動前來找自己的時候,其實便是自己和他們讨價還價,解決問題的時候。
大廳之中燭火明亮,林覺親自将幾名年老的官員迎接進大廳之中,還命人特意拿了靠枕搬來軟椅讓他們坐的舒服些。林覺親自給幾人奉茶于前,禮數周到之極。一群老家夥們受寵若驚,但卻安之若素。在他們心目之中,林覺雖然叱咤風雲,但是卻依舊是小輩。他們見識了太多的崛起和衰亡,早已寵辱不驚。
“唔……不錯,這茶……是廬山雲霧茶是麽?好東西啊,不虧是林相,這種時候能喝到這種茶,林相可真是懂的享受呢。”袁先道喝了一口茶之後的說的第一句話貌似誇獎,但實際上卻是帶刺的。百廢待興的大周,一切都很拮據,身爲宰相,享受的是最頂級的茶葉,這是何等奢靡之風。袁先道想說的其實是這個。
林覺心中暗罵一句:老東西熱茶燙不住嘴,自己好心好意拿好茶葉招待他們,卻被他奚落。
“老夫子雖然年紀大了,但舌頭上的功夫卻還是了得啊。一口便能喝出是廬山雲霧茶,平日怕是沒少喝吧。廬山雲霧貴如黃金,我聽說老夫子生活清貧,俸祿不高,不知道老夫子是如何練就品茶功夫的。”林覺笑咪咪的道。
座上衆人暗贊林覺詞鋒銳利,反應迅速。袁夫子諷刺林覺奢靡,喝好茶,林覺反諷其不但喝好茶而且跟其收入俸祿不符。暗示其有貪腐的可能。袁先道啐過去一口吐沫,林覺回來的是一口吐沫外加一個耳光。
袁先道老臉一紅,翻了翻白眼,撫須淡然道:“老夫雖然喝不起好茶,俸祿不高,生活也拮據,但老夫桃李滿天下。我的那些個學生中豪富之人可不少。他們孝敬老夫各地好茶,老夫從春茶喝到冬茶,卻也不用花一兩銀子。茶難道必須要用銀子買麽?這是小商賈的想法,
可笑。”
袁先道有些惱羞成怒了,這話已經是暗諷林覺出身商賈之家,已經是人身攻擊了。
陳之亮有些擔心的看着林覺,他知道這位林大人可不是一般人,從他出現在衆人的視野之中,便做出了一連串驚天動地的大事。人雖年輕,但顯然已經是人中之龍鳳。如今身居高位,執掌天下,有翻手爲雲覆手爲雨之能。袁先道上來便是一頓狂怼,惹得他不高興了可不太好。不過陳之亮并沒打算制止,今晚來的目的可不是來當和事老的,他們是要來亮明态度的。
“商賈取财,自有其道。取之有道之财,朝廷是支持的。袁夫子可莫要瞧不起商賈哦。士農工商,販夫走卒,每一行自有其存在之理。若無商賈,汴梁城三日便要斷糧,我等三天便沒飯吃呢。”
林覺笑眯眯看着袁先道,頓了頓繼續說道:“袁夫子德高望重,乃士林之中高山仰止般的人物,桃李滿天下,門下皆俊傑,令人敬佩。袁夫子教他們自然不是爲了讓自己不愁吃茶之事,而是要讓他們報效朝廷,爲國爲民效力。但不知袁夫子哪一位高足在國難之時力挽狂瀾呢?我倒是知道有一位叫元好求的人,爲呂中天謀逆篡位造勢,寫了不少阿谀奉承的詩文,似乎他是翰林學士院出身,未知跟袁夫子有無淵源。老夫子可曾吃過他送的茶呢?”
袁先道臉色劇變,林覺點出的這個叫元好求的人确實是他的學生。此人無德,投靠呂中天,爲其篡位造勢,成爲呂中天手下的一個筆杆子,寫出大量歌功頌德的文章。落雁軍進城之後,元好求被抓獲斬首,但其底細卻查的清清楚楚。袁先道之前不敢将元好求逐出門牆,在其落雁軍進城之後才将元好求逐出門牆,但卻也惹了很多人的非議。
“林相,元好求這個人失德失行,早已被老夫子逐出門牆,這件事怎麽拿出來說?這是袁夫子心中之憾。還是不要提了吧。”陳之亮忙道。
林覺呵呵笑道:“我不知道他是袁夫子的學生啊,沒想到還真是。袁夫子一生品行高潔,潔身自好,怎麽收了這麽個學生。這不是一世英名被毀麽?可惜,可惜了。若是吃了這元好求送的好茶,怕是在肚子裏也不舒坦吧。”
林覺并不買帳,繼續指桑罵槐。袁先道一開口,林覺便知道今晚這幫老家夥們來意不善。林覺雖然禮數周到,對他們恭敬的很。但是袁先道先來撩撥,自己可不客氣。敬重不等于縱容,今晚要不壓住這幫老家夥的氣焰,後面的事情便不要想着有進展了。他們私底下說的那些話,林覺可都是知道的,今晚他們來見自己,林覺也多少知道他們的立場。
袁先道忍受不住林覺的奚落,終于怒了。冷聲喝道:“林相,元好求是老夫沒有教導好,成了個敗類。但是,他雖不堪,卻也隻是助纣爲虐而已,并未自己當逆臣奸賊,意圖篡位。也沒有以武力相脅,将堂堂大周皇帝幽禁于宮中。元好求雖不堪,卻非大逆不道的奸賊。林相你以爲呢?”
