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雁軍衆人心中激憤,因爲很顯然那完顔明月是違背了林大帥的命令私自回到女真營中的。大帥爲了救她母子不惜涉險,結果她卻自己又回到了女真大軍之中,着實可惡之極。但是衆人又不好說出些什麽來,因爲從大帥陰沉的臉色上已經能看得出林覺心裏也是極爲惱怒的。這件事讓林覺已經很難堪了,若是再添油加醋,豈非讓林覺無法下台。
完顔明月頭披白紗身着素白長裙站在空曠的曠野之中,風吹過,白裙舞動,愈發顯得纖弱而無助。
“夫君,可否移步前來,妾有話要禀報夫君。”
林覺坐在馬上,目光看向遠處天空,冷然不動。似乎沒有聽到完顔明月的話。
完顔明月呆愣半晌,身子慢慢的跪在地上,向着林覺磕頭。口中哀哀哭道:“夫君,妾知有罪。明月隻求向夫君禀報情由。若夫君不肯原諒,之後任憑夫君處置便是。”
林覺依舊端坐馬上不動,完顔明月伏地開始哭泣。一開始哭聲嗚嗚咽咽,到後來當真是哭聲哀怨,悲痛難抑,如杜鵑啼血一般悲切,讓聞者深感不安。
“夫君,無論情形如何,總要讓明月妹妹說個清楚。更何況看在念兒的份上,總要弄個明白的。”白冰在旁輕聲說道。
林覺心中也被完顔明月的哭聲弄得心煩意亂,聞言歎了口氣,緩緩點頭道:“罷了,總要有個了斷,我過去瞧瞧。”
“大帥小心,當心有詐?蠻夷女子不可信任,這等虛情假意女子,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有人在旁沉聲說道。話沒說完便被孫大勇何止道:“胡說什麽?那是林元帥的夫人,你不帶腦子的麽?”
那将領驚覺失言,忙連聲告罪。事實上那将領的話倒是代表了不少人心中的想法。完顔明月并非如林覺的其他幾個夫人一般都是大周人。而且很多人也并不知道她和林覺之間的事情。隻是突然冒出來的一個女子,相較于林覺的其他諸夫人而言,總覺得不足以信任。此乃人之常情。但孫大勇卻是知道完顔明月是怎樣的人的,當初在女真大營之中,完顔明月以死維護林覺,那豈能是假意?
林覺歎息一聲,輕聲道:“大勇莫怪吳兄弟,确實,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我不能太輕信于人,就算是自己的身邊人也不成。大勇陪我前往便是。”
孫大勇一愣,拱手應諾。
林覺和孫大勇策馬而出,緩緩來到完顔明月身前十餘步外。完顔明月聽的馬蹄聲響,仰起臉來看到林覺到來,忙爬起身來沖到林覺的馬兒身邊。孫大勇雖不想阻攔,但出于職責,還是沉聲喝道:“不得靠近大帥。請明月夫人站在原地。”
完顔明月身子一抖,一雙淚眼詫異的看着林覺,輕聲道:“夫君難道已經對我生出如此戒心了麽?我……我怎會對你不利?我……我甯願自己死,也不會讓你受傷害的。夫君。”
林覺
不忍看她驚愕的臉,隻沉聲道:“你兄長他……故去了麽?”
完顔明月呆立片刻,才微微點頭道:“是。昨日……傍晚……兄長便回歸于長生天身邊了。”
林覺驚愕的看向完顔明月,皺眉道:“昨日傍晚?”
完顔明月輕聲道:“是,在我回去之前,我哥哥便故去了。是我親眼送他走了的。此刻哥哥停靈于那大帳之中,若夫君不信,可命人去查看。”
林覺驚愕不已,他當然不是不信完顔阿古大的死訊,他是驚訝于昨晚完顔明月竟然是懷着完顔阿古大的死訊在心中,卻和自己瘋狂纏綿一夜的。現在想來,昨晚的完顔明月确實瘋狂的有些不像話。到酣暢之處竟然數次淚流滿面。此刻林覺方知,她心中情緒必是複雜難言的。
林覺緩緩下了馬,取下頭盔交給孫大勇,朝着遠處那座在陽光下白的耀陽的金頂大帳遙遙拱手行禮。完顔明月忙斂裾答禮。
“雖則,你哥哥是我的對手,是我大周之仇敵,但他也是你的哥哥。我是以私人身份向他行禮的。你哥哥也是一代枭雄人物。隻可惜……哎……不提也罷。明月,節哀順變吧。”林覺沉聲道。
完顔明月輕聲點頭道:“多謝夫君。哥哥在天之靈得夫君這一禮,怕也寬慰的很。哥哥雖視你爲對手,但卻也對你甚爲推崇。哥哥造了不少孽,現在他死了,也算還清了他的債了吧。”
林覺眉頭一挑,語氣變冷,沉聲道:“你可否告訴我,你今日偷回女真軍中是何用意?你若是爲了你哥哥病故而操辦後事的話,當不會如此鬼祟。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麽?你想做些什麽?”
