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将都看着沈昙,覺得沈昙的話有些過分。什麽叫做毀了整個局面?沈昙未免對大軍突圍的能力太沒信心了。沈副帥最近深沉的很,自從被大帥當衆斥責之後,整個人變的怪怪的,此刻又說出這種話來,着實讓人奇怪。
林覺卻并沒有在意,依舊微笑着點頭道:“沈副帥的擔心并非多餘。即便圍困我們的兵馬調走五萬八萬的,人數依舊是我大軍的兩倍有餘。若我們突圍的話,就算能突圍成功,怕也要傷亡慘重。他們是不會輕易讓我們成功的。然而……我何時說過我們要突圍呢?”
“……”
衆人盡皆愕然,大夥兒說了半天,都以爲林覺用的是調虎離山之計,欺騙對手調集兵馬去攻伏牛山,給突圍創造條件。誰料想軍師忽然冒出這麽一句來。難道這一切不是爲了突圍?那又是爲了什麽?
林覺沉聲道:“我大軍占據山崗,穩如泰山,他們根本不敢進攻。這種情形之下,我們根本不必擔心安危問題,我們爲何要冒險突圍?稍微節省一下,我們的糧草還可堅持十多日呢,根本無需着急。他們不攻,我們便守在這裏便是。不到萬不得已,我們爲何要突圍?”
“可是大帥……那您這計策是何意?”梁七咂嘴問道。
“是啊,既不突圍,放任對方調兵去攻伏牛山,豈非真如副帥所言,反而給伏牛山落雁谷增加的危險麽?本來敵人或許還沒想到要去攻伏牛山的,這下豈非是提醒了他們了?伏牛山落雁谷可不能有閃失啊。若他們當真要去攻山,我們怕是不得不突圍救援,否則恐真的大勢去矣。”馬青山緊皺眉頭急切問道。
衆将都緊張的看着林覺,他們心裏也很擔憂。不知道大帥到底心裏是怎麽想的。這計劃似乎有些讓人捉摸不透。
“諸位,腦子都放活泛些,戰場未必便僅僅在我們這裏,便不能在别處開辟戰場麽?請君入甕不比強行突圍更好麽?”林覺呵呵笑道。
“大帥的意思是……?”衆将似乎摸到了一些門道,但又不太确定。
“三天前,我已然命我的夫人白冰突圍而出。她的使命便是去傳達命令,做好伏擊攻山敵軍的準備的。他們将張網以待,等待攻山之敵。隻要他們中計調兵前往,迎接他們的必是迎頭痛擊。”林覺沉聲道。
衆人恍然大悟,原來大帥是要誘使敵軍攻山,然後命山中兵馬做好準備打伏擊戰。但是所有人都立刻意識到大帥這計劃似乎有些想當然了。
“可是……留守山中的兵馬隻有三萬多啊,即便加上預備役團練兵馬,也不足四萬人馬啊。且精銳都在我們這裏,山中留守的兵馬其實戰力有限。而且馬大人還在京城,山中領軍之人隻有高慕青了。我非不信高慕青之能,但她畢竟是女流,能頂住壓力麽?女真人倘若調集六七萬大軍攻山,僅憑山中的幾萬人如何能敵?”沈昙沉聲問道。
沈昙的話正說出了衆人心中的隐憂。山中留守的兵馬人
數和戰力有限,更麻煩的是沒有一個像樣的領軍之人。出山之後這些兵馬都交到高慕青的手上統領。若隻是簡單的防禦,高慕青或還可勝任。若是對付大規模敵軍的進攻,恐怕高慕青便無法勝任了。除了高慕青便是林虎留守在山上作爲高慕青的副手了。但林虎這幾年雖有曆練,但終歸太年輕,也沒有經曆過大陣仗,恐怕指揮作戰的能力也有限。女真人倘若要攻伏牛山的話,必是精銳兵馬出動,且數量絕不會少。山中留守的人員和兵馬一定是頂不住的。
“沈副帥的擔心是對的,三四萬留守兵馬定然是不成的。但倘若是十萬呢?十萬大軍埋伏于要害之處,攻山之敵還有活命的機會麽?”林覺哈哈大笑道。
……
汴梁城中,氣氛緊張而壓抑。街頭禁軍兵馬奔走來去,氣勢洶洶。不時有兵馬闖入私人宅邸之中抓人,弄得雞飛狗跳婦哭兒啼。人人掩面而走,莫敢多看一眼這些事情,一個不小心便會被兵士盯上,然後便會被抓走審問。大周都城汴梁城,已經從一個大周最爲繁華宜居的城池堕落至此,這在汴梁城的百姓們的記憶之中,還是第一次。
大周立國一百五十多年,作爲都城的百姓們可謂經曆良多。很多大事,在京城之外的地方怕是如驚雷滾滾讓人驚恐,但是在汴梁百姓眼裏都不算大事。哪怕是朝廷更疊,宮闱争鬥,朝堂傾軋這樣的事情,最終都隻能成爲京城百姓們茶餘飯後的談資。因爲他們經曆的太多,所以便見怪不怪了。所有京城百姓們都比京城之外的人明白一個基本的道理,那便是無論上面怎麽鬥,無論朝堂裏發生什麽事情,無論那位皇子即位當了皇帝,隻要大周不滅,日子還是那個日子,一切都不會改變。
