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之時,會議結束,各文武官員按照命令各自去忙碌,林覺也出了政事堂上馬策馬回府。
街上的秩序已經井然,負責街市治安和清理的人員顯然做了不少的努力,原本街市上髒亂的場面已經清理,此刻尚有不少士兵和百姓正在清掃街巷,沖洗街頭的污垢和泥水。林覺頗爲欣慰,百姓們能主動出來幫助清理街市,這說明他們對落雁軍的戒心正在消除,對新朝廷的認可和信任已經開始恢複。這種情形下,必須要保證百姓的基本生活需求,則百姓們對朝廷和落雁軍的認可便會快速飙升。好在今晚開始,楊秀便要開始分發糧食物資,情形應該很快的便得到好轉。
街市上的人也變得多了起來,隻不過百姓們的神情還有些畏畏縮縮,有些縮頭縮腦膽怯的樣子。畢竟經曆過圈養和奴役,長時間的被威脅和壓榨之後,很多人尚不能恢複過來,顯得有些暈頭暈腦。
一行人策馬沿着禦街往南而行,沉默的街市巷陌的深處傳來一些奇怪的響動。林覺勒馬而立,側耳傾聽。臉上慢慢的露出笑容來。那聲音是爆竹之聲,在街市坊間的深處,有人在放爆竹慶賀。林覺籲了口氣,他知道,這座城市正在慢慢的蘇醒,慢慢的恢複。他身上的傷口正在慢慢的愈合。也許用不了多久,便是車如流水馬如龍,燈如白晝,笙歌處處的景象。以前覺得這是一種奢靡的生活,但現在終于明白,那便是繁榮昌盛之象。
當天下百姓天天關注于國家大事的時候,必是國家危機之時。當百姓們的關注點在于個人生活和娛樂的時候,則反而是國無大事的繁盛之時。這個道理雖然有些偏頗和絕對,但林覺此刻卻認爲很正确。
往南向着汴河大街方向過了幾道街口,往東拐入相國寺大街,行不多久,便是林覺的家了。昨日入京之後,林覺的選擇還是住在之前的大宅裏。這宅子自己離京之後便被霸占,據說是呂天賜執意要住進自己的宅子裏,以表示對自己的羞辱。宅子倒也保存的完好,隻是裏邊被弄得亂七八糟的。
宅前,幾名親衛正在門楣換上全新的’匾額,見到林覺一行到來,忙肅立行禮。林覺跳下馬來将馬缰交到親衛手中,仰頭叉腰眯眼看着門楣上新挂上的匾額片刻,咂嘴笑道:“這是誰的主意?”
一名親衛忙道:“是大帥高夫人的主意。我們今兒上街找了許久才找到一家店鋪,着他們新做的匾額。”
林覺看着那黑底燙金寫着‘林元帥府’四個大字的匾額,沉聲道:“摘下來,明兒去重新換個匾額,隻寫‘林府’二字便可。”
那親衛愣了愣,忙點頭答應。
孫大勇在旁笑道:“大帥是怕太過招搖麽?林元帥府也不算招搖吧。大帥如今身兼兵馬大元帥,宰相,樞密使,馬上還要封王爵。便是挂上王府的匾額也不爲過呢。”
林覺轉頭看着他,沉聲道:“你忘了之前我府邸的匾額麽?便是‘林府’二字。我既回來了,一切照舊。那些虛名都是假的,你去瞧瞧呂中天的府邸,現在還挂着相府的匾額呢,那又如何?這是我的家,外邊的一些虛幻的東西我都不想帶回家裏來。我也不靠這些虛名唬人。你懂我的意思麽?”