林覺聞言,心中想道:來了來了,終于來了。這老家夥惱羞成怒了,這才是他們心裏要想的話。
“哦?看來袁夫子還爲自己有這麽一個敗類學生而感到欣慰呢。你那學生沒有去當逆賊奸臣,袁夫子是不是還覺得有些遺憾呢?且不說你那位敗類學生了,我聽着袁夫子這話意,似乎有些指桑罵槐之意。囚禁皇上于宮中麽?那不是在說我麽?袁夫子的意思是,我林覺是篡位謀逆之人是麽?”林覺臉上依舊帶着笑
,但那笑容已經如寒冰一般的凍結在臉上,顯得僵硬而淩厲。
袁先道也豁出去了,本來不會這麽直接的,卻被林覺一番撩撥弄得怒氣勃發,沖口便說了出來。既如此,那也不必遮掩了。
“還能說别人麽?當然說的便是你了。難道老夫說錯了麽?皇上已經被囚禁在宮中二十多天了,這算什麽?皇上再錯,那也是皇上。你那日在東華門說的話是什麽意思?要行廢立之事是麽?林覺,你可是讀聖賢書之人,當知君臣父子綱常人倫之理。你倚仗着手中握有兵權便可爲所欲爲麽?你莫非真的想要當皇帝?還是要效那董卓曹操那樣,挾天子以令天下?那些可都是被萬世唾罵的奸臣。我等今日前來,便是要問你一句話,你到底想要怎麽樣?到底要将皇上囚禁到幾時?你若想篡逆,便直接了當的去做好了。想做又不敢,囚着皇上,讓天下人不知所措,這算什麽?現在朝廷上下人心惶惶,輿論沸然,你卻若無其事。莫非你要囚禁皇上一輩子不成?你先師方敦孺便教出了你這麽個學生麽?忤逆不道,無視綱常麽?”
袁先道甚少有這麽義正辭嚴義憤填膺之時。今日有着幾個老臣撐腰,倒也豁出去了。來之前衆人便都商議了一番,覺得林覺其人還是有些底線的,不至于當場殺人。若是林覺是那種不講道理的人,這一趟倒是不用來了,因爲搞不好便是惹來殺身之禍。正因爲知道林覺不至于對自己這些人下手,所以心中有底氣。這番話說的是口沫橫飛,橫眉瞪眼。
林覺本來聽了前面的話一點感覺沒有,被人罵謀逆篡位,大逆不道這些話,林覺早就充耳不聞了。袁先道這麽罵也沒有翻出什麽新意來,所以并不在乎。但袁先道拿方敦孺出來說話,林覺頓時便心中惱怒起來。
“罵完了麽?”林覺歪着頭冷聲道。
“怎地?你還要當場殺了我們不成?老夫怕死便不來了,今日便是抱着必死之心來的,倒要求你成全。”袁先道吹着胡子叫道。
林覺冷聲道:“殺人麽?我林某人的刀從來都隻斬敵人。諸位是我大周同僚,我殺你們作甚?”
袁先道心中一松,傲然道:“諒你不敢。”
林覺點頭道:“我當然不敢,我若是你口中的董卓曹操的話,你還敢在我面前說這種話麽?諒你也不敢。所以,你說我是董卓曹操,我可不敢當。我倒是希望我是他們,這樣我耳根子也清靜些,事情或許簡單的多。即便我是呂中天,你怕也不敢這麽放肆吧。袁夫子,我敬你一聲夫子,我問你,當初呂中天篡位的時候,你是否去他府上當面如斥責我一般的斥責于他?”
袁先道咂嘴不答。
林覺看向其他老臣問道:“你們呢?你們是否聯袂去呂中天府上指責過他們隻言片語?”
陳之亮咂嘴道:“當時老夫不在朝廷爲官,故而……”
林覺擺手打斷道:“那也不用說了,便是沒有了。什麽不在朝廷爲官,那可不是借口。袁夫子不是一直在翰林學士院麽?他不也沒去麽?隻眼睜睜的看着呂中天一步步的竊國篡位,最後還當了一天的皇帝。我在想,你們既然對我所做的事如此的憤怒,當初也應該同樣憤怒才是。畢竟我現在做的事可比不上呂中天的所作所爲。那我就明白了,你們其實義正辭嚴的說什麽綱常君臣之道是因人而異的是麽?對呂中天不用提這些,對我林覺便要拿這話來押我是麽?你們……是不是認爲我林覺……好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