完顔明月看着林覺冷峻的面孔,臉上露出糾結掙紮的表情來,半晌後,她輕聲說道:“夫君,從此以後,明月……恐不能侍奉在夫君左右了。明月……着實不想這麽做,但是……明月别無選擇。”
林覺一怔,皺眉喝道:“此言何意?”
完顔明月滿眼愛憐的看着林覺,輕聲道:“夫君,自明月遇到你之後,無時無刻不想侍奉在你的身邊,和你終生相伴。爲此,明月可以犧牲一切。你知道麽?明月能嫁你爲妻,不知在長生天面前感謝了多少回。此生能和夫君相遇結緣,乃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氣啊。”
林覺冷笑道:“然則你卻又爲何背叛了我,不願侍奉在我左右了呢?是你的長生天叫你離開我是麽?呵呵。”
完顔明月柔聲道:“慢說是長生天,便是天皇老子,漫天神佛逼我,也休想讓我完顔明月離開夫君。我這麽做的原因,夫君應該很清楚。夫君那麽聰慧之人,怎不知明月的心思?”
林覺冷笑道:“我以前自認自己還能看懂一些人心,但今日我卻看不懂了。倒要請教你說明白些。”
完顔明月苦笑道:“夫君你懂的,你當然都明白。我這麽做唯一的原因,便是爲了我女真族人。夫君啊,我哥哥造孽深重,他手下的一些人也造了大孽,傷了天理。夫君要爲大周百姓報仇,要殺了他們,當然在情理之中。可是……夫君要是殺了剩下的這幾萬女真兵馬,我整個女真族數十萬婦孺便再無人保
護了。我女真族樹敵太多,光是遼人,便會将我們全部趕盡殺絕。明月不能坐視自己的族人被殺戮而不管的。就像……就像夫君爲大周人着想的那樣,我是女真族人啊,我是他們的金花公主啊,我不能坐視不管啊。哥哥他們有罪,可是族中婦孺老幼無罪啊。”
林覺緩緩點頭,似乎并不驚訝完顔明月的這番話。從他看到完顔明月出現在女真軍中的那一刻開始,林覺便明白了完顔明月要做什麽。昨日完顔阿古大要見完顔明月時,林覺便覺察到一些不同尋常之處。現在看來,昨日完顔阿古大臨死之前跟完顔明月進行了一番長談,最終說服了完顔明月去做一些事情去挽救女真族人,完顔明月雖對他哥哥痛恨,但對她的族人卻是有着深厚情感的。這便是今日這一切的緣由。可惜,自己之前沒能想清楚這一點。
“你答應了你哥哥要保全女真族,是麽?你知道我定不忍心對你下手是麽?你認定我一定會看在你的面子上饒了這些人是麽?”林覺冷聲道。
完顔明月輕聲道:“我當然希望夫君能看在你我夫妻情分上,饒了我的族人。我答應你,從此以後,必當約束他們,絕對不會允許他們再踏入大周半步。而且我也會懲罰他們。他們當中的一些人,不用夫君動手,我也會嚴懲他們。特别是那些嗜殺之人。他們不但害了大周百姓,也壞了我女真族的規矩。我都會處置他們的。”
林覺大笑道:“你現在是以女真族大首領的身份在和我說話麽?跟我談條件是麽?”
完顔明月搖頭道:“不,明月是以夫君的妻子的身份和向夫君求肯。在夫君面前,明月永遠都是你的妻子的身份,絕無任何其他身份。”
林覺厲聲喝道:“那你憑什麽跟我談條件?我若不依你便如何?倘若我要大義滅親呢?你待如何?跟我開戰麽?”
完顔明月面色煞白,跪倒在地,仰頭哀求道:“夫君,明月絕無脅迫之意。明月隻是希望能保全無辜族人。哥哥他們造孽了,但是我女真無辜族人卻是無罪的。你可知道,我和念兒在部落之中這段時間,若非部落大嬸大娘姐妹們的照顧,早就活不成了。念兒生下來便生了病,我的族人們進山爲他采藥,大冬天的差點凍死在山澗裏,還是從雪下邊挖到了需要的藥物。他們都是普通無辜之人,爲什麽要将其他人犯的錯強加到他們身上?你瞧瞧那邊馬上的女真士兵們,他們當中一大半都隻是懵懂無知的少年而已。他們懂的什麽?他們什麽也不懂,隻是因爲哥哥的野心他們才來此參軍作戰。夫君,你寬宏睿智,難道便不能給我全族一個機會麽?仇恨難道永遠都需要用仇恨來解決麽?便不可寬恕麽?”
林覺搖頭看着完顔明月道:“你說的固然都是道理,我也不否認你的這些道理,但是道理歸道理,這世間最不缺的便是道理。人人講道理又怎會鬧到天下紛亂,百萬人命如草芥的地步?你說的這些都沒有用。你若此刻以我林覺的妻子身份說話,那麽我不會答應你的請求。你若是以女真族大首領的身份跟我說話,那我隻能告訴你,立刻帶着你的人投降,否則,我将毫不猶豫的掩殺過去,一個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