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林元帥容禀。我受呂相之托前來,便是要将有些事情說清楚的。呂相心裏知道,皇上和林元帥對他一定是恨之入骨的。原因當然有很多,歸結起來,自然是從當初的淮王奪位之事而始。當初先皇立晉王爲太子,要将淮王貶出京城去往西北之地。淮王發動了奪位之變。這件事自然是導緻皇上和林元帥反出京城的原因,故而從此和呂相生出仇隙來。臨來之前,呂相同我長談一夜,剖白内心,也談及這件事情。他說,淮王的舉動當時他也是極爲震驚的,當他知道此事時,先皇已經駕崩,太子已經被殺死。在那種情形之下,他雖然極爲憤怒,但是處于大周大局的考慮,也隻能奉淮王登基。國不可一日無主,更何況外敵窺伺,國内民生艱難之時,倘若不當機立斷,極有可能釀成更大的災禍,禍及大周的社稷江山。故而他和時任樞密使楊大人商議之後,決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将此事帶來的影響減小到最低限度。呂相說,就本質上而言,此次變故乃是皇族内部的宮闱之變,雖然淮王的行爲極爲惡劣,令人痛恨。但他是先皇之子,先皇和太子都不在了,也唯有他能繼承皇位。不能因爲發生宮闱内鬥之事便否定他的身份。當年玄武門之變,李世民也做過同樣的事情,不也照樣不妨害他登基爲帝,成就一代聖君之偉業。身爲臣子的呂相,其實在這件事上隻能順勢而爲,盡大周宰相的本分,确保大周社稷江山的穩固。不知呂相的這番剖白心迹,皇上和林大人能夠接受否?”
柳振邦不愧有一條三寸不爛之舌,這番話說的滴水不漏,一個爲了大周社稷着想,忠心耿耿的老臣形象呼之欲出。他将呂中天當時的選擇說成是爲了大周大局着想的無奈之舉。表面看起來,似乎頗有些道理。但是他刻意回避了之前呂中天爲謀劃郭旭上位的種種作爲,甚至不惜爲了郭旭立下戰功而激起青教之變。他也隻字不提呂中天之前對變法一派的仇視和彈壓。
“這麽說,呂中天倒是一片赤誠爲國之心,顧全大局之舉了?那我們豈非全部錯怪了他了?呵呵呵呵。”林覺笑出聲來。
柳振邦老臉一紅,對林覺話語中的諷刺意味熟視無睹,轉向沉吟不語的郭昆拱手道:“皇上,當時那種情形之下,不僅是呂相做出這種抉擇,楊樞密不也是同樣做出了相同的選擇麽?若說呂相存有私心,爲淮王袒護的話,那麽楊樞密這麽做又是爲何呢?楊樞密可是公認的公平持重的國之重臣,是先皇倚重的肱股之臣,他的決定當無其他因素考量了吧。由此是否可以得知,那時所做的抉擇确然是爲了江山社稷着想呢?”
郭昆皺着眉頭,半晌後居然微微了點了點頭。口中雖沒有說出贊許之語,但神情上似乎
緩和了些。柳振邦那楊俊的抉擇來說事,确實有些迷惑性,乃至于郭昆居然有些信了。
“然則,呂相想殺了皇上和本人,也是爲了江山社稷着想麽?”林覺忍不住笑道。
郭昆的神色瞬間冷厲起來,沉聲喝道:“正是,你們要殺我父王和我,以及林覺。這難道也是爲了江山社稷着想麽?”
柳振邦早知有此一問,絲毫不慌張的道:“看起來這便是皇上和林元帥對呂相的憤怒之處,誠然,呂相當時确實想要留下皇上和林元帥,但當時是因爲林大人拿了玉玺,皇上您當時又率兵要進攻皇宮。既然兩位老大人已然做出了決定,自然不能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故而出兵平息紛亂,也是他們必須要做的選擇。呂相說,當時他的想法是傾向于勸說兩位回頭的,但楊樞密說,既然決定由淮王即位爲帝,則必須鏟除太子羽翼,否則必生動蕩。林大人乃太子黨羽,梁王父子和林覺同氣連枝,必須連根拔起,長痛不如短痛,一網打盡爲宜。所以,調兵一路圍殺追剿其實是楊樞密的主張。呂相當然有錯,他便錯在沒能堅持己見,以至于逼迫了皇上和林元帥反出了京城。這便是呂相的錯處。呂相在那之後曾多次私下提及此事,内心身爲自責。”
林覺不得不佩服呂中天的無恥和柳振邦的狡辯之功。這厮将所有的過錯推到一個死人頭上,當真無恥之極。
“哈哈哈哈。”林覺實在忍不住大笑出聲,他不想反駁,根本就不必跟此人浪費唇舌。隻是這件事實在是太好笑了。
柳振邦看着林覺正色道:“林元帥或許不信我的這番話,但我說的都是實情,信也罷,不信也罷,事實便是事實。說到底,這些事都是過去的往事,呂相說了,倘若皇上和林元帥心中不能釋懷,他可以當面賠罪。”
林覺笑的打跌,擺手道:“我信,我信還不成麽?說下去,繼續說下去。呂中天一心爲大周江山社稷着想,一切都是他公忠體國之舉,我信了。然則,我想到知道,他和遼人勾結殺了楊俊,又是如何将郭旭玩弄于股掌之上,将堂堂大周皇帝送往女真人軍營之中爲質,又自己想要登基爲帝的這些事,你想怎麽替他洗白呢?還有,他和女真人聯合攻我落雁軍,明知新皇已然登基的情形之下依舊困我們于十裏長崗,意圖殲滅我落雁軍的行爲,你又該怎麽替他分說呢?柳大人,你快說,我迫不及待的想聽你的解釋呢。”
柳振邦臉色通紅,咂嘴道:“林元帥,看來你對呂相是不肯原諒了,我便說了緣由,你也定然不肯相信,然則我說了何用?”