汴梁有錢人的生活是非常惬意的。早晨起來,去吃張家正店的蟹黃包,喝南方商賈運來的龍井茶大紅袍。然後去瓦子裏去聽戲遊玩,中午去樊樓潘樓這樣的大酒樓吃一頓豐盛的酒宴,聽聽曲兒。傍晚去汴河大街的雲水池泡個澡,再去勾欄青樓盤恒一番,這一天滋滋潤潤舒舒服服。就算是普通人家,他們的生活也是有滋有味,各自都有各自喜歡去的茶樓愛吃的街頭點心,幹完活也都有消遣的地方。這些生活雷打不動,有滋有味。至于那些朝中大事,不過是雲端上戲台上的大戲,跟普通人的生活沒有太多的關聯。
見的多了,聽得多了,久而久之,汴梁百姓便被培養出一種身爲天子腳下,汴梁都城人的氣質。他們處變不驚,坦然而對,不會去杞人憂天,不會去驚慌失措。他們身上多了一些坦蕩和慵懶的氣質,多了一些被認爲是京城百姓特有的驕傲氣質。
即便是當初郭旭殺兄弑父奪皇位之後,整個京城被管控的很是嚴厲的時候。以及之後大周北征失利,全大周都陷入一種頹廢和失望的境地之時。朝廷加征稅費,弄得天下人怨聲載道之時。汴梁的百姓們也沒有因爲這些事情而産生絕望。雖然日子緊了些,但卻也不至于會對未來失去希望。他們相信,無論如何,他們是天子腳下的京城人,不至于沒有活路,一切也都會好起來的。
然而,在短短數月之間一切便發生了變化。這座光怪陸離惬意舒
适的繁華大都城在很短的時間裏便成了一座死寂的城池。城中百萬百姓的心理經曆了一次從雲端跌落地面再墜入地獄的過程。短短數月之間,汴梁百姓們一下子便從舒适慵懶而狀态跌落到了舉步維艱的地步。他們所有的驕傲也都被擊的粉碎。
這幾個月裏發生了太多的事情。女真人聯合遼人的突然進攻一開始都還沒有引起京城百姓們的恐慌。經曆過大風大浪的京城百姓心裏想的是,這不過又是邊鎮的一場戰事罷了。以前遼人不也經常犯邊,邊境打仗的消息也經常傳來,這已經不是什麽新鮮事了。隻不同的是,這一回是因爲楊俊北征失敗之後導緻了遼人的報複,還附帶了一個白眼狼女真人跟着湊熱鬧罷了。這場戰事最終必然和無數邊鎮的戰事一樣,要麽大周勝了,一切平息。要麽大周敗了,拿錢賠禮。該怎麽樣還是怎麽樣,該吃吃該喝喝,沒什麽大不了的。
然而,他們萬萬沒料到的是,女真大軍和遼國兵馬一東一西南下,勢如破竹一般,擊敗了大周數十萬的兵馬,一路攻到了京畿之地。直到這時,汴梁城中的百姓們才突然意識到了巨大的危險。他們才變得極度的恐慌起來。然而到了此時,汴梁城已經封了四城,不許出入了。
緊接着便是皇帝郭旭的死,呂中天的掌權。百姓們不是傻子,他們嗅到了一絲奇怪的味道,但此時,他們隻求自保,也無暇顧及其他了。如果呂中天當真能保護他們的安全的話,他們倒也不介意聽呂中天的話。但是呂中天的所作所爲卻将他們徹底打入了深淵之中。呂中天下達了征召糧食物資财産人力的命令,戒嚴了整座城池,征繳糧食物資,下令實行配給制。從這命令下達開始,所有的京城百姓便淪爲了難民。呂中天從他們手中奪走了一切,隻按人頭分下來極少的份量,美其名曰共度時艱,爲大周社稷貢獻全部力量。其實便是借機剝奪了所有百姓的财産,讓他們一下子淪爲呂中天膝下的乞丐。很多人都明白,這其實便是呂中天控制整個城池和百姓的手段,通過糧食物資的集中控制,他便控制了整個城中的百姓,可以任意的驅使和奴役他們。
宵禁,封鎖消息,殘酷鎮壓反抗之人,這是呂中天在京城中進行強力控制的手段。在官府的宣傳中,呂中天簡直就是拯救大周的大英雄。好消息一個接着一個。什麽呂相率軍擊潰攻城女真大軍,殲敵幾許。什麽呂相逼迫女真人開啓和議,大周社稷得保,戰亂平息在望。什麽伏牛山賊寇乘機作亂,被困于某處幾乎全軍覆沒等等等等。每日充斥于街頭的都是一群敲着銅鑼到處遊蕩的衙役們,将這些沒頭沒尾沒有實質性内容的消息滿世界的散布,欺瞞京城的百姓們。當然,關于郭旭之死,自然也被添油加醋的歸咎于落雁軍叛匪身上,說林覺和郭昆如何殘忍的虐殺了皇上。皇上原本可以在女真營中好好的活着,待和議成功之後皇上便會平安歸來的。這些消息每天充斥在街頭,強行的塞進百姓們的耳朵裏,喋喋不休。
京城的百姓就這麽被圈養在了汴梁城這個巨大的獸欄之中,完全被蒙蔽了視聽,被剝奪了自由,被奪走了一切生活資料。他們其實已經成爲了呂中天手中的人質了。