孫大勇點頭道:“卑職懂了。”
林覺舉步進了宅子,卸了盔甲兵刃直奔後宅。後宅花廳之中靜悄悄的,院子裏有幾名女衛正在灑掃清理雜物。見林覺闊步進來,女衛們忙矗立行禮。
“兩位夫人呢?去哪兒了?”林覺笑問道。
“大寨主和冰兒夫人在後花園呢。”女衛們忙答道。
林覺點頭,快步往後園行去。通向後園的道路寬闊了許多,原本是一條花木小徑,但現在兩側的花木被鏟掉不少,路被拓寬了不少,似乎寬的能行馬車了。林覺皺着眉頭心裏有些郁悶,這可是采薇親自帶着人裝飾的這條花木小徑,不知道采薇看到了會怎麽想。
到了後園門前,林覺更是傻了眼。原本精緻的圓形垂門居然蕩然無存,變成了大大的朱漆大門。兩側俗氣的圓形門柱漆的紅通通的,除了俗氣還是俗氣,那裏有半點以前的精緻垂門入口的影子。垂門内側林覺最喜歡的一叢繁茂的湘妃竹也不見了蹤迹,這讓林覺更是心中不快。
進了門之後,路徑依舊拓寬不少,很多花圃樹木都已經不見了。不過好在院子入門不遠處的那座高大的假山石依舊在那裏。這可是整個花園的精髓所在。因爲路徑需經過假山環繞阻隔,方可有層次感和通幽感。這假山一去,整個花園便廢了。還好這假山還在。
來帶假山之側,林覺聽到了假山另一側看不見的地方傳來高慕青和白冰的說話聲,外帶夾雜着東西倒塌的聲音。
“可惡,實在太可惡了。好好的宅子被那個狗賊糟蹋成這樣。西南角那片梅花林被刨了,浣秋知道了還不得氣死。這裏原本是一片草地的,我和夫君和各位姐妹們還在這裏喝過酒賞過月呢,卻被那占據宅子的狗賊鏟平了草地,建了這座戲台。這哪裏還是花園?這簡直是雜耍場了。氣死我了。”白冰氣呼呼的聲音傳來,夾雜着乒乒乓乓的動靜,顯然是她在打砸什麽東西。
高慕青的聲音傳來道:“冰兒妹妹不要這麽生氣,小心些,别傷了手。這宅子我一天也沒住過,不知道你們以前住在這裏時的樣子。現在看來,以前怕是比現在要好的多。不過這也沒法子啊,夫君和你們離開京城都三年多時間,宅子被人霸占了,也管不着人家啊。回頭再重新擺設一番便是
。也不用生氣。”
白冰歎道:“話雖如此,可是這裏以前的東西都是很有記憶的啊,那都是以前的回憶啊。門口那叢湘妃竹,夫君還說等它們長大了些做幾隻竹笛送我們呢,居然被連根鏟了。還有北邊那魚池,那可是我和幾位姐姐親手建造的,坐着馬車去城外河灘上撿了鵝卵石鑲嵌的池底。裏邊的錦鯉也是我們去街市上挑選的。現在倒好,全被填平了。還有西邊假山上的那處亭子,那是我……我和夫君那一年鬥酒的地方。現在亭子也被拆了。我真的很生氣,很生氣。”
林覺聽到這裏,不覺笑了起來。白冰說的西邊假山上的亭子的事情,正是兩人那次喝醉了酒摟抱在一起睡到天明的那件事。那天之後,自己和白冰便有了纏雜不清的關系,最終自己弄她上了手。對于白冰而言,那是個極具紀念意義的地方。難怪她生氣。
“莫生氣了妹子,咱們再建便是。不要爲這些瑣事而不開心。”高慕青安慰道。
林覺快步走出假山暗影,笑着接話道:“慕青說的對,不用不開心,重新恢複原樣便是。爲這等事不開心可不值得。”
高慕青和白冰一愣,見是林覺到來,兩人忙走來迎候。兩女脫了盔甲戎裝,換了春衫長裙之後容顔秀美,身段婀娜。站在夕陽下就像是兩朵盛開的花朵一般。林覺看的眼都直了。
“夫君回來了啊,你瞧見了沒啊,家裏被人糟蹋成什麽樣了?那邊假山亭子被拆了,這裏被人搭了戲台,還有你最喜歡的那叢湘妃竹也被挖了。氣死人了。”白冰一邊行禮一邊訴苦。
林覺笑道:“我都看到了,先将就将就吧。趕明兒得空了再重新恢複便是,爲這種事生氣可不值得。”
白冰撅着紅唇道:“不成,過幾天郡主姐姐浣秋莺莺綠舞姐姐她們就要到京城來了。可不能讓她們看到我們的家被糟蹋成這樣。這幾日我得抓緊恢複原樣。特别是郡主姐姐,她可最在意家中的景緻和擺設,教她瞧見這些,還不氣死了。”
林覺苦笑着剛要說話,高慕青在旁輕聲道:“傻冰兒,你郡主姐姐現在擔心的可不是這些事,她怕是有更大的煩惱呢。”
林覺一愣,看向高慕青。高慕青也正微笑看着自己。林覺輕聲一歎道:“慕青,你又何必說這些堵心的話。這是我和皇上之間的事情,跟采薇其實沒有什麽關系。”
高慕青道:“當然有關系,一個是哥哥,一個是夫君,她夾在中間呢。夫君,皇上畢竟是皇上,你們也是同甘共苦同生共死的兄弟,何不大度些,去跟他好好聊聊,交交心也好。可不要真的弄僵了。”
林覺心中歎息,口中卻道:“那是自然,我晚上去舊王府見他便是。不過現在我可餓的夠嗆,累得夠嗆,你們誰陪我去洗個鴛鴦浴,誰做點好吃的給我吃呢?”
高慕青紅着臉瞪着林覺,白冰也面紅過耳嬌嗔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