林覺忍無可忍,厲聲喝道:“你既知道狡辯無用,還跑來狡辯作甚?呂中天野心勃勃,欲做竊國之賊,其狼子野心早已昭然。他爲大周江山社稷着想?怕是早就處心積慮謀取大周江山吧。他奉郭旭爲帝,便是打着一步步控制郭旭,獨攬大權的主意。女真人南侵之時,他
以爲這是他竊國的大好機會,想乘亂奪了大周的江山,這些都是擺在明面上的事情,你們想洗,也洗不白。柳振邦,今日來此的意圖到底爲何?何不痛痛快快的說出來,何必在此浪費口舌。我們可沒空聽你胡說八道。你若還繼續胡說八道,可休怪本帥亂棍打你出營了。”
柳振邦漲紅了臉叫道:“林元帥,你怎可說這樣的話?就算是兩軍對壘,也有個先禮後兵的。既然結怨已久,自然需要分說解釋,否則怎能化幹戈爲玉帛呢?呂相一片誠意,希望能迎皇上進京,重整我大周江山,你卻說這些話,豈非是拒人于千裏之外,非要我大周内部拼個你死我活,讓女真人坐收漁翁之利麽?林元帥這麽做對你有什麽好處?”
林覺大怒,柳振邦不但巧舌如簧颠倒黑白,而且居然當着自己的面開始挑撥離間。竟然數落起自己的不是來。林覺豈能容他。
“柳振邦,你看來是不想活了。那本帥便成全你。來人,将他拉出去亂棍打死,屍體丢到南城外。”
孫大勇在帳外大聲應諾走進來,叉手便要抓人。柳振邦吓的臉色煞白,大聲叫道:“皇上,皇上,兩軍交戰不斬來使,您可不能這麽對臣。臣是帶着呂相歸順之心前來的,皇上三思啊。”
郭昆看了看林覺,輕聲道:“林覺,可否聽他說說再做決定?他适才說的也有些道理。倘若真是爲了化幹戈爲玉帛而來,我們能不自相殘殺豈非更好?女真人虎視眈眈在側,總不能給他們機會。”
林覺冷笑道:“皇上可莫要犯糊塗,那可是呂中天,竊國之賊,野心勃勃之人,你要跟他化幹戈爲玉帛?豈非是天大的笑話。”
郭昆咂嘴看着林覺道:“林覺,若能于大周江山社稷有益,也未嘗不可吧。何必把話說的那麽死?咱們隻聽一聽呂中天到底想要幹什麽,這也不可麽?”
林覺心中惱火,淡淡道:“皇上想要聽,那便聽吧。但臣可沒時間浪費在他身上,我軍務在身,恕臣告退了。”
郭昆皺眉道:“林覺,你便這麽不給朕面子麽?便留下來聽聽都不肯?朕不過是想聽聽罷了。難道你覺得朕這個要求很過分?”
林覺心中一怔,他從郭昆的話語之中聽出了他的怒火。自己對郭昆的行爲不滿,他何嘗不是對自己也不滿。此刻自己若起身離去,那麽和郭昆之間的嫌隙便會變得更大,從此難以彌補,自己并不想這麽做。
“既然如此,那臣便聽一聽也無妨。”林覺躬身說道。
郭昆籲了口氣,臉上神情放松了下來。他認爲自己勝了一局,林覺終究還是不敢太過放肆。看來以後自己需要多硬氣些才是。
柳振邦低着頭聽着這君臣的對答,他敏銳的捕捉到了這君臣之間的尴尬的氛圍,心中似乎明白了些什麽。原來,這君臣之間并非鐵闆一塊,或許自己該從郭昆身上下些功夫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